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2-8-15 15:05 编辑
农历七月十五,下班后按惯例是不出门再走的。计划没有变化快,上午妻子打来电话,一个朋友的母亲在家病故,妻子和我约好下午请假去参加葬礼,安慰一下朋友。
老天也应景,细雨绵绵,更添几分悲戚。朋友的家是新建的回迁楼,这地方七八年前我经常过来卖馒头,这四栋楼还空空旷旷,孤孤零零的紧贴着山边,如今却也被填充了差不多,按以前的概念下了车,仍是提前了一站地,跌跌撞撞的在雨中摸了过去。
空旷的地方建起了小学,小学的外墙和山坡之间有一条土路,路边毗邻着十几个帐篷,帐篷外堆着铁管子和一些施工的机械。这些东西我比较眼熟,工地施工时,打眼勘探地质的一种工艺。和这些人打过几年交道,他们几乎都是山东泰安人,天天在泥里水里干活。给他们送过馒头,因为混的熟,经常表哥表弟的称呼他们。
有一个非常孝顺,经常回去探望自己的老妈妈,后来就见不到了,问了其他帐篷的人,说是勘探的铁管子立柱倒了,把下巴打得细碎,我和妻子每念及此,都是不胜唏嘘。
几十米外,听闻哀乐声传来,快步赶了过去,一个铁架子搭的灵棚矗立在回迁楼小区外的马路一侧。第一感觉有点像小时候看小人书大闹天宫中,孙悟空不敌二郎神败逃后变化的土地庙一样,不过时代进步,先进了许多。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侧能够旋转的蟠龙柱,上面是滚动的字符,沉痛悼念……老人魂归天国之类。看了一眼灵棚中跪地的人却不认识,正准备打电话时,十几米外搭的另一个棚子中走出个女人,上来和我们打招呼,仔细看上去是那朋友,我们便来到灵棚前准备给逝者磕头。
细雨仍然浓密,棚子内有人拿出一块塑料步先扑到地上,上面再给我们放上一个垫子,三个头礼毕,棚内人跟我们打着招呼,这才看清原来是朋友的弟媳,被丧事所累,憔悴的变了样子。
妻子的朋友把我们让进塑料蓬内,蓬内十张桌子,几桌坐着亲朋好友,剩下的空闲着,五六个系着围裙,穿着大褂的女人,把塑料凳摆在一起,在上面补觉。
这是近几年才兴起的服务一条龙。以往谁家办事情都是左邻右舍,亲朋好友过来帮忙,采买回来后,洗择一遍,雇厨师炒好后,大家帮着分菜,客人吃完,帮忙的人再招待下一轮,最后是送盘子碗,拆棚子,忙活几天。如今这些步骤全免,东家只说好每桌的价钱,剩下的事情全由人家操办,主人乐得清闲,客人只带了嘴便是。
妻子和朋友两人聊得甚欢,两人都有些心直口快,爱说爱笑,又不藏奸,以前简直是一对好闺蜜,只是这几年我们搬走了,她又在水果超市上班,请假费劲实在脱不开身,联系的才少了。
她娘家爹去世时候没通知我们,过后我们好一顿数落,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把我们忘了,她坦言,是真忘了。老爸脑梗急性脑出血,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故去,就是个哭,后悔一天也没伺候到。那阵子是真上火,老爸死后二十天亲老姑又病故。
老妈这回从有病到病故只有一个月,自己的老姨,妈妈的亲妹子过世不到一个月,老妈上火了,住两次院自己都伺候了,不像老爸没伺候到,没那么些遗憾,这次的状态就比以前好多了。
我们只是倾听着,偶尔妻子也插几句嘴。
我们表示着歉意,没过来看看生病中的老人家。她倒挺洒脱,生老病死不可避免,再说谁家都忙。这次办事雇的一条龙服务,也是让大家都好好歇一歇。
妻子对那灵棚很是好奇,也是一条龙服务提供的?
朋友说,小翠的,她晚上还要过来主持仪式。
某天下班时,看到路边两位同物业的女员工,其中一个是退休返聘回来的姐姐。一时嘴甜叫了一句姐姐,惹得人家大为不快。你多大你管我叫姐姐?
我七二年的!
另一个年轻一些的惊诧不已,你七二年的?我也七二年的。
这话我听的懂,七二年怎么长得这么老,我才算是一个正宗的七二年人士。
退休的姐姐很无奈,只能正式承认比我大几岁,其实,农民和工人;工人和坐办公室的干部看上去,真的不是差十岁八岁的年纪那么简单,至于我可能跳出五行外,不在五行中,所以尤其老吧!
