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徽地文狐 于 2016-11-22 09:59 编辑
退回三十个春秋，我很漂亮。这是小姨告诉我的，她总是摸着我的脸蛋：阿宝，小时候你很漂亮，像一个洋娃娃。这句话从我十岁、十五岁直到二十岁仍旧被重复。小姨是个漂亮的女人，是这个小城南部的一枝花，我当时以为她是最漂亮的女人，因为实在没有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人。
当然，我也不是浪得虚名，胖头胖脑的照片被一家摄影馆放大了，挂在橱窗里。三岁的时候，它还端端正正地被挂在那里，没有一丝将要颓废的迹象。现在我有些后悔：1976年的春天来得太早，我还不知道有“肖像权”这一说法，否则就有理由让那家照相馆给我一笔不菲的费用，可以每天买五分钱一支的棒冰。照片旁边就是小姨的艺术照。那个年头还没有“艺术照”一说，但是，彩色照片是上油彩的，我虚假的在浓重油彩后面微笑着，小姨则扭捏出各种不同的姿势。我常常想：为什么不让我和小姨照一张，否则不是强强联手，天下无敌？后来，就很生气，因为最终“天下无敌”的不是我，是小姨夫，他们的笑容花儿一样地绽放着，而且亲密无间。
我的母系家族是个漂亮的群体，外婆、外公、舅舅、舅母、小姨、小姨夫、二姨夫、表妹、表弟都很漂亮，男的帅气潇洒、女的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母亲、二姨虽然不算美人，也五官清正，端庄秀丽。于是，长得稍微丑陋一些，在家族里必然被冷落。我父亲长相一般，不难看，但是他为人老实，有学问，勤快，也被母系家族所喜爱。那么最倒霉的就是我弟弟了，小时侯又小又丑，我小姨在他一出生就抢着抱他，然后发出一声尖叫：怎么长这么黑？是不是搞错了？于是，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找医生。
医生相当傲慢地看着这个美人：科学，要相信科学。没看见手术室只有你姐一个孕妇，不是她的又是谁的？无理取闹。
小姨也不是好惹的，但是她被“科学”打败了，无法怀疑这一铁板钉钉的事实，自那以后，她一次都没有抱过我弟弟，宁愿抱长弟弟两岁的我。
漂亮的东西往往被人视作“美好”，得到人们的宠爱，我在赞美声中长势喜人，乖巧、伶俐。
弟弟出生那年，我仍旧抱着母亲的奶头不顾一切地吮吸，一只手搭在另一只乳房上，时刻警惕我的争夺者。母亲的乳房不甚丰满，经不住我勇猛成长的需要，按说我应该去吃饭、米汤等食物，可是我拼命地嚎叫，充分地展示了优良的嗓子和丰富的泪腺。弟弟只好去请奶妈。奶妈的乳房虽然浑圆硕大，但她也有个相仿年纪的儿子，于是，弟弟明显有营养不良的倾向。
弟弟那样瘦弱，并且像个黑鬼，奶妈也不喜欢他，常常有意无意地忘记了喂他，他的喉咙细小，一点也没有金属般的暴响。我不知道，他那样地蜷缩着战战兢兢地是怎样吸食奶水的，更不知道奶妈那没有营养的奶水怎么也就把他养大了，他在脱离的奶妈怀抱的时候居然可以跑得像风一样，并且以瘦小的身躯散发出巨大的热量，辐射了其他年龄相仿的孩子。我不喜欢奶妈的乳房，它们太大了，垂下来，像假的一样，而且乳头发黑，是养了四个孩子的堂客了。
居民区里和他同龄的孩子居然都会听弟弟的摆布。当然，他为了将自己变得高大一些，常常习惯性地站在巨大的石碓上，以昂扬的姿态对孩子们说：我们烤红薯，猴子负责掏洞，叶子和花花去拣柴禾，沙弥、蛋蛋和我去找红薯。说是找，其实是偷。我弟弟带着沙弥和蛋蛋一溜烟跑了，猴子很委屈，却没有分辨：花花、叶子，你们还不去？
我也想吃烤红薯，却不能去偷，因为我是好孩子，好孩子是不能偷东西的。我藐着他们，心里说晚上告诉爸爸，让那六寸长的铜尺落在弟弟黑瘦的屁股上。我没有走，一方面似乎闻见了烤红薯诱人的香味，另一方面得监视他们具体偷了几个红薯，在操场的斜坡上挖了几个洞，是不是会把操场全部点燃，引发火灾。
火灾并没有按照我预期中那样发生，却闻见了考红薯的香味以及看见金黄色剥了皮的红薯。弟弟烤红薯很有经验，猴子在闻见香味之后三番五次地想把红薯从火坑里掏出来，都被我弟弟无言而凶恶的眼神逼了回去。猴子是除了弟弟之外最调皮的孩子，每当弟弟不在，他就可以享受一下“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乐趣，可是我弟弟却每每给他分配打下手的“工作”，比如不带他去偷红薯，只让他挖洞。弟弟是个天生的领导者，他一面担心，如果他去了，可能因不听从指挥，而被大人发现，另一方面，也不能让他因出众而骄傲。
弟弟一点头，猴子迫不及待地扒开火，将红薯拨出来。香味更加浓郁，我咽了口水，并且听见喉咙里发出“咕咚”的响声。这响声太大了，居然吓了我一跳。花花、蛋蛋、沙弥都拿了红薯之后，弟弟也用树枝挑一个，双手轮换捧着，玩把戏一样地向我走来。
我把眼光挪向遥远的宛陵湖，耳朵却竖着计算他距离我的位置。弟弟站在我的面前：哥，给。我虽然没说什么，却明显动心，暂时不记得要报告爸爸念头。我被红薯的香气诱惑地发疯，忍不住伸手去接，弟弟忽然开口：要保密，不许告诉爸爸。
我撕开烤红薯，肉质琥珀般金黄，兼有丝般纹路。对于美好的事物，总是有种假惺惺的怜惜。我说自己“假惺惺”，是因为我在瞬间就将红薯风卷残云，并且打了个香气四溢的饱嗝。然后，我就想去宛陵湖里游泳。
宛陵湖只是一个巨大的池塘，湖面由无数面活动的镜子组成，阳光照在水面，银色的光芒被风吹得破碎了，似散非散。弟弟和孩子们仍在嬉闹。我猫一般无声无息地离开，并没有惊动他们，仿佛把空气划开条口子，钻进去，被蒸发。
站在湖边，仍旧能看见弟弟他们在操场上撒野，我仔细地脱了长裤袜子，在塘埂边找干爽的草棵里放好，然后光着身子梭子鱼一般扎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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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22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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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显身卡
，遇事处理事，不要郁闷影响了心情，没有过不去的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