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推门而入，就听到动静。一看，儿子在切洋葱，双眼红肿，醒着鼻子，很狼狈的样子。哭笑不得，我赶紧说：“放下，放下。我来吧！”
不知从啥时候起，儿子爱上了吃洋葱。特别是凉拌洋葱丝，简直是夏季不可或缺的。大概是见我没忙过来，便学着自力更生，也是想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结果把自己给祸祸得不行了。我家有娃初长成，真不错，挺有自豪感的。
一边上手切菜，一边叮嘱儿子：“先把手洗干净。不要又弄眼睛里去了！”半晌没听到动静，扭头一看，儿子斜倚在门边，泪眼汪汪的，含羞带愧说：“老妈，我以后不吃洋葱了。我不知道切起来这么辛苦……”
原本是尽量拉开距离，并略略侧脸回避的，却在转回头的一刻，猝不及防被一股辛辣气侵袭，眼泪哗啦就涌出来了。这讨打的臭小子，煽情也不选好时间、地点，这不是存心折磨我么？就着胳膊擦了擦，假装若无其事，背对儿子，我放平语音说：“没事儿，没事儿。掌握了技巧，也没那么夸张啊！”
想了想，还是找个理由，支走儿子。然后，一边笑着一边流泪，完成洋葱切丝到凉拌的全过程。后来，先生回家，知晓事情经过，笑着揉揉我脑袋，对儿子说：“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才能奴役你妈了。你老爸都不行啊！”
想起“为母则刚”这词，不觉微笑。确实如此，若非为了儿子，我就算再爱吃也不会做的。这种辛辣酸爽刺激，就算再谨慎再注意，比如他们说的，放在凉水里切，或者先冷藏一下，也都减轻不到哪里去。吃顿饭而已，整得泪流满面，感觉挺不划算的。
但，我本身确实很爱这玩意儿。它们通常是大餐的配菜，比如海鲜啊，兔丁啊，鸡鸭什么的。我记得有一次，因为我总是拨开虾子，认真挑选洋葱片吃，被女友笑话了很久，说你不是来吃海鲜的，你是来吃洋葱的，早晓得这情况，直接买两个洋葱给你。
先生却说，吃洋葱好，绿色食品。他有全套养生观点。譬如：降低血黏度，可用于降低血压、提神醒脑、缓解压力、预防感冒等等。为了加深印象，还跟我说：增强新陈代谢，美容养颜抗衰老。信不信倒在其次，我这种矫情又任性的，基本而言会先满足口味之享，不太考虑营养什么的。由此看来，对这洋葱是真爱了，只切的过程太辛苦，只好忍痛割爱罢。
说起来，在儿子爱上之前，我家也真有段时间，不离洋葱。
是婚姻磨合期吧？女人容易钻牛角尖。总能因生活琐事，怀疑初始的选择，却又基于性情或阅历差异，无法正常表达和沟通。于是，越走越窄，将自己逼到仄巷，走投无路了。但我素来以“开心果”形象立足于世。单位里，同事们都爱跟我闲侃几句，家庭里，我更是集体情绪的晴雨表——这些强颜欢笑，反而加重了我的压力。
那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我患上了“阳光型抑郁症”。满心迷惘、晦暗、死寂，看不到存活的价值和意义，却要承担起他人的“快乐”。就是这种心态下，爱上了切洋葱的：
一刀、一刀，又一刀，刻意放慢了速度，刻意让辛辣扑面呛来，再放纵自己无声泪流，哭得跟个傻子似的。先生偶尔会疑惑，我便扬起泪脸，笑着抱怨，说：这该死的洋葱！
因此，在看见文友归晚在《生活如洋葱》文里，写闺蜜失恋偏要拖着她陪着扒洋葱的情节，再看见桃花百思不得其解跟评，说：洋葱为什么要剥开呀？我都是直接切。瞬间把我笑傻了：若非有相似经历，如何能够共情！哪里是“切”或者“剥”的话题啊，明明是万千愁苦无处发泄，找个途径或者说突破口罢了。
说来也怪，拿洋葱为道具哭够了，垃圾情绪真的能缓解很多。如此想来，该感谢洋葱的存在，否则这凉薄的俗世，会多几个抑郁症患者也指不定啊！
洋葱后来从我家餐桌消失。换个角度来说，是我再不掩饰内心。缘于机缘巧合，跟先生看清了彼此的方向。我记得是再次忍无可忍的时候，跟先生吼了一句：“假如有一天我自杀了，你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而自杀！”
吼完，哧溜钻进被窝里，再也不想跟他说半句话。先生什么都没说，默然做家务，忙自己的。忙完了，才躺上床来，搂了我说：“老婆，你到底想怎样呢？”
我挣了挣，没挣开，只好任由他搂着。他就又说了：“你看，你也没跟我说什么啊。我以为你开心快乐的呢。我还经常觉得，抓不住你，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像在天上飞……”
敢情人家刚才是思考人生去了？听他说的，倒还很委屈似的。我揭开被子，满腹幽怨，控诉：“你是所有我在意的人里，对我最不好最不关心的那个！”
他愕了愕，居然笑了起来，说，“我还觉得你没心呢。你看，你初恋来找你，你花蝴蝶一样就飞出去了。你网络朋友跟你聊天，你兴高采烈得让我都眼红了。这些离经叛道的言行，我说过什么了没有？我总想着，你快乐就好，我喜欢你天马行空、自由自在的样子……”
后来聊了什么，统统给忘却了。反正敞开心扉扯淡的结果，发现我才是那颗“洋葱”：一片、一片往里剥，先生呛得摸门不着，他还愣是没找到芯子。这把我给笑了好久，或许我原本便是无心的吧？又任性，又浅薄，还自以为是。用一句套话来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前些日子翻看从前的文字，发现诸多小幽怨、小情绪，竟都类似“为赋新词强说愁”，简直太矫情太令人羞惭了！
所幸，有这么一个人，不嫌弃我的幼稚、痴傻，用了最大的耐心和韧性，陪着我，也见证我的成长。洋葱所牵连起来的岁月，成为我心底最暖的时光。想想，一个傻乎乎的女子，在一个睿智、敦厚、善良的男子引领下，走过了变幻莫测的人间百态，依旧还是傻乎乎的样子，是不是很值得感动的一件事情！
此后，洋葱吃不吃的，都不再重要。就算为了儿子爱吃，动刀去切、切、切，被熏出点什么，也只是生物的本能，不能称之为泪水。年华易逝，我心欢悦，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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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12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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