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渝夫文苑 于 2023-5-31 10:38 编辑
应该是2002年“八一”建军节前后吧，我从大兴安岭军分区调到黑龙江省军区机关三四个月左右，《中国国防报》四版“国防广角”发表了一篇我由我采写初稿、省军区宣传处报道干事李志稍加修改的报告文学《一名女民兵与一位边防军人的传奇婚恋》，全文近4000字，是我当时公开发表字数最多的文章之一。
其实，不是我和李干事写得有多好，而是这个故事本身极具传奇性，任何报社的编辑都有会极大的兴趣。
这个故事，是我在大兴安岭军分区政治部宣传科工作期间挖掘出来的。而文章中的男主人公，则是重庆巫山籍老兵唐世照。我们是同年入伍，曾经同一连队的战友。
一
彼时，我有一个习惯，只要到边防一线连队，不管陪什么领导，也不管下部队的任务是什么，我都会利用领导们休息的时间，随意到班排、到连队的各个角落转转看看，遇到正在忙碌的战士，都会和他们聊一聊唠一唠。
真就是聊天扯淡。没什么主题，不那么正式，工作烦恼，家长里短，喜怒哀乐，唠到哪算哪，随意随性，各自都可以敞开心扉，不会有什么思想负担。
当然，也可以将其理解为一种工作方式，一种探走进心灵深处、探触生活真相的有益尝试。那时，我兼职牵头负责整个大兴安岭军分区的新闻报道工作，一心想着利用下部队下基层的机会发现一些有意思的线索，继而把它变成文字，变成年底可以用来统计和总结的工作成果。
现在看，这有点急功近利，至少动机不那么纯粹。但对当年的我而言，对所有急于站稳脚跟、积蓄发展能量的年轻人而言，这似乎又无可厚非。
呵呵，扯远了，继续讲唐世照和他爱人的传奇婚恋故事吧。
大概是2001年老兵退伍前吧，我陪大兴安岭军分区时任政委黄臻，到驻漠河县北极乡洛古河村的边防某团五连蹲点。
这个位于黑龙江源头的边防连，是我的老连队，我曾经在这里当过三个月排长。也正是在边防五连工作期间，来连队检查调研的黄臻政委发现我经常写点东西，认为是个小秀才，回头告诉团领导要好好培养，之后我从连队调往团机关，一年后调到军分区机关。
那次陪黄政委到边防五连蹲点，好不容易回到老连队，我自然要四处走走看看。一天中午，趁黄政委午休的空隙，我习惯性地到处转悠，钻进了连队的锅炉房，去看看我的重庆老乡、连队司炉工唐世照。
我在五连当排长时，身为五连老兵和骨干的世照，没少关照帮助我。
这不是假话。事实上，在基层连队，在新毕业或新调来的排长威信还没树立起来之前，老兵比新排长管用。如果没有老兵的支持和帮衬，新排长会四处碰壁、寸步难行。
我刚到五连当排长时，从军校到基层，谁也不认识，啥也不熟悉，两眼一抹黑，不知从何下手。关键时刻，作为连队元老级人物，世照不时提醒提示我，这事该怎么整、那事该怎么办，这个兵听话、那个兵是刺头，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帮到了关键处、帮到了心坎上。
世照不仅工作上及时提醒帮助我，生活上对我也格外照顾。那时部队管得不是很严，也没有“禁酒令”，世照时不时地买点熟食和酒水，把我这个当排长的老乡请到他工作的锅炉房小聚小酌、谈天说地，趁着酒劲儿，兄弟两个无话不谈，甚是投机。
那天中午我进锅炉房时，世照正往锅炉里添加煤炭。他干得很起劲，满头大汗，灰头土脸，绝对的尽心尽责。
见我进来，世照加快了工作进度。
等忙完了，世照领着我进了锅炉房值班室，开始陪我闲扯。
那天，天空灰蒙蒙的，黑龙江畔雪花飘飘，感觉很压抑，但世照很兴奋，谈兴很高，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根本不给我插话和发表意见的机会。
“别看这地儿小，却曾经是我和妻子的新婚洞房。”说到高兴处，世照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开什么玩笑？就这地方能当新房？”环顾四周，一张窄得不能再窄的简易床，一张摇摇晃晃的破桌子，一把吱哇乱叫的旧木椅，就这么点儿摆设，与印象中的洞房相差太远了。
尤其是那张床，长不过一米七八，宽不过50公分，睡一个人尚且不宽裕，当婚床用是不是太挤了点？
彼此很熟熟，没什么顾忌。我拿这张床和世照乱开玩笑：靠，这也能当婚床？就这床，这么逼仄，你老婆来队的那些日子，你怎么能施展开手脚？
