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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长篇小说《神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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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长篇小说《神调》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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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11 20:1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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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2-3-12 18:43 编辑


百合  


典式奎不止一次地说过,他永远也咂摸不透两样东西:酒和女人。同样的水,同样的粮,同样的曲,每锅烧出来的酒相似却不同。在喉咙口滑过的感觉,由胃里返顶回的余味,刺激食管的力道,都有细微的差别。女人也如此,俗话说百女百样,千女千样。他还用酒泡过女人,不过,那是被迫的。


道光十七年八月的一天,日头惨白地于天一色,热烘烘地让人烦躁不安。没有风没有云自然也没有雨。一个炸雷般的消息在冯家集迅速扩散。

“典家生了怪胎!

“——典家烧锅老典家——老典家的大儿子——典家老大的媳妇生了怪胎!

“怪胎有多怪?

“那怪红瞎瞎秃豁豁带着血沫子,盘成人型,窝在泥盆子里。

“旱魃现世了!

“我的老天爷,遭天的大旱终究有了出处,咱们这儿出旱魃了。

“旱魃?旱魃就是不播云不布雨的土龙。

“找龙母去!谁生了旱魃,谁就是龙母。她怀了数月的旱魃,我们也旱了一春一夏!唉,地裂口子河见底,苗晒死在田地里,连着三个月不下一滴雨,敢情旱魃早就进住了冯家集,它窝在典家媳妇的肚子里,这条懒龙,这条土龙,拔了它,找龙母去。


典家烧锅处在老河口土崖坡下,一溜石基土墙青砖垒角的正房,两侧分别是甑锅和窖棚,院子里有一眼轱辘井和十几个敞口的立缸和大肚子酒坛。最抢眼的是黑糊糊的烟囱,正冒着直直的白烟,远远能闻到酒的香气和糟的味道。烧锅的矮墙和木栅栏门外,旋风般地刮来一群人,他们围着烧锅院,向里面喊着:

“你们家出旱魃了,大旱的根子呀。快埋了旱魃,交出龙母。

“交出旱魃,交出龙母!

“对!埋了旱魃,连根拔掉!

“我们要水泡龙母,水淹龙母,水浇龙母!


此时典家的老大典式奎正冲着泥盆里的“旱魃”发怔。今天是为二里集大财东出酒的日子,一大早他把甑锅点着,叮嘱了伙计几句,就兴冲冲地奔回内屋,到了门口,他唤媳妇周云美拿酒量,随着女人的应答,他看见媳妇递酒量时,脚下一拌,人就像陀螺一样转了圈子,晃一晃歪向一旁。他伸手去扶却没能抓定,眼见着媳妇滑脱倒在地上。女人捂着大肚子痛苦地哭叫,等他和闻声跑来的家人把她弄起来,她早产了。

典式奎知道这一带的俗规,大旱必有来头,作怪的旱魃要交出去。这个没完全成人型的死婴,自己埋了,还是由着别人埋,没多大区别。可要是把产后虚弱的媳妇用水泡了,浸了,浇了,他怎么舍得?

典周两家原本就是偏亲,典家住上集,周家住下集。两家平素来往也不少,彼此间都觉得对方是正经过日子人家。那年又先后添了一男一女两个娃子。就在女孩满月的当天,两家定了娃娃亲,找了中人互换了帖子,帖子上正式写了男孩的名字典式奎,直隶沧州冯家集人,道光元年六月初五寅时生,女孩的帖子上名字叫周云美,直隶沧州冯家集人,道光元年十月初六子时生。

周家女婴的一缕头发被剪下来,典家男孩的也剪了一撮。两缕头发打了结,夹在帖子中间,他们的命运瞬间通了气糅合在一起了。两家吃了定婚宴,又给了中人不菲的定婚介钱,两个孩子在自家各自抚养,只等云美到了十岁好过门。


小云美正式过门也是十月初六,那天小云美整整十岁,应了”满十满子”那句话。过门时,小云美穿着月蓝色的花布衫,绛红色的灯笼裤,由她的二姨和叔伯婶牵引着来到典家,她还特地被大人梳了油头发,弯弯的刘海齐齐地搭在眉毛上边,那双眼睛里丝毫没有胆怯,一直没忘在人群里寻找蹦进蹦出的小式奎。

其实,小云美过门之前就经常跑到典家来,和典家早熟络了。那时典家的烧锅一年要烧十通酒,日子过得正起劲,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大人们每每和两个孩子开玩笑,有的对小式奎说:


“奎娃,你要照顾好你媳妇呀,别弄摔了,那可是你自己的媳妇。

小式奎就紧紧护住小云美,拉着她的小手挺着小胸脯很丈夫地说:

“是啦,自己的媳妇自己管。

又有人对小云美说:“你去找你男人去,别让拍花的拐跑了,那你该多可怜。

小云美立马返身去追自己的男人,追上了就不撒手。在小云美眼里,她早已认定典家的烧锅院是自己最后的家,她跟她的爷大和娘大总是口口声声地说:“俺去婆家了,在婆家还吃大枣了呢!”说得自然又清脆。


两个孩子就这么一起长大,彼此早有了归属感,尤其是和别的孩子一起玩时,小式奎是断然不能让小云美吃一点亏的。见两个孩子这般好,两家就迫不及待地办完了过门,等着云美十六岁给他们圆房。

本应从容的圆房倒是草率凌乱缺了章法。正常情况,圆房应该有个像样的拜堂仪式,但那年典式奎的父亲病急,典家要用婚事冲冲喜,企望当家人平平安安地逃过这一劫,却是最现实的。

当天晚上,一对再熟悉不过的新人住到了一起。这几年,两人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倒是故意疏远起对方来。年龄越大,关注对方的方式就越特别。天天见面,却不用正眼相看,在目光的游盼中,彼此更能感觉对方的存在。尽管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曾萌动过不安分的心,但真要睡到一个被筒里还真需要一番过程。


云美比式奎要成熟一些,一点点引着式奎脱去底衣,泥鳅一样的式奎想快速地钻进被窝,却找不准入口,慌乱间把那条赤腿伸进了褥子底下,云美只好掀开被筒,把他裹住,式奎这时才攥住了她的一只手,像是船夫抓住了缆绳。云美侧着身子,用另一只手悄悄地解了裤绳,又上移再解衣襻,慢慢地除了上衣褪了下衣,忽地钻进被筒,两个人就在烛光的颤动下赤裸裸地抱在一起。


式奎紧迫间本能地寻找,云美迷茫着他的误打误撞,疲惫的式奎在云美的怀抱里终于安生下来,慢慢地进入了梦乡,那梦里尽是些暖风吹过流云,小溪漫过河石。云美拥着自己的小丈夫却是睡不着,她用手摩挲着男人的后背,烛光摇曳着像是在晃动着他们,慢慢地,慢慢地,式奎又抬起了青春的头,这次他沉静多了,没有了不安和迟疑,像一只脱了缰绳的儿马一样,奔腾起来,他忘了去疼爱他新婚的娇娘,也忘了圆房冲喜的使命,自顾自地放纵着自己……


新喜没能冲走病魔,老烧锅在临死前手捧着家谱,对两个儿子嘱咐着看好祖业,然后撒手而去。经历了新婚和丧父的典式奎,无论生理还是心理一下子成熟了。他刚当一年家,就遇到这样的大旱,河岸边的沙土地眼瞧着种子都收不回来,能送粮酿酒的财主也少之又少,一家子生计难以为继,好不容易揽了一家出酒的活,媳妇周云美又早产生了“旱魃”,这让典式奎像拧干的麻布,从短暂的发怔、紧张继而终究冷静下来,他必须想出办法来应对。


人越聚越多,喊声越来越急。拔去旱魃吧!浸了水母!不去旱根,再旱下去,颗粒不收,让我们怎么过活!你们典家也要为大家伙着想……有说理的,有恳求的,有呐喊的,也有声讨的。


除了还躺在屋内的典周氏周云美,典家其它人都拢在了典式奎周围,焦急的眼神聚在当家人的脸上,典式奎从表面上四肢僵硬立在中间,头脑里却是风雨雷电,只见他抿了一下嘴唇,分开众人,端起那个装着旱魃的泥盆向院门口走去,他看见了那一双双发红的眼睛,炽热干涸如这旱天。典式奎放下泥盆,不急不徐把大门打开,人们寂静着,默默地看着典式奎的一举一动。门开处,典式奎双手抱拳对大家说:

“诸位乡邻,三亲六故:我们家不幸出了旱魃,对不住大家,旱魃既出,只能拔去;淹了水母,才能解了大旱。我典式奎和我们典家一定照规矩办!先请你们把这盆子里的旱魃埋在河岸边,它既土龙懒龙,就让它安息在干河边。

“对着咧!”人群里有人啧啧称赞,典式奎循声看去,原来是上集的冯老伯,穿着脏兮兮对扣儿坎肩,青布裤子挽得老高,额头上三条刀刻似的皱纹,嗓门又粗又高,他在众人中显得非常突出。典式奎接着说:

“麻烦大家在埋葬旱魃时,举行个仪式,让它长卧土中,别再给冯家集添乱。

典式奎说完这些,回头对着他的弟弟典式轮说:

“小轮子,你把新出的酒拎来一桶,再带个酒舀子,都交给冯老伯。

他对喊声最大的汉子冯老伯鞠了一躬:

“冯老伯,麻烦你老给主持一下,让大家都喝点酒,酒能去邪阻邪,别让大伙遭了灾。

“大侄子,没的说,这个我们马上办。”冯老伯应声道,他接过小轮子递过去的酒舀子。


典式奎又对大家说道:

“葬完旱魃,大家伙回到这里来,我在院中放一个水缸,我来主持水淹水母的仪式。
人们听了典式奎的话,都露出满意的表情,可有的也在心里嘀咕,这个典老大也够狠的,他要亲自动手呀!可转念一想,不这样办,大旱又什么时候到头呢?


众人到老河口埋葬旱魃去了,典式奎等人们走远,回头吩咐伙计继续出酒,他拉过来比他小一头的弟弟小轮子,告诉他如此这般。一直在房檐角下注视这一切的典母,从哥俩个咬耳朵频频点头的动作,也觉察出她的儿子或许有好的办法,缓解可怜儿媳的痛苦。


人们葬完旱魃,拎着空空的酒桶回来了,他们看见典家院子轱辘井旁放了一口大缸,典家老二典式轮正从轱辘井里往上汲水,这眼井可是附近为数不多能舀上水的井了。小轮子左右摇晃提着柳罐,走到大缸旁,用力翻转柳罐,把水倒了进去。尽管大家都喝了酒,但依然清楚地听到水翻花的声音,能看见溅出来的水星儿。小轮子就这样又舀上几罐水,把缸装满。一想到要把刚刚生产的女人浸在这井水里,一些人都感到身上发紧。


院子内格外地安静,人们站在水缸对面,目光集中到典式奎身上,这个马上要用井水浸泡自己的产后女人的汉子。典式奎向内屋走去,把门打开,身子没入屋影里,一会儿,他抱着媳妇出现了,周云美被裹在一块蓝布内,伸出的一只手揽住丈夫的脖子,典式奎“腾腾”地走到水缸前站定,然后举目向人群看过来,只这一眼,众乡亲已跪倒一片,但那一双双眼睛没有离开典式奎夫妇。


典式奎双手一纵,把周云美托起,略一倾斜把媳妇顺进缸里,随着人缓缓入缸,那件蓝布围住缸口,只露出女人的脑袋,缸内的水沿着缸沿溢出一片。没有人们预想的惊叫,也没有想象到的昏厥,周云美立在缸内,闭着双眼,神情反倒分外的恬淡。

典式奎接过弟弟递过来的水舀,揭开蓝布的一角,从缸内舀出满满一舀子水,举到周云美的头顶开始往下浇,一边浇着,一遍喊着:“浇龙母喽,浇龙母喽,浇龙母喽!

“快磕头啊!”看呆了的人们在冯伯的提醒下,慌忙叩头。典式奎又浇了几舀子后,把水舀扔在地上,整个浇龙母的仪式结束。怀着希冀的人们纷纷散去,在他们心里,觉得这个仪式大概与龙神有关,所以少了悲壮,多了神秘。


泡龙母的缸里事先装了大半缸刚刚酿出来的热酒,兑了井水以后,刚好让人感到舒适,周云美体会到的全是温馨醇和的爱怜,酒香在鼻间飘飘而过,她确实沉醉其中了。外人都喝了酒,怎么能闻出那是满缸的温酒呢!

好多次,周云美在丈夫的臂弯里还回味:那温酒实在太舒服了。


这是典式奎第一次用酒泡女人。以后,他又用酒泡了另外两个女人。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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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5-2-11 20:29 |只看该作者
一个演绎终于开始了,期待这一波澜壮阔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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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5-2-11 22:58 |只看该作者
捧个场。基本上发长篇小说跟唱独角戏差不多,楼主要有思想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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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5-2-12 12:01 |只看该作者
花开富贵 发表于 2015-2-11 22:58
捧个场。基本上发长篇小说跟唱独角戏差不多,楼主要有思想准备


没关系,我想百合有这个准备。

确乎如此,长篇作品就是供版友们消遣的,互动可能会少些,但能起到娱乐作用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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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5-2-12 14:30 |只看该作者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15-2-12 12:01
没关系,我想百合有这个准备。

确乎如此,长篇作品就是供版友们消遣的,互动可能会少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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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5-2-12 14:3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2-14 23:10 编辑

                                                                                                    
                                                                                                  二

       转年,遭了大水灾。老河口涨水了,仿佛去年丢失的水找回来了,两年的水渗在一块还不泛滥?泛滥的不仅是水,还有瘟疫。瘟疫和水灾相伴而来。没有人议论大水和那次泡龙母会有什么关系。双灾之下,顾不了思考这类问题。一样的病症,一样的死法。瘟疫和洪水一起浸着河滩,瘟疫和乌云参杂着翻滚在头顶。典式奎的母亲在这场瘟疫中没能闯过去。因瘟疫死去的人通通要葬在村东的那口大枯井里,再撒上一层草木灰,那黑洞洞的大井口敞着令人恐惧的大嘴,像是随时等待吞噬后来的人……

       没有逃走的死去了,活着的必须离开。
       典家面对着艰难选择:典式奎和他弟弟典式轮都舍不得典家烧锅,这好几代人传下来的基业。可不走无异于等死。
       最后,兄弟两人决定留下一个,走一个。留下来的冒死守业,走的那个为典家留根。

       典式奎问妻子:“你想走,还想留?”
       周云美说:“你在哪,我在哪。”
       典式奎说:“那咱就留下来吧,小轮子还没娶亲呢。”

       抉择的时刻,典式奎叫过来弟弟,他说:“谁走谁留,咱看天意。一会儿,你嫂子随便舀一瓢米,是单数我就走,是双数,你就走。”没等弟弟回答,典式奎已招手叫媳妇过来,要她拿瓢舀米。周云美从缸盖上抓过倒扣的瓢,打开盖子探身下去,她端着半瓢米走到哥俩面前,往台板上轻轻一泼,手握着米瓢等在一旁。哥俩待滑动的米粒静止,开始数米粒,一粒,二粒,三粒……“四十六粒,双数!”典式奎叫道,他向妻子看了一眼,周云美上前把米粒拢成堆,用瓢收走,送回原处,她顺手把那半个葫芦瓢向缸沿磕了磕,瓢缝中的一粒米也进了缸里。典式奎夫妇早就做了准备,要是单数,就把瓢缝中的那粒磕在台板上,凑成双数。

