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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找啊找,找朋友】012 几个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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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啊找,找朋友】012 几个故人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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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1 22:3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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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9-1-12 10:00 编辑



悠悠五十年,这些人的音容没有被时光漂去,还鲜活地活在我记忆里。比朋友远一点,比路人近一点。

花鞋

       西头刘二家里的又和花鞋掐上了!闻到风声的人们纷纷赶往庄西头去瞧热闹。乡下的生活太乏味了,今天和昨天一样,昨天和前天一样,日复一日没有新意,能瞧瞧女人们掐架也是个乐事。
       男人在世时,花鞋是他屋里鲜活的小媳妇,在庙庄周围几十里的圈子里,能比得上花鞋姿色的没有几个。这女人手巧,扎花拧云的无所不能,秀秀气气的脚上穿着自做的鞋,鞋尖上扎着喜鹊登梅、兰花、芍药的,十分养眼。渐渐的村里人送了她个雅号:花鞋。
       男人死后,花鞋耐不住寂寞和庄里的男人偷偷有了私情。开始的时候,她是和生产队长刘二偷情,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俩人加着十二分小心,事情还是败露了,婆家门上觉着丢了八辈子人,她婆婆、小叔、小姑把她捆起来蒙在被子里打,打得花鞋鬼哭狼嚎,半个月不会下地。躺在炕上养伤,花鞋心里发着狠:反正也是人不是人、脸没有脸了,破罐子破摔吧。

       一个月后的一天傍晚,她在村边打猪草时叫住了刘二:“咋的?你害怕了?”
       刘二说:“你一个女子不怕,我怕个啥?”
       她说:“要是还想风流快活,你就替我整治整治我婆家人。”

       于是刘二天天给她婆家人派脏活、累活,并且横挑鼻子竖挑眼,记最少的工分。婆家人知道事情的原因,再不敢过问花鞋的事了,任她胡作非为。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一个挺小的孩子,重活做不来,工分低,挣不够口粮。村里有个光棍见有缝儿可钻,就扛上一袋苞米找到花鞋,许下要常常周济她。于是花鞋就想到了这个门道:以自身养自身。久而久之,村里人都知道花鞋找个人拉帮套,几斤豆子半袋苞米之类就可成就一票生意。

       生产队长刘二不去找花鞋了,不是怕风言风语,是嫌花鞋太下作了,啥样的男人都沾。怕弄脏了自己。
       瞄着男人和花鞋断了来往,刘二家里的暗暗欢喜,再与花鞋照面心底就硬气了许多,口里难免有些三言两语。花鞋是谁呀,早把脸面踩在鞋底下了,自然是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二人每次骂架的言语都被庄里的闲人津津乐道地传说。比如刘二媳妇说:“你个破鞋,早晚有一天那块臭肉要烂掉。”花鞋咯咯一笑,用女人特有的柔和腔调回骂道:“你那肉就闲着吧,闲着没用腌成咸菜晒成干。”

       记不清是哪年哪月生产队解散了,土地分给各家各户。过上好日子的憧憬在向庄稼人招手,这点光亮煽动起人们心中的火,男的女的都在自家的地里泼洒着汗水。那一年的春节鞭炮比哪年放的都响,有人另拿了鞭炮到祖坟上燃放。家家屋里都起了粮垛,院里起了柴垛,再也没有谁为吃饭犯愁了。

       花鞋的儿子已长成半大小子,是个好帮手了,娘俩忙碌一春一夏,到秋天打下的粮食吃不完,于是她就再不用启用“那个门道”了。

       有件事说来好笑,刘二家的狗跟花鞋家的狗好上了,每天早上刘二媳妇一开大门,那狗就迫不及待地窜出去,跑过好几个门口去花鞋家找伴儿。这在刘二媳妇看来是坚决不能容忍的,不过她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有谁会想到两个女人之间的坚冰也有消融的一天呢?
       融化的起源是因了一双小鞋。刘二媳妇的娘家侄女嫁到城里生了孩子,她去看望时依着乡里的风俗做了一双小猫鞋。这小鞋在城市里可是个稀罕物,喜得侄女的婆婆一把抢过爱不释手,又拿出去给左邻右舍显摆,回来时交给刘二媳妇十元钱,是开鞋店的邻居王嫂给的,她那个鞋店里啥鞋都有,就是没有手工做的鞋。说那双小鞋穿上养脚一准儿好卖,让做两双拿店里卖卖试试。

       刘二媳妇用那十元钱买材料两天时间做出八双小鞋,送出去的当晚就接到店里打来的电话,当天就卖出去五双,让再做快送去。
       刘二媳妇着实兴奋了。两天挣下的钱除去车费就是二十七元,这比村里最好的瓦匠工钱还高呢!