世照笑了，笑得花枝乱颤。因为刚烧完锅炉，世照的脸黑黑的，嘴唇也不例外，全是黑煤灰，一笑，露出满口白牙，真正的黑白分明。
随后，在那个不足3平方米的锅炉房值班室里，世照坐在那张窄得只能平躺一个人的简易床上，兴致勃勃地跟我谈起他与爱妻潘永敏的婚恋传奇，谈起爱妻来边防结婚时的点点滴滴。
二
世照和小潘老家都在重庆巫山的偏远农村，交通不太方便。人们外出，要么步行，要么搭乘露天货车。
1998年12月13日，到县城办完事的小潘姑娘在公路边拦了一辆运煤车，想到亲戚家去串门。驾驶室早已坐满人，她只好爬上车厢。车上黑乎乎的，甚至连把手的地方都没有。
小潘正琢磨着怎么办哩，车厢里唯一的小伙儿掏出一张纸巾，非常细心地将车厢扶栏擦了擦，示意小潘抓住：“快开车了，注意安全。”
车启动了，跑得飞快，身后扬起一股尘烟。颠簸中，潘永敏偷摸打量身旁这个穿着运动服的年轻人：中等个子，浓眉大眼，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看得出来，小伙儿有心事，一直双眉紧锁，不言不语。潘永敏本想找点话题，但看他到那严肃的样子，只能作罢。
一路上，小伙子始终不言不语。这让小潘很是奇怪，也自然萌生了和他交流的念头。但是，从何说起？年轻姑娘特有的矜持让小潘为难起来。
正寻思着，只听一声急刹车，小潘手没抓牢，身子猛地后仰，眼看就要摔倒在满是煤灰的车厢板上。
小潘大脑一片空白。忽然感到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自己后背的衣服。有惊无险，没有摔倒。
等回过神来，小潘才想起是那位小伙儿帮了自己。她满面通红地说了声谢谢，心里泛起阵阵涟漪：明明可以抓我的手，却只抓住我的衣服，看来，这位小伙儿不仅心眼好，还很注意男女有别。
很是凑巧，下了车，两人竟然还要同走一段山路。闲聊之中，小潘知道小伙儿名叫唐世照，在黑龙江边防部队当兵，刚从部队回家探亲，今天也是到亲戚家串门。
两人一交流，小潘才想起来，自己和唐世照的妹妹是初中同学，曾看过他的照片，难怪如此面熟。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聊开了。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两个初次相识的年轻人越聊越投缘。
小潘发现，唐世照虽然话语不多，但思路却十分清晰，态度谦和诚恳，容易让人接近。
唐世照告诉小潘，一个月前，自己的三哥不幸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母亲悲伤过度，一病不起。回家探亲的这些日子，唐世照尽量逗母亲开心，却难以让老人忘记丧子之痛。
唐世照从小就是个孝顺的孩子，他不忍心看着母亲这样悲伤下去。怎么办？小妹提出一个建议：“妈妈最放心不下的你的婚事。你都二十三四了，还没有女朋友，妈妈可是一直念叨着哩。我看这样吧，你就撒个谎，告诉妈妈你有未婚妻了，就说是自己处的。她肯定高兴，说不准心情就会好起来。”
主意倒是不错，可上哪里去找女朋友？撒个谎也没问题，但如果母亲提出要看看未来的儿媳妇，怎么向老人家交待？眼看假期就要到了，母亲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唐世照感到手足无措，不知道归队之前还能为母亲做点什么。
耐心倾听完唐世照的烦恼，小潘忍不住笑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个忙我帮不了。”
小潘不曾想到，看着老实木讷的唐世照却认真起来：“不就冒充一下嘛，有啥帮不了？就算看在我妈妈的份上，你就帮一次我好不好？我知道这样做很冒昧，但我向你保证，这只是一场演给我母亲看的游戏，完事之后，你还是你，我还是我。至于母亲那边，回到部队后我会写信解释的。”
面对一个如此孝顺、如此真诚的边防军人，一向性格开朗、乐于助人的小潘感觉自个儿没有办法拒绝了。更何况，这是自己初中同学的亲哥哥，无论从哪个角度，自个儿似乎都应该帮这个忙。
就这样，小潘答应了唐世照的请求。因为她也真心希望唐世照的母亲早日走出晚年丧子的痛苦。她还告诉唐世照，任何一个善良、有爱心的女孩子都会这么做。
