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几个月时间转眼即逝。谈雯这边戏早拍完了，经济人帮她推掉了两个综艺，以保持演员的神秘感。接下来的两个月于是成为她的休整期，只需到上海领一次奖，到广州拍一支广告。
她正寻思着如何将难得的清闲利用起来，祈意的微信来了。这几个月他们联系频繁，不是他找她，就是她百忙中找他。多数时候并没有什么正事，他看到一个可笑的公交乘客，她见到一朵美丽的花，一株苍翠的树，或只是那天的天空蓝得格外透彻，都要跟对方分享，且有街拍的照片为证。打球赢了，他更要大说特说，渲染个没完。她发现她这个年纪的人聊微信，除了太忙，一般喜欢打字；他呢，却没什么耐心，更偏好语音，难得打个字吧，标点一发常常是“！！！”，仿佛一个叹号不足以表达他强烈的情绪似的。就连发的微信表情风格也自不同，她走的是可爱风，他的却是搞怪风，她一次发一个，他至少发三个。她笑着想，若不是互有情愫，他们大概五分钟也聊不下去吧。
祈意找她，是问她过年可回老家？她本来也在考虑着要回去一趟，就发了个“不谋而合”。他纠正道：“心有灵犀。”又发了个语音的表情。她一点没点开，再点才知道是微信表情，骗人玩儿的，便笑着语音说：“学会作弄人了。”祁意笑回：“开个玩笑嘛，回头见了面我让你当面作弄，补偿我们几个月的空窗期。”大约也感到话说得露骨，就加了个吐舌头的表情，说晚上再聊。
话是点到即止了，她心境不能平复，一五一十电话里告诉了田青青。现在两个人联系方便了。田青青的公婆开车出游，十字路口等红灯时被旁边满盛着水泥沙石的渣土车扑倒，两车一上一下，压得死死的，一车的建筑材料劈头盖脸将老两口埋没，等扒出来时早已魂归天国。这悲剧意想不到地成全了田青青，没了牵绊，卖了房产，办了转学，带上孩子直奔S市与老公会合，从此结束了牛郎织女的生活，也间接让谈雯在不拍电影的日子里，身边有了闺蜜。
这会儿谈雯把方才微信相约转述给田青青，问田青青什么意见。关于她和祈意的交往，田青青起初是反对的，后又转为支持，理由是“人生在世几十年，潇洒一年算一年。祈岳虽然做了冤大头，他从前对你也不见得多好，就算打个平手吧。”说“潇洒”她确是潇洒的，最近谋划着要开个茶座，到时想去就去，不想去在家呆着，横竖她老公养家绰绰有余。谈雯觉着她比自己活得滋润多了。
当下田青青说道：“什么意见，没有意见，你看他晚上怎么讲。”
晚上九点多钟，打完冰球回来，祈意又发微信同谈雯敲定了见面的细节。谈雯随手一个截图，转发田青青。田青青表示鄙视，又说她春节也要和老公、孩子回去扫墓，可以一道走。谈雯便说：“那太好了，到时候我们三人行，尽量别让人拍到我和祈意单独上哪里去玩。”田青青道：“你用我用得很顺手嘛。”谈雯笑道：“谁叫你有钱有闲有爱心呢？”田青青笑骂：“得了，你不仅有爱心，还有少女心和春心呢，我们荷尔蒙流失惨重、接近绝经的中年大￥％不了。”笑得谈雯险些拿不稳手机。这种话，也就是田青青敢说，外人慑于她的身份地位和气场，谁也不敢造次，连家庭聚餐时，父母和亲戚们都赔着三分小心的。
约定的时间说到就到，田青青开了车载谈雯一同归乡，路上怪谈雯成天对她撒狗粮，又提醒谈雯把握尺度，点到为止，调节调节生活过过干瘾得了，别在暧昧的路上走得太远，弄到不可收拾。她懂田青青的意思，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心事，当时只“嗯”了一声。
到了酒店，祈意眼尖，早小跑着过来上车给了谈雯一个大拥抱。碍着田青青一家在场，这一抱虽然热烈，却不持久。众人进大堂，办入住，进房间，东西归置好了，随即又到大堂集合。
当晚祁岳作东请大家吃饭，他作为东道主，定的包间甚为雅致，菜也高档，情绪却显见得不怎么好。次日白天，田青青随老公扫墓、走亲戚，晚上依约过来陪谈雯、祈意逛新开的商业街，这一次祈岳就不曾同来。
名是商业街，实为夜市，好长的一条街，沿着部分历史古迹铺陈出去，两端霓虹闪烁，行道树上珠围翠绕，右侧临水一带波光灯影，绚烂异常。石桥上挤着十几个人在拍照。祈意一直忍着没来，特意等着与谈雯同游，这时便兴致勃勃地跑上去给谈、田二人拍照，又给桥下灯火通明的画舫拍，又一张刘昊然式的大特写怼脸自拍，角度离奇，五官变形，发到朋友圈，配文“帅到惊动村委会”，叫谈雯点赞，搞得谈雯啼笑皆非。
看他一路走一路说一路拍，田青青在后说道：“到底年轻人精力好。”谈雯笑看着他矫健的身影说：“人家才研一呢。”田青青悄声笑道：“你说他知不知道我知道？”她这绕口令，谈雯顷刻懂了：“也许有数不在乎，也许没想那么多，这孩子年纪不大，心思却不好猜。”田青青且行且说：“干嘛是你猜？谁先投入谁就输了。”谈雯笑道：“你金句王啊。”