       小鞋在店里销的越来越好,她和妯娌、小姑、婆婆四个人紧着做才能供上。这天店里又来了电话,让开发新的款式,给顾客挑选的余地,别老是千篇一律的小猫鞋。她们想想人家说的对,可是祖辈传下来的就是这种小猫的样式,四人中有谁会兴出新花样呢?

       一个名字在四人的舌尖钻动,谁也没说出口。末了,刘大媳妇说:“我跟她没掰过脸,我去试试吧。”

       刘大媳妇天黑下来后到花鞋家串门儿,谎说给娘家侄儿做小鞋,来寻个新鲜的样子。花鞋一是峙才技痒,再是自觉前些年行的事确是愧对刘二媳妇,也想化解些恩怨,于是也不说破,尽心尽意地画出纸样子,又找来旧布做成鞋帮演练给刘大媳妇看,一直弄到深夜。

       拿回来的两款样子喜坏了四人,一款鞋尖是个憨头憨脑的小猪,鞋跟上还有条卷曲的小尾巴,另一款式一只小象扇起两只大耳朵,长长的鼻子从鞋尖爬过脚背用一粒扣子固定在鞋帮的后半部充当鞋带,像极了扬起来的象鼻孔。她们四人都没啥文化,不懂啥叫剽窃,但都隐隐觉得哄骗来花鞋的本事有些“那个”。
       因了款式更新她们的小鞋又上了一层台阶,店里催要的数量更多了,于是又有几家媳妇加入到做鞋的队伍。

       秋天,店里提出新要求:住楼房的人们需要暖和点的棉拖鞋,让她们做做试试。这可难坏了这帮做鞋的女人,做出的棉拖鞋不单式样蠢笨,而且不带在脚上,穿上一走,只有光脚板向前迈进,鞋还留在原地。

       小姑对刘二媳妇说:“二嫂,我说句不着听的话,咱这个小作坊要想站住脚,花鞋是必不可少的人,你说呢?”
       刘二媳妇叹口气说:“谁说不是呢?只是恩怨结得太深了,她肯跟咱共事吗?”
       刘大媳妇说:“她一准儿能来。咱用了人家的样子,这么长时间人家说啥了?他二婶你就请请她吧。”
       刘二媳妇烦心得很。去吧,弄不好蹭一鼻子灰,脸上能挂住吗?可不去吧,想想庄稼院的女人们干点事儿多难啊!我就连这点担待都没有还咋干事啊?

       天黑透了花鞋准备关大门时,一个黑影蹭了过来,“大妹子,是我。”“是嫂子啊,快进屋,我早就盼你来呢。”

       接下来的一天刘二媳妇早早就去了城里,而花鞋早饭后就进了刘二家那个小作坊的门,进门就拿起扫把扫地。几个人虽然心里兴奋,但什么都没问,挺自然地打过招呼,就好像花鞋昨天、前天、一直在这儿干活一样。

       午后刘二媳妇回来了,背回一台绱鞋的机器。于是这个小作坊渐渐的有了小工厂的气息,款式不断更新,订单不断增加,做鞋女人的队伍扩大到二十多人。女人们有了分工,手拙的专管糊鞋底、鞋帮,手巧的专管做鞋口,扎花,轮换着有一人转动那台机器纳鞋底、绱鞋。女人们干得红红火火,且做出的小鞋越来越精美的像是工艺品。

       花鞋家的狗这些天纳闷得很,主人咋敢到那家去呢?那家的人凶极了,以前它到那儿找过朋友,招呼它的除了砖头就是棍子。今天它夹着尾巴蹭到那个门口,怯怯地朝里边望,没有喝骂,没有棍子,只有那个老相识大黄狗颠儿颠儿地朝它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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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9-1-11 22:3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9-1-12 10:02 编辑