和我同龄的女人也算是正式认识了,我们和办公室人员基本没什么大交集。
她说她也是这八中的毕业生,我说那我怎么不认识你,掰扯了半天也没整明白,然后问我是哪的,我说威宁村。
威宁?那你认识小翠不?杨小翠?
认识啊!开个路路通扎花店,花圈,烧纸,金库银库,汽车,冰箱彩电,后来又刻起石碑,那是能人,还会唱二人转。
那是我同学,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做参照物的同学,我却和小翠并不是同班同届,不知道她到底比我高还是矮一届。但小翠却是个话题,聊起她来,物业的这个女员工对小翠简直都有些崇拜起来的意思。
她们的同学家中有长辈去世时,都去参加了葬礼,只是角色不同,虽然同学们事先都知道,小翠的压轴,但她出场的方式实在震撼,也是重孝在身,爹妈一声紧似一声,同学们惊诧中,那边已经是汗泪齐出,悲悲切切了。城市和农村毕竟差别还是很大的。
最后,这同学来了个总结,太有才了,然后又跟了一句,这活不是一般人能干了的。
细雨时紧时松,人们也计较不了,只在两个帐篷之间穿梭走动。一个主事之人从外边拿回来两张黄表纸,轻轻展开,问大家谁能认出来。
我站起身子这么一看,原来是在开玩笑,两张纸勉强能分开,上面的墨色字体早被雨水冲淡,偶尔露出些冲黑的道子。
怎么办?赶紧给小翠打电话,让她赶写两张,派车去取。这时我才知道她都到了通神的地步,路引都能开。
又有人张罗,说是烧山之类的话语。丧礼之事我参加的少,懂得不多,便没往前凑合,只是纳闷,像日本鬼子烧山那样,逼迫八路军出来?还是为了纪念重耳烧死介子推的一种形式?
妻子也不懂,问了一下身边一个年纪稍长的人,人家很不屑,哪里出来这么俩傻狍子?这都不懂,敷衍了我们几句。至少我是认为是敷衍的,因为说完我们也没懂。
过后是问了一个同事,他们是隔着一条河居住的,才知道字面理解错误,是送山。许多东西不允许带进殡仪馆,只能在外边十字路口烧掉,这又有不同了,朋友那里是送到了庙,没听清是山神还是土地。
两个女婿扛着纸牛,不知什么习俗,牛背上还披着一个老人生前的棉袄。花圈只留下儿女敬挽的几个,剩下的都摘掉名字,然后所有闲杂人等每人都拿了一件准备出发。妻子胆小,说我身体不好,怕拿东西不吉利。她却不知道我百毒不浸,神鬼不侵,我左手握着两袋元宝,右手抓着一辆汽车,跟着大部队在雨中前行。
纸活在雨中淋湿的太久,一个女士拿着花圈实在走不动,开始嘟哝着,希望有人可以换她一下。我看着手中的物品,估计她还是拿不动,便没有作声,又一个哥们把手中较轻的物品与她做了调换才继续赶路。
大部队停了下来,纸牛已经放稳妥,人们拿着的花圈合在牛身上,我们剩下人把手中的汽车,金库统统堆了过去。
万事齐备,主事人拿出剪刀,开牛眼光,开牛嘴光。一时失神,只记住一句亮堂堂,最后一句,开牛屁股光,一生通畅顺顺当当。
主事人拿出路引说,这个我念不了,谁帮着念一下?连喊三声没人上前。朋友无奈开始点将,点了一个女老师的名字,老师展开看时,主事人说快念啊!