当天晚上，唐世照告诉母亲：“妈，我有未婚妻了，我们两个处了挺长时间，等我到了部队规定的结婚年龄，我们马上结婚。您准备准备，明天人家来家里串门。”
母亲果然很高兴，连连问道：“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你娃儿怎么怎么不提前告诉妈妈？”
面对异常兴奋的母亲，唐世照没敢多说什么。包括自个儿夸大其词，把原本和小潘约定好的临时“女朋友”说成快要结婚的“未婚妻”，都不敢跟母亲讲明。他所以这么讲，不过是想下副猛药，让母亲尽快振作起来。
第二天，唐世照的母亲早早地起了床，里里外外地收拾。小儿子的未婚妻初次登门，无论如何都是大意不得的。
约定的时间很快到了。
唐世照心里没谱，不知道小潘会不会中途变卦。其实，唐世照也明白，这对于一个还没有男朋友的女孩来说，实在是有些荒唐可笑。就算她不来，也不能责怪人家什么，毕竟，她已经给了母亲一丝希望。
值得庆幸的是，上午9点刚过，小潘如约来到唐世照家。看得出来，她是经过精心打扮的，一身淡黄色的休闲装，一双洁白的球鞋，衬托出她的青春与美丽。
母亲乐得合不拢嘴，拉着姑娘的手，左右端详，怎么也看不够，还一个劲儿地责备唐世照：“看看你，也不早点把小敏带回来让我瞧瞧。”
的确，小潘入戏很深，演得很像，一口一声大妈，叫得唐世照的老母亲眉开眼笑。其他家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全力配合着。小潘更是全力以赴，唐世照的母亲到哪她到哪，母亲干啥她干啥，用女孩特有的细心和耐心，稀释着老妈妈老年丧子的悲痛。
这一招还真管用。当天下午，小潘告别唐家时，老母亲像变了一个人，乐乐呵呵，精精精神，就此回归正常生活状态。
三
一周后，唐世照按时归队。对他来说，人生中很特殊的一页就算彻底翻过去了。
小潘姑娘却不这样想。从唐家回来的当天晚上，小潘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她怎么也忘不掉与唐世照相遇、相识的场景，忘不掉唐世照的真诚、纯朴和孝心，忘不掉那场原本可以拒绝的假戏。
有时候，爱情就是这么简单。一次毫无准备的邂逅，一次毫不设防的交谈，一次毫无杂念的善举，潘永敏便认定唐世照就是自己今生要找的知心爱人。
一个月后，一封经过深思熟虑的求爱信飞到遥远的黑龙江边防。唐世照手捧来信，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实际上，对小潘姑娘，唐世照是动过心的，但思虑再三，他还是委婉地回信拒绝：和边防军人相恋，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浪漫……你是个好姑娘，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潘永敏却铁了心：只要你喜欢我，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
战友们闻知，纷纷做唐世照的思想工作：这么好的姑娘，这么好的机会也要错过，你是不是想打光棍？
两颗年轻的心终于走到了一起，开始了并不浪漫的爱情经历。
小潘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家里就她一个宝贝疙瘩。听说女儿和一名边防军人谈恋爱，父母极力反对：一位烧锅炉的士官，一年才能探一次家，你到底图个啥？你能忍受那无边无际的寂寞和没完没了的牵挂吗？
小潘没有理会这些，她只认定一个理儿：找丈夫，人品才是首要的。面对女儿的坚持，父母最终让步了。年轻人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与其百般阻挠，不如相信女儿的选择。
两个人确立恋爱关系后，小潘三天两头往唐世照家里跑，什么活都干，就像过了门的媳妇一样。邻居们都说唐世照的母亲有福气，老人家也很满意，多次写信催儿子早点把姑娘娶进家门。
2001年7月，按照两人的约定，小潘辗转数千里，来到位于祖国最北端的漠河县洛古河边防，与唐世照举行婚礼，让边关风月见证他们平凡却又充满传奇的爱情。
没有洁白的婚纱，没有隆重的仪式，两份大红的结婚证书，宣告了两位年轻人幸福的开始。
当时连队正搞维修，没有多余的临时家属房。于是，锅炉房值班室便成了两人的婚房。唐世照觉得对不起新婚妻子，小潘却很乐观：“挺好的，一点都感觉不到空荡的味道。”