       典式轮背着家谱含泪投亲去了,典式奎夫妇开始生命的坚守。烧锅院子早已空空荡荡,他们俩把坚守的范围缩小到酒锅周围。把能攒起来的酒糟都收集起来,围成一道锈红色的矮墙,又把酒底子全都浇在防线上。两人蹲在酒锅边,竖着耳朵听着,希望能听到有人发出的动静,可村子里连哭死人的声音都没有。十几天过去后,他们的耳朵里有了声音,是那种踏踏的声响,像是死神沿着矮墙在游动。又过了几天,走得更快更响了。式奎终于沉不住气,忽地直起身子说:
       “要死就死吧,我要出去走走!”
       云美慌忙伸手去拉他,还没等把他拉住,云美冲着前面惊叫起来。典式奎也看到了,一片黑亮亮的水头奔涌过来。

       这是一次严重的河道决口。好像上天对顽固的瘟疫也没了办法,只好用一个更大的灾难去制止另一个。那水沉雷一般滚动着,咆哮着,铺天盖地般奔涌,要把瘟疫荡涤掉,连同盛载瘟疫的一切。典式奎和周云美看到水头已跃过院墙,随后那墙体像麻花被般地卷起,瞬间就铺了下来。

       他们亏了有那个酒锅天盖才得以逃生。烧锅由两个锅组成,下面的甑是地锅,上面的是灰锡做的大罩,就是天锅。情急之中,式奎和云美把天锅翻转过来,两人团着身子挤了进去,接着就天旋地转了,就随波逐流了。烧锅院子在他们嘶叫声中塌进水中,那截黑烟囱随后也跟着漂过来。典式奎的一条腿插进天锅的排口里,排口一圈硬硬的卷边锡片深深地卡进他的肉里。他忍着刀割般地痛苦,还希望自己的血肉能把排口塞紧,不让水从下面返上来。两个可怜的人在旋转中拼命抓紧对方,瑟瑟发抖,典式奎从媳妇的肩头向远处看,水天连成一片,那水是从天上倾泻下来的。除了水,什么都没了!烧锅院子,几代人攒下来的,没了!烧锅,安身立命承载着希冀的祖业,到了他典式奎这代没了!只剩下滔滔洪水中的半截子锅和锅内的两条命!典式奎落了泪,他茫然地喊着:“没了,没了,全没了!”在声音的间隙,他听到怀中的媳妇也在喊,“老天爷,老天爷呀开眼吧!”尖利而又凄惨。他们被大水冲到一片地湾里。

       他们在湾内齐各庄的一家石匠铺里做学徒和当佣人,维持着生命。也许困境更能考验人的生命力,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降生了,按照典家家谱,“式”字后面是“得”字,他们给孩子起名叫典得石,小名石头,纪念这学石匠的经历。

       连续的灾难推动了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大灾大难迫使一些人离开亲人,离开故土,离开人口集中区,去到遥远的关东垦荒。在下定决心去北方逃荒之前,式奎和云美带着小石头找到了弟弟投亲的大伯家。弟弟典式轮从一口老旧的黑柜里摸出一只木头匣子,又从里面取出层层包裹的一卷发黄的纸,那是典家的家谱,式轮抚摸着纸面,对式奎说:
       “哥,你们拜一拜我们典家先人吧。咱们典家是小姓,好几百年也没出过什么大人物,只有几位建立了大家业。到爹这辈,刚有点起色,指望着能把典家烧锅延续下去,没想到这几年灾连着灾,你们连故土都要离开。”

       式轮说话的语气,不像是他这个年龄的,更让典式奎感到压力。式轮最后说:“但愿典家老祖宗保佑着哥嫂在异乡创建家业,把典家烧锅立起来。”

       不光是典式奎从小就从父母那里得到灌输,就连周云美这个做媳妇的也知道典家人要红火典家烧锅的雄心。这种念头,过早地种入了他们的心田,一遇到合适的环境就会萌发,甚或疯长。
       身材像磨盘一样的典式奎直通通地跪在家谱面前,他那善解人意的结发妻子周云美也和他并排跪下身子,他们对着那发黄的家谱磕了三个响头。式奎心里默念着:
       列祖列宗,我典式奎一定拼尽全力,挣一个典家烧锅给先人们看!

       他们又和那个骨瘦如柴的弟弟告别。典式奎粗壮得像是能装下弟弟似的,拥着怀里的弟弟感受着他的瘦弱,想起死去的爹娘,再想到此去茫茫,不知还能否相见。典式奎这条硬汉留下了热泪。

       式奎一家三口终于踏上了漫漫的迁移之路。他们看见,弯弯曲曲的逃荒路上,就有一些和木棍为伍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流民走过,他们有的用木棍斜挑着包袱卷,有的拄着木棍吃力前行,有的攥着木棍的一头牵着另一头的孩子,还有的干脆用木棍迎击着伺机扑上来的红眼野狗。

       那时人口迁移并没有谁知道具体迁到哪里,大家只知道朝北走,朝廷以及怕哄抢的大户,还有慈善人家在沿途设了粥棚,粥棚从直隶山东等地一直设到山海关为止。
       人们就从一处粥棚打听下一个粥棚的所在。在途中,有打了几个月短工后,又继续上路的,也有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定居下来的。

       式奎和云美仗着身体好,年纪轻,又没有太多的行囊,很快就走到了迁移大军的前头。他们听说早在康熙年间,山东等地就有大批移民去关东,那些跑马占荒的故事激励着人们,关外有大片大片荒芜的土地可以开垦,只要到了那里,就可以过上温饱的日子。两个年轻人充满了憧憬,就有了强烈的信念,向北,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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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5-2-13 00:40 |只看该作者
读着很舒服,用笔很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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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5-2-13 00:41 |只看该作者
作品早已出版了吗?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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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5-2-13 11:22 |只看该作者
跟读,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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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5-2-13 11:49 |只看该作者
百合同志很高产,一点不注意计划生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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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5-2-13 12:07 |只看该作者
玩诗歌前,曾试着写过一个叫小说的东西,废了一星期的时间,主要是每天下班做了家务,趴那儿写,几千字的东西,把我累得啊,从此迷恋诗歌,字少啊,太吸引人了。但是我对能写出长篇巨作的人发自内心的敬佩,真心不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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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5-2-13 16:01 |只看该作者
我被此文吸引,跟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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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15-2-13 16:1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2-14 23:10 编辑

                                                                                             
                                                                                            

       风餐露宿,风雨兼程,自不必说。他们来到山海关前,就不能继续向北走了,那时云美又已怀孕七个月,他们在关前的崔庄先安顿下来。
       崔庄的崔老爷子一家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为王爷贩马,挣了一大笔家业,这时正在老家崔庄大兴土木,造一个大园子,以彰显身份,光耀祖先。
       式奎就在这里谋了个石匠的差使,挥动着他那结实的臂膀,在叮叮当当的声响里,期待着他那第二个孩子降生。
       在崔庄的三四年间,云美的第二次和第三次孕育生下的儿子都没有成活,他们对小石头典得石更加珍爱。


       崔庄的活终于结束了。这天,崔老爷子请来了唱莲花落的艺人,庄门前两个大石狮子也刚好雕毕就位,就在一尊石狮子旁放了一张长条几案,四个唱莲花落的艺人依次坐好。
       先是四个人站起身一齐唱了一曲“崔庄福门永驻关前,人财两旺子子孙孙”,唱完后,四人落座。这时崔家的账房先生拿着账本,另两个家仆拎着钱袋子也坐在几案旁边。
       账房先生对唱莲花落的艺人点了点头,意思是可以开始了。一个艺人就站起身,唱了一曲“鲁班手艺精,崔庄灵秀生”,唱了十来句,开始给木匠们发工钱,二十几个木匠拿了钱,背上行囊和大家打了招呼就离开了。下一拨又一个艺人站起,唱的是“崔家基业安如磐石,福宅家运旺似红日”,唱到十多句后,石匠工头儿就招呼石匠们过去取工钱。


       式奎一家三口在另一曲唱给瓦匠的曲调中又走上了继续向北的路,云美领着孩子,挎着包裹,式奎背后扣着那顶救过他们命的天锅盖,天锅被打着米字型的绳子勒住,天锅里装着家什和石匠工具。这顶用锡做的天锅,他们舍不得丢弃,也不会拿去换钱,他们还做着有朝一日重立烧锅的梦呢!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回头向刚刚显出雏形的崔庄望去,式奎感概地说:
       “什么时候我们也有这么大的庄园呢?”
       云美看着结结实实的丈夫戏谑道:“你还是想想我们下顿饭在哪吃吧。”
       式奎却是满怀信心,用他那厚实的大巴掌拍着云美圆润的肩头说:
       “咱家的典家烧锅还在北边呢。到那时,我站在大院的东墙根儿,你站在西墙根儿,一大群孩子从我这儿跑到你那儿,中间得吃顿晌午饭。”
       云美被式奎的话感染,乜了丈夫一眼顺着话说:
       “到那时,我站在大院的南墙根儿,你站在北墙根儿,一大群孩子从我这儿跑到你那儿,中间得打个盹。”

       两个人互相指着对方哈哈大笑。这时,云美又见到式奎半眯着眼睛的表情,经过长期的观察和体验,云美知道,式奎的眼睛只要半眯起来,那是他在尽力地掩藏心中的得意。

       到底是在关前待的时间久了,他们就找准了机会,顺利地过了山海关,此时迁移的人早就分散得找不到了,更不会有粥棚可以去追逐,好在典式奎有的是力气,又有一门石匠手艺,还在崔庄积攒了一点盘缠,数月后,就到了大虎山脚下。

       一天,他们打听到前面有家林间客栈可供打尖休顿,便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天暗下来,那个客栈并没有出现。是走错路了?还是另找个地方过夜?荒草凄凄,四顾茫茫。典式奎突然觉察到身后有两点豆绿色的光,再一定神,有一团深黄色的综毛在草丛中一旋就不见了。会是什么动物呢?他向周边看看,想找到可以依挡的东西,十步之外,有棵树,树边还有两三块石头。逃荒路上,看到听到人被野兽吃掉的事太多了,尤其是遇到恶狼,多只狼群体攻击,单个狼专门偷着向人的后脖颈下口,刚才那动物会不会是狼呢?典式奎把儿子拉到树下,发现这棵树太小,根本禁不住儿子的重量。只好又把孩子拉到身前,他对妻子说:“先别动,后面有狼!”

       妻儿本能地靠近他,典式奎迅速解下身后的天锅,从里面倒出家什工具,他抓起一把锤子,周云美拿起一把凿子,小石头也猫腰想找一件家什,被典式奎摁住,他说:“石头,你趴下别动。”然后把天锅扣在儿子身上,天锅顶有个排口,典式奎又搬起一块石头压在排口上。小石头是安全了,夫妻俩拿着家伙,背对背转着圈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先看到的是深黄色的狼,此时,它已不注意隐藏,从草丛中探出脑袋,张着大嘴,伸着血红的舌头,看着他们,那眼神阴冷,让人直冒冷汗。接着,又看到另两头狼,一大一小,东西各一条。三头狼已将他们围住,只等待最后攻击的时刻。没想到,逃过了这么多磨难,最后的结果是丧生狼口,他们顾不了自己,最后时刻,只能向儿子叮嘱着:
       “小石头,一共有三只狼啊,爹娘打不过它们,一会儿被狼吃了,你千万别出来!听到什么也别出来!”
       “石头啊,听娘话,狼吃饱了,会走远的,你听到人来了,再出来!”
       “石头,你要是能活着,回到沧州老家,到段家集找你叔叔,你叔叔叫典式轮。”
       “石头,咱们家好几代都酿酒,你有出息了,也立个典家烧锅吧。”

       小石头的哭声刚开始还尽力地压抑着,后来就放开了,他喊着“爹!娘!”里面就传来“铛、铛、铛”的击打天锅的声音。这声音,激发了典式奎的思维,只见他把天锅上的石头搬掉,然后,抓过拴着天锅的一段绳子,把天锅拴在树丫上,小石头从里面钻了出来,他摸起一根钎子,挡在了娘的前面。周云美不知道丈夫这样做是为什么,但一瞬间内心涌起热浪,孩子他爹,每到关键,总有惊人的做法,今天,在生死时刻,他又会干些什么呢。典式奎抡起了锤子,向那悬着的天锅挥去,“铛,铛,铛……”锡做的天锅发出震耳的声响,刺向天际。
       “有狼啊,救命啊!”
       三人一齐呼喊。

       突然的声响,让三只狼不知所措,纷纷向后退去,退出一段距离,又回头观察着拼命呼喊的一家人,趁着这个功夫,云美摸出火镰,点燃了一件衣服,小石头按照娘的吩咐,打开了包裹,把一条被子拉开了,火苗一起,烟也升腾了,只是可够持续燃烧的东西太少了,周边没有干柴。典式奎继续挥动着锤子,希望在火熄灭前出现奇迹。
       “老天呢!来人呢!”

