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8点半,我准时来到菜市场买菜。这个时候的菜农都急着回家,菜便宜。
今天想买几个土豆,一个萝卜,再买点豆角。攥着手里皱巴巴的10元钱,见人就做富婆状,努力外扩臀肌,问,这菜多少钱一斤?
刚出来就下起了大雨,我站在别人的屋檐下。风揪着雨,一会儿吹到南边,一会儿吹到北边。风生气了呢,雨有点无奈。
我伸出手接雨,头发在脸旁猎猎飞舞,闭上眼睛,感受呼吸的形状。
那个不敢爱、卑微的自己,在雨中被浇得很具体,更卑微。如同一条老狗。
春天的时候周老三来,我们一起去买菜。路上看到有个批发部清理过期商品。有酸奶,我眼睛就绿了。嗖嗖跑过去,果断抢了两大盒。
回来发现过期9天,果断打开一个,喝。酸奶空了,我呼赤呼赤地吸着吸管不放。周老三说,你不觉得丢脸吗?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我想了想,嗯,我也觉得好丢脸。
也不是差那俩钱儿,但现实是用来接受的。而贫穷,是一种生活方式。吃过期的东西,买便宜的菜,穿地摊儿货。我还活着吗?我是不是还在生活中?
那天早上买菜路过一卖苦瓜的小摊儿。平时是2块钱一斤,路过的时候听到卖家喊:1块5一斤啦!
我没有停,镇定地往前走。又听到,1块钱!1块啦!这才果断回头。秤了6个,花了一块钱!
谁都别想宰我!我已不是那个花100块钱就要犹豫不决的中专生了。我现在花1块钱都要犹豫不决。
可是6个苦瓜要怎么吃?心里没数。上网上搜苦瓜煎蛋,也是一知半解。我只好把苦瓜都剁碎了,放一个鸡蛋,炒。然后还没忘了给周老三晒。
周老三说,蛋呢?我找了半天,怒了,我怎么知道!他说,唉,你这个笨蛋。
从那以后他差不多天天早上8点半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买什么什么菜,买多少多少。死烦。
偶尔我身体不舒服在床上挺尸,就把他电话按掉。然后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往楼下的小市场跑。
中间还得再按掉他一次电话。站在嘈杂的市场边缘给他回话,嘬尖了声音说,我正侃价呢!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骂。我也是贱。反正在意一个人,最多就特么敢挂断他两次电话。
认识一个年轻的卖菜的小媳妇。每次给我的菜都便宜。偶尔卖不完的白送我。每次她把不要钱的菜递到我手里,我都想把我儿子杨帆拽过来叫姨。
有一段时间我天天盼着降温,这样我就可以去给她送送热水,还有手套。
也许以后,她的孩子和杨帆也会相识。而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们两家或许还可以称作世交。
年龄不只给了我便秘,扭腰,还给了我一个俯下的身子,去感恩别人的机会。
菜场上碰见以前的同事,我礼貌地笑笑。人声嘈杂的市场,我没有先喊你的名字,而是转身问,这菜多少钱一斤,大概也是一种告别。人生如菜场,聚拢或离开。
偶尔有一种过一天算一天,混吃等死的疲惫感。我就穿上高高的高跟鞋,戴上墨镜,走路的时候屁股一扭一扭的。一条菜市场从南走到北,主心骨渐渐就回来了。
好吧,我下辈子想做一棵西红柿,红彤彤的大胖脸,想结几个果就结几个果,想不结就不结。
忽然觉得觉得这满菜场的赤橙黄绿,一定是善良的小狐仙于时间的荒野中应我的要求而偷偷变出来的繁华。
用了很久来纠正一件事:早上不要先买酸奶,要先买菜。要有个过日子的样儿。
一路走来,我丢掉了很多珍贵的东西。是不是来不及全丢掉,人生就要走完?我要好好吃饭,我这么好看,我不想把自己浪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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