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经的正经人生

闲散之人

01.


    微信群里有朋友说我们的老工友王正经走了。


    我有点不太相信，然后求证了一下，确定是真走了。


    一声叹息，生命就是这样。


    走的是个意外，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自行车出了点问题，他支着车子，蹲下身修理，后面来了一辆快速的摩托车，直接撞上去，然后，撞出去好几米，头碰到了马路边的条石上，120来的挺快，还是没有夺命的无常快。


    享年:69岁。


    而且走的那时候，疫情还在管控期间，一切都从简，所以，家属也没告诉别人，按照殡仪馆的要求，最多三个人在火化前，让你看最后一眼，没有任何的程序，然后就化为灰烬。


    长我四岁的王正经老哥走了。走的悄无声息。


    生命这玩意儿，你随着年龄的增长会强烈的感受到，那不是 一般的脆弱。所以，一切的意外，都不是意外，一切的到来或许都是注定的天意。


    遇难之前，王正经老哥在某学校当门卫兼保安。按说这个年纪的人，一般单位也是不会用的，据说是学校的某领导是他的亲戚。当然，身子骨是没问题的，很硬朗的一个人。


    事后据说那天原本不是他当班，他替他的搭档多值了一天，结果就遭遇了这个。


02.


     王正经老哥，是一个很好的人。一个老实且认真的人。文化不怎么高，但是，有自己的是非标准。


    他的名字当然不是真叫王正经，本名是：王正京。说实话，这名字起的也够可以。很显然，叫正经是源自于正京。在企业那会儿，他是操控大立车机床，属于大型设备，那会儿已经很先进了，王师傅活很认真，从未出过任何差错。用他自己的话说，在他的床子上，不能出问题，绝不能出废品，因为部件太大了，万一报废一个，价值不菲。


     所以，王正经师傅，是我们企业有技师评定以后，第一批的高级技师。


    一个谦和认真也有点执拗的人，带过很多徒弟，对徒弟那是真不客气，发了脾气，直接就上手上脚，就算被他教训了，徒弟们也都很服气。那年月在企业，最牛逼的还是活能不能干好，活干的好就是硬道理。王正经师傅的活，他加工的产品质量，那可以送两个字：绝对。

    我们之前不是很熟悉，后来的熟悉是因为我结束了八年的团委书记之后，坚决要求去我们的生产车间，于是就去了最大的机械加工制造组装车间一肩挑去了。也就是从这时候，才和王正经师傅有太多的接触。


03.


    最早认识王正经师傅，源于一次有意思的事情。粉碎四人帮之后，消息传到我们当时的三线工厂，广播喇叭里播放的是当时最大的文人郭沫若的水调歌头诗作：


   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
   政治流氓文痞，狗头军师张。
   还有精生白骨，自比则天武后，铁帚扫而光。
   篡党夺权者，一枕梦黄粱。


   很喜庆的日子，于是工厂就放烟花了。


    我们厂放的烟花设备，就是60小炮，炮弹是定制的那种烟花弹。看起来傻大黑粗的，黑乎乎的炮弹，上面是一个泥疙瘩，烟花弹的中央，有一根引线，点着之后，把烟花弹顺入炮膛，须臾那烟花就会窜出来飞向高空，然后炸裂开来，满天烟花，也挺好看。


    每次，十门小炮，每门炮两个人，一个人负责按住小炮，不能让这玩意儿倒了，万一倒了，横着射出去，那就很危险，另外一人负责点火，送弹入膛，而且都是厂武装部钦点基干民兵里的佼佼者干这事儿。王正经师傅就是其中的一员。而且据说是燃放了很多次，万无一失。


    偏偏就出了一次事。当晚他们连续放了三次之后，第四次在点火，装弹的口令里，各自完成了操作，然后其他九门炮里的了礼花弹纷纷上天炸开了，王正经师傅的这颗弹哑火了。几乎这一轮的烟火都灭了，王师傅这门炮依旧没动静，武装部长下令，让王师傅排除哑弹，王师傅上前一步，刚凑近炮管，炮膛里窜出一股烟火，那礼花弹冲出来了，几乎是贴着王师傅的脸飞出去了，然后也是一天漂亮的烟花。原来，不是哑火，只是延迟了。


    众人看王师傅，已经被出膛的礼花弹熏黑了大半张脸，眉毛头发都有熏燎的痕迹，众人庆幸，哪怕在多一公分，那烟花弹砸脸上，那就用现在的话说，直接领盒饭了。


    时候，他宿舍的兄弟劝他：正经，你拉倒吧，可别干这危险的事儿了。


    正经师傅一脸正经：什么话呢？这不是组织信任咱吗？


    所以，后来王师傅还有一个别名叫：组织信任。


04.


    我去车间工作的第二年，王师傅告诉我他女儿出国了，嫁人了，去了日本，嫁的是中国人。王师傅只是说：姑娘大了管不了啊，日本就比中国好吗？


    我劝他：儿孙自有儿孙的福，他们的路他们自己走。后来我提议，王师傅做了车间的生产调度。毕竟干了一辈子机械，对机床工艺流程，以及产品都比较熟悉，王师傅调度做的很好，成天不坐在办公室，在我们的两个加工车间跑来跑去的。


    忽而有一天，王师傅找到我，说是想请个把月的假，要去日本看女儿。我说：您去吧，孩子走了那么多年，您也该去看看。


    王师傅夫妇去日本了，但是呆了不到二十天就回来了，回来能看得出来，王师傅的情绪不怎么好。


    我扯着他坐在我的办公室，他说：姑娘生了一个女孩，和女婿的感情好像不那么好，他劝女儿回来，女儿也不肯回。


    再后来听说他女儿离婚了，带着女儿去了上海的一家企业。日子还可以。


05.


    我后来带着一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下岗三产大军，出来创业去了，这一走我也就再没回去。


    后来企业黄铺了，各自买断了工龄，重新就业，只不过时过境迁，曾经一身好技术的王师傅没有了用武之地。经常是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拎着鱼竿去家不远的海湾钓鱼，再后来找了一个值班的差事。


    期间听说王师傅的女儿身体不好，工作丢了，日子很一般，王师傅两口子为了这个女儿和小外孙女也是倾其所能。这也是他后来即使是退休了，依旧在打工的原因。


    人这一辈子，很难说自己的终极结局。


    想一想，曾经那么鲜活的自己熟悉的人，就这么走了。


    真的是几分唏嘘。但这就是多数人的生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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