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间的事儿,如同天上星,数不清,也各不相同。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感情也如此。三姐对李勇,说不上爱,也说不上不爱。有时候感觉自己下嫁,有时候因为自己的身高,又觉得两个人是互补的。各取所长,各有所短。但日子过得深了,久了,三姐难免会有些杂乱的想法。三姐偶尔会想起王忠堂,想起夕阳中的少年,想起那个他去找自己的晚上。天气冷得让人受不了,但王忠堂身上却悄悄地散发出一股熟悉的温暖。只不过,当三姐仔细去感受,去搜寻时,一切又都不存在了。回到家乡后,李勇身上特有的小家子气和狭隘,显现得愈发明显。每个月还算可观的工资,让他的腰杆硬起来。对三姐的体贴也有了要求。三姐读书不多,但人聪明也敏锐。知道要降住男人的要素是什么。于是,她在王忠堂的帮助下,承包了二十亩土地。春种秋收,忙得起劲。两个人在暗中较着劲地赚钱,日子向好起来。手里闲钱多了,借钱的人就上门了。先是李勇那边的哥们,接着是三姐的大哥。两个人象征性地借出去一部分,结果要的时候,麻烦来了。后来,亲戚们都知道他们俩能赚,过日子简省,是不露富的小财主,但凡家里有事,都不去找别人,都来找他俩。三姐挺烦恼。恰好这时,李勇的二哥也来了这边打工,说是老家的宅基地批下来了,问李勇两口子还回不回去。李勇说,不。三姐说,回。李勇诧异地望一眼三姐,没说话。这时,李勇的二哥说,你们要不回去,那宅基地俺要了,攒点钱,明年就盖四间大瓦房。到时候,村里人可得眼红着呢。李勇二哥说着说着,黑红的脸庞上就放光了,好像被那虚无的四间大瓦房照亮的。只不过,他略一沉吟,把头转向三姐,眼角的褶子里埋着起伏的笑意:到时候钱不凑手,还得给弟妹这边拿点。李勇刚端起茶杯的手抖了下,说,你去年过年时拿的钱还没给呢。三姐似有若无地捅了下李勇,对着二哥说,我们盖,房子俺们今年去回去盖。正好我这边承包的地也到年头了,他们每亩地加了好几十块,我也不准备种了,回去先把房子盖起来再说。
三姐嫁给李勇后,无论大事小事,都是她说了算。李勇开始还抗争过,后来见三姐确实有想法,也有能力,便自动退居二线,不再反对。这次也是一样,三姐那一捅,像是打开他灵醒的开关。他猛然明白,自己盖房子,再不用借钱给别人不说,还可以把以前的欠款回收下。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谁也没想到,这房子,竟然改变了两个人一生的命运。
三姐回去了半个月,靠自己的力量,把房子张罗起来。也只是抓了个大架,门窗没装,地面没铺,墙壁不抹。其实,三姐也没有回去的打算,p县的风土人情以及假模假式跟她好的二嫂,都让她生厌。但她享受每次回去的时光。她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本来就细嫩的小脸再精心地涂抹涂抹,时常有人喊她小姑娘。而在自己娘家,因了当年的私奔,总是有几分不光彩的样子。即便是自己在内心里劝慰自己,仍旧无法抹除那种自卑。再加上,随着年龄的增长,李勇的颜值直线滑坡。脸上的雀斑泛滥开,小眼睛也不再灵动,皱纹还没生出,却因了疲惫与怯懦,让自己变得矮人一头般。当地人,对于外地人,从来都有一种谜一般的自信与高傲。
三姐不喜欢p县,也不喜欢自己出生的小城,但相比之下,还是选择待在故乡。毕竟这里钱容易赚。她建房,只是为了堵住那些人来借钱,也为了占住土地。三年的土地承包,让她明白,无论是田地还是宅基地,都是会升值的。三姐抱着这会让她小赚一笔的房本,做了一段日子的美梦。直到有一天,她接到一个电话,是二嫂打来的。二嫂在电话里急吼吼地,操着四川话说,嫩房子前面被人堵了,你快回来看看吧。
这是三姐和李勇噩梦的开始。那栋凝聚着三姐心血的房子,前面的道路被人建了四间房。村集体批了两间,给三姐的房子留出了通道。但那户人家偏偏盖了四间。三姐回去后,找了村委,找了乡政府,找到了县里。后来,又一路去了北京。从三十几岁的小媳妇,被人误认是小姑娘的女子,找成了五大三粗,腰围跟身高差不多尺寸的乡下大妈。近十年的时间里,她一直在奔走,奔走,奔走……
我不能再细数一些时光。那些时光缝隙里落下的尘土,足以颠覆一个人对世界的认知。我只能说,那栋房子,没有给三姐和李勇带来一丝丝的好运,反而将他们拖入命运的漩涡,让他们沦为几乎不能见人的一类人。三姐曾努力,承包土地,做小工,想要凭自己的力量改变自己私奔带来的自卑,她妄想过出人头地,并为之努力辛苦过。最终,却沉入命运的底层。她向往过爱情,最初以为是跟李勇那样。后来,她发现那不过是年轻时的一种冲动而已。在那个年纪里,任何一份执着持久的关注与青睐,都有可能引发一场爱恋。三姐后来将希望寄托于打官司告状,想要一举致富。这样的想法随着她的年龄越长,越偏执。终于,她进去了。十年。
十年里,外面发生了好多事儿。不可言,也不可说。于我,于她,都是历劫。她头上的霜,和心里的霜一样冷清。我仍旧不敢去看她,那些窗户纸一样的过往,不能揭,揭开会碎掉,会无法捡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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