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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313年的《米兰敕令》颁布后，基督教在罗马帝国取得了正统的国教地位，但旧有的宗教势力还是很强大，宗教间的竞争还是相当激烈，随着后来许多异教的神庙被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一世勒令关闭，基督教基本取得了优势，异教的结局只能是从捣乱到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所以一个基督教徒一朝决定终身侍奉上帝，那他也只有准备好用革命的两手对付反革命的两手，那就是一方面是传道，一方面是驱魔，所谓驱魔，就是投入与异教势力的大量论战辩驳之中，说是论战，其实基本上也是口水战。圣奥古斯丁和托马斯阿奎那如此杰出人物其一生都经历大量论战，奥古斯丁《上帝之城》煌煌巨著前十卷都奉献给与罗马传统多神教无谓的争论中，阿奎那与教皇共进午餐时，脑子里还想着辩论，吃着吃着猛地一拳砸在餐桌上厉声叫道：“我终于找到驳倒摩尼教的证据了！”把教皇唬得一愣一愣的。
文明是用来碰撞的，思想是用来交锋的，基督教神学到了罗马帝国后期，遭遇到各方的质疑与攻击，此外一朝定为国教，许多方面都要上档次，教义的分歧需要尽快修整，仪式圣典需要规范，理论体系要再上一个台阶，基督教就像那艘庞大的挪亚方舟，行驶到公元四世纪已显得千疮百孔，急需进行一次大修，354年生于北非的奥古斯丁充当了修理工，这艘方舟在一千年以后又在托马斯阿奎那手里得到了第二次保养。
罗马在奥古斯丁心目中是圣城，后来罗马被蛮族攻陷并遭洗劫这个现实是他极不愿意看到的，但在痛苦之后还必须解答一个急迫的问题：上帝何以不能保护这座圣城？异教徒就以此大肆攻击，说是基督教带来罗马的毁灭（后来吉本《罗马帝国衰亡录》也是这个调调），奥古斯丁在这样的背景下写出《上帝之城》。说到对基督教的质疑非难，我想这也正常，平时我读圣经，就有许多疑问，比如从上帝一根肋骨造夏娃故事中觉得上帝偷工减料从而得出上帝重男轻女的结论，这些例子很多。《上帝之城》基本上就是对圣史（圣经记载的历史）进行一次深入的解读和阐释，并回应各种质疑。比如有人问永恒的上帝在创世之前干嘛去了，算不算磨洋工？亚当夏娃不犯禁的话会否生小孩？还比如一种质疑是上帝如何处置世间罪恶：如有意而无能力解决那是无能，如有能力而无意解决那是邪恶，如无意又无力那是废物，如有意又有能力那么罪恶何以存在？反正在这部书中，从第十一卷解读创世纪开始，充斥着大量的提问和作者的解答，千奇百怪的问题总让人哭笑不得，而作者那些想当然的答案又叫读者不免心生鄙夷。在其中奥古斯丁有一句话道破天机：对圣史的怀疑是一种放肆。这说明他的解读答疑其目的并非想就圣经历史做出考证澄清，而是为了维护圣经的权威性，假如圣经里存在漏洞乃至谬误，那他也只有顺着胡编使之自圆其说。
别以为《上帝之城》是一种乌托邦，乌托邦是在浊世中构想一个全新的社会模式，《上帝之城》则指引世人重归伊甸园，罗马陷落标志着人类试图建设自己世俗城邦的失败，人应该洗心革面，重新回到神的怀抱。拿了我的还回来，吃了禁果给我吐出来，呵呵。天城里没有公民，也不存在乌托邦里的集体生活，因为人本身是错误与荒谬的结合物，人只有按上帝来生活，按自己的意愿自行其是则不免最终成为魔鬼。在天城里，一切光荣正确伟大归于上帝，所有错误罪孽人都得自己扛，不是人类心太软，而是上帝太强悍。人犯罪是因为疏远了神，而恶就意味着善的缺失。人若是崇拜上帝过一种灵性的生活，上帝之城就在身边，若滥用意志屈从身体诱惑则魔鬼之城距之不远。
在古希腊思想家那里，人的理性如双手，人以此探索世界，如采撷花朵，掬饮甘泉，但到了上帝之城里，你之所以能够感知一切都应到上帝那里找答案。你闻到花儿的芬芳，感受到色彩的鲜艳，品尝到泉水的甘冽都是因为上帝在你心中的存在。如果说理性是人类曾经得以昂首挺胸立于天地之间的脊梁，那么奥古斯丁则打断了这根脊梁骨，人只有匍匐在神的脚下。在认知上，人无法了解神，人的努力勤勉并不会有应得的结果，如果有了善报，也仅仅是上帝无意间的赏赐——恩宠。人若瞬间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心灵的愉悦，那也不是因为你好学深思，而是得自上帝的恩宠。上帝之城，就仿佛是一个饲养场，芸芸众生仿佛一只只鹅，比如一只鹅此际百无聊赖——忽然，他蒙受了恩宠（不知道积了什么德）——他被上帝之手提起来，撬开了嘴，活生生地灌进大量饲料，再捣一捣捅进嗉囊，然后一把扔回同伴之中。这个倒霉又幸运的家伙刚才还饥肠辘辘，前心贴后背，转眼被撑得半死眼冒金星，在上帝之城里，人不过是上帝的填鹅。
尽管奥古斯丁竭力论证人类自身的软弱，但圣经里亚当夏娃还是无视上帝恫吓而品尝禁果，是堕落也好，是违禁也好，这靠的是人的自由意志——free will，这大大出乎上帝的预料。上帝之城是不值得羡慕的，在这里根本无所谓人类的生活，这里要求爱上帝而鄙蔑自我，给人的价值以彻底的否定和轻视（就差早请示晚汇报了）。在这天城里，人只有虔诚美德，没有智慧，天城里强调人对神的谦卑服从，而扼杀骄傲，而一颗骄傲的心灵才是创造之源。在天城里，人类成了一根曲线，上帝如数轴，这根曲线对之只有无限接近而又永远无法相交（无疑相交是僭妄的），在天城里，人没有智慧便无所谓文艺，没有自我更无所谓独立，没有私产更无所谓自由，人只能领受上帝的神恩却无权拥有自己的梦想，在上帝之城里人只是上帝的影子。多少年后，洛克面对着宗教裁判所的火刑发出怒吼：“……纯真的和救世的宗教则存在于心灵内部的信仰，舍此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为上帝所接受。悟性的本质就在于，它不可能因外力的原因而被迫去信仰任何东西。”多少年后，伊拉斯谟通过修正奥古斯丁理论来阐述他人文主义思想，多少年后，意大利的马基雅弗利将道德善良扫进了垃圾堆，他的《君主论》鼓励国君为了领土完整主权稳固不惜动用一切权谋，此书奠定了近代政治学的基础，亦标志着基督教天城的陷落。人终究要走出伊甸园，也必须要走出伊甸园，充分运用人类自己的才智——free will去构建一种民主自由的城邦，即使是通过火与剑的形式，即使是命中注定要付出血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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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2-5 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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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24-2-5 09:39
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