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榆木小长桌,郑重其事的放在飘窗的正中央,左右两侧,各置一个淡白色的蒲团。晚春的夕照,阳光悠然穿透玻璃,为小方桌和蔳团,留下厚重的影子。一切静止了般,像时光凝固着,但又似乎有暗潮在涌动。所谓的静止,是它们一动不动的纪录着人世间的一段段岁月。时间可以上推千年,也可以后移万年,一分一秒都有故事发生。空空的桌面洁净发光,看似无物,但他认为,上面摞着书卷且直抵云霄,一字一页中,都是值得纪念的伟大事件,疑或就是一些松散的百姓琐事。再或者,再或者什么都没有发生,从前没有,以后也没有。眼前也就是一个方桌和两个蒲团的单调画面,机缘来了聚在了一起,替他提供写字的素材罢了。
他呢,却是过于认真了,总觉得这笨重的方桌上,就该摆放一些心性空灵的东西,首选的,当然是精美别致的若鼎的铜制小香炉。一盘盘檀烟幽幽的袅绕,丝一般的攀附在书卷上往上爬。窗框里面是一幅画,因为外面的青山及蓝天白云不请自来,这一缕香,就加入在这不说话的境界里,也矜持于主人的肺腹之中。然而,好象还有更妙的东西忘记了,那肯定是沏茶的东西,这是他购置小方桌时就想到的,还有两个蒲团也是。虽则离退休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但闲遐的素衣宽带,一定是那时不可少的装束。 至于那两个蒲团之上,是否坐着一对好朋,一双文友,还是夸夸其谈人间美趣的俗家子弟,已不重要。开心就好,性灵相近就好,情真意切就好。何必呢,人生一世,坐在一起就是了不起的缘,举杯相邀相从更是不得了的份。如果可以三皇五帝,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的乱侃一气,也算是过了风流的瘾。柳三变在,铁冠道人在,易安居士在,罗桑仁钦在,都如芳邻一般的拱居。虚与影随,渺以神通,这便是上佳之约。至若此子彼子,这家那家的,有涯的人生也难得顾全周到。他有意放浪形骸,展示自己狂野庸碌的一面,殊未知,于他的心底,竟潜藏着一座孤独的、四周幽静的宫殿,他的灵魂蛰伏在这里,在闭关,在渡劫,也在等待飞升。 小度在一旁默不做声,他时常呼她:小度,小度,放一首乡村音乐。或者,小度,小度,来一曲轻音乐。因此,小方桌在听,小香炉在陶醉,小茶杯在荡漾,他便盘腿打坐在蒲团上。此一刻,一切都空空如也,他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那个浓眉大眼的小男孩,终于挣脱了捆在身上的绳索,青春的、阳光的、勇毅的、微笑的少年,奔跑在旷野之上。像马,像风,像诗一样,无邪又无我,天真又痴愚。他的心如雪,受阳光缓缓的消融,露出石缝间一株绿苗。是的,仅此一株,足以令天地为之欢慰,也足以令他为之自信而雀跃。 镜前,正了衣冠。摁下电梯,走在热闹嘈杂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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