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杰尔曼诺夫在一九二一年来到了哈尔滨,他是白俄罗斯人。
那一年,他六十九岁。他的妻子和孩子没有逃出来。
一九三二年,我又见到了他,他住在果戈里大街和比利时街交口的一栋红砖楼里,那是一栋维多利亚晚期安妮女王风格的四层公寓楼,第四层是阁楼,不住人。那时他已经不在远东技术学校教希腊文了。
他昨天接到了一封信,他十七岁时的恋人米娜病重了,想见他一面。
我问他要动身去吗,他摇摇头。
阳光透过三楼的窗口的树枝,在地板上摇动影子。
“代替我活下去!”亚历山大对我说。
我走出了那栋安妮女王风格的红砖楼。
初冬的街道铺满落叶,街上一辆马车都没有。
夜里,亚历山大靠在床上看书,阁楼里传来一阵撕咬墙壁的声音,他听了一会儿,那声音又在客厅响起。
他举着烛台走进了客厅,客厅里什么都没有,撕咬墙壁的声音又在走廊里传来,他开了房门,走廊里一片漆黑,走廊尽头的窗户就像一只混浊的眼睛。
他站在黑暗里,没过多久,一个白色的影子出现在走廊尽头的窗前。亚历山大走向那个影子,影子下楼了,他跟了过去。
他们来到街上,影子没有等他,继续向前走,他们穿过尼古拉教堂广场,向沙曼街走去。
他最后来到一片森林,那个影子低头面向一棵榉树。树冠闪动无数片黑夜。
亚历山大把手放在影子的肩头,影子转过身,盯着他,他举起烛台,烛光下,他看到了十七岁的自己。
亚历山大对影子摇了摇头。他们僵持了一会儿。
“走吧,代替我活下去吧。”他放低了烛台。
影子裂成碎片,碎片燃烧起来,片刻间就灰飞烟灭了。
亚历山大转过身,手里只有烛台的微光。
森林的树冠飞起,万千的乌鸦飞向远方的城市,那是一座荒芜的城市,亚历山大赤着脚,黎明之前的天空比人来人往的城市还要荒凉,他举着烛台向城市走去。
2020年7月14日的深夜,我走过果戈里大街,街上一辆汽车都没有。
亚历山大住过的维多利亚晚期安妮女王风格的红砖楼被拆除了,取而代之是一个酒店。
我看到了那栋红砖楼就在那里,三楼的窗口还亮着烛光。我继续走我的路。
2022.11.14.
12: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