       就在周云美去解身上的衣服,维持最后那一点火种之时,他们听到了嘈杂的人声和“嗵嗵”的鼓声。一干人冲着这里跑过来,把狼冲走了。这些人是林中客栈的店主和过路客,打鼓的是一位跳大神的跛脚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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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13 16:1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2-14 23:11 编辑

                                                                                             
                                                                                             

       典家三口借宿在客栈内,这种用圆木支起的客栈非常简陋,所住所用均是圆的木头、方的木楞和扁的木片,一个人在木楼梯上走动,整个客栈都感到震颤。
       来往的客人多是浪迹天涯的主,也有像典家这样奔北边去开荒的。典式奎舍不得花住店钱,就答应为店家做两个石槽子,给牲口拌料和饮水用。所有的盘缠都用在了重新购置衣服和铺盖上了。

       典家住的是最破的偏下屋,隔着薄薄的木板皮子,就知道隔壁住着一个走江湖的半仙,领着一双十来岁的小姑娘,那半仙跛着一条腿,穿着松松垮垮的一身黑衣,头发长长地披散在脑后,看不出多大年龄,两个小姑娘打扮得像年画中的仙姑,大大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

       典式奎在院子里叮叮当当地凿着石头,周云美看着小石头有一搭无一搭地和两个小姑娘闲聊,从两个女孩嘴里知道,这是一家三口,父亲黄大仙,专门给人家跳大神,两个女孩一个叫黄仙萍,一个叫黄仙荣,跟着大仙做迎手,就是大仙跳神时的帮手。
       两个小女孩虽然仙气十足,但毕竟是孩子,一两天就和典家熟了起来,还能帮助云美照看儿子,领着小石头到附近的山坡上采野菜,运气好,还会摘回一些黑油油的野天天。趁这工夫,云美会煮上一锅掺了野菜的面汤,吃的时候,舀上三碗,送到隔壁去。黄大仙也不说谢谢,只是用那平静的目光看着,不说一句话。那目光因了他的身份也显得神秘。

       又住了两三天的光景,式奎和云美有幸看到了黄大仙跳大神的情形。原来,林中客栈店主的老岳母病了,从不远的村子来到客栈寻云游郎中,顺便请大仙给跳跳大神,祛祛邪。

       青黑色的夜幕被远远近近的山顶挑起,月亮掀开幕布的一角好奇地窥视着小客栈前的神秘,林子的暗影也都无声地洒落。

       黄大仙披散的头发上又多了一个铮亮的黄色铜圈,他盘腿坐在客栈院中间的宽凳上,紧闭双眼,两个小仙姑一左一右直直地立在他身后,也是一动不动。黄大仙端坐一会,就有了变化,先是那条放下的好腿抖动起来,带动了腰部,腰部的扭动又带动了头颈,头颈的剧烈摇动,让那披散的头发跟着旋转。长长的头发上下翻飞,左右飘舞,大仙单腿站立起来,接过两个迎手送来的木棰和抓鼓。
       只见黄大仙手举那根光亮亮的木锤,击打着那越往中心颜色越浅的单面抓鼓,咿咿呀呀地边舞边唱,虽然跛了一条腿,但身手却非常灵活,两个小仙姑总是在黄大仙唱之前问一句,大仙你说啥?然后也随着大仙转动身姿,满场走动,很有些不同凡人的样子。
       到了关键环节,黄大仙突然口吐火舌,两个小仙姑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也用脚踢出四柱烟火,瞪时把人们骇得眼睛睁得大大的。在这仙境中,店主早忘了这三位只是住最便宜下屋的人,而是怀着莫大的崇敬,请黄大仙写了符,烧成灰,就着酒,给老丈母娘喝下。

       月亮圆圆的脸庞,又移到了偏下屋的窗前,照着借住在木板屋里的人家。云美见儿子小石头睡了,转过身子把冲着月亮出神的式奎搂到胸前。

       云美尽管还比式奎小四个月,但在式奎眼里可是个主心骨,在漂泊的岁月里,只要靠在这胸前,躺在这怀里,式奎才像找到了依靠,心里才踏实。现在,他用打了趼的大手,体会着柔软和滑腻,嗅着云美鼻息里散发着的女人的气息,他又沉醉了。
       云美腾出一只手,在式奎后背轻轻地拍着,问:
       “他爹,你说黄大仙吐出的是真火吗?两个孩子踢出的也是真火吗?”

       两人圆房之前,互相是叫小名的,圆房后就没了称呼,但只要对话,谁都知道这是叫对方,有了得石后,两人就他爹、他娘地彼此称呼。
       “他娘,我看是真火,你没看见小的姑娘动作慢了,她的裤角就焦糊了?”
       云美放低声音说:“你小声点,这边说话那边会听见呢。”
       “瞎!真能听见啊?那你昨天叫声是不是太大了?”
       “我叫了?” 云美不好意思地反驳。
       “你不承认?”式奎还很认真,“我昨天听你哼哼叽叽的声太大了,就捂了你的嘴。”
       “就你瞎说”,云美不让式奎说下去,埋怨道,“谁哼哼叽叽的了,不害臊!”
       式奎偏不服气:“你不害臊,今天再弄,看你害臊不害臊!”说着,式奎就翻身把云美全覆盖起来。

       云美躲在式奎所营造的笼盖里,摊开了身体。两人就像酿酒的天锅地锅,转动着咬合在一起,一会云美又发出声响,式奎慌忙用嘴去堵,云美不再出声,但那激情却像酒气一样升腾了……

       此时,黄大仙在隔壁正往踢火的机关里塞着磷药丸,两个宝贝仙姑都已睡着了。
       合该出事,这时小姑娘仙荣睡毛愣蹬了腿。今天动作慢了些,险些烧了裤角,暴露了仙火。黄大仙打了孩子两下,黄大仙就有些后悔了,想起孩子死去的娘,心里一酸,慌忙起身给小仙荣盖破被,却把那踢火的机关撞翻了,很快引燃了铺上的茅草,火就窜了起来。黄大仙早已失去了仙人的风度,和凡人一样大声惊呼:“着火了!救火呀!”又去拉扯铺上的孩子。

       式奎和云美在惊叫中醒来,式奎顾不得穿上衣服,几脚就踹开两个屋子中间的薄木板。搞清了情况,他急中生智,转回身把自家铺上的新被子拽过来,压进屋角的水缸,被子在水中咕噜噜地浸透了,式奎又拖出了湿被子,来到黄大仙这边,甩动被子压到烧着的柴草上,火势得到控制,然后他和黄大仙一道把余火打灭。

       好险呢,如果铺上的茅草连上灶旁的柴草,黄大仙将引发一场大火,惹下一场大祸。式奎慌忙回屋穿上衣服,那边黄大仙领着两个姑娘从薄木板的豁口过来了。黄大仙感激地对式奎说:
       “要不是你救得快,我把两个姑娘卖了,恐怕人家也不会放过我!”
       黄大仙又转过身对两个姑娘说:
       “记住!咱爷仨的命都是他给的,他是咱家的恩人,还不快给恩人磕个头!”
       两个姑娘俯身就要跪下,式奎和云美忙去阻止。式奎说:
       “千万别这样,我可受用不起,救火是应该的,没说的,都是路上的人。”

       有了这件事,两家熟了起来,黄大仙和式奎一边修理着隔板,一边唠着家常。一向矜持的黄大仙说出了仙人的出身。原来,黄大仙叫黄二月,十五六岁被抓去到火器营当了兵,在一场血战中重伤了一条腿,但之前却学会了配制火药的方法。这配火药的技术是不允许随便传出去的,朝廷担心被造反之人学了去,反过来攻击朝廷的军队,所以,对配制火器的人历来控制很严。

       正是那场激战,黄二月腿部受伤,流了很多血,被认为已丧了命,脱离了火器营。黄二月被一个山里女人救了,他和那女人生了两个女儿,可那女人最终死于难产,黄二月在山里生活不下去,带着两个女儿下了山。好在黄二月学到了跳大神这门技艺,又加进他那喷火的技巧,黄大仙的名声还算叫得开。典式奎也大略地讲述了这几年的经历,最后,他面朝北方像是问黄大仙又像是问自己:
       “在北边也不知能不能过活,能不能有个院子,能不能支起个烧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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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5-2-13 16:2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2-13 16:31 编辑

一部闯关东的历史。谢谢大家赏读!

闯关东历时百多年,几代人,这是中国几次人口大迁移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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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15-2-14 13:05 |只看该作者
拜读!!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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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14 17:43 |只看该作者
关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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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15-2-14 17:44 |只看该作者
典式奎,总是能急中生智,喜欢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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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15-2-14 17:45 |只看该作者
建议字号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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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15-2-14 23:1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2-14 23:27 编辑

                                                                                     五

       一天,黄大仙把典式奎找到跟前,说那日林中客栈店主的病人见好了,店主高兴,就要许给他一点东西,问他要点什么。黄大仙就要了那辆手推车,黄大仙指了指院子角落,那里果然有一辆破旧的手推车,车轱辘朝上躺在杂物堆里,看样子已废弃很长时间了。黄大仙说,我琢磨着,你们家往北赶路能用上它,你手又巧,就把这辆车拾掇拾掇,当个家什吧。式奎非常感激,再三谢黄大仙,黄大仙摆摆手说,和救命相比,算啥!

       凿完石槽子,式奎开始维修那辆手推车,需要更换和添加的东西还真不少。式奎拎了把斧子,到山上找些硬杂木。正走在一条小路上,突然被黄大仙的两个小姑娘拦住了。年龄小的是仙荣,她倒比姐姐仙萍还要闯,她踏前一步扬脸对式奎说,石头爹爹,我俩有事跟你说。式奎见她们很正式的样子,觉很好笑,转念想,也可能是儿子小石头跟她俩打架了,人家来告状的,就说有事说吧,我听着呢。

       小仙荣挺胸又向前迈了一步:
       “你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们。”
       “你们?要我的生辰八字?”式奎一时没明白过来,“是你爹要的吗?”
       那边的仙萍拉开仙荣解释道:“你是我们家的恩人,我们要了你的生辰八字,到了你生日的那个时辰,我俩给你祈福纳祥。”
       “噢。是这么回事。这是谁的主意啊?”式奎弓身感兴趣地问。
       “是我和我姐的。”小仙荣抢着说。

       式奎很受感动,两个孩子这般上心,不能冷落了她们。式奎就认真地把生辰八字告诉了她们。姐俩复述了一遍,记住了。
       小仙荣又抬头对式奎说:“到了你生日那天,你要想着接受我们的祈福。”
       式奎应承道:“好,到时我一定想着。”
       小仙荣大概看出式奎有些敷衍,就追着说:“你别忘了,等我们俩能出码来神就更准了。”
       “好,好,我知道了,你们现在就挺神了,我先走了。”式奎向他们摆摆手。
       小仙荣又说:“还不能走,你能帮个忙吗?”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野杏树,树上有几枚山杏。到底是孩子,式奎忙奔过去,用斧子勾住树枝,来回摇动着,两姐妹也各拽着一枝树条晃,很快就有几枚山杏掉下来。

       式奎重新拾起斧子要上山,却又被小仙荣叫住。这次攥着山杏的小仙荣很严肃地告诉他,你的生辰八字不要随便告诉别人,要是被人毒蛊了,那可要命了。式奎知道毒蛊是怎么回事,就是仇人在仇家生日那天,在出生那一时刻,用针刺着写着仇家姓名的小布人或小木人,刺的可都是要害部位。没想到,这么小的年纪还懂这个。他说:
       “我不告诉别人,可我刚才告诉你们了。”
       小仙荣忙说:“我们可不是别人,是不是?”她扭头问姐姐仙萍,仙萍使劲点着头。

       下次见到黄大仙,式奎就把仙荣的话告诉了她爹,式奎说,这孩子小小的年纪,还知道毒蛊。黄大仙并不吃惊,说仙荣这小丫头是阴阳两界的人,怪异的事多着呢,长了你就见怪不怪了。什么是阴阳两界的人?仙荣怎么就阴阳两界了?式奎的疑问就聚在脸上。

       黄大仙解释说:你们不是在山海关前的崔庄待过吗?崔老爷一家原本是在关外贩马的,最初也不住在关前,就住在离这不远的地方。那时,崔老爷最小的儿子才七岁就病死了,正张罗着给死去的儿子办冥婚。冥婚你知道吧?就是找个年龄相当的刚死去的女孩子完婚,葬在一起,在阴间过日子。当时,我的小女儿仙荣突然得了一场怪病,肚子扭着劲儿地疼,拉出来的都是绿屎,没人知道是啥病,更没有药可医,就等死了。崔老爷得知这个消息,就找到我说,这孩子阳寿到了,和他儿子冥婚吧。冥婚最好在临死前办完了,那时,小仙荣穿着新衣就差咽最后一口气儿了。
       说来也是凑巧,给崔老爷家放马的一个家奴叫崔兴的说,他跟老爷去皇家鹿苑,在那里见过几头鹿得过拉绿屎的病,头鹿领着病鹿到一个水洼地,吃一种荠芨草,吃了这种草后,病鹿就好了。我一听连忙问怎样才能找到这种荠芨草,崔兴说这种草长在皇家鹿苑里,鹿苑又在柳条边内,像你这样的普通汉人怎能进去?我一听也无可奈何,是啊,这柳条边我还真过不去,私自越边那是犯法的。还是崔老爷理解咱,他说,既然这孩子是我家儿媳妇,还是救一救她。崔老爷和鹿苑的人很熟,在他的说和下,我和崔兴就找到那片水洼儿,带着一捆荠芨草回来,然后把草挤成汁水,滴进小仙荣嘴里,没想到,只几次就把这孩子救活了,这全仗着崔老爷和崔兴心眼儿好啊。
       我跟崔老爷说,仙荣在阳间也不要婚嫁了,就当她多活了,等以后她死了,再送回来给小少爷陪葬吧。崔老爷说,这孩子阴阳界上走了一遭,也不要难为她,一切由着她去吧。也可能是这个原因,这孩子就鬼怪精灵的,无拘无束惯了,我也没把她当正常孩子管教。”
       式奎说:“荠芨草这般神奇,何不多弄一些,也可以治病啊。
       黄大仙会意地一笑:“你算说对了,我就用这种荠芨草造糙纸,糙纸再和黄柏树皮一起煮,将糙纸染成黄色,这种纸烧成灰也能给人解毒,正好做跳神的符。要是写上朱砂字,效果会更好。”
       式奎恍然大悟,原来黄大仙跳神治病还真有些来头。他很感动,黄大仙能把这样的秘密告诉他,说明很相信他,但转念一想,黄大仙对自己说这些,恐怕还有些原由。
       果然,黄大仙说:“可惜我的糙纸快用完了,我想求你帮我再弄些荠芨草。我自己弄过两回,都因人单力孤,没能采到多少。”黄大仙的眼里满是恳切。
       式奎没犹豫就说:“我帮你。”
       黄大仙说:“我得把危险说在头里,要是让守卫柳条边和鹿苑的人抓住,要吃苦头的,如果被抓了,你就说你是被迫来的,你欠我钱没还,用荠芨草来顶债,是我逼着你这样干的。这样你顶多挨顿打,而我可能就回不来了,我那俩闺女就由你收养吧,大闺女仙萍听话,小闺女仙荣你就担量些,如果她死了,最好把她送回崔家……”黄大仙有些说不下去了。式奎安慰他:“哪里就能出事,我们加些小心就是了。”

       两人临走时,黄大仙真的以典式奎名义写了一张欠据,让式奎记了数目还画了押,然后小心地揣在怀里。黄大仙又给仙萍和仙荣姐俩个写了张条子,大意是如果他回不来了,她们就在典家过活,以后皆由典式奎安排这样的话。他把纸条当着式奎的面放进那把铜壶里,算是没了后顾之忧。俩人这次行动,没跟云美和两姐妹说,免得她们惦记。

       典式奎谎称去邻村揽石匠活,黄大仙帮忙介绍,俩人就离开林中客栈,奔柳条边去了。柳条边就是朝廷组织人密集地种一趟柳树,当初是沿着界线插的柳条,现在柳树已长高,树和树紧挨着,像地面上长出了一道柳树墙,为了这墙更密实,还在树墙的中间加固了两道束腰带,也是用伸展出的柳树枝捆绑,这便是柳条边。柳条边一望看不到头,蜿蜒几千里,只在中间留几道门,专有士兵把守,出入凭勘牌。在柳条边外侧还掘了深沟,沟里灌满了水,把封地紧紧地围住。

       黄大仙告诉典式奎:从顺治时就开始修建柳条边,现在的这一段是康熙爷时修的,边内是皇家和旗人的领地,流民是不允许私自进入的,不过,并不是所有的边都这样,近几年,边内没有皇庄的地方,很多都开禁了,流民可以为王爷官府种地,这就是大家伙说的公垦,公垦也能混口饭吃呀。不像我们那里,可以私垦。
       “怎么私垦?”典式奎把腰中的绳子紧了紧,他问黄大仙。
       大仙说:“私垦就是偷偷摸摸地开荒种地。”
       “行吗?不被抓住?”

