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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富贵出师
张家庄的手艺人不少，可能是物以类聚、人与群分吧。锔匠师傅、风箱师傅、刨笤帚师傅、补锅师傅、磨刀师傅、木匠师傅等等总有十几家。那个年月，这批人四海为家，风餐露宿，酷暑严寒，啥苦都吃过，啥事都见过，啥气都忍过，在外边的时间，比在家里时间都长。谋生嘛，呆在家里肚皮都混不饱，不出去就只能等死。奇怪的是，他们没有说过一句怨言，他们对社会没有失望，对生活没有绝望，脸上永远是一副微笑或者坚韧的面容。他们在家的时候，与家人说说笑笑，坐在一起，女人忙着做饭，男人就讲述外边的世界。家人尤其是孩子很虔诚——因为他们不知道外边的世界究竟有多大，有的人连十里地都没有出去过，没有见过火车汽车，外边的一点一滴，都会引起孩子们的无穷兴趣。
锔匠张师傅就是其中一员。张师傅，大名叫张富贵。名字很好听，命运很乖蹇。手艺精湛，但既不能发财，也不会致富，一家子七八口人巴巴结结，总算能填饱肚子。这就行。老张看着一家人不病不灾，吃喝穿戴比富主不足，比村里大多数人还有余，心里就舒坦许多。
老张的手艺是祖传，祖辈传下来的手艺，轻易不会丢弃的。父亲不愿意接手这个手艺，不知挨过多少鞋底，可不愿就是不愿，打也打不过拧性子。再打，父亲跑了，去城里一个杂货铺当学徒，爷爷无奈，任他去。好在，有一个听话的乖孙子。于是，富贵从十三岁就跟着爷爷跑江湖，耳濡目染，对锔活有了独特的体验。
锔匠是句文绉绉的书面语言，钯盆钯碗锔大缸的，就是他们的最通俗最普通最流行的称呼。每到一村，总会有人喊:钯盆钯碗的来喽！
说起锔活，还真是一门独特手艺，据说，源自清朝的八旗子弟。家藏的瓷器玉器泥壶，不小心磕了碰了，就会找匠人修补。锔匠师傅不是一般人，他们不是一般的修修补补，闲暇之余，往往会往更美的方面去试探。独特的艺术构思和爱琢磨的性格，使他们匠心独运。他们根据裂纹走向，用金银铜铁做的钯钉，锔出人们想不到的花花草草，稍加打磨，光彩溢出，顿时身价倍增。这一门绝活，到了民国时期达到了圈内痴迷的程度。有的甚至把好瓷器故意打破，让锔匠锔了再转手，买者以为残缺美，才是真正的艺术品。故，当时古玩界有句行话叫作：宁买残器，不买赝品。这一行的锔匠，深藏绝技，江湖上也吃得开。不过，后来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哪还有心思玩这个？这门手艺随之失散了。说失散，是讨生活的在京城不好干了，只能四处流浪，养家糊口。手艺也就流散各地，也有了传人。
富贵传承了爷爷，爷爷传承了谁？爷爷没说，富贵没问。反正手艺在身，能养家糊口就行，传承谁的就不那么重要了。富贵是个头脑开阔的人。他觉得，这个活儿累是累点，但什么活不累呢？做锔匠可以走南闯北，可以开开眼、长见识；还有，各地风土人情，山山水水，不用花钱就看个够。其次，锔匠一样可以得到人们尊重，就看你手艺好不好。够好，就会受到人们青睐。所以，老张不以为苦，反以为乐，这就赋予做一个手艺人至高无上的快乐和尊严。可见，生活的乐趣，不在于拥有多少财富，而是保持一颗最初的本心，大概就是童心童趣吧？为了一个目标，努力着，这就够了，努力而由衷的自豪和满足，这就是更多草根顽强走下去的动力和信心。
后来，爷爷老眼昏花，再好的手艺，没有锐利的眼睛，也就没法子做了。于是，一天晚上，将“千斤重担”交给了富贵，还叫到跟前，千叮咛万嘱咐，说些老理：要记住，出门在外，就要懂眉眼高低，不要惹事；要记住，在人屋檐下，就要低头，不要动气；要记住，瓜田不纳履，杏下不整冠，不要让人家猜疑；要记住，不要多说话，少说多做，防止祸从口出；要记住，咱凭手艺吃饭，不可有非分之想……
说起来没清没了，富贵听得呵欠百搭，忙接住爷爷的话说：“记住了，记住了，就是要当一个好人，一个善良的人，一个不惹是生非的人。对不对？爷爷，啊？”
爷爷笑着骂道：“你这个臭小子，敢对爷爷这么大声喊。知道了还要做到，这才是主要的。以后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那。”说着老泪滴下几滴。
富贵忙扶着爷爷说：“放心吧爷爷，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的手艺是你亲手教的，我也历练了这么多年了。我都十九岁了（虚岁），手艺上的事，你也知道，比你嘛，我是还有点差距，可比别人，我肯定不次于他们。是吧爷爷？”
爷爷点头说：“就你嘴甜。比我有点差距，亏你这么说，爷爷把压箱底的技术都传给你了。你做的活，爷爷放心。再说，有这么好的爷爷当师傅，你不出于蓝再胜于蓝，还行？呵呵呵！”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于是，张富贵正式担任了张家第三代锔匠传人（爷爷的父亲或者师傅是第一代），接班的富贵告别爷爷、父母和弟妹，噙着泪花，独自一人上路了。
江湖虽远，富贵脚很长。时在解放战争时期，不到十九岁的张富贵怀揣对生活的祈望，踏上了江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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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8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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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8 11: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