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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向我袭来，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 “腊八”那天仿佛看见母亲和左邻右舍互换着各色豆子，守着灶火熬那浓稠香甜的粥开始？还是又梦见旧街上那个穿着羊皮棉袄，戴着棉帽，脸膛被煤粉熏得黑亮黑亮的，守在手摇爆米花的小铁锅前的那个走乡串巷的异乡人开始？还是又看到腊月二十三满街的麻糖，想起母亲曾经也是这个时候钻在满是蒸气的灶间蒸贡馍开始？
岁月走着行走，年味就浸淫了我的身心。
年味，是坐在老屋地下壮年的父亲，还有他身边精心挑选、裁剪下的长长短短的高梁杆儿和红黄蓝绿紫的彩色纸张。父亲用他粗糙的灵巧的手指摆弄着那些在别家看来只能用来烧柴禾的高梁杆儿。父亲细致而又耐心，一下午两个长长的宫灯就做成了。稍干，父亲从他带锁的抽屉里找出一本很旧的书，从上面找一些谜语写了上去，边写边让我们回答。至今，父亲握着细羊毫站着轻轻地在中空的纸上写字的小心翼翼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腊月二十六七，左邻右舍，远的近的，拿来了裁好的红纸，递给父亲一根纸烟，“老哥，今年的对子还得你写呢。”关系好的，匆匆一搁，“放这儿了啊。十副。二十九来取啊。”父亲总是笑眯眯地，算是答应。一家一卷，三副五副十副，那几天，家里全是墨香，父亲搬了四方小桌子在炕上，研墨，蘸笔，在《对联集锦》上翻来翻去，还会拿毛笔在一些他中意的对联上方点一个小小的黑点儿。炕上，地上，箱子上，平柜上全是摊展开的墨迹未干的对联，父亲的字刚劲有力、洒脱自然。与伙伴们玩耍，路过别人的家门，认出那是父亲的字，我总会非常骄傲地说：“看，我爹写的！”
年味，就是曾经母亲端着的篦子上那还在滴着水珠的碧绿的韭菜，还有从地窖里取出来剥去枯叶的那水嫩的白菜。年三十的下午，母亲早早就和了面，省着。然后搬了高凳子在灶台前“噌噌噌”切韭菜和白菜。稍顷，是剁葱的声音，剁肉的声音，“梆梆梆”，“咚咚咚”，节奏一致，韵律整齐。我们的手冻得直往口袋里揣，而母亲的手却每年每年的这个时候都在抓那最冰凉最冰凉的冻肉，冻葱。第一次自己动手做饺子，葱刚切到一半，眼就睁不开了，泪水直往外涌。那时的母亲一切葱就对我们说，“孩子们都出去，要切葱啦。”现在，这种辣不只在眼里，它在心里，在骨髓里。母亲会包几种式样的饺子——老鼠，鱼儿，弯月亮。母亲一定会赶在“春晚”开演前把饺子整齐地摆在方的圆的篦子上，那饺子就像列队待阅的士兵一样横看成行，竖看成列。母亲找来几个新的硬币，洗净了包进去，初一的早晨，便叮嘱我们，“慢吃点儿，小心硌了牙啊。”
年味，就是哥哥手里提着的大耳朵的猪头， 就是哥哥关了院门和鸡窝门满院子逮的大红公鸡。哥哥撒下一把玉米粒，咯咯地叫着，唯独那只大红公鸡站得远远地，神情犹豫着。鸡是母亲从小喂到大的，每年都要留一只高大的漂亮的公鸡到年尾。哥哥刚要靠近，公鸡早就扑楞扑楞地飞起去，眼睛里全是惊慌。其它的鸡开始自危起来。所有的鸡飞了起来，叫着，跑着，飞着，满院都是鸡叫的声音，鸡毛也抖落了一地。哥累了，公鸡也累了。公鸡的腿在哥的手里，哥提了刀出去，这个时候我是不敢看的。只知道它肉是肥美的。漂亮，雄壮也是错吗?
年味，就是我和妹妹穿着新衣服守着那台十四英寸的北京牌黑白电视机一直看到屏幕上只剩下雪花点儿和哧哧的声音才不得不睡去的意犹未尽。就是姐妹两个钻在东房仓库里，踮着脚尖儿掀起深重的水泥盖板，把香油当成红酒喝在嘴里的样子。明明看了父亲抱了红酒回来的。喝香槟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只记得那大大的厚厚的玻璃杯里装了黄颜色的饮料。喝醉——喝一块五一瓶的红酒的记忆也没有，哥姐后来经常提起我醉的样子，拿我取笑，“两个脸蛋红红的，嘴里念着还要喝，还要喝。”可惜小时的酒量到大竟一丝都不存在了，就那样当了一次女酒鬼。酒瘾如此之大，所以才迫不及待地猛猛灌了一口香油。多少年过去了，才把喝香油事件告诉父母。
年味就是打麦场上初五刚过就锣鼓喧天的襄垣秧歌，左权小花戏，武术表演。村里负责文化宣传的干部在大喇叭里一咳嗽，“全体村民注意了啊，XXX的秧歌马上就来了。”手里的碗都来不及放好就跑了出去，不大一会儿已围了很大一群，麦场附近的石堆上，粪堆上，手扶拖拉机上站满了人，端着碗的，喝着汤的，都有，刚才还在人群后面还不及大人大腿的小男娃不到一分钟就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小脸儿冻得红扑扑的。表演的男人女人脸颊涂了红的胭脂。镶了彩绸边儿的大扇子是最常用的道具，男人扭着屁股和僵硬的腰肢，走着行一步退两步的8字步。旱船，空肚子的驴，大头娃娃，一顿饭的工夫能接连来几家，碗里的饭总是吃不完。
年味，就是母亲“请”回来的尉迟公，秦琼，三只眼的二郎神，拿着板斧瞪着大眼睛的猛张飞。就是父亲“请”了挂在正屋正墙上的大幅的伟人毛泽东，周恩来和十大元帅。
也许是因为生在乡下长在乡下的原因，我这个柴禾妞儿总是闻见浓浓的乡间的年味儿。在城市漂着的这么多年里，每到年根儿，心头挥之不去的仍然是那无尽的绵绵的乡思，乡情，乡韵。总觉得在乡下，过年那才叫过年。
年是给孩子们过的。
徐志摩说过，“多长一岁年纪往往只是加重我们头上的枷，加紧我们脚胫上的链”。何尝不是，孩子们雀跃着说，“过年喽!”大人们淡淡地说，“又过年啦?”
但年，这中国年无论乡下还是城镇终究是欢腾的，喜庆的。小时候，是姊妹几个围在桌边儿就知道往嘴里塞东西的傻样儿，长大以后，是姊妹几个隔着网络的视频和语音聊天，万水千山尽在咫尺。
过年好，一年更比一年好。这是我们的祝福和心愿! | 
发表于 2011-1-17 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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