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连一 于 2016-5-19 18:01 编辑
刘全儿年青的那会儿,也不是不潇洒的。
圆盘子的面容,一米七八的个儿,皮子很白,那里像是农村里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后生小伙。阳光更像是催化剂,越晒,皮子越白,白里透着一种细腻,居然是女人家都没有的媚惑韵味儿。
四里八乡的媳妇儿都爱跟刘全儿开玩笑。这个喊:全儿,你怎么那么白,告诉婶娘,用啥漂的?
刘全儿就会笑笑:晚上过来,过来我偷摸着告诉你。
大家讪笑一番,骂一声:个砍脑磕的,怎么那么野呢。
刘全儿爱穿一条红色的内裤,鲜艳的很,窝在他黑灰黑灰的泥色长裤下,蹲在大坝上干活的时候,趁着他白色的皮子,要多耀眼有多耀眼。
有大娘看见了,就会喊:全儿,耶,都穿上红裤头了。
刘全抬抬头,反应神速:穿红裤头都辟不了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得多邪啊。
整个坝子的人都笑得十分的敞亮,传出很远很远,还有的,腰弯的直不起来,恨不能直接在地上打个滚儿。
回到家的刘全儿,庄庄重重的坐在立木的房子里,地面还是黄土直接压出来,久了,左一个坑,右一个坑,拿个扫帚一扫,灰尘扑面而来,在满屋子里飞腾旋转。正当中靠墙壁的位置,放着老爹老妈分家时分的柜子,柜子刷了一层朱红色的漆,上面有雕工刻着细细的花纹,要细细看,才能在灰尘的填埋之中,看得到一点儿模模糊糊的轮廓。
媳妇儿叫钟燕燕,是邻村的,个子不高,性子泼辣。
刘全儿到了该结婚的年龄,老爹老妈看看家徒四壁,愁眉不展。老妹儿叹口气,狠狠心,在媒婆的鼓吹之下,嫁给了邻村的钟黑子,钟黑子的妹妹钟燕燕就搬到了刘全儿的家里。
这在乡里,叫换亲,谁也不用过彩礼,谁也不用置办嫁妆,就这样,两个家都风风火火地置办了起来。
刘全儿写得一手好字,还打得一手好算盘,慢慢的,就成了村里的会计,然后,村长,再然后,村支书。
做了村支书的刘全儿心野野的,生了两个胖大小子,还有一个十分可爱的丫头片子,回到家,不禁嫌弃起因为生了孩子身材长得圆鼓鼓的钟燕燕来。
要知道钟燕燕操持家,是一把好手,但说到谈情说爱,柔软放嗲,那简直是要了她的命。衣服也搭的杂七杂八,更显得乡土气味儿浓厚,整个人仿佛都笼罩了一层施了农家肥的黑土味道,走那在那儿,夜里还在木架子床上弥漫不去,简直是要了老命了。
刘全儿的心活活的,三五两下的,就跟邻院的小寡妇叫花儿的叫上了。
这花儿的老公在叉路口开了一个小商店,捎带着帮人看自行车什么的,来来往往的,每天手里撰个三块两块的,要么给花儿扯块花布做身衣衫,要么,给花儿买点雪花膏抹得香喷喷的,就这样一直疼爱下去,那点儿钱那够花,所以,格外的吝啬小气,分毫必争,十里八乡的,不知怎么讨厌呢。
那天晚上也活该出事,花儿的老公还是按往常一样,在家吃了饭,屁颠屁颠的就跑到叉路口去守店子,临走的时候跟花儿说:花儿,嫩把门锁好,早点儿歇息哈,我去店里了。
到了店里,遇着两个小年青来买烟,不知怎么的,为着五分钱,双方闹得很是不愉快,两个小年青都走了好远,想不过,又转回来,敲开门,直接在店子里找了根绳子,把花儿老公给绑在椅子上,然后又把花儿老公脚上穿的臭袜子给脱了下来,塞到嘴巴里,海扁了一顿,这才在店里吃糖喝酒,折腾了一番才扬长而去。