       黄大仙说:“我说的地方叫阿克敦。深山密林里,被重重封禁着。也许是灯下黑吧,谁会想到那里会有私垦。”典式奎继续问:“私垦的地能归自己吗?”黄大仙说:“这倒难说,至少先不用交钱种,以后怎样,谁能预料,这几年朝廷放垦,过去的私垦地也不就是补交了地钱建了地册。”典式奎被黄大仙的话鼓舞。原来他也想过,寻个公垦给人家种地过活算了,现在看,还有更好的路可走。他嘴里重复着那个绕嘴的地名,“阿克敦,阿克敦”,觉得那是他的福地,在那里,他的典家烧锅可以立起来。想到这,他感到身子都变轻了,不自觉地走在了头里,黄大仙在后面紧撵,“你慢着走。”天擦黑时,他们在柳条边找到了一个空隙,小心地钻过去,往里摸爬几里地,遇到一溜木栅栏,木栅栏围着的一片山林就是鹿苑,那片长荠芨草的水洼就在里面。

       俩人爬进鹿苑时,天已蒙蒙亮。他们紧挨着埋伏在一个山坡上,从草丛中探出头向外仔细地瞧,看到了泛着白亮的水洼。

       这时,一群梅花鹿正走向洼边饮水。鹿是很警觉的动物,一旦发现异常就会四散逃窜,必定会引起看守的注意,所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可这样等下去,又不知什么时候鹿群才会走开,俩人都很焦急。这时,那头头鹿跃上他们所在的山包,大概是为鹿群瞭望,典式奎想,只要稳住了这头头鹿,鹿群就不会四散奔逃,于是他小心地站立起来,迎着头鹿慢慢地走了过去,一边的黄大仙根本没想到,典式奎会突然站起来,他惊呆了,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典式奎悠闲地向头鹿走去,嘴里还发出“嘘嘘”的声响,头鹿开始紧张地盯着他,后来看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好像没什么恶意,只退了两步,又继续观察他,典式奎继续迈着悠闲的步子,在那头鹿前几尺的地方走过去了,一切都那么平静,典式奎还在继续移动,其他鹿也见到走过来的典式奎,但没有头鹿的信号,它们也没有什么变化,甚至比头鹿还要安稳。

       典式奎目不斜视地走到水洼边,他不知要采哪种草,就随便找了几种,一束束地举起来向黄大仙晃动着,当他摆动到第三束时,黄大仙重重地点着头,那头鹿看见了,警惕的观察着,黄大仙不敢往前走,就在坡上观察着有没有官兵,还好,除了这群鹿,没看见别的。那边典式奎加快了采荠芨草的速度,不一会儿就捆了两大捆。

       现在的情形很有趣:黄大仙和头鹿对视着,都在观察对方,而典式奎却深入鹿群里,只顾拔他的荠芨草。又有两大捆草捆好了,典式奎一手夹着一捆向黄大仙走来,快到土坡前把草放下,又回去取另两捆草。等黄大仙和式奎双双背着草捆往回爬时,那头鹿依然目送着他们远去,鹿群没有发生炸群现象,黄大仙和式奎得以顺利返回。远远地看见林中客栈的尖屋顶,黄大仙放下了悬着的心,他对式奎说,你和那头头鹿一定有缘,它看你的眼神和看我的都不一样。

       两人背着荠芨草捆来到山前的石堆儿,在一处石窟边,黄大仙放下草捆又帮式奎解下来。他指着石窟说,一会儿,我们往这里引点溪水,再把草晾干砸碎了,扔进水里沤,水沤浑了,加些石灰石就可以造出草纸。典式奎问这次造的草纸能用多长时间,黄大仙说可以用一年,一年以后,还得再来,那时,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你这样的好心人。典式奎说,干脆,我们多引点溪水,这几晚,我们再弄些荠芨草,免得你大老远地往这儿跑。
       黄大仙千恩万谢。典式奎也不再说什么,在石块上摊开草杆儿。

       第三天,出了事,俩人从柳条缝里钻出来,就让人用刀逼住了,抬头一看,是守边门的两个兵士,黄大仙向他们解释着大个子是欠债逼着来的,人家可不听他啰哩啰嗦的,只说拿钱放人,否则,交给当官的,事就大了。当兵的搜遍了他们全身,什么也没有,气得他们踹了黄大仙一脚。最后扣下式奎,放黄大仙一个人回去取钱赎人。过了半晌,黄大仙才拿着钱回来。

       典式奎问大仙哪里弄的钱,黄大仙拍着大腿,满脸内疚地说:“我那里也没钱呢,是你媳妇,她把酒盖给卖了。”原来,住店的有位锔缸补碗的锡匠,早就看好了锡天锅,见云美急着要钱,捡了个大便宜。式奎回来时,锡匠早就背着天锅走远了。当着黄大仙的面,典式奎掩藏着痛惜的心情,故做轻松地说:
       “到了阿克敦,挣一套天锅地锅,请你喝酒。”
       黄大仙感动得抓住式奎的手,说不出一句话。

       黄大仙父女还要在这里住一段,等着把草纸造好。典式奎一家推起独轮车,奔向阿克敦。黄大仙告诉式奎,沿着驿道走,一直走到额摩赫索罗驿站,再打听楚家丁站,楚家丁站是个小站铺,楚家丁站的楚北风是黄大仙的老朋友,他会指给去阿克敦的方向。阿克敦有一个开荒大户,姓殷。现在开荒地已有五十多垧,有马匹等畜力20多头,还常年雇佣着十多个长工,农忙时用短工20来个,殷家聚居在一个大院子里,连同周围的散户,形成了现今的阿克敦。殷家雇长工一般不给工钱,管吃住,年终给一小片开荒地。当然地都是些薄地,是殷家不愿舍力气种的,但要是能在殷家当上两三年的长工,也可以为自己攒下一块开荒地,以后自己就有地可种了。

       出了关,典式奎和周云美才知道,这里的荒地虽多,可不是随意开垦的,所谓跑马占荒的故事更不是他们这样身份的人能做的。俩人一商量,殷家的这种方式正适合他们,只要熬上两三年,自己就有了耕种的土地,又解决了眼前的吃住问题。于是,典家就告别了黄大仙爷仨,往北继续行进,目标阿克敦。


       再往前行,路就难走多了。有些地方根本没了路,村落越发稀少起来。天气又开始冷了,一场寒风把坚持在树枝上最后的几片黄叶无情地刮了下来,树干和树枝就光溜溜地无奈地站在旷野里。地上的草儿越发深黄,早没了精神,伏在地上打着卷儿。

       式奎一家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冷,世上热最好感知,因为那是可以用距离来衡量的,离得越近就越热,人如果怕热,可以往热源相反的方向躲,但冷是没有距离的,摸哪哪凉,看什么都在打颤,找不到冷源在哪,到处都是,往前往后往左往右全是冷。冷得让人四顾茫然,让人浑身发紧。手推车的扶手凉得不敢用手摸,式奎用绳子在扶手上箍了个套,挂在脖子上,用手帮衬着往前赶,他不敢走得太急,最怕出汗,出汗可以一时不冷,但汗后一着凉,就凉得彻骨。稍能御寒的衣服都套在了儿子得石身上,云美也是冷得蹈着碎步把手缩到袖筒里往前紧走一段路,又在原地跺着脚等爷俩赶上来。冷让她感到自己可怜,可怜这天地间山是这么厚,地是这么厚,就是他们三个这么单薄啊。想到这,云美就感到鼻根处发酸,她真想痛快地哭上一场。

       终于捱到了一个有人家的地方,跟这张姓人家请求能不能借住在马棚里,那马棚四面有墙看着就踏实,那家人同意了,还允许他们抱一些荞麦秸堆在棚角。式奎和云美将推车上的铺盖全拿出来,然后一家三口裹着被子钻进了荞麦秸堆里。开始三人都还打着颤,过了一会就暖和起来了。那暖是仁厚的,缓缓的,还带着荞麦叶味,一家人相依相靠,终于睡着了。睡得肚饿也不愿动,就是舍不得这么暖和的窝。云美拨了拨鬓边的荞麦草,她问式奎:“阿克敦有这么暖和吗?”式奎缩着脖子窝在草堆里,懒洋洋地答:“有。”
       “阿克敦有南墙根儿吗?”
       “有”
       “阿克敦有北墙根儿吗?”
       “有,有南墙根儿就有北墙根儿。”
       “那也有东墙根和西墙根儿吧?”
       “当然。”
       “你倒动一动啊,从墙根儿往这跑。”
       “我跑了挺长时间了,跑不动了,歇一会儿,就是跑饿了。”
       “爹,我也饿了!”小石头喊着。

       天无绝人之路,式奎在下雪之前终于遇到了为一关姓大户造牌楼的活,换了三套更厚的棉衣。又在一个叫王家户的地方打了月余的短工,挣了路上的盘缠。这时云美又怀孕四个多月了,就这样,连赶路带打短工。在年根儿前,他们终于来到了阿克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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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15-2-16 06:34 |只看该作者
好!六星难得一见的长篇巨制!期待精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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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15-2-16 06:34 |只看该作者
开篇就充满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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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15-2-16 11:13 |只看该作者
谢谢诸位关注,请多提宝贵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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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15-2-16 11:1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2-16 11:20 编辑


                                                                                 六

       典式奎一家,沿着雪地上两道深深的车辙来到阿克敦堡子跟前。式奎把独轮车停放在路旁,奔着不远的山坡走去,云美和得石跟在后面,三个人趟着没了膝的积雪登上坡顶,把将要安顿他们的地方眺望。走了那么远的路,支支叉叉地最终走到这儿了。典式奎觉得,他们一家三口是鸟儿从远处来的三粒米,投进这甑锅一样的堡子里,不论怎样地被碎了泡了发酵了 加热了降温了,总之,是要在这里成酒水,终究变成粮食精。

       远近的房屋像戴了雪白的帽子,从厚厚的雪堆里探出头来,一扇扇纸窗像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们。雪后只有黑白两色,勾勒出堡子的大致轮廓。堡子中间是个大院子,院中一排排的房子。大院子四周,参差地点缀着小的房子和院落,从竖起的烟囱看,是二十多户的小堡子。

       一家三口回到路上,奔堡子中间最大的院子走去。
       大户是殷家,殷家掌门人是殷老爷子殷天朴。

       典式奎推着那辆独轮车,上面装着一家的行李和一堆家什工具,周云美蝈蝈一样挺着已显怀的肚子,拉着得石,这一家在殷家管家婆孙妈的引导下,在厅堂门前见过了殷天朴。

       殷天朴身子骨硬朗朗的,身板拔得溜直,留着山羊胡子,黑黝黝的面庞,和他的年龄不相符的是他那双鹰眼,如果单从那双眼睛看,绝想不到他已快五十的人了。他戴着青毡帽,一袭厚马褂,挽着白袖口,仔细地打量着这户来自关里的一家人。这个叫典式奎的汉子,板板正正,高高大大,厚厚实实,看着就有使不完的力气。那双眼睛有神但不漂浮,鼻子高峻却不冷孤,嘴唇略厚透着实成。嗨!是个好劳力。他像是对典式奎,又像是对孙妈一板一眼地说:
“按理这头年是不缺人手的,但他会石匠手艺,还是有活可干的。按老规矩,干满一年,给干河套四亩地,吃住全管,住在马棚边上吧。”

       孙妈听了,拍打着马蹄袖忙向式奎和云美喊道:“中了,老爷子收下你们了,还不谢过殷老爷。”

       式奎没捞着说一句话,就鞠了躬,便和妻儿去了马棚旁的一间土坯房,这里就是他们的安生地了。房子虽然很矮,站在房前扬手就可以够到房檐,但这房子被泥土压得严严实实,在这里过冬,倒是一个不错的处所。

       一家子安顿下来,式奎很快就和长工们混熟了,他最关心的是干河套在什么地方,将来的四亩地又是怎样的,但又不能问得太直白,只好一点点地了解,反正日子长着呢。

       原来,从六顶山流下两股溪流,到阿克敦旁汇成了两叉河,这两叉就是指上游的两股水流。一股水流淙淙地常年流淌,即便到了冬季,上面是冰,下边依然有水流动。另一股却是经常干涸的,十年倒有八年没有水,只有发山洪时,才有水下来。所以,这没水的干河套地土质就瘠薄,长工们用工换来的地也大多在这里。

       住了几日后,式奎拉着云美走到干涸的河套边,指着边上的地说,只要咱们干上一年,就会有四亩地,要是能坚持两三年,咱们也会有一大片土地了。式奎兴奋地用手比划着,云美也充满向往地说,到时,我们再盖三间房,我们一家人就有了安生日子。

       两人满怀希望地从干河套回来,看见他们的儿子得石和孙妈的外甥女春秀在石头、剪子、布地定输赢呢。殷家大院的孩子自然而然地分了几等,殷家的孩子都上私塾,他们一般不和长工们的孩子玩耍。这也难怪,父母地位自然能体现在孩子们身上。你不和我玩,我还不愿和你玩呢。得石反倒挺着小胸脯很自豪地说。这孩子虽小,但在飘泊的岁月,他经历得可不少。小脑袋瓜里经常有很怪的想法冒出来。他不和殷家孩子玩,也不怎么和其他长工的孩子玩,他的阅历要比他的同龄人多,所以,就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但得石能和孙妈的外甥女春秀玩到一块儿。春秀虽然也跟殷家人学些字,但殷家的孩子们有意排斥她,孙妈虽是管家,但那毕竟是个高级佣人而已。她的外甥女就更处于一个特殊的地位,比殷家孩子地位低,比一般长工的孩子地位高一些。这样,得石和春秀就经常在一起。当然,这些都是式奎和云美给这两个孩子总结的,至于这两个孩子为什么愿意到一起,那只有他们俩自己去体会。但男孩和女孩玩的游戏又不一样,两人只好用石头、剪子、布的游戏来决定。得石赢了,春秀陪他玩踢毽子、关刀等游戏,春秀要是赢了,只好委屈得石陪她耍嘎拉哈、跳大绳。现在看,得石是输了,他正老老实实地跟院内的一棵树一起撑着绳子,春秀则欢快地跳着,一边跳,一边还脆脆地唱着一段歌谣:

       一跳跳龙门,
       龙门出奇神。
       二跳进了关,
       关东有灵仙。
       三跳走官道,
       专门把喜报。
       四跳入了旗,
       骏马让我骑。
       骑马走官道,
       我把喜讯报。
       骑马过了关,
       见了活神仙。
       到底啥喜事?
       鲤鱼跳龙门。

       后来的三年,真是按照式奎和云美的想法过的,到了三年满,典家有了十二亩干河套地,又在堡子换了三间旧土屋,结束了在殷家的长工生涯。典式奎的下一个儿子也快三岁了,起名典得强。典得强出生那天,典式奎正在土屋外补院墙,因此这孩子小名叫墙头儿。

