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观自在（上篇：一、二）

陶陶然然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心经》



　　上篇：惹尘埃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坛经》
　　一
　　岑逸第一次见到王思谦是在小区旁边的饭店。那店不大不小，菜品不坏不好，大厅稍嫌简陋，包间倒有格调。王思谦为了不让岑逸奔波，特意选在岑家附近请客，还挑了三个一看就素质不错的陪客。岑逸看在眼里，不觉有一丝感动。
　　她推门进去的一刹那，也不知为什么，凭直觉就认出了四个陌生人里谁是那位主动加她微信，主动约饭表示崇拜的王思谦：中等个子，宽额广颐，眼睛里有种内敛莹润，是一看就能让人放下戒备，憨憨厚厚、干干净净的小伙子。岑逸先有三分平平的亲切和淡淡的好感。
　　岑逸给对方的印象则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她一推开房门，带着点似有似无的懒散，衣着随便地立在那里，就令王思谦有心仪、心折之感。那是种艺术家的气质，长期浸淫于绘画世界里“熏”出来的独特味道，落拓，然而藏着锋芒。她不是所谓“精致女人”，却正是王思谦想象中的样子。
　　初次见面，话说深了说浅了都不好，王思谦于社会上的那一套，比如及时给空杯子续水续酒，用公筷为主客夹菜，都做得周到细致，但以口齿来说，就属于不很会讲话，不谙熟社交的那一型。他大约知道自己的缺陷，因之请的三个朋友皆是老练从容之辈。有他们在，饭局就不会冷场。
　　那天吃了什么，说了什么，两人事后都记不太清，但这首度会面无疑颇为愉快。王思谦随后去内蒙出差一周，时不时会把沿途他对风景的速写拍给岑逸看。有才气的人多半好为人师。一个低姿态，一个高心性，正是一拍即合，岑逸俨然以前辈身份为王思谦指点——她比“小思谦”大了十岁，专业起步更早得多，在当地美术界素有声望，也就指点得自然而然。王思谦凡有不足，她往往直言批评，偏王思谦是天生来的好脾气，又服气岑逸的艺术素养和脱俗眼光，那一个星期，人虽两地，友情反倒上了一层。
　　等王思谦说要回来，岑逸便提议为他接风。王思谦简直受宠若惊。岑逸微信里说：“你请过我，我回请一下理所应当。”王思谦很高兴，他感觉得到，虽属礼尚往来，一般人还是入不了岑逸的法眼，就算请岑逸十次，只怕岑老师未必肯去一次，更不用说回请。他大着胆子申请：“我把我对象带上好吧？”岑逸看着手机笑了。这年头把女朋友叫对象的年轻人不多了，王思谦称呼上的复古，颇能拉近两人年龄上的鸿沟。
　　岑逸选的饭店名叫“陕北人家”，四角挑着红灯笼，黄土高原的味道满得要溢出来。王思谦没想到岑逸会选在这么个地方。岑逸笑道：“很意外？”王思谦不好意思承认，又不好意思撒谎否认，就模棱两可地笑说：“岑老师总是出人意表。”岑逸笑道：“他家烧菜味道好，环境嘛就将就一下。真正的雅士是不会在脸上贴个‘雅’的标签自我陶醉的。大雅大俗，随心而行。”
　　王思谦点头受教，把女朋友顾佳介绍给岑逸。岑逸笑着问好。她以茶代酒敬他们，顾佳温柔笑问：“岑老师平时喝点酒吗？”岑逸还未答话，王思谦笑道：“上次吃饭才听说，岑老师滴酒不沾。”三人各喝了口茶，王思谦续道：“我以前以为世界上的人分为酒量大、酒量小两种，认识了岑老师才发现还有完全不喝的第三种。”顾佳笑嗔道：“你自己酒量也就那样，还成天哄着人喝。”王思谦微笑着说：“喝的是个氛围，你不懂。”
　　看得出他们感情甚笃，而当着岑逸的面一递一句地抢白说笑，也透出他们没把岑逸当外人。尤其王思谦，相比上次在餐桌上的诚惶诚恐，这回堪称相当放松。

