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蔷薇盛开 于 2016-12-13 08:45 编辑
这是一个初冬的早晨，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芹菜塘的土地上，到了芹菜塘村委会，下车，还在晕头账脑的，就被一对站在墙角烤太阳的苗族夫妇吸引，两个人正在闲聊，看见有人来，原本就带着笑意的脸上的笑容就更浓了些，看上去，他们也是时至中年，忍不住的与他们搭讪，他们并没有因为我的贸然而产生排斥，相反的，言语中透出热情，男的说话语速要稍微慢一些，女的语速就急促些，男的一搭话，女的就抢上上来接话，只要女的一接话，男的停声专注的看着女的，脸上还是充满着笑容，等女的歇住了，男的又接上话头，女的有了话头，又抢上来说，比如我问，你们的新房在哪儿？男就会告诉房子在哪，女的就接上说建盖房子的各种历程。我说有几个孩子，男的会告诉我有几个孩子，女的就会说两个孩子的特点。说完总是会大笑，我也忍不住的笑。后来有事我急匆匆的走了，忘了问这对夫妇的姓名，回过头看他们，他们又恢复到以前那个样子，享受着这冬日的阳光，岁月静好就应该是这个模样吧？
对苗族，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苗族的能歌善舞那是天下闻名的，只要县里有重要的活动，我们总能领略到翠华汤郎庆苗族同胞的风采，富民县小水井的苗族同胞的天籁之音通过春晚的家喻户晓，安宁密码龙合唱团在东南卫视举办的赛事上获得了亚军。
陌生，是因为惧怕，幼时体弱老生病，母亲急坏了，我从没谋面的哥哥就是在一次高烧中夭折的，请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要给我找一个干爹我才能平安长大。母亲就抱着我向同病房的一个中年男人跪下了，那人是一个苗族，给了我一个名字，便成了我的干爹。六岁时，我去过他家一次，干爹家也有五个孩子，和我年龄相仿的也有，见了我们，急急躲开，站在远处打量着，干妈，她眼睛冰冷坐在灶前把柴火塞进灶里，母亲让我称呼她时，她乎没有听见，干爹说干妈不会说汉话。我们在她家吃早饭，她只和孩子说话，说话时，眼里溢满着暖暖的笑意。吃完饭，母亲便带着我匆匆告辞。此后，就没有再去过她家，只是干爹经常会背些洋芋来我家，每次来，爷爷也总把我们农产品装满他的背篓，留下他吃饭，他和爷爷喝酒，爷爷喝酒是很有节制的，可干爹却每次都发酒疯，先吐，吐过后在地上打滚，谁拉他他就打谁，撒完酒疯，就去我家柴垛旁的松毛堆里躺下，也是不许任何人碰他的，每次，等我们第二早起床时，他和背篓一起消失了。更让我惧怕的是幼时的每个星期天，爷爷是个篾匠，星期天他总是带着我去买他的蔑货，晚上归来时，总是会看到一些酒醉的苗族男人，若是雨天，路滑，他们经常踉踉跄跄的走着走着，一下就摔倒滚到沟里一动不动，雨哗哗的浇在他们身上，我经常问爷爷，他们还活着么。爷爷总告诉我，不怕，酒醒他们就回去了，这沟里集不起水。
许多年后，我明白干妈眼睛里为什么那么冰冷，她的眼神里，应该还有当时我不能体会到的内容，那是愁苦。
把飘远了的思绪扯回芹菜塘，芹菜塘村委会办公室里悬挂着一块匾，匾上内容是“芹菜塘村民对好日子的愿望”，有一个愿望是“妇女不用这么劳苦，年轻，皮肤好”。看着这几个字，脑海里突然出现刚才和我交流那对笑意盈盈的中年夫妇。
“愿望”的撰写者王群明目光笃定的站在匾下，他曾经是代课教师，问他，问什么会想起来写这么一个愿望。他说，不是他想的，他只是召集村里的人说出愿望，他归纳写出来而已，心里莫名的对这个瘦小的男人多了一份敬重，问他，愿望实现了没有，他笑，眼神格外温和，笑容里还略带一点羞涩，止住笑认真对我们说，除了最后一条，都实现了。我再次抬头看了一下，最后一条就是“妇女不用这么劳苦，年轻，皮肤好”。想了想，终究不忍再问他最后一条能不能实现。
顺路，就拐进了一户人家，看见一个一身苗装的女子站在台阶上，一只灰色猫眯着眼安静的趴在地上，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在笼子里窜，女子看见我们，不说话，只是笑，我看见她戴着一对耳环，造型很夸张，棱形、缀着流苏，她稍微扭一下脖子，耳环就不停的摇晃，看上去，那样的风情万种。凑近她，问她耳环哪买的，她笑，眼角旁的皱纹更深了，然后用苗族人说汉语时微微上扬的语调告诉我们，是她老头赶集时给她买的。我是个世俗的人，终究还是忍不住的仔细打量了一下耳环材料的质地，这就是一般的地摊货，问她几岁了，她说她不知道，但她老头知道。又问她的属相，想了半天，总算没忘记还记得自己的属相，给她算了一下，应该是67岁了。我不由愣住了，一位年过六旬的苗族老人，到集镇上卖了自己的农产品，然后逛集，看见这对漂亮的耳环，急急的买下来给年过六旬的妻子，妻子喜滋滋的带上，遇到像我这般好奇心重的人问，便眼角眉毛中都透出喜悦的告诉别人，我老头赶集时给我买的。这是一种怎样的人生？