       又过了几年,典家的开荒地和原有的河套地加在一起就有了二十多亩,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典式奎的身板也像熟地的土层一样更加厚实起来,那四肢也像自家院后栽的杨树一样长得更粗壮了。更加蓬勃鼓噪的是他的想法,他对土地近乎痴迷。锄地歇晌时,他愿意直接躺在黑土地上,享受土圪垃硌在后背的感觉,接了地气以后,他的劲头更足。他更愿意圈一个老大老大的大院子,把地里的土插成墙,把有盐碱层的土直接压盖在屋顶。住的时间长了,典式奎总结了一套扩大开荒地的办法。尽管阿克敦前面有大片禁地不能开垦,附近的地又都有名有姓了,但在这些地的间隙,河湾旁和山脚边还总可以开掘出一些补丁地。

       最有潜力的是苇塘,苇塘里的苇子有深一二尺的苇根,彼此盘根错节纠缠在一起,很难掘出来,而苇根除不净,荒地就算种上了,第二年也会再长出苇草来。这种苇塘地变熟地也是难。正是因为难,开掘的潜力也就大。式奎和得石在农时间隙,就出没在苇塘里,对那些苇根使上了力气。得石已是半大小伙子了,干活肯下劲儿,式奎经常向云美夸自己的儿子:
       “真是我们典家的种!”
       云美自豪地说:“你也别眯着眼太得意了,要不是我,哪能生这么好的儿子!”
       她就心生感慨,可惜了了,我那两个没成活的儿子,要不他们有这么高了,过几年也能刨地了。在这个期间他们的又一个儿子得地降生了,小名地头儿。

       关东是一季作物,农闲时,式奎还要凭他的石匠手艺去别处揽活,活揽多了,他又收了两个比得石大一两岁的徒弟项三和项四。这项三和项四随着父母和哥哥项大、项二讨荒,就走失了,最后跟了式奎学手艺,吃住都在典家,白使力气,白学手艺,典家的日子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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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15-2-16 11:2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2-16 11:28 编辑



                                                                 七

       式奎和云美除了置办房屋和土地外,还忙着一件大事——添人进口。他们的内心一直藏着个烧锅,一旦时机成熟,就要立起个烧锅。现在造酒用的粮食还不够多,造酒的人也得酝酿啊!到了晚上,式奎和云美男女之间的愉悦就有了神圣的理由,式奎下了石匠般的力气,云美常推着他那厚实的肩膀说:
       “你轻点就不行吗?干了一大天活,也不怕把你累死。”
       式奎一边挺着腰身,一边说:“这累和那累两码事,得劲儿着呢。”
       云美环住式奎的脖子:“是得劲儿,得劲儿得我只想把你吃掉。”

       于是她就紧紧地把式奎揽住,像真要把他吃了。
       但他们接下来的孕育却不顺利,怀孕四个月后,云美感觉不对劲,和前些次明显地不同。到了六个月时,式奎拎着一包果子去请孙妈。孙妈不仅是殷家的管家婆,而且还是接生婆,又是远近闻名的媒婆。一生没有正式嫁过人,但对男女间的事却是熟透了,她虽没能纳入殷家几房太太的序列,但她依然以管家婆的身份赢得了一席之地。

       孙妈原来是殷家的丫环,十五六岁时就和殷家大少爷有了那层关系,在以后的几十年间,这一带的孩子大都是她接生的,常年和孕妇产妇打交道,孙妈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她看了云美的肚子,又伸手在云美下面探了探,最后对式奎说,不好,你家婆娘孕的是横位胎,生产时恐怕要不消停。

       式奎和云美都很紧张。云美已有了三个儿子,那两次失败的孕育也是男孩,人家算卦的说了,云美就是专生儿子的婆娘。多了一个儿子,就会多一片田地,没有粮食没有地,何谈立烧锅。眼瞅着开荒地还可以再往四周扩,就是缺劳力呀,怎么偏偏会是什么横位呢?

       正巧黄大仙云游到了阿克敦,因为和式奎一家有了先前的感情,就借住在了式奎家。式奎家本来不大,东西屋,中间是灶房,式奎把西屋整个让给了黄大仙和两个仙姑,两个徒弟和得石就在灶间搭了铺。

       这时两个小姑娘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眉宇间显出常人没有的气质。为了答谢式奎和云美的好意,为他们解解心疑,在一个晚上,黄大仙和两个仙姑为云美请神,引来不少人观看,墙头上看热闹的脑袋排了一排。黄大仙用他那略带沙哑的嗓子唱道:

       借问青天为哪般呢?
       黄仙翻身就下了天,
       主家有事求本仙,
       本仙为你保平安呢,啊啊啊……

       两个仙姑翻着跟头,拉住云美,那个叫仙萍的用纤纤手指捂着云美的肚子,又在上面摩挲了几下,那边的仙荣写了字,烧了几帖黄纸符,借了黄酒让云美喝下。
       请神过后,仙荣提醒云美:
       “再过五天,就是石头爹爹的生日了。”
       云美问仙荣:“你知道?”
       仙荣说:“恩人的生辰八字我们从不忘,到了那天那个时辰,我和我姐还要祈福呢。”

       云美把这些告诉式奎,式奎说难得有这么重义气的人家。
       云美喝了符水后,精气神就上来了。那天夜里,躺在式奎的怀里,抚摸着式奎说:
       “生完了这个孩子,我再给你生下一个,就怕你开不出更多的荒地,要想地多要想立烧锅,我们需要不少儿子呢!”

       尽管大仙和仙姑真心保佑,但云美却没有顺利生产,孙妈使出了浑身解数,最后的结果是云美下身遭到严重破裂,胎儿也被肢解而死。式奎用一个小泥盆将死婴安葬到河套地边,云美哭肿了双眼,忍受着下面火烧了一样的疼痛。云美的休养持续了大半年,孙妈又来了几次,警告云美不能再怀孕了,再怀孕就有可能搭进命去。

       云美先前还没太在意孙妈的警告,当她感到身体可以了,就要和正急着的式奎尝试一下,一阵痉挛后,云美恐惧地离开了式奎,式奎无奈地像一只石磨边的驴子,围着那磨心转悠,憋得式奎脖子根的青筋都绷起来,里面像有蚯蚓蹿动。云美也是没有什么办法,好生安慰却适得其反,式奎燥热得更厉害,最后跑到屋外,往身上浇了冷水。以后他们又尝试了好多次,无不以失败而告终,云美偷偷地请教孙妈,说出了女人不好启齿的话,孙妈虽经验老道,但也没指导上去。

       云美一连哭了好几天,正伤心落泪时,发生了一件事。

       前一阵子,式奎为额摩镇诊病的徐先生做了一个大石匣子,石匣子就雕在一块大石头上,专门用于储藏徐先生的大力丸。这大力丸是用鹿心、鹿肾、鹿血、鹿胎衣、鹿鞭、鹿肉、鹿尾骨和鹿筋等鹿八件炮制的。大力丸没用鹿茸,是因为鹿茸是贡品,徐先生只好收购去了茸的鹿八样。大力丸强肾壮阳,在这一带很有名气。为了安全起见,徐先生特地让石匠典式奎给石匣加了石锁,安了石销子。这个石匣最后是在徐家地窖里完成的,典式奎用了很多力气和心思。

       谁想,装进石匣的大力丸被贼盗走,徐先生还专门在额摩镇中心贴了告贼人的告示。意思是大力丸强性壮阳,药力了得。不可直接服用,如盗贼直接吞服,哪怕少许,都会鼻口穿血,服用量再大些,恐要伤及性命。望贼人莫要服用。如果服了,请到徐先生那里领取解药,偷盗之事,既往不咎,否则,引起命案,概不负责。
       有人说,这是徐先生引贼投案,故弄玄虚。也有人说,这徐先生治病救人,医德甚好,所说的大力丸确实效力卓著,但需有配药佐之。这告示恐怕确有其事,不会有假。

       与此同时,徐先生还派人把典式奎找来,问他有谁会知道打开石锁的方法。本来开这石锁靠拔石销,是典式奎悄悄告诉徐先生的。式奎也很紧张,遇到这种情况,他也有嫌疑。看那石匣未被破坏,想是那贼人也知道开锁的方法。他想来到关东后,他除了给徐先生做这种带石锁的匣子外,还在当长工时,给阿克敦殷家做过一个,莫非……一个人的影子浮现在眼前。他正犹豫着说与不说呢,就听见有人一路呼喊着“徐先生救命”闯了进来。来人正是阿克敦殷天朴的大公子殷洪海。

       殷洪海“噗通”跪倒在徐先生的面前,把盗窃大力丸的原委说了一遍。这殷大少爷是个花花公子,常在额摩镇红灯客栈赌钱。前几日赢了钱,就把赌资转为嫖资,找几个窑姐一起淫乱,战事频仍,力不能及,就有了盗用大力丸的念头。因为徐先生的大力丸加上配药只卖给用于续香火的正经男人,不会卖给他一个淫棍。他就夜里摸进徐先生的家,他又会开这种石锁,很轻易地盗得了大力丸。急匆匆吃了,要和窑姐们继续奋战,可由于服用量大,邪火冲顶,欲泻无门,被大力丸鼓燥得要撞墙。这时,知道了告示内容,连忙跑到徐先生这里寻解药,全然不顾了脸面。

       徐先生收回了大力丸,还真的给了殷洪海解药,殷洪海全身的血液得到了平静。徐先生正告他,我这大力丸只给那些阳气虚弱的人服用,图的是延续香火,多子多孙。你却拿它行淫邪之事,必受其害。殷洪海见典式奎在场,嘴里应付着“是,是”,赶紧开溜。

       式奎回到家里,把延续香火、多子多孙大力丸的故事说给云美听,云美受到触动,人家为延续香火多子多孙,还要吃那大力丸,我家男人本身就是个“大力丸”,阳气旺,却施展不开,受这等委屈。

       她和式奎最大的愿望就是多生些儿子,多开些荒地,建立一个大的家业,那个心中的典家烧锅。这儿子和荒地是扭在一起的,人越多,开的荒地越多,收的粮也越多,养的人就越多。现在她不能再生育了,甚至不能伺候丈夫了,她觉得作为女人,太对不起自己男人了。

       云美最后作出了一个决定,她要给丈夫娶个二房。

       三十多岁的典周氏盘腿坐在火炕炕头,两只小脚翻到脚心对脚心,丰厚的臀部发面团般地摊在温热的炕面上,她的细腰稳稳地挺立在中间。这个姿势让她很舒坦,有点儿安闲与慵懒。她随意地抬起了手,手中连着粗线的长针在鬓角的密发里滑动了几下,又缓缓地落在腿窝里正纳着的鞋底儿上,她在思索:谁家的女人会嫁到她家给丈夫当二房。

       天色渐暗,西北风停止了吼叫。云美面前的泥火盆里盛满了尚未燃尽的炭灰,有一点点红火星忽亮忽亮的。娶二房不新鲜,可大媳妇张罗给丈夫娶二房倒是很少见。云美看着那火亮,像是窥视着自己的内心。

       式奎听了云美的想法,感激地接受了,但他有些顾虑:“能娶二房的都是殷实人家,就我们这三间旧泥房,是不是……”
       云美却很坚定地说:“你咋知道我们总住泥房呢?”
       式奎的眼睛又半眯起来。云美说:“你该有多大福气呀,大媳妇给你张罗娶二媳妇。”
       式奎的眼睛就眯得更带劲了。很多年后,云美还问过式奎:
       “你故意讲给我‘大力丸’的故事,你啥意思?”

       作出娶二房的决定和真正能娶到二房那是两码事,当孙妈听到云美要给式奎娶二房时,孙妈就忍不住当着云美的面笑了,虽没明说就凭你们家还要娶二房,但那表情是明显的。孙妈只好敷衍云美:
       “别急,等我寻到恰当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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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15-2-16 11:2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2-16 11:36 编辑



                                                               八

       一辆花轱辘大车行驶在皑皑的雪地上,拉车的大黑马撒开四蹄,走得稳健而又轻快。

       这辆车和这匹马,是典式奎除了二十多亩耕地外,另行置办的家当。车上厚厚地铺了一层乌拉草,草上铺着盖着的崭新被褥,还是周云美连夜亲手絮的,专门用于娶亲。车上端坐着裹着被子的黄大仙的大女儿黄仙萍,她就是周云美给丈夫选定的二房媳妇。

       云美虽跟孙妈说出了给丈夫娶二房的想法,但她也觉得不太现实。自己的家境还刚起步,只有少得可怜的积蓄,地虽说没少开垦,但都是一些薄地,好年景还行,要是遇到旱情,也就只收几十斗,不够家人裹腹,还要到外面去打零工。

       娶二房那得需要房子,现在家里只有三间土坯泥房,西屋住着项三、项四和得石、得强四个,东屋住着她、式奎和最小的孩子得地,这二房娶来住在哪呢?但云美给式奎娶二房的决心已定,就把主意打在了黄大仙的大女儿黄仙萍身上。

       还是黄大仙和两个女儿为她跳大神时,她无意间问了黄大仙将来两个女孩怎么办,本来是随便拉家常,却留下了再次提起的线头。黄大仙说,他也为两个女儿发愁,姑娘越来越大了,整天抛头露面地跟着他疯癫,正经八本的人家不会要的,可若是找一个不托底的人家嫁了,又对不过女儿。云美记住了这些话,就上了心,另外,她对黄大仙的女儿也很中意,长得水灵灵的,眼睛分外有神,一举一动大大方方,宽宽的肥臀,鼓鼓的胸部真叫个惹眼,那是能生儿育女的天然本钱。于是她就先试探性地问起式奎。

       式奎嘿嘿地傻笑,眼前出现了两姐妹跳神时的情景,还别说,他当初就是把跳神当舞蹈欣赏的,自然是不亦乐乎,眯起了眼睛。但他嘴上却表达的很犹豫,不无担心地说:“黄仙人能同意吗?”

       云美就不无醋意地在式奎脸上掐了一把说:“你就不用担心了,有我呢,看来你是相中了!”

       云美特意让项三套上大车,拉着她去了一趟黄大仙经常活动的额摩镇,和黄大仙一说,大仙迟疑了一下就点了头,不过他说,还要问一下大女儿。本来问女儿属于走过场,但大仙还是非常疼爱女儿的,仙萍听了,羞红了脸,扭过身子,大仙就让二女儿仙荣去问,仙荣快言快语地说:“那个典式奎长得标杆溜直,四方大脸的,姐姐一准会看中。”说得仙萍在后面直追打仙荣,嘴里说着:“你看上你去。”

       就这么容易说定了婚事。这不,典式奎赶着马车,扬着系着红绳的鞭子,拉着二房媳妇仙萍,往阿克敦走。正是大雪过后,路上遇不到行人,大地被白雪所覆盖,树木也披挂着银装,四处全是那么安静,只有这辆马车活跃在静物中,发出马蹄的得得声和雪被车轱辘压过的吱吱声,那大黑马嘴里喷着白雾,一纵一纵地把车拉得起伏着,犹如典式奎乐颠颠的心情。
       式奎还不知叫仙萍什么,回头关心地问:“你冷吗?”