狗剩

掉馅儿饼了!老天爷给咱掉馅儿饼了!
狗剩急急惶惶地操起笔在选票上勾画两下,扔下笔将两张选票捋在一起折上两折,忙不迭地投入选票箱里。秋成早就许下了,投他一票给二十元钱外带一瓶衡水老白干,他忙着到小卖店领回来。
肚子里的酒虫像是有知觉,早就闹腾上了,闹得腮上不住的有哈拉子渗出,酸酸的,痒痒的,要不是他咕咕地往下咽,早就挂满衣襟了。
在狗剩看来,选村长并不是件大事,多少年了,谁干还不是一个样?这几年世道变了,有人争着抢着干,这一争一抢就成了一件大事了,像他这样的泥腿子庄稼人也能腐败一把了。
秋成是村里有名的闲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这些年一直在赌局里当局长,后来不知怎么竟受了高人指点,要从政了。嘿!管他呢,谁爱干谁干,狗剩才不关心呢。狗剩兜里揣上了四十元钱,手里拎着两瓶子酒,喜得脚步发飘,喉咙发痒,他大着嗓门吆喝着:掉馅儿饼了!老天爷给咱掉馅儿饼了!
女人正坐在炕上剥花生种。狗剩进门就说:“去到我妈那院里看看还有香椿没有,掰一把来炒俩鸡蛋。”一边说,一边把酒瓶子倒过来晃晃,看着酒花欢快地转着圈上升。
没听见女人回答,他气呼呼地说:“没听见呀?”
“听见了。”女人应答道。她知道男人问她并不是跟她商量,只是在告诉她、指派她,她只能照做,无需说出自己的态度。谁让她肚皮不争气,一辈子没生下一男半女呢?
狗剩拧开瓶盖,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就是两大口。甘冽的酒液热热地流下去,由喉头到肚里说不出的舒服熨帖。“他奶奶的,这酒真好!天天选村长才好哩。”他举起酒瓶又吹了两大口,一斤老白干就下去了少一半。
女人攥着一把香椿回来了,不忙着去弄,却悄悄地挨近狗剩说:“坏了,要出事了!”
“咋?”
“有人投了一张空白票。”
“操那心干啥?又不是我投的。弄菜去!”
“人家说------,人家说------,”
“你个杂种的,痛快说!”
“人家说,两张票是卷在一起折了两折的,里面的一张是空白的------人家说,只有两口人的就咱一户。”
狗剩的脑袋“轰”一下子胀大了,再加上刚刚灌下去的半瓶子酒,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再没心思喝酒吃菜了,他爬上炕头朝里躺下了。
女人还在叨咕:“拿了人家的手短,喝了人家的嘴短,要是没选人家,让人家知道了,今儿朝后见了面还咋说话?”
“去!去!一边唧咕去!”女人噤声了。
狗剩蔫了,像个哑巴似的一袋一袋抽着焖烟。秋成那家子人他太了解了,报复心最重,谁要惹下他就别想好日子过,他那个老婆嘴冷得很,不干不净的让人下不来台,秋成呢,更是啥道都有。前年冬天他家在河边开了个小沙场,掏出来的沙子夹杂的土多,没人愿意买,河上游另一家的沙子卖得比他家好,他就买上五斤大铁钉子,叮叮当当钉了许多钉子板,埋在拉沙子车经过的路上。那些车全都爆了胎。过后,秋成还闹着修车补胎的二愣请他搓了一顿,说是给二愣拉了生意哩。
秋成以绝对多数票当选了村长。狗剩心里就像挂了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总想着秋成有许多小号的鞋要给他穿。他耐不住了,就拿上那四十元钱和剩下的一瓶酒悄悄去了秋成家。
进了院子就看见秋成穿戴整齐要出去。狗剩说:“大哥,我要给你道个歉呢。”
“是狗剩啊,我正要出去没工夫了,你进屋跟你嫂子说吧。”
秋成媳妇闻声出了屋门,大着嗓子笑骂道:“杂种的,你个狗杂碎!有话进屋说吧。”
没等狗剩坐下,秋成媳妇说话了。“杂种狗剩,缺了你那张白票,我家人还不是照样当了村长?”
狗剩说:“那是那是,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你兄弟一马吧。”
秋成媳妇说:“照理说,你真是找骂。选村长这是多么大的事啊,你就敢哩戏了,你掐着指头算算,我家人上头有个县长,有个省长,再就是最大的官国家主席了,我家人距离国家主席才差了三级。你别拿村长当个小官哩。”
狗剩肚子里憋着笑,口里却紧接道:“那是那是,我秋成哥走到人前头去了吗,往后还要一级一级往上升。”
秋成媳妇说:“算了,我和你也说不清爽。你要是有心道歉,就帮我干点活。你大哥忙着干大事,争取咱村当上贫困村呢,当贫困村那么容易啊?跑上跑下的还不知道弄成弄不成呢。我家的苞米还没种呢,我一个女人家又种不好。我已经找了西头的二愣、大民,再加上你,你三个帮我种上吧。”
狗剩心想,秋成你俩啥时候种过地?往年都是花钱雇人种的,今年连工钱都省了。他吃力地扯起脸上的肌肉拼凑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那是那是,往后有活儿嫂子你就言语一声。”他将手里拿的钱和酒放在桌子上,说:“嫂子,东西我给你拿回来了。”
秋成媳妇将那四十元钱抓在手里,拎起酒瓶子又塞回给狗剩。“你拿回去喝吧。我家人不喝这样的破酒了。”说着还扁起嘴啧啧几声,像是在唤猫。
狗剩拎着酒瓶子往家走,那酒再没有往日的芳香了,感觉就像拎着一坨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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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9-1-11 22:3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9-1-12 10:03 编辑

