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收到一封送错的书信，我己经激动的一时不知道说了什么，万念俱灰？也不是，本来我就已经卧病难起，就是痛！这痛在她离我而去时痛过。今天这痛仿佛更甚。
再看一遍书信，这封杨素回给太子广儿的信，到了我手里，我竭力告诉自己其实并没什么，我的起居、言语以及我归天、他登基之后的举措应对。一个权臣，在我己枝叶俱散，找一颗新大树抱抱正常。一个太子，一个即将继位的人，想想这些也无可厚非，只是他一直演的太好，克己奉公、不近女色、通情达理、战功显赫、孝感动天…太多真真假假的光环。
还有，我身边这神色慌张的女人，之前她居然说太子几乎非礼她。我不信，见信之前我不信，见信之后，我不知该信不该信。看着这瑟瑟发抖，泪眼婆娑的女人，我的思绪飞到了许久之前，不像她、完全不像她…
三、
那一年十七岁，记不清是不是雨季，总之那一天开头与平常无异，我与十四岁的她正新婚燕尔，甜蜜无比。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等等祝词还在萦绕耳畔，忽然，有人来报，独孤信，也就是我岳父，也是家父老上级，被权臣宇文护所杀，全家被流放。宇文护是当时天子的堂兄，刚灭魏立周，权力日盛。那些日子，她痛苦万分，而我常常备剑卧室，如有不测，不保她周全，决不独活。
也许宇文护还没要动我们杨家，父亲(忠)乃大将军，宇文护还是忌惮的，也是希望他支持的，但时时提防是少不了的，往后整整八年，我没任何升迁。这段时间，寒暑交替，我与她互相依靠，低调而谨慎。她，独孤家的第七女，因信奉佛事，取名伽罗，祖上匈奴族，后入鲜卑，母亲汉人大家闺秀，因此她集鲜卑女人的开阔性格与汉家女子的聪慧博学于一身，令人爱慕不已。身陷危难也许是考验任何感情的最好方式，不离不弃，便是最美好的答案。而我给她的承诺便是：誓无异生之子…
四、
朝局眼花撩乱，从(西）魏到(北)周宇文护连杀三帝…数个大臣，势力剧增，树敌也剧增。后来宇文邕登基，之前宇文护让我一直负责宫廷的工作，每天向他汇报，他时不时暗示着，只要我愿意效忠他，前途和富贵滚滚而来，而我谨遵父命，绝不投靠，更何况宇文护杀了我岳父、毒死我连襟(北周第二个皇帝宇文毓)。于是宇文护极力打压，甚至把我玩弄股掌间，一下外调，正当我意气风发大干一场时，又马上调回…不止我，我父亲也被影响，战功卓著却再无任何封赏，甚至，对我动了杀念，幸而我平日结交四方，有人帮我周旋才无事。我表面仍平静以待，告诉自己发生的这一切，又能怎么样呢，只要安然地活着就会有转机。
而机会，总会有的。宇文邕不像他俩哥哥冲动，对宇文护及一家毕恭毕敬，言谈举止分外安分，这类人要么是胆小怕事，要么就是隐藏的极深，明显他是后者，因为，我感同身受。
宇文护也许没想到，在他眼前装了十三年傀儡的宇文邕会对他这个年长三十岁的堂兄出手，一场精心布局的谋杀，让宇文护这个权臣求锤得锤横尸太后宫，当然牵连的又是成千上万的人。鲜卑人勇猛善战、聪慧过人，但他们杀人尤其杀自己人起来，让人触目惊心，从慕容到拓跋，从元(拓跋)家到高家（鲜卑化汉人），到如今的宇文一脉，西燕、后燕、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无论汉化、鲜卑化，几乎汉人务农为主，鲜卑人从军为先，鲜卑族之间越杀越狠，精英越战越少，这样的民族，不知是幸是哀。
五、
我继续着沉默，即使被杀的人中有我的朋友，我心中难过但无法去解救。政治与权力，本身就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从站队的一刻，也许早就注定了。残酷的现实，让我想起我的童年。
