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巴金的《怀念振铎》 巴金在《怀念振铎》的结尾处曾这样写道:今天又想起了振铎,是在病床里,我已经住了四年多医院了。病上加病,对什么事都毫无兴趣,只想闭上眼睛,进入长梦。到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是个无能的弱者,几十年的光阴没有能好好地利用,到了结账的时候,要撒手也办不到。悔恨就像一锅油仔火上煮沸,我的心就又给锅里煎熬。我对自己说:“这该是我的最后的机会了。”我感觉到记忆摆脱了我的控制,像骑着骏马向前奔逃,不久就将留给我一片模糊。…… 这便是这位一生向读者敞开心扉、写了一千五百万字来倾吐感情的伟大作家的最后一行字。正如他在文中所说的:“我想振铎最后在想写什么。”我不禁联想到:“我想巴金最后在想些什么。”他应该是在想念振铎吧,想念这位前辈,这位挚友,是该见面的时候了,振铎此刻恐怕也在另一个世界中摆好了酒桌等待着巴金的到来吧。相见时或是抱头痛哭,又或是不醉不归,又或是继续着他们的文学畅思,也许是以他们独有的方式来庆祝,这是我们所不能想见的。能够在最后一刻想起的人恐怕不单单用一辈子的朋友这样的一个词语就能形容吧,朋友之外或是对手。都说文人相轻,又或是写作文人相亲。 他们也不例外。振铎想把《文学季刊》向学院派靠拢,而巴金以激进的态度和重社会批判的方针编刊物,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矛盾发展成为了不可调和,最后导致刊物停刊。于是巴金便误以为停刊是振铎的主意,便迁怒于振铎。巴金便在《文学季刊》的终刊号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文化的招牌如今还高高地挂在商店的门榜上,而我们这文坛也被操纵在商人的手里,在商店周围聚集着一群无文的文人。读者的需要是从来被忽视了的。于是虫蛀的古籍和腐儒的呓语大批的被翻印而流布了。才子佳人的传奇故事之类,也一再地被介绍到青年中间。”这段话在我们今天读起来是偏激而不舒服的,所以振铎在发现那段文字而把它删去也是情理之中的。当巴金发现自己的文字被删去之后,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在另一本刊物上针对振铎写了一篇杂感。振铎看见了,依旧是默不作声,好像不曾读过。而在今后的日子里,他们之间的往来少了些,而友谊并未受到损伤,振铎依旧关心巴金,鼓励巴金。可见振铎有着海一样的胸怀,他依旧忙着教书,著述,出版,收集古籍版本,积极参与各种社会活动。他坚守着自己的岗位,践实着自己的历史使命,力图为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的交流建起一个宽广的平台。从诸多方面看,振铎是一个志向远大、宽容大度的人。日子久了,了解深了,巴金也认识到振铎收集古籍,抢救古书,完全处于爱国。因而巴金也为当时的不理解而写下文章来批评振铎而感到内疚。巴金在文中这样写到:“我想得太简单了,缺乏冷静的思考。我只讲了一些空话。他从未提及此事,他也不曾批评我。后来我感觉到没有争论的必要,过去的分歧很快的消失了。”事归事,情归情,不是每一对朋友之间都能做到的。 所以巴金在得知振铎的死讯后始终不敢相信,在文中曾两次这样写道:“我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没有。”短短的一句话道出了巴金心中无限的感伤和悔恨,更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伴随其中。他一直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振铎就这样离他而去了。直至巴金从苏联回到北京见到曹禺,曹禺刚说出“振铎”二字声音就变了,于是心中抱有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是真的告别了。 巴金在下文中又提出这样一个假设,倘若振铎在“文革”中会怎样,振铎又也许过不了这关,因为“他正,正直而公正。他有一身的火,要烧掉从各方面的明枪暗箭。”那么从这一点想见,振铎终究是过不了这一关,也一定熬不到出头那一天。这样的假设当然是多余,因为振铎没有活到“文革”,但这样的讨论并不是多余的,我想巴金已经把他要说的话都表达出来了。这是巴金对一位前辈、挚友的深切缅怀。 看到此,我不禁会想到自己。当自己临死前会不会有这样一位知己可以去想念,可以带着微笑想念他而远离尘世。如果有,我想我是幸福的,他应该也会是幸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