丫叔

洼河边北坡上有一丘坟茔。金秋八月的一个早晨,一辆小轿车缓缓停在了近旁的道口。
他出车门,从后备箱中取出一把锹,拾坡向坟茔走去。
“爹,娘,儿子看你们来了。”
依着乡里风俗,先要挖土圆坟。山坡地土薄草根纵横,他努力挖起土,捡净卵石和草根,将新土堆到坟上。他挖得很吃力,不知不觉出了通身的汗,热极了。恍惚中想起童年的那场大热,因了那场病,他与这庙庄、与爹得以血脉相连。
从记事起,他就跟着娘四处流浪。娘人丑,面庞不招人待见,很难找到活儿干,多数时候,娘拉着他沿街乞讨,有一天就来到了这儿的镇上。节气已过秋分,夜晚凉了,他冷得蜷缩着身子直哆嗦,牙齿“嘚嘚”地捉对磕碰。等到天亮,又热得像火炉烤着,呼出的气擦根火柴就能点燃。他昏昏沉沉地睡去,娘向路人求告的声音听来断断续续。一只陌生的粗糙的手抚上额头弄醒了他,是一个矮小干瘦的汉子,那人对娘说:“你等着,我给孩子买药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仔细打开,捡出了一张纸币。这是他刚刚卖苞米得来的钱。
娘向那人说:“大哥,你好人作到底吧,收留我娘俩个到你家住两天,这孩子不能在街上冻着了。”
当年的洼河河宽水大,正是深秋的天气,河水最是清亮,艳阳下水波颤颤微微闪着白光。秋风吹得河边的杨树哗哗作响,片片落叶搔首弄姿地随着风飘落地上。娘背着他就像落叶落在了庙庄。
那人说:“大妹子,缸里有米,院子里有柴,你给孩子做饭吃吧,吃了早早歇着。我去别家寻个宿处。”
娘说:“大哥,我娘俩个挤兑了你了。”
那人说:“别说见外的话了。我只想帮你个忙,没有乘人之危的想头。”
他的病很快就好了,娘没领着他走,娘在那人的土坯屋里住下了。
庙庄人叫那人丫叔。据说是出生时难产,爷爷说这小子像是命里带着劫难,得取个贱名才能躲过,于是取名叫“狗丫”。贱名并没有让丫叔躲过劫难,从小灾病不断,长到二十几岁单薄瘦小的还像十几岁的孩子。长到四十来岁,爷奶相继过世了,他理所当然成了老光棍,人们省去了“狗”字,开始称他丫叔。
他又省去了“丫”字,称他叔。
因为娘丑,因为初来乍到,因为一口外地的口音,娘很少与人交谈。娘拆洗缝补破烂的衣被,侍弄菜园,在地里泼泼实实地干活。
那是一段从来没有过的快乐时光。和小伙伴开心地玩,能吃饱饭,有热炕睡,再不用害怕狗咬。娘和爹到地里拉玉米秸,装上满满一车,顶上弄平整让他趴上去,娘抢着操起车把,爹笑笑到车后去推。小伙伴们见到娘拉车新鲜了,嬉笑地追着闹着,唱起自编的歌谣:“狗推磨,猫叫早,驴驾辕,马拉套------”爹脸上透着尴尬,冲孩子们嚷道:“笑啥笑?狗杂碎的,再笑把你小鸡鸡薅了去!”孩子们笑的更欢了。
爹娘在地里干活,他在地头上扯起一根狗尾草,逮蚂蚱用草茎穿成一串串。干完活,他往河边跑,爹也跟着跑,去看看下的网子里网没网到鱼------
娘怯怯地跟爹商量,要送他去上学。爹痛痛快快回答:“该当的!咱儿子真该去上学,有学问才能挣来出息。”爹买来蓝布让娘缝成书包,同时买回来的还有一双新鞋,这是他第一次穿上买的鞋。
他上了庙庄的小学,镇上的中学,十七岁那年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离家的前一天晚上,娘悄悄对他说:“儿啊,你叫他一声吧,他起早贪黑地干,一个钱都舍不得花,一分一分积攒下来给你攒学费呢。”
他低了头,“我咋能不知道呢?只是怪拗口的,我叫不出。”
那两年他个子长的飞快,肚里像有一头饥饿的兽。爹每隔五、六天就给他送来炒面。那麦面炒的微黄,拌上捣碎的花生、芝麻,香香的,润润的,吃到肚里,就像娘那温热的手抚摸。三十里的山路,爹舍不得坐车,来回步行。
那是深秋的一天,早晨还是不阴不晴的灰蒙蒙的天,近中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爹来了,身上披一块塑料布,脚下都湿透了,从怀里掏出带着体温的布包,说上两句话就要回去了。他急了,冲口就说:“爹,不忙走,到屋里避避雨吧。”叫得爹热泪滚滚,他也哭了。
他那时已懂得生命中有不能承受之轻,生命中也有不能承受之重。他的原籍在哪里、娘因了怎样的际遇带着他沿街乞讨,娘没讲过,他怕惹娘伤心也没问过。他早已把庙庄、把淳厚善良的爹当作生出他的根了。面对爹娘深厚的恩情,他唯以学业为报。
庙庄破天荒有了考入省城的大学生。
又是几年过去,他学业有成,有了事业,薪酬丰厚。可是爹和娘却相继长眠在这荒草萋萋的荒坟里了。每次来到坟前,他的心都要抽搐地痛,目光下意识地躲避着墓碑上的字。这是他心中永远的剧痛。
他将坟茔满盖上一层新土,在墓碑前跪下,点燃了香烛和纸钱。拧开“五粮液”的盖子,将酒缓缓的倒在地上。泪眼朦胧着,第一次直视那块墓碑,当看到“母 李花时年五十三岁 父 张狗丫 时年六十八岁 时,忍不住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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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9-1-11 22:3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9-1-12 10:03 编辑