往前一拐，是一处大花园，所有的“花朵”全系人工，无数小小的电线、灯珠穿插成数十种花卉，枝叶宛然，姹紫嫣红，极尽精工。夜风中，群芳摇曳，光泽欲流，耀眼生花。祈意“哇”的一声欢呼，直扎进园中，又是一顿狂拍，朋友圈实时更新，文案“太牛叉！”
他一憋眼间见到盈盈而立的谈雯，极力要她同他合照。光荣的任务自然落在田青青身上。她只得带笑给那心照不宣的一对拍了几张合影。
再往前，有人路边吹萨克斯，有人地上画出一个圈来拉二胡，有人手持话筒，接着简易的音箱唱着永不过时的情歌。祁意每一样都听了听，每一样都走马观花。谈雯听那唱歌的却听了足有几分钟，直等他唱完了，扫码付了十元才走。祁意早不耐烦，跑到前头去了。
谈雯正在人群中寻他，忽见他坐着辆马车过来了。谈雯失笑道：“不会是让我们坐这个吧？”祈意笑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那车前面是一匹驯良的小马，车身不高，遍体绢花，车架镶满了碎钻似的小灯泡，装点得珠光宝气，俗艳到极处，倒有旧上海十里洋场的风情。马夫弯下腰扶了田青青上车，又扶谈雯。谈雯刚想不着痕迹地躲开，祈意探身过来，半拉半抱把她扶上了车。田青青偷空朝谈雯翻了个白眼，谈雯只作没瞧见。
祈意第一个上车，田青青第二个。田青青满以为祈意会坐到中间，以保证能与谈雯邻座，不料他自觉向左，闪到最边上，把中间的位子留给后上来的谈雯，如此一来，谈雯将他与田青青隔开，他竟是以男朋友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主动和其他异性避嫌了。他对这段感情不是在“玩”，分明是很认真。田青青暗笑之余，不禁感动，想这个小家伙人小鬼大，要不是岁数差了一代，又有那桩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和谈雯说不定真能双宿双栖，白头偕老。
马儿迈开了小碎步，车身不疾不徐地往前走，自带的音乐随即响了起来，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风靡一时的《月圆花好》。谈雯左右分别告知祈、田歌曲的名字，又说“是民国电影《西厢记》的插曲。”祈意听到“月圆”，抬头一看，果然一轮皓月当空，尘世间色相纷繁，掩不住它清辉如银、清冷夺目。谈雯问他发什么呆，他笑着说没什么。抬头的时间总是短暂的，转眼他又沉浸于他右腿与她左腿触碰的快感之中。
喝了奶茶，品了肠粉，谈雯又格外为祁意买了如意糕和五味豆腐干。祁意笑问：“怎么这么好？”谈雯道：“奖励你刚才在马车上自动坐到左边。”祈意会意，哈哈一笑。三人走到尽头，才从小码头拾级而下，包了艘小船，划向来路，以示“不走回头路”，也是新年图吉利的一种习俗。
谈雯、田青青坐在船内，剥花生，喝清茶。祁意不顾劝阻，不惧寒风，跳到船头上与船夫聊天，一面把颤动的油彩般的斑斓水波和两岸风物一一拍下。这条河在夜市的西侧，邻着夜市的一面热闹繁华，明亮华丽，另一面是拆迁中的居民区，却十室九空，黯淡寥落。祁意只顾和船夫搭讪，看到的尽是海市蜃楼般的明艳绮媚；谈雯侧身朝里，透过小窗格子了，则将黑沉沉一片区域尽收眼底。
船身一晃一晃，河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有人在那里漱口。船头两个男人用方言大说大笑，舱内两个女人不知为何，一时只是寂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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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4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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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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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4 14:3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