陶陶然然

　　二
　　这以后，隔三岔五的王思谦就请岑逸小聚，有时是单独，有时是多人，少数时候和顾佳。又有时他不按牌理出牌，中午十一点多突然把车开到岑逸家楼下接她去吃一家据说味道好得出奇的小面馆；或者晚上八点钟，并不太适当拜访时送各种好吃好用的小东西来，有贵有贱，花样不一，在门口交接完毕，便乖乖下楼。自从从内蒙回来，他统共送过牛乳片、羊乳片、开胃糖、护手霜、上好的画纸画框等一大堆礼物。岑逸是相信她和王思谦一见如故的，以致后者常常兴头头的就忽视了男女有别，但年长十岁的她阅历也深，社会上的关目她只是不屑参与却不是不懂。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猜着王思谦是有什么事求她帮忙。
　　果然有一天，王思谦发微信来说作为一个民间绘画爱好者，他希望能得到体制内的认可，想加入S市美术家协会。有了这个身份，工作以外，开个画班，收收学生，对外的简历上也好看一点。他说得既直率又腼腆，倒叫岑逸不便推辞。岑逸是省美协的理事，S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发展个新会员不过举手之劳，同主席、秘书长各打个招呼就能搞定，她很轻易地帮王思谦解决了。
　　王思谦的欣喜程度出乎他的意料：一套颜料，一次登门致谢——以前赠送礼物从没好意思进门，大约觉得友谊还没到那一步——一次景区游玩，外带请她到家里吃晚饭。
　　他来岑逸家是选在饭后，意在不替对方添麻烦。岑逸确实很少开伙，要么在外面吃，要么在家打热小馒头，泡方便面之类。王思谦早知岑逸的生活状态，对于一个单身独居、又不肯用保姆的家庭，吃饭保证营养是个大问题。他便和顾佳商量着送了岑逸一个煮蛋器，可以用最简单的措施每天煮两个白水蛋吃。他并且告诉岑逸，在所有吃鸡蛋的方法中，煮鸡蛋是最健康、最滋补的。岑逸生性懒于人共，朋友不多，除了一个无话不谈的魏晓旭，并无别人关怀，结果就是日常大部分时间做她的独行侠。如今忽然冒出个王思谦，细心体贴，下班又有大把空闲，又懂感恩，又性情投契，岑逸不由得感到温暖。
　　她的房子是租的二室一厅，王思谦参观完毕，问她为什么不贷款买一套：“你们画院是全额拨款事业单位，你的画又有市场，不见得付不起首付？”他是边抽烟边说，他们是越来越不见外了。只是他抽烟的神态落在岑逸眼里，分明长姐看幼弟，只觉对方稚气装成熟，煞是可爱，便把一个钢质茶托充当烟灰缸，推了过去：“不是没考虑过，不过总觉得这里不是久居之地。将来也许去省里发展也说不定。凭我目前的口碑，异地找个饭碗，想也不难。”她话里的骄傲是不加掩饰的，王思谦却觉这样的岑老师才有偶像光芒，因笑道：“说得是，有本事的人到哪里都吃得开。不像我，企业里当个小中层，对绘画有爱好没天分，想做做小生意又不会搭人脉，哪方面都是一事无成。”
　　岑逸不惯烟味，把阳台门敞开来通风，把平时不大开的金色海蜇状吊灯打开，照得一室生辉。她笑了笑说：“搭人脉也要技巧，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王思谦忙掐灭烟头，正襟危坐，洗耳恭听。他这一举使岑逸的虚荣心得了满足，便知无不言言不无尽：“你和人打交道，一开始固然要客气，可不能过于谦卑。分寸拿着些，亲切中含有矜持，人家才尊重你。否则有一等轻薄人，看你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他并不感激你，反而看不起你，双方不平等，这人脉如何搭法？”
　　一席话说得王思谦豁然开朗。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四处结交，往往碰壁；上来热络的朋友到头来却渐渐淡了，离他而去。自己撑不起来，别人怎会看得上你？他正在这里思绪纷纷，岑逸又点拨他说：“还有，你要就专心干工作，要就发奋苦练画技，自身强大了，会产生一种吸附力，用不着倒贴着别人，自然有一批优秀的人聚到你身边来。”
　　这可以说是倾心吐胆了。王思谦心道：“煮蛋器换来这样的经验，我是赚大了。”他心悦诚服地起身道别说：“岑老师洞明世事，很多事是不高兴去做，要不然以你的透彻，肯定做得风生水起。”岑逸笑而不答，把他送到电梯口，摁了按钮。
　　“煮蛋器，谢谢啦！”
　　岑逸说这句话时流露出的孩子气，叫王思谦困惑：“这个人的性格，还有多少侧面是我没看出来的？”

司药的药

潺潺流水般的开篇，波澜不惊，却让人读得津津有味。

陶陶然然

司药的药 发表于 2023-2-11 11:08
潺潺流水般的开篇，波澜不惊，却让人读得津津有味。

药来了，上茶！

朦胧梅花皎月

真正的雅士是不会在脸上贴个‘雅’的标签自我陶醉的。大雅大俗，随心而行。”
这句话深得吾意！祝贺陶然君开播新篇！

陶陶然然

朦胧梅花皎月 发表于 2023-2-11 12:02
真正的雅士是不会在脸上贴个‘雅’的标签自我陶醉的。大雅大俗，随心而行。”
这句话深得吾意！祝贺陶然君 ...

