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醉笑陪君三万场 于 2023-7-26 18:36 编辑
鸦片是舶来品，这让宋老三得了意，愈发瞧不起街上的同行们。他不肯称之为同行——那些推着独轮车随意搭个凉棚就算摊位的卖家，他深以为下流。不如自己的宅院，在这蓝靛厂少有的阔绰。
得了鸦片的意，宋老三愈发洋务了起来，见人须得说声哈罗，才衬的上自己大褂下的皮鞋。
被老主顾们赞了哈罗，宋老三更觉自己跟洋人沾了边，拿起了洋人的范儿，过早的买了一把文明杖，迈着四方的步子沿着蓝靛厂的大街走上两个来回。
“老三，这身行头怕是舶来品吧？”
他不甚想理的用鼻子哼了一声算作解答，心里盘算着，早晚有一天将铺子开到北平去，开到大栅栏！那时须有女招待吧？
老三对于教育也近洋务，可惜没有一个儿子，可以穿得西装在人前露脸。但独生的女儿，大可不必像那些俗家孩子了，污了他舶来的名号。
“明天起，就让大莲到店里帮忙吧——女招待，呵！”他洋洋得意的燃了一管烟，道。
宋妻是个过了时的女人，干瘪的身材，裹在宽大的旧式旗袍里，全无女性玲珑的体态。因此特意画了妆，努力抹了白，白得似乎过厚而干裂着，衬的脸上沟沟壑壑。一张嘴倒薄的吓人，抹的口红只能隐约露出一条红色的缝，在雪白沟壑的脸上，如一个万丈深渊。
宋妻笑着靠过去帮老三点了个烟泡，讨好地发出呵声。老三立刻瞪了她一眼，将一个眼镜片戴上，视力模糊着不肯看妻子的脸。
“就这么定了！”宋妻的呵声未完，就被老三盖棺定论，不敢再言。“总好过便宜了别人，哼！”
别人，指的是对面杂货铺老李家。
老李是鳏居，唯有一子，名唤六子。
老李并没有多少学识，倒是在祖上传下族谱推测，祖上该是文人——否则怎会立族谱？像宋老三那种暴发户，就断不可能有的！因此他也就摆起了文人的谱来，虽不能之乎者也，但在儿子取名时动了心思。
“六军不发无奈何”这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让老李恍悟，怪得古人大智慧，诗句用六起头，才有了六六大顺的名声。他也要名声，遂让儿子叫了个单字“六”。
六哥跟大莲之间的事情，人人皆知，在这嘈杂的蓝靛厂，不过一条街的繁荣，每家的妇女劳苦之余，不忘伸长脖子和嘴巴，讲究别家的故事。
六子给大莲送了一盒肥皂的事，千真万确！
传闻总是当事人最后才能知晓的，当老李知晓此事时，大莲已经做起了女招待。于是勃然大怒着请来了街上有名的媒人——冯大嘴。
大莲是拒绝做女招待的，尽管母亲红着眼劝，但是穿着绫罗绸缎涂脂抹粉的样子，让六哥哥怎么看待自己？哭过一场闹过一场，终于拗不过母亲的话，将女招待的工作折了中，只负责每日打开店面。
就是每日开门时，她会捡到各种物品，肥皂或者梳子，总被提前摆放在门侧的窗檐上。她迅速将小物件藏进袖口，抬眼看去，对面街角的六哥哥必然站在那里，认真对着她看。
红了脸就是一天。
某天开门时，她看到了戴着大花，扭着腰肢的冯大嘴走进了杂货店，她的心沉了下来，看看街角，六哥哥也怔怔站着，这一次他没有热烈的对着她看，而是扬下手指了指窗檐。
印着烫发美女的火柴盒里，大莲找到了一封信，告诉她三更会到窗外，有话告诉她。
大莲的心跳了一天，似乎人人都读了信般的鬼鬼祟祟，看谁都可疑起来。好在一天风平浪静的过去，晚饭后老三照例数落道：“大栅栏多少好人家，绝不便宜了小门小户，瞎了心！”
每天宋老三的瞎了心，就是散去的信号，大莲轻轻一拜，父亲顺势挥挥手作罢。
夜愈深，大莲的心跳越快，她端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的等时间。听到窗户啪的一声轻响，她的心随之一动。
“大莲妹妹，今天的事儿不是我的主意，我不会娶别人的。”隔着窗，大莲看到六哥哥的身影，黑压压的投射进来，映到自己身上，恍惚着的燥热不安。
“我知道，可是……”大莲努力张开口，欲言又止，抬头看着他的影子在窗上，格外清晰的近。
“我带你走，我们去北平。”六哥哥的声音掷地有声。
“今晚？”
“清晨，我准备了一些盘缠，五更你在清水桥等我，我租到了船。”
隔着窗，很久没有说话，六哥哥并不知道大莲的答案。但他看到大莲悄悄推开了窗，露出一张不施粉黛的俏脸来。没有说话，他们看着彼此，眼神里闪着光。大莲默默的点头，六哥哥欣喜若狂，很想赶紧走，又舍不得这夜色的美，就站的痴了。
“六子！干啥哪！”远远有人喊，六子赶紧蹲下身，抱着头逃走了。临走不忘叮嘱了一句“五更”。
终究被好事者的喊声叫醒了人，宋老三的文明杖打在大莲的身上，她疼却不躲。
“你这个败坏名声的东西！”老三恶狠狠地骂，宋妻的那声呵依旧没有喊出声。
五更时分，打累了的老三示意妻子将大莲关起来，大莲忽然想明白什么似的反抗，挣扎着冲了出去。天还未亮，河水黝黑，没有月光的路，她跑的跌跌撞撞。她没有看到原本该等在这里的六哥哥，而身后父亲的斥骂声已近，她忽然绝望——是自己错付了吗？
在父母追来的前一刻，她纵身跳入了清水河，没有激起水花，只是闷闷的一声，就不见了踪迹。她没来得及听到不远处船上那声凄婉的喊声——大莲妹妹！
六哥哥没有走远，他一直在。四更时，他在大莲门前，听着皮鞭的响声，抽打在他心里。五更时他站在桥头远望，他看到一前一后的身影，下意识的赶紧跳到船上，将船靠岸，好让大莲妹妹上船后第一时间逃走。
终究，他没有等到，但他还在，因为他随后也跳入河中，随她而去。
清水河，依旧清澈。 | 
发表于 2023-7-26 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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