第二天,花儿睡到八九点起床,发现怎么老公还回没来做饭,气不打一处来,抱着孩子就到叉路口去,心里正憋着怎么收拾呢,到了一看,店门虚掩着,推开门一看,她老公已经气绝而亡,整个人都乌青乌青的,当下吓得尖叫一声,哭都不敢哭,软瘫在地上。
出了命案,作为村支书的刘全儿跑前跑后帮忙料理,又是报公安局,又是安葬,而花儿吓得不轻,夜里愣是不敢一人在家睡觉,没办法,刘全儿就喊媳妇儿钟燕燕去陪着。
每天夜里,刘全儿和钟燕燕都会待在花儿的房子里,吃饭,看电视,然后花儿烧水洗脸洗脚整的妥妥的时候,刘全儿才踱回自己的院子里,一来二去的,不知怎么回事,刘全儿看花儿的眼神越来越火辣辣的,即便是隔着钟燕燕圆胖的身子,也大胆的不行。
作为女人新寡的花儿,对这种事,好像也十分的敏感,三下五除二的,就一拍即合了,不久,又生了一个胖小子,对外一律说是遗腹子。
当下有人置疑,谁家的遗腹子能包十二个月的?刘全儿就会轻描淡写地说:哪吒还包了三年呢。乡里村妇们一想,也是这个理啊,什么都经不住万一。
时间一长,也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渐渐的,钟燕燕就咂摸出味道来了。她那性子,那能隐忍不发,当下打上门去,嘴里骂,手上砸,回家又跟刘全儿闹得不可开交,半年之内,刘全儿脸上,脖子上的指甲痕就没有消过,旧的刚结疤,新的又在浸血印子,身上长袖长裤,白皮子更是遮的不露一点儿缝隙,也不知到底怎么个样。
大家都在猜测着,嬉笑着,还有人给刘全儿起了个外号:老嫖。
一出门,这个也喊着:老嫖书记,来来来,抽颗烟。那个也问:老嫖书记,摸两巴撒。
刘全儿都尴尴尬尬地应着,渐渐的,也就习以为常。
终于儿女成家,有的在县城里买了楼房,有的在供电所当了所长,钟燕燕的脾气也收敛了不少,又被女儿打扮的整整齐齐,每天慢悠悠的在公路上转着,刘全儿背着手,在后面跟着。这个时候,刘全儿已经没做村支书了,只是村里的大事小事,他都会忍不住坐在旁边听听,发表点意见,也没什么人搭理他。
花儿也成了老太婆了,两个儿子也都成家立业了,两个人见着,点点头就过去了。
这一年,刘全儿腹胀,腿酸疼,拖了大半年,被儿女们弄到县城里去检查,一查,查出了胃肠癌。当下就在医院里住着,久了,儿女们都没办法,只好商量着,每人出钱,请了个护工。
这一住,从过完年,住到又过完年,每日里点滴,药,化疗,整的是苦不堪言,三四月份的时候,刘全儿死活不在医院住了,非要回老院子里来。
没办法,儿女们只好去把他接了回来,下车时,搀着他,颤危危地在青石板上走着,他笑咪咪的,像是极欢畅的样子,见人都打招呼。
第二天是赶集,早起,他坐在院门口的躺椅上,对钟燕燕说:你买两斤豆角吧,我们就两个人,少买点,吃两顿,二场又买。
钟燕燕一边应着,一边出了门。
一个小时后,小女儿回来,刚进院子就喊:爸,爸,我回来了。捎带眼看见院子角落里石板镶的水缸上,放着刘全儿的蓝羽绒服,一边收着,一边又说:这老头,衣服怎么乱放。抬眼看见水缸里面也浮着一大堆衣服,她伸手去抓,没抓起,再抓,刘全儿整个人翻转了过来,已然气绝多时。
水缸边上还放着一小板凳,想必是刘全儿爬在板凳上一头扎进去的,是真的不想活,抑或是失足,其实没有悬念。
与朋友说起时,朋友说:人最好在一个适当的时候生命退场,免得尴尬。我们两两沉默,是强大?还是卑微?都没有,是敬畏,也是畏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