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榆钱漫天 于 2018-5-28 21:59 编辑
假如，爱有天意
【一】
认识男友时间不长的时候，他说带我去见一个奶奶，他和我说起她的故事，引起我强烈的好奇心。第一次见到她时，我特别留意她的一言一行，我叫她张奶奶，那时她身体还好，说话不紧不慢，体态看似纤弱。她的脸上泛着光泽，温和的招呼我们坐下，说起一些家常，不经意的又在打听某个人的现状。
后来我和男朋友告辞，我注意到她家书架上摆满了书，和她的容貌非常相宜。
再次去拜访她时，是在今年春节前，我和男友已经结婚五年了。她的头发灰白了很多，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悄悄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身体也不如从前。她的腿有风湿，下楼不利索，耳朵上还戴了助听器。房间里很简陋，床头放了几本书，还有老花镜。我一直想知道他们的故事，央求她讲讲那些过去的事情。
【二】
那应该是在四十年代，她是一个军官的女儿，叫兰。而他是她家的邻居，叫枫，一个中医世家的儿子。他们的爱情应该是青梅竹马，自然发展“流水式”的。
她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他是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他们一起上了中学，也一起上了大学，又成为了同班同学。
他们一起去图书馆看书，静静地就是坐着，互不干扰；有时在草坪上晒晒太阳，探讨学习中的问题；有时他会为她想吃一样东西跑遍大半座城。
放假他们会一起回家，她会买两份礼物，一份给自己的父母，一份给枫的父母。
枫也会去她的家里拜访，兰的父母甚是喜欢他，早已把他看成未来女婿。
她以为，她会守着这样的幸福，与他厮守终老。她以为，他们会相亲相爱，从青丝到白发。
感情，是需缘分的。一个缘字，涵盖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由。缘分，是天意，是安排，是注定，是宿命。
【三】
他们遇见了文革年代，她父亲曾是国民党的军官，兰受到了牵连。
枫的父母忽然为他包办了婚姻，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子。枫的父亲在国民党时期也曾是个政客，后因看不惯当时的时事，退出政局。枫的祖辈都是中医出身，他的父亲也潜心做个中医。但在文革时期，这些历史还是被造反派翻出来，在那个慌乱的年代，枫的家庭处于水生火热之中，虽然长辈知道枫和兰从小就要好，但他的父亲为了全家大局考虑，还是狠心拆散了他们。那女子没有读过书，但通情达理，家庭成分好，女子在家里是长女，从小就承担了家庭重担，枫的父母也看重了女子的勤劳善良，贤良淑德，认为她更适合枫。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被时代牺牲的婚姻。为了一个大家庭的利益，枫不能违背父母的意愿。
兰知道枫结婚的消息后，伤心欲绝。当时家里也承受着文革带来的灾难，她的世界全变了。家里的房子被封了，父母被隔离，有家不能回，她被遣送到农村去改造。她和枫失去了联系。
在农村，面对黄土地，那些白眼、讥讽，非人的劳动，没完没了的运动，她迅速的消瘦，开始沉默寡言，不与人交谈，夜深人静时，躺在土炕上，眼泪无声的流着，内心在无数次的自问自答，找不到答案时，她整夜的睡不着，内心的呐喊无人知晓，天亮了还要咬着牙去地里上工。她盼望有一天见到枫，她想要一个答案。
她后来知道了枫的消息，枫过于秉直，看不惯当时的形式，被人抓了小辫子，被下放到农村。他过的很不好，受的折磨不比她少。她想见他一面，哪怕就一眼。
【四】
再见面时，文革结束了，枫回城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他不复存在，他看人的眼神躲躲闪闪，运动给他带来了后遗症，他神经衰弱，怕这怕那，时不时还会犯病，每天要熬着一堆中药调理，幸好有妻子无微不至的照料。
后来她结婚了，过的不幸福。时光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坏的敌人，它可以慢慢抚平所有的伤疤，让你忘记一些过往，所有的一切在几十年后也只是变成了苍老的容颜，那些爱情、勇气、希望，还有责备、委屈、错过，全部都在这丝丝白发里了！
偶尔他带家眷回老家，再见面，聊起的话题是伤感的，聊到敏感处时，两人都静默。
俗世男女，大多渴慕最多的大抵就是一份情，干净的，暖熏的，有些渴望不可得，有些生生相错，有些寻求一生，也等不到那个要等的人。
【五】
张奶奶说，她的老伴几年前生病就走了，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一直住在上海儿子家里，这次儿子出差带她回来，她停顿了一下说，本来想再见枫一次，但听说他前几年得了直肠癌，在外地住院治疗。张奶奶叹息着，儿子明天就要把她带回去了，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他一次。
我们走的时候，张奶奶交给我们一个木盒子。那里面是用绸缎包着的一块军绿色的毛呢料子，盒子上有暗色精致花纹，漆是深红色的，盒面光华，有一种年代的光芒。她希望我们可以带给枫。她说当年想用这块料给枫做衣服，谁知道遭遇了那么多变故。她说着，语气黯淡下来，她似乎感觉到这辈子再见到枫，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张奶奶的腿有风湿，不能下楼，扶着楼梯把手和我们道别，那个楼快要拆迁了，已经破旧不堪，楼梯也是坑坑洼洼。走了很远，我回头，她还站在那里，北方冬天的风刺骨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风凌乱了她的白发，她就那样站着，看我们远去的背影。她已经八十多岁了，眼神慈祥，目光中有一种和年龄不符的光，是期待吗？我忽然希望他们能再见面，假如爱有天意，希望时光倒流，让他们带着未尽的情谊，继续未尽的爱恋！
天色已经变黑，越来越冷，抱着这个木盒，我们感觉沉甸甸的。
【六】
张爱玲说：我以为爱情可以填满人生的遗憾，然而，制造更多遗憾的，却偏偏是爱情。
春节的时候，我们回了一趟老家，带了那个木盒子。
张奶奶所说的枫是老公的舅爷爷。舅爷爷的身体比张奶奶知道的还要糟糕，他得了老年痴呆症，坐在轮椅上，消瘦而憔悴，脸上、脖颈上刻着岁月的皱纹，两只深陷的眼睛毫无光泽，头上零星的顶着几根白发，嘴边流着口水，总有人要给他去擦，我在他身上看不到张奶奶描述的一点点样子。身边的很多亲人他都不认识，他更不认识我和老公。
老公把那个木盒子拿给他，拿出那块毛呢料子，想唤起他的记忆，并告诉他这是张奶奶给他的，他只看了一眼，眼神呆滞，就把头转了过去，不再理我们。
老公并不死心，拿出手机，拨通了张奶奶儿子的微信，让张奶奶和舅爷视频一下。
当张奶奶出现在视频里，大家都紧张的看着舅爷爷，张奶奶眼泪婆娑，喊着舅爷爷少时的小名，舅爷爷愣了一下，他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眯着眼睛盯着手机里的张奶奶看了半天，眼睛忽然闪亮起来，一个动作把我们吓坏了，他夺走了老公的手机，拼命的晃着，对着屏幕里的张奶奶老泪纵横，他的鼻涕流下来了，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哭着：“秀娥，你去哪里了？我饿了，你给我做饭吧！”
秀娥，是舅奶奶的名字，去世三年了。
注明：旧文改编，图片来自网络 | 
发表于 2018-5-15 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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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16 01: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