十三岁之前，我一直在寺庙里度过。出生后，父亲征战，把我寄养在寺庙（其实就是老家里建了个寺庙），所以我的小字叫那延罗，汉意金刚不坏。我不是僧人，却遇佛缘。青灯黄卷，晨钟暮鼓，也是我品性造就的一部分原因。枯燥恬静的生活，直至我被接到长安，宇文泰(宇文邕父亲）兴办太学，贵族将领以及皇室子弟都必须学习，那是段快乐的岁月…人生中惬意恣兴的时光…认识了那么多同学，将来的改变，多少是从这儿开始的。之后一直被封官授爵，因为那段时间父亲的赫赫之功让我受到无比的荣誉，也俨然成了这一群孩子的领袖。十四岁当上这么官爵，事实上，我那会根本没领过兵。我想想…我第一次领军是什么时候，是在宇文邕第一次伐齐时，我己经三十多岁了(公元575年）。他亲征从陆上进攻，势如破竹，而我领三万水军，沿河东进。然而，突厥人背信弃义，忽然北逃，宇文邕战败撤退。形势逆转，我们成了孤军，齐军随时可以攻击我们，顺河而下容易，逆水西还可不简单，周密考虑之下，我令全军上岸，焚烧一切船只，徒步撒回，三万人毫发无损。回到长安我被朝野称赞。
六、
时光飞快，我们的大女儿丽华长大了，传承了她母亲的气质与美丽，对她，这一生我始终心怀愧疚，宇文邕一纸圣命，她成了太子妃。我和宇文邕成了亲家，君王的亲家，一则富贵荣华，二则步步惊心。
宇文邕对我，做为不站在宇文护那边的回报，既用又防，授高位无实权，他对谁都这样，他的核心圈根本没我的位置，我只能继续忍耐，做好自己的事，只是总比活在宇文护阴影下被其肆意压制自在些。我信佛、信命理，找人算过命，当时最出名的算师赵昭（亦有书写来和)我都认识，也能相交，看似多么不经意，他却救了我一命。
宇文宪，宇文邕的五弟，之前一直被宇文护重用，然而他战功累累，能力非凡，向宇文邕请罪后宇文邕不计前嫌，仍然任用，官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冢宰(宇文邕时已经是接近虚职)，不过，和我一样，用而不全信。但他一句话差点要我的命。他同宇文邕说，普六茹(坚的鲜卑姓，西魏皇帝赐)坚这人面相奇特，我每每见他心里总是感到有些畏惧，怕这人难以屈人之下，应该早日除掉。
我的面相是个谜。在鲜卑人美男盛行的世间，不可思议到极致。我这一生中，光这面相，有人相完表忠心、有人借机欲除，可我信，真信，真信我终有天会掌控天下。在佛寺中，师父就说过类似的话…所以，做任何事，我都隐忍，积聚。
宇文邕找到相我面的人…不出意外，是赵昭。结果也不言而知，赵昭留了后路给我，也给了他自己留了后路。
七、
我这一生，从没打过败仗…因为真正意义上的上阵作战，其实就一次。二伐北齐，和当年前秦灭燕不同，这一次尸山血海，每城死战。最终宇文邕定下大局，让我去打最后一战，攻打信都，这多多少少是场涮人头的战事，而且我搭档当时北周第一名将…就是他，宇文宪，一个刚要除我的人。宇文邕用心良苦，我俩共用，互相不会谋合，一切尽在掌握。
宇文邕是个厉害的人，他处世隐忍，用人谨慎，生活节俭，治国精准。他崇汉推儒，路线上有别于他的先祖，他逐渐取消胡汉之分，以恢复民生为主。但他推行的一个政策令我十分反对，灭佛。
且不说我来自佛家，而且当时佛学之盛，确实过分，但他不限却几乎用灭。不止灭佛也打击儒教之外一切教派，瞬间天下佛家子弟遭难…他宇文邕坐收实利，兵丁自此增加十分之一，国家收入也大幅增加，平定天下似乎旦夕之间。佛家劝他勿施逆行，免遭天谴，他充耳不闻。不久他想讨伐突厥，行军中病重去世。
八、
他比我还小两岁，壮志未酬身先死，那会儿我有个错觉，以为此后我可以更进一步…因为我成了国丈，一下子调回长安，成了朝中数的来的重要人物，更有意思也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宇文宪、王诡这两个会看面相而一直想杀我的人先后被新君杀掉，而我这女婿身边的宠臣又是我的交好，我自然成了新朝稳定的首选人物。