       仙萍原本无拘无束大方惯了,但现在却很矜持,她挪了挪腿说:“我的脚冻没了。”
       式奎就停下马车,拉着仙萍下车走走,仙萍一扭一拐地走了几步,原来她总是一个姿式坐着,再加上又冻了脚,没了知觉,被她说成“脚冻没了”。现在一落地,脚又回来了,只是又麻又木。

       活动了一会儿,式奎就把仙萍扶上车,刚才那句“脚冻没了”,唤起了式奎躯壳里的柔软,他转过身,把仙萍的鞋子脱下来,将她那冰冷的双脚拉进里怀里,用温暖的身体捂了起来。这是仙萍第一次这么亲密地接触男人的身体,一股暖流瞬时便传遍了全身,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

       仙萍眼帘低垂,不敢看式奎的眼睛,因为刚刚有一次对视让她看到了式奎半眯的眼睛,她的心都颤了起来,那种通体都绷紧然后再一下子释放掉的感觉让她支撑不住,她不敢再去体验。她把目光控制在式奎的眼睛以下,下巴以上这个区域,在这个区域里,嘴唇的地位就突出出来,稍有变化就会注意到。石匠的嘴唇略略地张开,一会又抿在一起,仙萍就想像着略微张开的嘴唇上面的眼睛应该什么样,这会抿上了嘴唇,那双眼睛又该怎么对应,但她不敢去核实自己的猜测。这样也好,她不看式奎的眼睛,倒把式奎给解放了,经过几次偷看后,式奎放下心来,索性坦然地半眯着眼把这个小媳妇看个够,恰好仙萍又是一个越看越受端详的人儿。两个人就这样各看各的,任由那大黑马向前驰骋。

       仙萍对式奎的印象是深刻的,那次救火,她第一次看到了男人的裸体就是式奎的,虽然那时还小,但那印象却是无法抹去。尤其是式奎救完火转身那一瞬间,那山石一样的身板,让她隐隐地知道男人有多么强健。

       借住式奎家西屋时,她就觉得这个男人是有能力的,原本和自己家一样浪迹,短短几年就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置办了房屋、土地和车马,她也是由衷的佩服。

       大媳妇云美为式奎说二房媳妇,这本身就减轻了做小的心理压力,做小不是一个好听的字眼,但能有这样一个丈夫她知足了。现在,她的双脚是暖和和的,比脚还要暖和的,是那颗怦怦直跳的心。

       典式奎面对这样娇美可人的新媳妇,内心感叹老天对自己的偏爱。莫非真与她们两姐妹的祈福纳祥有关。他想到接仙萍时,仙荣对他说的那些话。仙荣在仙萍上车之前,把式奎叫到一边。她说:“我姐就要嫁给你了,我娘死得早,我和姐姐最亲,我就和你说一点娘家人的话。”

       见小姨子说话这般角度,态度又那么认真,典式奎马上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仙荣说:“你又扩地,又买房,又娶二房媳妇,好运盛着呢。我和姐姐每年都在你生日那天那个时辰给你祈福,一年都没断过。你要对我姐好,我以后还接着做,我姐也跟着借光,我这个当妹妹的也高兴,我娘在那边也放心。如果对我姐不好,你可记得,我知道你的生辰八字,我就做个小布人,写上你的名字,在你生日那个时辰,扎你心我倒下不了手,但我专挠你脚心,让你难受。”
       仙荣掺杂着孩子般的语气,大人般的嘱托,让式奎心都跟着颤动。他连声表白:“你放心,我一定对你姐好。”
       仙荣满意地放过式奎。
       想到这儿,式奎又替仙萍拉了拉裹着的被子。

       到阿克敦时,暮色渐起,落日橙红的一团。式奎回头看看仙萍,她正伸直脖子向堡子里眺望,那红的晚霞把她的身形勾勒得跳跃起来,他分明看见她那双大眼睛,毛茸茸地忽闪着。此时的仙萍正冲着堡子里的几柱炊烟出神,那炊烟懒散地扭着身子在慢慢舒展开去,只有安稳的家里才有这样的炊烟啊!才能散出这样像苞米烤焦了的味道。回窝的鸡叫声和偶尔的一两声狗吠,把堡子染衬得一片安宁、沉稳和祥和。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典式奎先把黄仙萍安排到离自家只有半里路的柳大下巴家,这里权当是仙萍临时的娘家。孙妈早就迎在这了,她就代表娘家人。

       孙妈拉着仙萍的手,很快地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孙妈先和仙萍拉了些闲话,之后内容就开始往一起集中,从孙妈那里得知,大媳妇云美原来是不能怀孕了,怀孕就有生命危险。典家要大发展,多子多孙是途径,看来,她仙萍这个二房媳妇担子不轻啊!

       仙萍马上就要结束了漂泊的生活,再想到要和自己生活的男人,心里踏实多了。但一想到自己的跛足父亲和妹妹还在外面漂泊,居无定所,不知何时是个头,不禁又潸然泪下。

       典家举办了简单的婚仪。把仙萍从柳家娶进门,拉了三桌请阿克敦的乡亲来祝贺,人们怀着复杂的心情看待这件事,想那典式奎有何德何能,就凭这三间破泥房娶了二房媳妇,而且还是这么鲜亮的大姑娘。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新房,这新房就设在东屋,东屋的满铺大炕被一个新做的木板隔断分成两半,这隔断也是请本堡子的庞木匠连夜打的。靠近里面的那半用布幔围了半圈,这便是二房的新房了。

       大家用窥视的目光看着这些,想象着这一夫二妇怎样的夜晚,不免喝得多了些。这个典式奎着实让阿克敦人吃惊不小,一个远在关里的穷小子,来这里置地置屋,买车买马,现在居然还娶了二房媳妇!

       客人散了,夜幕降临。云美拉着仙萍让她坐在布幔里坐福,那新被褥早已铺陈好,一对绣着红喜字的枕头并排摆在炕铺前,一个大盘子里装了满满的栗子,也盛载着多生儿子的希冀。

       忙了一天的式奎走进东屋,就不知再做什么好,他看看嘴角挂着笑意的云美,又瞧瞧那边拉起来的布幔。云美故意不做声响,式奎更加局促地走近云美身旁,低声对云美的耳朵说:“我该做啥?”云美扭身推了一把式奎,小声说:“去吧!”式奎就势拉开了布幔,猫腰钻了进去。

       里面是别有洞天,像进了迷宫一样,式奎有些手忙脚乱,他抓到了一只细滑的赤脚,这脚在马车上贴过身,但现在却另有一种感觉,他沿着那只脚向上摸去,原来仙萍是倒着头伏下去的,那双腿颤栗着抖动起来。式奎顺着双腿放缓了抚摸的速度,直到他那二房媳妇渐渐柔软下来。

       窸窸窣窣的衣服剥落声也让隔板这边的云美屏住了呼吸,她想到了她的第一次,心情激荡起来。那边一声轻轻的但又清晰的叫声,让云美快要昏死过去。云美终于伸直了攥紧着的手指,心中念道,仙萍妹子,替咱家多生几个娃吧。

       第二天,仙萍羞红了脸见过云美,式奎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侧身到屋外忙去了。

       吃饭的时候,云美让项三、项四叫仙萍二婶,项三、项四一直管云美叫大婶来着。又让得石、得强叫仙萍为二娘,得地年龄还小,仙萍就势把孩子抱到怀里。

       得石个头和仙萍一般高,他对这个新二娘还很局促,手指捏着衣襟,怯声叫了声“二娘”就低头吃饭了,倒是得强吵着要二娘给他好吃的,仙萍忙把得地还给云美,到布幔角落里摸出一把山杏干塞给他。

       到了晚上,式奎在云美这边脱了鞋子,正要盘腿坐上炕来,云美用指头点着他的头,小声地说:“别假模假样地,麻溜到那边去吧。“
       式奎也不说什么,半眯着眼用头蹭了一下云美的脸,就趿拉着鞋又钻进了布幔。

       布幔里仙萍已敞开了被筒,迎着他进来。式奎又像回到了当年,一边回忆着一边体味着,没了当时的迷惘,却有了坚定和信心,一路引领着仙萍,那仙萍很快学会了配合,典式奎领略了不同的快意。

       第三天晚上,云美就把式奎留到身边。躺在式奎身旁,搂着新婚的丈夫,云美心痛地说:“你歇一晚吧,明天还要回门呢。”
       式奎在云美的怀抱里,呈现出胎儿状的睡姿,呼呼地睡着了,睡得那么踏实,睡得那么香甜。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幔帐里就有了索瑟响声,是仙萍穿衣要起夜,茅厕在院角边上,前两天都是式奎陪着她去的。仙萍趿拉着鞋,开了东屋门。云美说了一声:“别冻着,房门边有个大皮袱,你穿上。”
       尽管仙萍是云美物色的,但仙萍还是有些怕她,但经过两天多的接触,仙萍觉得这个大姐实在厚道得让人没话说。她听了云美的叮嘱,答应了一声:“嗯哪,我知道了。”就穿上房边挂着的那件大皮袱。这皮袱是翻毛的,又大又厚,专门用于冬天赶马车穿的,夜晚谁起夜谁就披上。

       仙萍解手回来,突然就被一只大手闷子捂住了嘴,只一下就昏了过去,被人放横扛上了肩,扛她的人一顺就把她送到一个骑马人怀里,那个骑马人抱紧她,脚下一磕马蹬,得得得的那马就跑远了,剩下的那个人投了一把梭镖,把一个布条插在了典家的房门上,也跳上马钻进了深深的黑夜里,那强劲的西北风把梭镖上的白布条旌旗一样刮起,闪着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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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发表于 2015-2-16 14:21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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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2015-2-17 16:3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2-17 16:37 编辑


                                                                        

       梭镖是老爷岭上土匪绺子许大鼻子的标记镖,只有许大鼻子的镖是分坑的,那二个坑赫然在目,让典式奎直出冷汗。式奎明白,像他这样的小门小户是不容易让许大鼻子发镖书的,而且还是二坑镖。

       堡子里的人都知道,许大鼻子的镖有三种,一种是一坑镖,那是催要份钱的,这份钱又分大份和小份。像殷家每年都要交大份,大份一般要下礼单,例如猪肉多少,粮多少,酒多少,钱多少,双方还可以协商,协商地点不在殷家,也不在老爷岭上,而是选在额摩镇红灯客栈。如果协商不成,就会动用武力,这是双方不愿看到的,土匪一下山,必然要开杀戒,如果不给大户点颜色看看,那以后就立不住号了,而大户们一旦和土匪谈不拢,就得到额摩镇找佐领府动用官兵,这笔费用也不少,而且也不能保证官兵走了土匪不来。一般情况下,都能谈成。这好像也是约定俗成的。

       小份是指一般的庄户人家,土匪们只在年根前派人收一下,式奎这些年一直和大家一样交小份,从没迟缓过,更没让许大鼻子发过镖。

       现在门上赫然发来二坑镖,而不是催要份钱的一坑镖,说明矛盾升级了。二坑镖是赎镖,这镖是土匪先把人质抓了,限期拿钱去赎的镖。镖上的布条上写着“十日内拿二十两银子赎回你儿子”的字样,看来,绺子是把仙萍误当成式奎的大儿子得石给抓去了。

       三坑镖是死镖,是双方开战的战书,没有商量余地。

       式奎和云美紧急商量怎么办,最后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云美出主意到殷家去找殷老爷子殷天朴和管家婆子孙妈想想办法。式奎边走边穿着大袄,云美紧蹈着碎步,两人急三火四地奔殷家来了。

       殷天朴和孙妈也知道绺子到堡子里发了镖,正在堂屋里商量呢。

       殷天朴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对立在他对面的式奎和云美说:“许大鼻子是奔着你家娶二房媳妇来的,这些年你们家一直交小份,交小份的都是一年到头忙活个嘴的主,哪有娶二房之理?许大鼻子是嫌你藏富装穷,这才发了二坑镖,让你多出点血,赎回儿子。”

       式奎和云美忙向殷老太爷解释这二房媳妇怎么回事,还不是要多生儿子多开地嘛。孙妈也在旁边帮腔。

       殷天朴听罢,捻了捻山羊胡子说:“你典家的气魄不小啊!眼下的事就是提高一下份钱,许大鼻子会同意的。不过,现在他们抓错了人,把事情搞复杂了。”
       式奎焦急地问:“怎复杂了,下一步该怎办?”
       殷天朴说:“一般绺子抓了女人,是不需要二十两银子的,赎金有十两也就够了。如果绺子用了,只要五两就行。”
       式奎听不明白,就问:“用了怎就少了?”
        “用了还不明白,”在旁边的孙妈把玉嘴长烟袋从嘴里拔出来,带着一股烟,她插言道,用了就是睡了!”
       一句话说得式奎耷拉下脑袋,他不敢去想仙萍被绺子睡了会怎样。
       殷天朴说:“我看算了吧,你也拿不出五两十两银子,那许大鼻子也不会坏了你那小媳妇的性命,就当你没娶二房,那个小媳妇给绺子当婆娘算了。”
       式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很坚决地要赎回仙萍,十两更好,五两也行,云美知道式奎这是铁了心,也很赞同。殷天朴见两人这么坚定,就说:“好吧,我看你们是正经人,你们一来我就看出与众不同,能出息个样子,我就帮你们一下,让孙妈去一趟额摩镇红灯客栈,你们出车吧。”

       式奎和项三驾着马车,拉着孙妈去了额摩镇。有孙妈的面子,在那里很快见到了绺子的知会,那知会是个刀把脸,还有些斗鸡眼,穿一色的紫绛长袍,狼皮帽子,偏袖统靴,他也不说别的,只一句话:“拿五两银子赎人。”
       “五两!”,式奎听到,他的头皮发麻,脊背发冷,手脚抖动,整个心都要蹦出来,他那可人的仙萍已失身于人了。但对这个绺子的知会他也不能发作,不敢发作,最后双方商定,五天后交钱放人。走出红灯客栈,式奎的全身被冷汗湿透了,寒风又从裤腿里往上倒灌,他是凉了个彻底。他木讷地跟着孙妈上了马车,满眼全是知会的刀把脸和斗鸡眼。

       式奎现在连五两银子也没有,只好又向殷家借,整个阿克敦也只有殷家才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殷天朴想了想同意了,条件是典式奎给殷家大院门口雕一对高五尺的石狮子顶借的钱,式奎知道雕这么大的狮子的难度,不说石料好不好选,就是把石料运到殷家大门口也非常不容易,但他仍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等到要写借据的时候,式奎悄声地和云美耳语几句,云美随即又拉过孙妈商量。孙妈惊讶地问:“不是说好了借五两吗?怎么又变成了十两?”
       云美忙示意孙妈小点声些,她说:“我们没想到另找中人的,借十两是为了好名声,多借的那五两先不用,过些日子就还上。”
       孙妈又去找殷天朴,殷天朴答应得很爽快:“十两就十两,反正典家也有地作抵押,成全他们了。”