凯子媳妇

天已经昏黑了,凯子媳妇还在“咕咕咕”地叫鸡。她找了前院找后院,又找了东隔壁婶婆的院,都没有找到。“我那是个新开档的鸡,一天一个蛋哩。”
第二天晌午,凯子媳妇正从大锅往外淘饭,儿子放学回来了。只见他书包挂在了脖子上,两手捧着个冒热气的大碗,脚下加着小心兴冲冲的把碗搁在饭桌上。
“啥?”
“鸡肉!”
“哪儿来的?”
“东院奶给的。”
凯子媳妇登时嚷起来了:“她就馋成这个样?下蛋的鸡也偷了吃?不怕吃了噎死!”
凯子从屋里出来,劈手就抽了媳妇一嘴巴。
媳妇顺势坐在了地上,撇开大嘴大声嚎哭,边哭边蹬下脚上的鞋使劲敲打着地面。她不敢混骂了,凯子在气头上能打死她。
凯子紫涨着脸,怒视着嚎哭的媳妇,刚才媳妇的话碰疼了他心中那块柔软的伤疤。
凯子爹和西院的大爷是亲哥俩,爹有俩儿一女,大爷无儿无女,老哥俩一商量,就把凯子过继给了大爷。凯子当时只有四岁,娘的三个孩子中他最小,也最是缠磨娘,白天像个影子似的跟在娘脚前脚后,黑夜还得蜷缩在娘怀里,小手摸到娘的奶头才能睡着。
忽然间,全变了,不知因了啥,爹、娘成了叔、婶,大爷、大娘成了爹、娘。他被圈在西院,任凭他打滚、蹦脚、哭哑了喉,娘也没来接他回去-------
长大一点他才明白,这种过继方式乡里常有,不是爹娘首创的。即使这样他也没原谅爹娘,幼小的他像一个小瓜缠绕在娘的藤上,是爹娘狠心薅断了那根藤,在他心里留下了不能愈合的伤疤。爹娘是多嫌他的。
三十来年过去了,爹和大爷大娘先后过世了,姐早已出嫁,哥得绝症没了,嫂子带走了孩子,剩下娘一个人孤孤单单住在东院里。他默默地照料着娘,春天给娘种上地,秋天把收获的苞米、花生弄到娘的房上,玉米秸从地里拉回来整齐的垛在院子里让娘烧着方便,逢年过节都打发孩子送去钱和节礼。虽说过继时白纸黑字地写下“活不养死不葬,”可羊羔吃奶还先有一跪呢,人咋也不能活成个白眼狼。
他和娘很少搭话。叫婶吧他不情愿,叫娘吧又是那么生疏。
十几天后姐到凯子屋里来了,送来一只老母鸡。姐的婆家两年前弄了个养鸡场,现在经常要淘汰老鸡。姐说:“半月前给娘送过一回,娘炖熟后整块的鸡肉都淘到大碗里等孙子端走,她自己就剩下点汤汤水水。这回我拿来两只,娘屋里一只,你屋里一只。凯子吃到了娘才能吃下。”
凯子媳妇心里“呼”的一下,敢情那碗鸡肉是这么回事啊!她当时是心疼那只新下蛋的鸡,心里一急就口不择言,从嘴里蹦出的话就没经过脑子。唉,咋就脑子的转数总也赶不上嘴里往外蹦话的速度呢?
她心里有了愧疚,对大姑姐就格外热情:“姐,你上炕坐,我弄饭去,吃了再走。”
“不了,我整天在鸡场家里乱乱的回去收拾收拾。再说了,我也不愿看到凯子那副嘴脸,老像是娘对不住他,他也不想想,娘有啥办法?这三十来年,娘哪时哪刻能放得下他?他一直在娘心里扑腾着呢。”
凯子媳妇说:“谁说不是呢!凯子就是那个犟驴的脾气,心里还是挺顾着娘的。”
看着大姑姐真要走,凯子媳妇说:“等一小会儿,你家今年没种红薯,我家窖里多着呢,我去掏点儿给外甥吃。”
她掀开薯窖盖子一下子愣在那里:那只鸡伸着腿乍开膀子死在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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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9-1-11 22:4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9-1-12 10:03 编辑