我的些许乐观让我面临人生中最危险的一刻。宇文赟和他父亲完全不一样，不停折腾朝政，朝中有老资格的没几个了，非死即逐，偶尔对他政策提些意见，他却将疑心转向了我。他首先对丽华发难，而丽华不曲不挠之性格，更让他憎恨万分，不仅荒唐的同时立了五个平起的皇后，而且要赐死劝谏他的丽华。这时伽罗得知，火速进宫，在宇文赟前跪叩，将头撞地，直至额头鲜血淋漓，才让宇文赟暂时取消杀令。
接下来，他要针对我了。
从他宣诏我上殿开始，到我接过伽罗递给我的官帽，内心虽然恐惧，但我一直笑着，万一不测也算是笑别。于宇文赟而言，圈套俱备，只差脖颈。不对他寄望能去搏以同情，这个男人，亲叔叔敢杀，何况我只是个岳父，一线生机在于，我不要犯错。我不太想回忆这段过程，从进门宇文赟咬牙切齿，侍卫目光凶狠，我己经置之死地了。极尽羞辱，极力恶骂，极端凶残，他使出浑身解数，只让我行差踏错一步，便可以构织罪名，而我没给他机会，平静应对每一个刁难…
我走出大殿，朝服已经湿透，他没杀我，但确实吓到我了。我想到先保全自己，把自己外放，当然宇文赟也许也是这么想的，他也不想见到我，他不喜欢有人管束他。在朋友的帮助下，宇文赟把南下伐陈的任务交给我。从朝政首辅到地方大吏，降的够快，面对生死，这点人生起伏算不了什么，然而，恰恰几天之后，我的人生彻底改变了！因为宇文赟突然暴毙，此时离他登基不足两年当上太上皇不足半载，年二十二。有些人把目光再度聚焦在我身上。
九、
说实话，伴君如伴虎，伴了十几年虎，猛虎也好疯虎也罢，忽然换了一只猫，而且只有八岁的小猫，我一时倒沒料到这么快，也没准备够。当郑诤、刘昕我这俩好友兼宇文赟宠臣密不发丧来让我主持大局时，我犹豫了，左手上书是个机会，右手仿佛写着是个坑。一切来的太突然，刚见宇文赟骑着又出去浪，这次竟然横着回来了，佛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这两年玩兴大发，不知节制，终是耗尽躯体。他俩苦口婆心，我仍踌躇不许，历来权臣无善终，以前恨过权臣的滋味自己清楚，可最后刘昕说随国公你不从，我们自己干了。听罢我心中笑了，执掌天下这多年心愿近在咫尺，即使骑虎之势，我也得一试。
他们迅速将反对派剔除，伪造遗诏，让我总知内外兵马事，掌握军权，一切都好办。这些年，我结交的朋友、认识的同学以及关陇家族势力盘根错节，有这些支持，我迅速把握局面，这次不必再隐忍，必须大刀阔斧了…
回忆再度戛然而止，外面忽然乱哄哄，送错信估计已经发现了乌龙，哪怕病入膏肓的已然病入膏肓，迫不及待的显然迫不及待了，也罢…我，可以去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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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0-24 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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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23-10-24 17:09
发表于 2023-10-24 17: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