心还缠绕在这位苗族老人的那对耳环的故事中，眼睛却被一位拎着桶匆匆而过紫衣女子勾住了，因为她的耳朵上挂着一对黄灿灿的耳环，一路尾随到她家，她正在拌猪食，她转身看见我，便没有觉得意外，她说这几年来的走村进户的外地人，都是来帮助她们，不会伤害她们的。这真是一个伶俐人。问她养了多少头猪，她说多着呢，问她最多一次可以买多少钱，她说一万多。问她日子好不好过了，她没有一丝犹豫的说，现在这样的政策，只要不懒，勤快点，日子怎么会有不好过的。在接着的交谈中，得知她现年37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大那个孩子可以自食其力了，小的孩子上学。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她停了一下说，她最大的那个孩子刚满月时不在了，问她什么病，她一直亮晶晶的眼顿时就黯淡下来，她说，不知道，哭着哭着就没了，二十年前不通公路，也没医生，要是换在今天孩子不会死呢。勾起她如此伤心的回忆是我始料未及的，情急中不知如何转移话题，只好慌忙说我给你照张相吧，她重复着说我要打扮一下，我要打扮一下，我要换一下衣服。嘴里不停的说着，手也没闲着，扯衣服，掸裤子，把散乱出来的几根头发塞进头巾里，最后她说，不行，我脸上还什么都没擦。看着她如此可爱的样子，我不由得大笑，对她说，干妹子，你不打扮也是最漂亮的。她也大笑起来。采风结束以后，回到家的一段时间，遇到了一件很郁闷的事情，到晚上整理一些照片，看到了她一边把头发塞进帽子一边嘟噜着要打扮一下的照片，不由得开心起来，人就是这样，不管在什么境地，都要给自己一个最好的状态。
等我从这位要打扮一下的干妹子家出来，已经不见孙老师她们踪影了，风中却传来一阵阵笑声，爽朗中透出快乐。寻声而去，孙老师他们围着一身苗装的大姐，我第一眼看见这位大姐，便明白为什么会有眉飞色舞这个词了，真的，这位大姐就那样眉飞色舞的站在那里，这真是一位自带主角光环的主，她的父母官中屏镇的镇长和她面对面的站着，也盖不住她这个女主角的风头。，她炒了一碗核桃，我们开玩笑说要吃，她就当真抓了一大把筷子让我们吃，边看我们吃，边就滔滔不竭的说她们在乐施会的帮助下，每个季度都会去昆明赶集，把老家的魔芋豆腐、苦荞粑粑等土特产送到昆明去卖，好卖、价钱也可观，不由得逗她,为什么自己不吃要送去昆明卖，她很着急的说，我们吃不完啊。又逗她，你们吃剩的才给昆明人吃么?她又是摇手又是笑的。，一个苗族男子默默的忙活着，问她她的男人呢，她用手指了一下灰不溜秋的男人，然后又是克制不住的大笑，问她几岁了，她比比手指，50岁了，这是一个唯一记得自己岁数的苗族大姐，看着她这样的状态，忍不住的夸她年轻，她又很认真的说，等我们明年再去的时候，她会丑的。很惊讶的问为什么。她说，今年盖房子出了许多钱，差账了，没钱买新衣了，没新衣穿就丑了。空气里，又是塞进了一阵快乐的笑声。
这是一个令人快乐的村庄，这是一群令人快乐的人，采访结束，我其实是想和王群民说的，芹菜塘村民对好日子的愿望最后一条已经实现了，因为她们是活在男人的爱护与尊重中。有爱的女子对任何一种生活都是甘之如饴，满面的笑容让她们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温暖气质。温暖，和谐了整个社会。
最后，还是没说。
目光透过苍茫的群山，不知道那位没和我说过一句话的苗族干妈，是不是还像30多年前一样的坐在灶门前，火光一闪一闪的映着她愁苦的脸？
|
发表于 2016-12-12 19:23
QQ好友和群
QQ空间
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
分享
收藏
顶
踩
抢沙发
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16-12-12 19: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