       仙萍是被抬回来的,脸色蜡黄,眼圈紫黑,眼泪已流干了。见了式奎眼睛里才有了一丝光亮,然后无力地把头歪向一旁。

       原来定的是三天回门,因为黄大仙居无定所,所以迎娶仙萍时就把回门的地点定在了额摩镇。黄大仙和仙荣在额摩镇等了几天不见式奎和仙萍来,就急着赶往阿克敦。

       他们神色匆匆,快步疾走,刚到堡子口,却被路边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拦住了,她们正是孙妈和春秀。
       孙妈对黄大仙说:“求你们停下说个话,我有事求你们。”
       黄大仙犹豫着看她们,并不认识,就说:“你们有事?”
       孙妈说:“我正领着我侄女春秀赶星呢,我这侄女命里缺伴星,要认一个干亲才能平安,算命的先生说,逢三六九午时以后要在村口等着,遇到进堡子的外人就认一门干亲,以后就平安了。我们在这儿已等了两个时辰,终于盼来你们进堡子,求你们给我侄女当个干亲吧。”

       黄大仙心中明白,这是算卦的一个招法,都是走江湖的,既然他们信,何不成全。况且,他还要向她们打听女儿和姑爷的消息呢。就驻足说道:“认干亲?不知怎个认法?”
       孙妈说:“你俩是一起走进堡子口的,认谁都行啊,让我侄女认你做干爸也行,认你这漂亮姑娘做干姐妹也行。”

       她的话一出口,春秀和仙荣都趋前一步,两双手就握在一起了。两人都觉得对方有缘顺眼,急不可待地要相认。于是,两人都报了生日,仙荣比春秀大两岁,春秀就叫一声仙荣“干姐”,仙荣回了一声春秀“干妹”。
       黄大仙向孙妈打听起典家的情况,孙妈把这几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黄大仙和黄仙荣急忙与孙妈和春秀告别,赶到典家去。按理,仙荣和春秀应交换一下鞋子的,但太急了,两人说明天再换吧。

       黄大仙见女儿捡回了半条命,叹了口气,叫仙荣细心照看姐姐。黄大仙和仙荣对式奎和云美赎仙萍的做法很感动。几天后,仙萍好转了一些,仙荣对仙萍说:“姐夫一家真的是好人,他们要不赎你,我们就见不着面了!”
       两姐妹又抱头哭在一起。

       式奎听说仙萍好些了,急忙过来,仙萍对式奎一个劲地说:“我对不住你,你休了我吧,我不活了!”式奎和云美都劝解着,仙萍的眼睛里又流出泪来。那泪水就有挂在睫毛上的,仙萍也不去擦,想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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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15-2-17 16:3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2-17 16:52 编辑


                                                                    十

       式奎留下老丈人和小姨子在家照看仙萍,带着项三、项四和得石进山,他们是去找能雕石狮子的石材。无论如何,在开春前应该把一对石狮子雕出来。式奎还是很感激殷老爷子和孙妈的,要不是他们出头、出钱相助,仙萍就不会回来。

       严冬时节,云层加厚,厚得要坠落下来。狂风卷着雪头,在山梁打着旋儿地掠起,又在河床上冲撞着刮过,河床地立即被掀掉了雪被,赤裸起来。一行人冒着风雪,扛着家什,穿着新编的乌拉鞋,向老爷岭深处进发。

       老爷岭山势雄伟,森林密布,山坡上的积雪足有半尺多深,在漫山积雪中寻找石材相当困难。虽然山石不少,但大多又是风化石,石质疏松,要找到能雕五尺高狮子的石材,还真不容易。这次,式奎和得石、两个徒弟带足了干粮,也想顺便打些野物,给仙萍补补身子。这样,他们挑着,选着,一边追逐着猎物,顺着野猪沟就上了山梁。

       听堡子里的人讲,进山就怕遇到野猪,都说野猪沟里的野猪,皮厚鬃长,非常凶悍,尤其是群体发起冲击,杀伤力更强。式奎让三兄弟加倍小心,一旦发现野猪,就爬到树上去。

       已经进山十天了,打了些狍子、羚羊等野味,就是没有发现好的石材。他们不得不筑起雪屋,以此为中心向周边寻找。雪屋是他们拍雪成砖,用雪砖垒起来的,到了顶部,那雪砖往里一层层地收缩,最后形成了一个四角尖顶。在底下铺层兽皮,住在里面还挺暖和。

       从雪屋往东走了一上午,在老爷岭半山腰,他们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水潭。这水潭深不见底,上面居然没有封冻,式奎他们几个绕着水潭走了半圈,发现原来水潭有两个泄水口,一个泄水口正往山下倾泄着水流,另一个泄水口由于位置比正泄水的高,没有水流流下。

       式奎看着高水位的泄水口突然就明白过来了,原来两叉河的水源地都是这水潭,那个水河套发源于正泄水的泄水口,而那个干河套就来自于眼前这个水位高的,山洪暴发时,洪水进入潭里,潭水水位急剧上升,两个泄水口就可以同时泄水,下游的干河套才有水。而正常情况下,干河套就没有水。

       式奎想到这,兴奋起来,如果把水河套的泄水口堵上,下游那平缓的河床就会变成相当大的一片良田,潭水水位升高后,潭水只能从干河套流走,那干河套本是个山沟,水流流过,也能改变旁边瘠薄土地的土质。

       式奎蹲伏在潭边的一块巨石上,两只大手急切地把搓着。他抑制不住地激动,立即叫两个徒弟测量一下两个潭口的高差。
       两个徒弟不知就里,但仍顺从地听师傅的话丈量起来,最后的结果是两个潭口差两人高,和式奎目测的差不多。

       怎么把水河套的泄水口堵上呢?式奎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想着主意,靠人力背这些石头工程量太大,而且也十分危险,是典家这几个人所不能的,他就想到了用火药炸,那泄水口上方正好有一凸出的石壁,伸展在高空,要是把那石壁炸下来,落下的石块正好可以堵这泄水口,泄水口堵住了,原来河套里那和缓的河床地就会变成良田。
       但用火药炸石头到底行不行,式奎没有见过,只听黄大仙说过,火药的威力很大,明朝时就有人用火药炸过城墙,爆炸时惊天动地。

       他带着这个问题,粗略地用石粉在布口袋上画了水潭的地形图,和得石、项三、项四下山了。
       下山的时候,还真选了两块石材,材质细腻,五尺见方有余,但却像生了根一样压在乱石之中。得石和两个徒弟余兴未尽,随着式奎回到家中。

       听了式奎的介绍和想法,黄大仙少有地频繁运用了肢体语言,惯常平静的眼神飞扬起来,他也异常兴奋,他明白了女婿的意思,又跑到干河套和水河套看了看,决定和式奎带两个徒弟再度上山走一趟。

       这次由于直奔目的地,尽管黄大仙腿脚不好,但很快就到了潭边,和式奎估计的差不多,炸下泄水口上方凸起的石壁,就可以把潭水的泄水口堵住。

       问题只剩下一个:要有足够的火药。火药由三部分混合而成,其中硫璜、木炭可以就近解决,但硝石就困难了。到哪里去找硝石呢?黄大仙想到在火器营时去过的二狼山,二狼山出产硝石,只要从那里拉回来几车硝石,就能制出足够的火药。

       下山的时候,式奎和黄半仙各带一个徒弟,分别沿着干河套和水河套上游走下来,结果他们在两叉河的交汇处集合了。

       望着一大片平缓的已结了冰的河床,式奎分明看到那里长出了大片大片绿油油的庄稼。

       随着黄大仙和黄仙荣的到来,典家的住宿问题就更紧张了,好在仙荣要照顾仙萍,就住进了幔帐里,而黄大仙也挤进了典家的西屋,和项三、项四、得石、得强住到了一起。

       式奎劝岳父黄大仙不要再出去了,留下来一起有很多事要做呢,黄大仙点点头同意了。

       整个冬季,以给殷家雕石狮子为主。由于有黄大仙提供火药的帮助,两块石材很容易离开山体,有了这次爆破经历,式奎就更有了信心。他们把两大块巨石浇了水,冻成了两个巨大冰球,马拉人撬,硬是把两块石材滚到了殷家大院门口。

       剥去冰衣的石材到位了,怎样才能雕出石狮子来,成了问题。式奎只学了四年石匠,在那个石匠铺也只是靠力气打下手,在崔庄也见过老师傅们雕石头饰物和雕狮子,但那时是不能直接伸手的,只能干一些辅助性的体力活。近些年也只单独凿过一些石槽、石盒、石棺等方方正正的东西,至于用石头雕这么精细的狮子,那是从来没干过。他从典家低着头向殷家走去,踢着道上的土圪拉想着办法,走了一道,也没想出个子午卯酉。黄大仙和得石见式奎冲着巨大的石材出神,大体也猜出了原因,但他们都没点破,也在心中琢磨着。

       这时殷天朴让孙妈送来了一对铜狮子,那对铜狮子是早年传下来的卧枕铜盒子。孙妈说:“我家老爷子就喜欢这对狮子的样子,要是它们能在家门口把家,那是最好了。”
       式奎心中暗喜,那眼睛半眯了一下就睁得正常了,他不动声色,对孙妈说:“我们雕狮子都按传下来的办法走尺寸,专门雕成这样呢……也行。”
       “那就让你们多费心了,我想殷老爷子心里会有数的。”孙妈留下样子走了。

       有了这对铜狮子,式奎的办法也就有了,他和黄大仙和得石一说,两人都说这个办法好。得石忍不住问他爹爹:“爹,你以前是没雕过狮子吧?”
       “问这么多干啥?”式奎白了他一眼,“你还没雕过呢,这对狮子就以你为主雕了。”
       “知道了,我立马就和项三哥、项四哥开始了,爹你就擎好吧!”

       得石和项三、项四着手在殷家门口,对照着那对铜狮子的样子,用雪堆雪狮子。立刻引来堡子里一群小孩围观。后来,这些孩子也帮着取雪做雪块,小家伙们干得可欢了,一个个小脸通红通红的,雪狮子越堆越高,足足用了五天才把两个像狮子的雪堆堆好,得石开始不让孩子们动手了,他和项三、项四开始精细地雕琢起来。

       雕雪要比雕石头容易,雕坏了还可以用雪补上,关键的地方反复修改了十多次,才算成功。又过了十来天,两个巨大的雪狮子就立在了两块石材旁。

       典家人、殷家人和堡子里的其他人都来看热闹,对着雪狮子比划着、议论着。堡子里那个“屯不错”庞木匠,还闭着一只眼睛,用另一只很专业地目测着大小比例,提了很多在行的建议,他也真够热心的了。

       春秀在人群里,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得石,得石其实早就感觉到了那对大眼睛的注视,干得更加起劲。仙荣也注意到了春秀,两人凑到一起交头接耳。
       仙荣说:“干妹子,你说我们典家能不能耐?”
       春秀说:“干姐,你别总我们典家我们典家的,那是你姐夫家。”
       仙荣偷手拧她,说:“你管的宽,我就是吃谁家饭向着谁家说,要不把你也娶进典家,和我一起说。”
       春秀笑她不害臊:“一个大姑娘家的总惦记嫁人。”

       两人越说越热闹,就缠绕在一起,弄得两个脸红红的眼亮亮的,好长时间才消停下来。
       那边式奎和黄大仙也远远地看,仔细地瞧,把得石叫过来,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
       得石又领着项三、项四忙活了一天,最后,雪狮子和铜狮子几乎是一模一样,就是比铜狮子大了许多。
       接着,得石三个开始很小心地把雪狮子变成冰狮子,这是一个精细的活,先要把雪小心地压实了,再往雪狮子外表涂一层层水,冻成冰狮子。在冻冰的同时,在狮子身上插上长短不一的柳木棍,把木棍一起冻牢棒了。

       两天后,两个晶莹的大冰狮子就浑身插满木棍冻成了。下一步,式奎和黄大仙也参加了,他们五个人在冰狮子身上添雪,并把罩在外面的雪拍实,有了那些柳木棍的支撑,雪外罩也牢牢地套在了冰狮子身上。

       外罩越来越厚,开始和两块石材的外形接近,两块石材和它们旁边的雪“材”终于一模一样了。式奎他们开始雕石狮子,去掉雪“材”多大的外罩,就相应地凿下石材多大的石头,一直凿到腊月,两尊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就蹲在了殷家大门口两侧。

       殷天朴目睹了在他家大门口典家人所创造的奇迹。说实在的,他根本不相信典式奎能雕成五尺高的石狮子,就是现成的白送的一对石狮子运到阿克敦,运费都超过五两银子。他要为难一下典式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人,迫使他收敛一些,还娶二房媳妇,还用五两银子赎媳妇,他想逼着典家用刚得到的地抵顶债务。但典式奎却真的就近在老爷岭上采到了石料,这个风化石成堆的山上,居然就有这么好的石料。而且典式奎竟用浇成冰团的办法把这两块石料滚到了家门口,真让他吃惊不小。但他仍想看热闹,他担心这个石匠对传统石狮子的各部位尺寸和比例烂记于心,就又出了难题,把一个典式奎根本不可能看见的新姿态狮子拿了出来,结果典式奎没有提什么困难和要求,很随便地就接受了。

       典式奎也太洒脱了,竟然让三个半大小子领着十几个小孩子堆起了雪堆,玩一样就把雪狮子雕成了。更让人叫绝的是,雕这对石狮子,只有一个成手石匠,那就是典式奎他自己,两个半拉子徒弟,使用工具还算将就,而他那个跛足岳父和儿子看那使用石匠工具的架式,以前根本就没摸过。就这样叮叮当当地把一对石狮子雕活了。看来,这个典式奎和典家不可小视。

       殷天朴决定再和典式奎接触一下,就让孙妈去请典式奎,以庆祝石狮子落成为名义。式奎诚惶诚恐地来了,一个过去殷家的长工,现在成了殷大老爷的座上宾,当然受宠若惊。黄大仙却很镇静,他嘱咐式奎一定要放松些,你要相信你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人。不平凡该什么样子呢?式奎一路上想着就到了殷家大门口。那两尊狮子给了他勇气,对!我就要像狮子一样。

       殷天朴客气地让典式奎坐下,典式奎觉得这是要和他长谈,也就搭边坐在太师椅上了。殷家的八仙桌两侧,有一对太师椅,两人各坐一把一样高一样大一个模样的椅子上,殷天朴感到,和一个过去的长工这么坐着,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可为了把话说清楚,赶走这个不安分的人,那就先让他坐吧。

       殷天朴慢声慢气地说:
       “狮子落成了,我挺高兴,也挺满意。今个想跟你唠扯唠扯,你知道阿克敦前面的柳树趟子吧?”
       典式奎毕恭毕敬地回答:
       “知道。来堡子不久,就见过了,那里面是封禁地。”
       殷天朴捋捋山羊胡子,挺挺腰眼说:
       “知道就好。凡事要讲个源流,这个封禁之地是皇家的,皇家是根。再往下捋,就是关爷。为了保护封禁地,皇上派关爷来到关地,关爷可是八旗的王爷。从关爷这继续往下捋,就是随旗汉人。关爷他自己是不用干活的,人家命里注定就是动嘴的,这也应该,人家的祖先跟着皇爷出生入死打江山,才有了今个。具体做事的就轮到随旗汉人了。随旗汉人为关家出过力,流过血,跟着关爷借光,当然也得为关爷做事。关爷就派了三户随旗汉人来到封禁地的旁边,也就是咱们住的阿克敦这地方,三家种柳树趟子封住禁地。那时,你的祖先恐怕还在关内哪个地方吧。我们这三家随旗人,最终在阿克敦只剩下一家,就是我们老殷家。从殷家往下捋,就是长工和散户了,殷家当然也不用自己干活,这都是萌了上面的荫,招了长工,管吃管住不给工钱,但每年都给长工三四亩地,长工攒了点地,成了散户,也在阿克敦住下来。这个你都经历了。这么捋下来,是不是很清楚?再捋散户,这些年,散户年吃年用,安分地过活,也很太平。偶有绺子骚扰,给他三瓜俩枣,全当喂狗了。”

       殷天朴讲故事一样,把前面的话说完了。典式奎认真地听着,猜想殷老爷子讲这些要干什么呢?这时,殷天朴语气一转,提高了声音。
       “可是,你典家不一样啊!你是一个不安于现状的人呢,天生要做大事。你不会像别的散户那样满足年吃年用,你要加人加地,这就整拧歪了。今天,我心平气和地跟你谈,这么弄可不中啊!会弄出大乱子的,会让整个阿克敦不安宁。”

       典式奎听着这些话,如五雷轰顶般。原以为,今天借庆祝石狮子落成的机会,和殷老爷子好好唠唠,近边近边,没想到,殷天朴谈的是这些。他稳了稳半边麻木的身子,继续听下去。殷天朴说:
        “我看,你把多开的地卖了吧,收敛一点,和别的散户一样,求个安稳。”
       典式奎急忙辩解:
       “这不成啊!我还……”
       他想说,我还给弟弟传了信,让他带着儿子们过来呢。现在的地还不够呢。
       殷天朴打断了他的话:
       “成不成的,我看还是往上捋。咱们找关爷去。关爷说让你在这里开地,我半个不字都不说。你把封禁地开了我都不管,把天捅个窟窿我都不管。我把话说在前面,你看着办!”