老师嗔道,我不得先看看有没有不认识的啊。朋友接话,不认识的,你问问你身后的人。我一阵汗颜,平时写个什么小东西还行,这方面的真没怎么接触过,好在还着没有太高端的字体,虽没念课文那般流利,却也流畅的念了出来。
最后一项,送山,拿出两摞子烧纸放在牛身下点燃,无奈是一下午细雨所有的东西都是湿的,好在几分钟后,先是烧纸烤干了牛腿,再往上烧,越烧越旺,所有的东西付之一炬。
不知是有没有什么讲究,还是主事人会说话,问了大伙一句,你们看见她是骑牛走的还是坐车走的?一个年轻人回应,我看坐飞机走的。主事人没有回应,我也看到纸活中没有这一交通工具,好像是超出了他的范畴。
回去后,再妻子的提醒下又去给老人磕了头,几年没到过这里,看看景色落在别人的后面。
又坐了一会儿,一条龙服务的大餐陆续端了上来,鲍鱼,大虾,锅包肉,肘子,尖椒护心肉,都是硬菜,在市内吃席,几乎也就是这玩意,设施条件好些的都是每席千元,还是农村省钱实惠。
夜幕降临,灵棚的装饰灯也亮起来,雨几乎不下了,在风的带动下空气潮湿的很,我们坐在灵棚外,远离杯盘攒动,吆喝声声,看看时间马上到七点半,一下午的阴雨,妻子感到些冷来,披着朋友送来的衣服,仍是没有暖和过来。
第二天我们都还要上班,不能过来送葬,只能今晚上多陪朋友一场,估计小翠唱完也就差不多了。
七点半左右,小翠终于过来,关了哀乐,试试音箱,忙活起自己的相关准备工作。
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意穿着,一个大裤头,或许能盖上膝盖吧,上身一件线衣,就这些!在头上扎起孝带子,又拿起八十厘米宽左右的塑胶垫子,站在十米外的地方,朋友和她的妹妹两人拿着一个垫子。
这白活一般都是带乐队的,或者是拿伴奏带子播放,跟唱便是,有音乐间奏的时候,可以恢复一下嗓子,这么愣唱的更考较功力和气息。
一米七的大个子跪在地上,开始正式演唱,那两姐妹也跟着跪在地上。
一张嘴,我们便知道唱的是十跪母重恩。这里丧事几乎都请人演唱,几只专门的曲调我们几乎耳熟能详。小翠唱的很是用心,很是到位,悲戚,婉转,哭音,抽搭声不比专业的少。
一跪之后,拿起垫子往前走一米再唱第二段。
我俩的身边是朋友的婆婆,跟她借光,有人端来一盘瓜子花生,可以边听边吃。婆婆转身和人说话的时候,有人坐在她的凳子上。
那两个跪着的女人是谁?
我回过头来,一个男人正看着我。
是两个女儿。
儿子呢?
在里面跪着哪!
里面都是?
一个儿子,一个儿媳,剩下的都是子侄,晚辈。
儿子怎么不出来跪着?一句话,把也问蒙圈了,只能老实回答,那我就不知道了。
见我像是在敷衍他,那哥们连忙做自我介绍,我是这旁边打井的,我是山东泰安的,那边和这边风俗不一样。
我忽然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大哥,下巴打碎那个,想问他几句,又打消了念头,问完又如何?
那哥们又径自问道,棺材里是尸体么?
他这么一问,心里一阵不舒服,怕人听到不好,赶紧说,明天就火化了。
拉回来用大棺材还是小棺材?我们那里用大棺材。
小棺材,和老头合葬!
怕他再问出什么不好回答的问题,我抓起一把花生瓜子放进他的手中,他还要谦让,我按住他的手说,吃吧吃吧,别客气。
小翠那里已经唱到灵棚跟前,又唱了一出哭七关。夜晚山风实在阴冷,妻子早冻的不行,这时走又不合适,朋友还在那跪着哪!
远远开过来一辆出租车,向里面的村子开去,妻子说,等那辆车送人出来咱们坐回去吧,这里打车实在费劲。
恰好,主事人让小翠先休息一下,一会儿接着哭,这跪着唱实在是费体力。趁此机会我们赶紧和朋友道别,有一辆出租车在等我们,不能再陪她了。
车上我俩谈到小翠,这活真不简单,这边妈妈的叫着,小翠的老妈可在家坐着哪。我戏说道,回家给老妈打瓶酒,娘俩一喝,啥毛病都不犯,这年头挣钱那么难,这边不管叫几声妈,家里的老人家都不会在意,能挣到钱就是能耐,这社会还需要什么脸面。
车开到市区,一些主干路口,一些带着袖标的社区志愿者们,仔细逡巡着,怕人们烧纸影响市容,在往里的路口就基本没什么人了,火光四起,人们在给另一世界的亲人送些钱,祭慰哀思。
什么唯物,什么无神啊!都是扯淡,真以为禁不绝么?哪个领导不烧纸,哪个干部不送钱,有阴有阳,糊弄别人可以,自己其实更是支持者。我就觉着,小翠是干着伟大的事业,自力更生,向天讨饭,不给国家添忧愁,没有这样能人的存在,你哭都找不到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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