蜜月是甜蜜的，但对远道而来的内地姑娘小潘来说，边关的日子又是那么难熬。每天，只有晚间7点到9点发电，期间可以看看电视，其余时间什么娱乐活动也没有。
刚来的几天时间里，小潘不知该怎么打发时间。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连队的大棚生产员看病去了，连长指定唐世照临时负责。看丈夫忙不过来，小潘主动靠上前去，育苗，培土，浇水，有时在大棚里一呆就是一天，从不叫苦叫累。
五连南方兵多，吃不惯东北咸菜。细心的小潘知道了，提出为连队腌制四川风味的咸菜。她亲自动手，磨辣椒酱，腌四川泡菜，拌五香菜丝，忙得不亦乐乎。有天晚上，小潘一直干到深夜12点，回锅炉房时不小心摔倒，右脚踝骨扭伤，后造成骨质增生，至今还隐隐作痛。
连队施工任务重，战士们饭量大，炊事班忙不过来，小潘便自告奋勇当了一名“编外炊事员”，变着花样为老公的战友们调剂伙食，吃得大伙儿一个个精神焕发，干起活来嗷嗷叫，乐得连队指导员直夸小潘：“你这个军嫂不简单，都不用我做思想工作了。”
在边防的一个多月里，小潘以她的爱心和热情，融入了五连这个集体。战士有什么心里话，都愿意找她唠唠。8月中旬，当她启程回老家时，一些小战士抹起了眼泪，不愿让嫂子离去。
回到老家后不久，一直住在娘家的小潘发现自己怀孕了。一检查，还是双胞胎。双方父母都很高兴，都抢着照顾小潘。
虽然身子很不方便，小潘还是和往常一样，三天两头往公公婆婆那里跑，帮着二老忙这忙那。她写信告诉丈夫：家里你就不用担心了，有我在，我会替你尽孝心的。
考虑到妻子的难处，唐世照一度产生过提前退役的想法，却遭到妻子的坚决反对。小潘说：“我既然选择你作丈夫，就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我也想过，眼看就要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我们今后的生活轻松不了，但我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你是我真心爱着的男人，家就是我心甘情愿的负担。你就安心在部队干，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干好，家里的事情，你就交给我好了。”
四
我从大兴安岭军分区调到黑龙江省军区机关之后，世照经常从洛古河边防连打来电话和我胡扯闲聊。我也偶尔往五连打个电话，问问他的近况，问问他的老婆和那对宝贝儿子的近况。
2007年底，世照三期士官服役期满。原本连队干部希望他留下来签四期士官，我也提出帮他找找人，想办法留下来。但世照最终还是选择退出现役回老家，回到重庆巫山县城买了房子，开了家鞋店，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地过起了平常日子。
回到地方后，世照依旧时不时给我来个电话，再三邀我到巫山看看。我也再三应允着，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机会。
直到2012年春节回老家探亲，我才赴约去了一趟巫山县城。见到我，世照和小潘很高兴，他们的两个宝贝儿子也跟我很亲近……
渝夫2011年12月18日晨草于沈阳，2020年1月11日晨完善于石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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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5-31 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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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5-31 08: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