风筝飞满天
（一）
男孩偏着脑袋，在槐花浓荫里听着收音机，电流声夹杂着调频信号的杂音，女生甜美的歌声不太清晰地传出来: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男孩很陶醉地听着，回头看着屋里，贴满报纸的墙上，挂着一只浅紫色的蝴蝶风筝，硕大的翅膀似乎在扇动，它安静地停在自己的房间里有三年了。
很想在春三月里去田野放一次风筝，还像过去那样疯狂地在麦田里奔跑，肆无忌惮地笑，看着那只浅紫色的蝴蝶摇摇晃晃飞向云天。
曾经和小伙伴一起放着报纸糊成的简陋风筝，用香蒲的叶子做成的弓子，背在风筝背上，在高远的天空，发出独有的声响。麦田的绿，东风的暖，云朵春树，黄花河流，那个无忧无虑的年岁，是男孩脑海中永远鲜活的回忆。
如今，十七岁的男孩已经没有心情，也没有玩伴了，当年的小伙伴都去外地打工了。自己在家，送他风筝的是同班的女生。那个春天，男孩一个人孤独地游走在田野，他看着天上的风筝，有点感伤，那些快乐的日子总是这样短暂。那晚灯下他给同学写信，回忆着美好的初中生活。很快同学回信了，而且在信里说要送给男孩一只风筝。
年少时的烦恼很容易让人淡忘，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连男孩自己都忘记了这件事。突然有一天，女生骑着自行车，从县城回来，走进他的小院，一脸微笑地看着男孩，自行车的前把上挂着一只浅紫色的蝴蝶风筝，男孩的脸红了，他羞涩地低头，小声地说着:谢谢。
少年心事，朦胧而又闪烁其词，女孩放下风筝，推着自行车默默离去。男孩的手里拿着一张贺卡，卡片上有一行字:蝴蝶等候着春天的花开，走，一起看云去！
男孩心里甜甜的，可是男孩的父亲却在一旁所有所思。
那天晚上男孩失眠了，他的耳边反复回响着父亲的话:安心学习吧，你长大了，回不去童年，你得为自己的未来负责。男孩的心里有些苦涩，父亲的话，他不能违拗。那天的梦里，他梦见了春三月，风筝飞满天，那只浅紫色的蝴蝶风筝飞得很高很远，在众多的风筝里，最好看。
（二）
三十年后，在同学聚会上，当年的男孩已经是个中年男子了，他看到了她，眼前这个画着浓浓眼影、涂着闪着荧光的口红的中年女人，不再是那个鬓间垂着细细发辫的羞涩女孩，中年女人豪气地笑谈，随着她的笑，眼角纹的褶皱在灯光下那么明显，她嘴里津津乐道的是房子车子孩子，还有在哪家美容院做保养。
那些“老板”坐在一起，天南地北地侃着，他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些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中年人，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他们说的话，自己一句都插不下嘴，他没有豪华的房子，也没有名车和名表，他的子女也普通平常。这样的聚会，他突然想逃离。而当年的女孩，居然都没有认出自己。
他独自喝着啤酒，脑海里浮现出来那个遥远的故乡小院，低矮的房子，小小的木板床，贴满旧报纸的墙壁上挂着一只浅紫色的蝴蝶风筝。破旧的小桌上，放着一台小小的收音机。有金色的阳光照进来，屋里的一切摆设都清晰起来。
可是，那故乡小院的所有回忆，都回不去了。那小小的角落，是自己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他小心翼翼，蹉跎了半生，不敢轻易遗忘。人生实苦，这些年，他亦尝尽风霜荣辱，也学会了圆滑世故，可是总有那么一些时刻，梦里，三月三，奔跑在麦田里放风筝的男孩，骑着自行车的女孩，清秀的容颜，阳光明媚里，令人心旷神怡。
结束了那场变了味道的同学聚会，他再也没有参加过。同班联谊的微信群，他也默默地退出了。一年的时间，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夫妻离异，子女到外地上学，他从原单位离职，离开这座伤心的城市，回到故乡在居委会找了一份工作。他这些年一直想回到故乡去，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可是，那一天，他背着行囊回到久违的故乡，当年的村落都已铺了水泥地，少小离家的他，在村里一大半的人都不认识了。住进荒寂、破败的小院，空荡荡的，满地落叶，他有点待不下去。
好在白天上班，单位里人多说说笑笑，时间也容易打发。可是，他心里是失落的，就算自己执拗地回到故乡，可是过去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三）
2023年，春天。
倒春寒，天气冷得厉害。
退休的他一个人去医院看病回来，坐在小院里，他仿佛看到屋里的墙上贴满了报纸，那只浅紫色的蝴蝶风筝还在。
如今，已走到人生的寒冬。这条路，只剩归途。生老病死，人生八苦，他都一一尝尽。每到黄昏，腰腿酸痛得站不起来，子女给他买了轮椅，却都没有时间来看他。老而无奈，那就顺应自然吧。老人想着书上的句子: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是啊！一年又一年，雨润春田，花飞莺序，这世间美景太多，繁花过眼，能看的只有这一路了。年少时檐下躲雨，不知风霜。中年时，春去秋来，自己成了屋檐。如今垂垂老矣，就算是沧桑历尽，也要在檐下挂一串风铃，挂一盏灯笼，晚风凉夜里，听风听雨的诗意。
终究还是醒悟了，这一生就是这样:一边迎接，一边告别。一边获得，一边失去。一边新生，一边衰老。一边快乐，一边忧伤。无论怎样，永远都会有遗憾。无论怎样，永远都会有精彩。在最后的红光满路，如果你在，你们都在，我也会无限欢喜。
这是老人心里想说、又不知道要说给谁的话了。
老人坐在门口，云天下，麦田里，成群的孩童举着手里的风筝，奔跑着的身影，清晰了又模糊，谁响亮的笑声在耳边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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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28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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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23-12-28 10:51
发表于 2023-12-30 21:4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