去年年底前写的，算是比较新的新作了。

朦胧梅花皎月

还有，你要就专心干工作，要就发奋苦练画技，自身强大了，会产生一种吸附力，用不着倒贴着别人，自然有一批优秀的人聚到你身边来。
这句也不错……^_^

浅泠

两个极端的主角，其中一个还有对象，期待后续是怎么发展的。

朦胧梅花皎月

还有，你要就专心干工作，要就发奋苦练画技，自身强大了，会产生一种吸附力，用不着倒贴着别人，自然有一批优秀的人聚到你身边来。
这句也好

陶陶然然

朦胧梅花皎月 发表于 2023-2-11 12:57
还有，你要就专心干工作，要就发奋苦练画技，自身强大了，会产生一种吸附力，用不着倒贴着别人，自然有一批 ...

也是切身体会。确实是这样的。

陶陶然然

浅泠 发表于 2023-2-11 12:57
两个极端的主角，其中一个还有对象，期待后续是怎么发展的。

后续自然是……不剧透。

江小蝶

强帖留痕~~~那啥，慢慢读~~~

雾鬓新梳绀绿

所以这故事的终局是五蕴皆空吗……表情：菩萨。

雾鬓新梳绀绿

浅泠 发表于 2023-2-11 12:57
两个极端的主角，其中一个还有对象，期待后续是怎么发展的。

呃。男女主角必须搞对象吗。就不能只搞事业吗……表情：忍住不笑。

雾鬓新梳绀绿

你和人打交道，一开始固然要客气，可不能过于谦卑。分寸拿着些，亲切中含有矜持，人家才尊重你……表情：陶公怎么还不上茶。

陶陶然然

江小蝶 发表于 2023-2-11 15:17
强帖留痕~~~那啥，慢慢读~~~

向强跟贴致敬。

陶陶然然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3-2-11 18:58
所以这故事的终局是五蕴皆空吗……表情：菩萨。

是对众生悲苦的体谅。表情：慈悲

陶陶然然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3-2-11 18:59
呃。男女主角必须搞对象吗。就不能只搞事业吗……表情：忍住不笑。

哈哈

陶陶然然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3-2-11 19:02
你和人打交道，一开始固然要客气，可不能过于谦卑。分寸拿着些，亲切中含有矜持，人家才尊重你……表情：陶 ...

本店茶已售完，请用咖啡。

江小蝶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3-2-11 21:55
向强跟贴致敬。

净手焚香，以待心诚~~~~

陶陶然然

江小蝶 发表于 2023-2-11 21:58
净手焚香，以待心诚~~~~

浅泠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3-2-11 18:59
呃。男女主角必须搞对象吗。就不能只搞事业吗……表情：忍住不笑。

是的是的，他们也不能说一点事业没搞。

江小蝶

有才气的人多半好为人师。一个低姿态，一个高心性，正是一拍即合，岑逸俨然以前辈身份为王思谦指点——她比“小思谦”大了十岁，专业起步更早得多，在当地美术界素有声望，也就指点得自然而然。
==========
这是打算开启姐弟恋的模式了？我大胆预测剧情~~~

江小蝶

暂时没看出来为嘛需要交往，尤其是从微信到饭局往来。。。。表情：且听下回分解~~~

江小蝶

日常大部分时间做她的独行侠。如今忽然冒出个王思谦，细心体贴，下班又有大把空闲，又懂感恩，又性情投契，岑逸不由得感到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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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肿么觉得这是某些套路的开端呢？

江小蝶

自身强大了，会产生一种吸附力，用不着倒贴着别人，自然有一批优秀的人聚到你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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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公这是自我处事总结的经验之谈吧？

江小蝶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3-2-11 18:59
呃。男女主角必须搞对象吗。就不能只搞事业吗……表情：忍住不笑。

事业和搞对象又不冲突。再说了，可以是彼此欣赏，不一定标志为对象~~~

陶陶然然

江小蝶 发表于 2023-2-12 16:15
有才气的人多半好为人师。一个低姿态，一个高心性，正是一拍即合，岑逸俨然以前辈身份为王思谦指点——她比 ...

应该说蝶老师猜得还是比较准确的。

陶陶然然

江小蝶 发表于 2023-2-12 16:18
暂时没看出来为嘛需要交往，尤其是从微信到饭局往来。。。。表情：且听下回分解~~~

感情有时无法用理性来解释。它，说来就来了。

陶陶然然

江小蝶 发表于 2023-2-12 16:23
日常大部分时间做她的独行侠。如今忽然冒出个王思谦，细心体贴，下班又有大把空闲，又懂感恩，又性情投契， ...

看来有小奶狗试图以此接近过你。表情：点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