赶生

赶生妈最以为荣耀的事是在艰苦卓绝的情况下生出了赶生。
那时她已有两个女孩儿,按照规定她应作结扎手术。可是任凭工作队磨破了嘴,就是攻不下她这块堡垒。无奈,镇里管计划生育的干部找到了赶生爸,要求他服从组织命令,作了绝育手术。赶生爸是一名共产党员。等到她知道消息,男人已做完手术,被救护车送回来躺在自家炕上了。拼了命的她要往镇上去寻死。村里请来了她娘家妈和姐姐日夜劝导,才没出大事。从那以后,她每日泪水涟涟,无心干活。这样过了四、五个月,她突然安静了,别人以为是她伤心过劲了,想开了接受已发生的事实,其实不然。
一天夜里,赶生妈悄悄对男人说:“他爸,我像是又有了。”
男人一骨碌坐了起来:“真的?”
“嗯,铁定是的,经水三个月没来了,前一个月还早上起来就恶心,老想酸的吃,现在害过劲了。今天,肚子里隐隐在动呢。”
“咋弄的,没扎住?”
赶生妈说:“铁定是的。老天爷可怜咱俩没儿子,给咱送来了。”
“你咋知道是儿子?”
“那俩个丫头都是想辣的吃,这回不了。酸儿辣女呢。”说着说着喜极而泣。
虽然是措施失败怀上的,但在当时计划生育压倒一切的大趋势下,他们哪敢把中央政策当耍戏?二人商量:得跑,找个地方生下儿子再回来。
夫妻二人连夜拾掇铺盖,把两个女儿交由老娘照看,谎说在城里找下了活计,第二天天亮就起程走了。
他们躲在距城市十几里的一户农家草棚里,正值隆冬,北风呼啸地冻天寒。对房东不敢说是超生游击队,只说是家里婆媳不和,出来谋条生路。房东半信半疑,也没有好房子租给他们住,将院外堆放农具和家什的草棚屋借给他们住,房钱给不给都行。他们想,这地方背静,没人注意这儿有人租住,心里暗喜。
草棚四处露风,男人用捡来的破布、废弃水泥袋子见缝就塞,四面墙看着毛骨悚然。用屋里堆放的破家什拼凑上一张床,又买个铁炉子,就在这里养起了肚子。男人幸好在城里找到个跟车装卸的活儿,每天天不亮出去,天黑才回来,辛苦是辛苦,挣得比在村里还多。
她白天不敢出门,怕日益隆起的肚子被人发现而招致危险,每日在屋里睡了坐,坐了再睡,吃饭是不定时的,男人晚上回来带回大包小包馒头、猪头肉给她补养,也养得面色红润,肚子很大。
一天后半夜,女人觉得肚子隐隐下坠,一次次起来解手,她知道要生了,推醒了男人。男人慌了,要去医院,她说:|“不行,去不的!怕是儿子要被计划了去。”
男人依言,乍乍着手问:“我弄啥?”
女人说:“把火捅旺,烧水。”
肚子一阵紧似一阵的疼,女人闭着眼,咬着牙不敢出声。等到下面好象有屎堵着想要用力时,睁开眼对男人说:“你上床来,搂着我的腰。”
她正值壮年,又生养过两胎,此时靠着男人半坐起,用了两次力气向下屏气,胎儿就呱呱落地。她精疲力尽躺倒下,指挥男人用劈开的高粱杆夹断脐带,血流不止,用布擦擦赶紧包上。这时才得空闲掰开两条小腿一看,果然是儿子!男人乐的不知如何是好,这几年的苦楚一笔勾销。急着用破衣服包好。女人“腾”地坐起来,一把抢过儿子抱在怀里,泪流满面。
从此,草棚屋内每日有了烟火,男人买来鸡鸭鱼肉,笨手笨脚煮了给女人调养。窗前白杨树上拉起了晒尿布的绳子,一派喜气景象。房东这时才如梦初醒,让他们赶紧搬走,别给自己整出事来。
家里人像迎接贵客一样把他们接回家中,贺喜、送面、摆酒席,弄得红红火火。
开初几天男人不敢出去,整天在家守着,怕计生干部找上门来。过些日子无声无息,心里也就坦然了。
男人说,儿子是赶着他们来投生的,取名就叫赶生。
女人经常是怀抱着胖硕的儿子,把大奶头塞进婴儿的小嘴里,看着他吮吸着,一脸幸福。她向前来看望的婶子大娘、街坊邻居海吹着在外乡的人生经历,讲起在草棚屋里的产儿过程,引得那帮女人张着嘴,瞪着眼,像听天书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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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1 22:46 |只看该作者
花鞋发重了,劳驾哪位帮我删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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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9-1-12 10:06 |只看该作者
欢迎七色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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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 14:27 |只看该作者