       殷天朴也想好了,单靠他的话,劝不动这个偏执的汉子,干脆按想好了的,搬出关爷来。关爷哪有功夫跟他讲理,还不是一轰了之。他把话硬硬地丢过去,脸也涨得通红。典式奎不吱声,他用沉默表达不满。殷天朴端起茶杯,吹了一口,说:
       “这样吧,快过年了,按惯例,每年都到关爷那里看看,过过礼,祝祝福,我去时,你也跟着,到时关爷留你,你就留,不留,你立马走人,别惹他老人家生气。”

       殷天朴的口气不容质疑,那冷峻的脸上像挂了一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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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24 19:0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2-24 19:18 编辑


                                                                                  十一

       典式奎骑着家里的那匹马,惴惴不安地跟在殷天朴一行人的后面,祈祷关爷发慈悲。典家又陷入了新的恐慌。那次,被三只狼围住,也是恐慌,但那时恐要比慌多,这次,心被吊着慌比恐多,更难受。黄大仙直埋怨自己,是他引着典家来到阿克敦,原以为这地方偏远,私垦点地没什么,没想到,会惹到殷家。如果卖地,在阿克敦也只有一个买主,那就是殷家,殷家又会出几个钱?辛辛苦苦刚刚扎下根,还不是要生拉硬拽地被连根拔吗?明知道,关爷和殷家是几代人的交情,不会向着他一个外人,可走投无路的时候,有点希望也要争取啊。式奎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走在这白森森的雪地上。风吹起雪粒子,打在脸上呯然有声,口中喘出的粗气,瞬时化成白雾迷在眼前。

       刚拐往关地方向,迎面来了一群人马。殷天朴眼尖,叫了声“关爷!”,立即上前施礼。典式奎向那关爷看去,是一个敦敦实实胖胖乎乎的老者,他头戴一顶狐狸皮帽子,脖子上围着对眼的两整张的紫貂皮,身披一件玄色大氅,端坐在一匹黄骠马上,很是威风。他还了礼,对殷天朴说:
       “哎呀,我当是谁呢,山羊胡子啊!”

       满人不兴留太长的胡子,做为随旗人,也应该守这规矩,可殷天朴住得偏远,他又喜欢山羊胡子,也就任他留了。从关爷叫他山羊胡子的口气里,典式奎听出,这俩人关系不一般。看来,指望胖大王爷开恩,难上加难。
       殷天朴微笑着问关爷:
       “快过年了,我来看你,你这是……?”
       “哎呀,让你笑话,我去参加比赛。”
       “噢,怎么讲?”
       “还不是我那六侄,他驻扎在大石山,大石山靠北有紫峭岭,岭上有个洞。这洞口小肚子大,里面别有洞天,即便夏天也能藏很多猎物,久储不坏。我六侄命其为关洞。紫峭岭北侧,是宁安马王爷的地盘,他那边也有个洞,叫马洞。本来相安无事,可最近发现,这两个洞是相通的,一洞不能有二主,这不,关家和马家明日进行比赛,看这洞到底姓关还是姓马。”

       说完,关爷爽朗地大笑起来,他又对殷天朴说:
       “你来得正好,一块瞧瞧去,也给关家助助威。”
       “好啊,我正想多陪陪王爷,沾沾王爷的福气。”殷天朴讨好地应承。
       “还是你会说话。那咱走。”关爷说完,提缰欲走,殷天朴摆手道:“关爷,我这还有个事,你评完再走。”
       关爷拉住缰绳问:“啥事?”
       殷天朴叫过典式奎,典式奎忙翻身下马,要给关爷行大礼。关爷忙止住说:
       “冰天雪地的,免了。”他转脸问殷天朴,“你说说,他是谁,要干啥?”
       殷天朴说:“他,从关里来的,才几年,就开了二十亩荒。”
       “二十亩?好把子力气!”关爷叹道,他打量着眼前的汉子,端庄健硕,颇有气势。关爷头脑里想的是明天的比赛,正需要这等健勇之人,眼前这位不正合适嘛,于是他冲殷天朴说:
       “好好,我正需要他,让他先跟我们去比赛,赛完了,他有啥事,回来再说。”
       典式奎成了关家参赛的赛手。

       两股人并在一起往北走,来到一座大山前,这里背风向阳,人们放缓了速度,顺便享受一下冬日里的阳光。
       “大胡子,让你见识一样稀罕物,你可见过?”官爷一边说着,一边从大氅里怀往外掏,掏了几下伸手递向殷天朴。
       殷天朴并了并马,把那东西接过来,前后左右地看了又看,也不知是个啥物件。关爷侧头对他说:“你放在鼻子下闻闻。”殷天朴拿起来闻了闻,一股强烈的气味冲得他打了个喷嚏,关爷坏笑着说:“大胡子,长见识了吧!”
       “啥宝贝,这么冲的烟味!”
       关爷说:“这玩意儿远道来的,叫鼻烟壶,京城里流行玩这个。”
       “玩啥不好,味这冲,有啥子好玩的。”殷天朴又把手中的叫鼻烟壶的东西看了看,光滑滑的像个小葫芦,芦头上还有个小眼。
       “你老荒了。”关爷说,“前一阵子我走了趟京城,那里的旗人差不多都有这物件,有的还有好几个,一见面就拿出来比比,看谁的味浓有劲道,还有的比做工,看谁的出自名匠之手。说道可多了,玩出各种花样来。我也问过他们这东西有啥好的,他们说,闻一闻,能提神,比吸大烟片有趣。”
       “还是京师的爷过得滋润。”殷天朴语气里有感叹,还有点不屑。
       关爷说:“也是把京师的旗人闲的。最初随龙入关的旗人,在京师周边都圈一块地,怎奈人多地少,把种地的汉人挤跑了,逼急了要造反,朝廷就不让他们圈地了,直接给旗人发钱,供养起来,这些京师旗人不农、不工、不商、不牧,吃皇粮,领皇饷,只靠清闲打发日子,变着法的玩儿。上至王侯,下至旗兵,会唱二簧、单弦、大鼓的多了,也有养鱼、养鸟、养狗的,也有种花种草的,斗鸡呀,斗蟋蟀呀,什么都能拿出来斗一斗。还有玩高雅高深的,画个山水画,填个词作个赋,诌几套大鼓词令,都能露一手。就是那鸟笼子、兔儿爷的样式,都能弄成几百样,看得让人迷糊。也有的旗人没事就赌,赌啥的都有,连祖上的房产也拿去赌,叫‘吃瓦片’,有个顺口溜讽刺他们呢。”

       关爷说到这儿,自己先笑了,大概是想起了顺口溜里的话有意思,殷天朴也乐得陪关爷说话,见他兴致这样好,就引着他讲下去。
       “关爷,你说说啥样的顺口溜?”
       关爷仰头想想说:“前面的几句我给忘了,只记得有几句话说那不屑子孙是‘光着脚丫上八旗,没有马褂干着急,当了裤子买炕席,豆汁就着萝卜皮,看你着急不着急!’”关爷学着京师油滑的腔调,引起随行人一片笑声。原来,大家都支楞着耳朵在听,关爷并不介意,反倒受到鼓舞般地纵声大笑。

       笑过了,关爷说:“要我看,还是我们山里的旗人好,不给发饷,但有地呀!地也是钱,有地就有营生,有个惦记。就是玩,玩的也大气!”
       殷天朴随和着:“这是当然,他们赛的是蛐蛐,斗的是鸡,玩的是鼻烟壶这样的小物件。咱们赛的是马,比的是打猎,斗的是洞主,大气多了。”他说完,把鼻烟壶还给关爷。
       关爷接了说:“还是大胡子你会说话,他们越斗越小,骑马射箭全不在行。红毛兵一来,匆忙披挂上阵,结果一败涂地,作鸟兽散。最后,还是割地赔款了事。照这样下去,抽兵都不用旗人,就这样干养着。”

       关爷愤愤不平,这一趟京师,因为他不知道那里的讲究,那么多说道,没少遭到京师旗人的奚落和挖苦,说起来,他当然不服气,“我是没那个耐心陪他们玩,勉强应承了几日,就打马回来了。”关爷说着,把手里的鼻烟壶扔了出去,“咱玩个刺激的,看谁是洞主!”

       典式奎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对比着自己的处境,真是天上地下!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人家蒙着皇家的荫,跟皇家有密切关系,而他典式奎上数几代,也不曾有一枝一蔓搭在龙根上。说到龙,他家也出过,可那是土龙懒龙旱龙,怎能跟真龙比。所以人家在为玩什么发愁,想的是变出什么花样来,而他典家的命却被高悬着,真正个提心吊胆!

       来到大石山才清楚,争洞主这大气的玩法怎么玩。比赛规则很简单,既然两洞相通,双方各出三名赛手,从北边的洞口入,看哪方赛手先从南口出,谁先出来,哪方就是洞主。
       小关爷,排行老六,长得和他叔正好相反,精瘦的,还有点水蛇腰。他穿一件宝石蓝色锦缎长袍,头上戴着镶了白玉石的瓜皮帽,对典式奎打量来打量去。他对典式奎能否取胜心有疑虑。关爷问他担心什么?小关爷说,我倒不担心他的体格,只不过马爷那边有个长得像猴子一样的跟班,是他先发现两洞相通的,对洞里的地形甚是熟悉。您带来这人,别说洞里,连大石山都没来过,恐怕要输给人家。
       关爷骂他侄儿:“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即要比赛,为何不找熟悉洞里情况的人,一个毛猴把你吓成这样,我大老远来,难道还要输他不成?”
       小关爷堆着笑哄劝老关爷:“您息怒,熟悉洞的人体弱,身强力壮之人又没进过洞,我也干着急嘛!”

       典式奎听明白了,他知道,这是一次机会,一次难得的绝好机会。于是,他挺身而出,抱拳对两位关爷说:
       “老爷,我一定奋全力,争取第一个出来!”
       “好,有种!”关爷夸奖道。

       关、马两家聚拢在洞口,六名赛手都把辫子盘在头顶,在洞前上了香。典式奎打量了一下马家的三个人,和他们一样短衣短袄,其中一个瘦小灵活,他一定是小关爷说的猴子。为参加比赛,他特地穿了一双牛皮靰鞡鞋。

       一声“着”,六人鱼贯进洞。原本能进去的一点光也被他们挡住了,洞里漆黑一片。这次比赛规定,不得用火把等照亮,只凭赛手摸索探路。

       这洞里,怪石嶙峋,大洞套着小洞,十转九回。水滴声声,敲打着石头,摸上去湿滑冰冷,脚下还有冰和水,一不小心就被滑倒,每前进一步都很困难。
       典式奎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耳朵始终注意听着牛皮靰鞡踏水落石的声音,果然这小子对这里熟悉,很快就走摸到了前面。典式奎顺着他发出的声响,紧紧跟上,倒是没落后多少。

       再往前走,是在向上攀爬。典式奎估计,两洞相通在上方,靰鞡鞋踩在石椤上的声音又近了,还听到那个人在大声喘息。典式奎紧紧把着两侧的石缝,奋力向前爬去,突然,“啊”地一声,吓了典式奎一跳,接着“嗵”地一声,有人从上面摔下来,典式奎猜测,是猴子失手了。听那里的动静,“哎呀哎呀”地叫个不停,摔得不轻。他循声爬过去,抓住了一条腿,那人哆嗦了一下说别动,我腿摔折了。典式奎一移手,手上有滑腻腻的感觉,还闻到了血腥味,出了不少血呀!他想都没想,小心地扶起地上的人,问他往回走近还是往上走近。猴子马上明白过来,这是要救他呀。他感激地说,往上走近,上了天台,不远就是出口。

       典式奎背起猴子向天台摸去,猴子在耳边告诉他方位。一个人往上爬都十分吃力,背上再背一个伤者,把典式奎累得全身是汗。突然有种感觉,背上的猴子变成了锡做的天锅,天锅!有天锅还有地锅,还有烧锅,还有烧锅院子,还有大片的土地和成堆的粮食!他娘啊!你慢着拿酒量,我迈一步扶着你!二媳妇啊!你也慢着点,我给你取件翻毛大衣!老丈人!你腿脚本来就不好,高抬腿稳落地呀!石头!你也是一个壮劳力了,这点重量算什么!徒弟,给师傅搭把手!搭——把手!小姨子!叫到小姨子时,典式奎已经把猴子背上天台。到了天台,看见前面有光,典式奎加快脚步,奔着光亮过去。
       “出来了,出来了,看见人头了。”
       “噢!怎么是两个人,不分胜负啊。”

       典式奎背着猴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关姓、马姓都被典式奎这种救人为先的行为所感动。比赛的结果也让两家握手言和,他们为这个洞起了个名字叫“关马洞”。

       关爷对殷天朴说:“今天的结果有好的喻意,我看就让他接着开荒吧,反正他有的是力气,他背着人摸黑攀上天台,有力气不用别瞎了。”
       殷天朴小心地解释着:“我是怕他开荒太多,扎了眼。”
       “嗯……也不差这些,先开着吧。”关爷说。

       回到阿克敦,殷天朴把一把太师椅送给典式奎,他说:“你配坐这把椅子,后生可畏!”

       式奎谦让了几下也就接受了。回家后一学,全家人都开怀大笑。老丈人黄大仙让他坐在椅子上,仔细端详着坐在椅子上的人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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