坐沙发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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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9-1-14 19:53 |只看该作者
这文字极具动感,像放电影一样。
还没错别字,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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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4 22:43 |只看该作者

辛苦了,谢谢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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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9-1-14 22:44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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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4 22:47 |只看该作者
泌水 发表于 2019-1-14 19:53
这文字极具动感,像放电影一样。
还没错别字,真是好!

这个不能算作散文吧?不符合这次活动要求。我弟弟说过,他老姐能会写500个字,其中250个是错别字。
谢谢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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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5 09:21 |只看该作者
跟七色槿相识有几年了,她的文字越来越特色,也愈加显见功底。
她与桂子、榆钱、晏晏等,成了六星一道美丽的风景,足以光耀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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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19-1-15 10:07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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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9-1-15 19:54 |只看该作者
七色槿 发表于 2019-1-14 22:47
这个不能算作散文吧?不符合这次活动要求。我弟弟说过,他老姐能会写500个字,其中250个是错别字。
谢谢 ...

从你运用的方言来看。觉得你是颍淮一带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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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19-1-16 15:12 |只看该作者
小人物的悲欢,也是最真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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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19-1-17 11:23 |只看该作者
传统乡土文学的路子,比很多当红作家写得棒,作者懂生活,又在生活中当中写出了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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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19-2-16 13:32 |只看该作者
精花里的花瑰!后悔才看到,我真是纯白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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