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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红袖家园 红袖杂谈 赵小鸥律师的人生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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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鸥律师的人生片断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1-11-25 14:17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有贤无垢 于 2021-11-25 14:22 编辑

 
                                                            赵小鸥律师的人生片断
                                                                         文/有贤无垢 


       像往常一样,赵小鸥早早来到所里,坐到办公桌前,边吃早餐边开机,检查昨晚就准备好的日程明细,该联系该知会的都已经通知过了。他从塑料袋里取出两枚盐茶蛋,往桌上磕了磕,正准备剥壳,忽然下意识地抬头扫了扫办公区,还好没人。但他知道,五分钟后梁阿姨会准时出现在这里。
  
  他把鸡蛋放进塑料袋,用手指绕了绕袋口,拎上,出门,穿过楼层通道,进了茶水间,重新打开塑料袋,剥开一枚,可口的味道让他感到一丝惬意。他喜欢茶蛋,学生时代起就喜欢。来到广州后,虽然合口胃的早点在品种上少了许多,但仍然能买到茶蛋,这使他稍稍有些安慰。他习惯于在住所楼下沙县小吃店买好茶蛋,再步行十几米到兰州拉面馆买两个馕,然后匆匆赶往地铁站。每天七点二十上车,转五号线,再转一号线。晚十分钟都不行,大厅和车厢里行色匆匆的乘客蚁群一样密集,常常要排队等好几趟,上了车又每每挤得“鬼哭狼嚎”。他宁愿早一点出发,也不愿受那折磨,尽管到了所里似乎又早了些。
  
  吃完早点,赵小鸥洗漱了一番,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和领带。这时,梁阿姨捏着茶壶进来了。梁阿姨说哟,小赵早啊。赵小鸥回说阿姨早。梁阿姨看了看垃圾箱里的蛋壳,笑了笑说,不错嘛,越来越自觉了。梁阿姨接完水打着哈哈很快就走了。赵小鸥苦笑了一声。就是这个梁阿姨,自己刚来所里不久就被她告了一状。矮矮胖胖的梁阿姨是个很热心的人,一开始赵小鸥在办公室吃茶蛋,梁阿姨就对他说不要再吃了,鸡蛋味特别浓,密闭的办公室里难闻。赵小鸥心想,一个扫地阿姨也敢说我。可又不好发作,于是挤着笑说,好,好。但隔天又忘了。后来告到了陈主任那里,陈主任没有直接和他谈,而是让黎小玲传话,这就让他尴尬了。黎小玲比他早来一年,H大毕业,从名气上讲,H大法学院没他的W大法学院高。同样是助理,黎小玲几乎一天到晚和陈主任在一起,比如约客户去酒店喝下午茶,去九龙湖打高尔夫,去北京出差,去司法局开会,去法院开庭,去堂会唱“K”。而赵小鸥每每被撂到一边,做些“无关紧要”的活,在“必要”时候,才叫上他。赵小鸥为此有些郁闷,有些无奈。起初,在和所里律师聊天时还时常骄傲地谈起自己做过“学生会副主席”,一段时间后他就开始低调了。所里的年轻律师,不少是北大中大毕业的,有些拿了经济学和法学双学位,在读硕士博士的占比也不少,像他这样做大律师助理的有好几个。赵小鸥其实并不想和他们比,毕竟团队不同。要比就和黎小玲比好了。他觉得黎小玲再怎么说从法学专业上也没他出色,陈主任的很多案子,最后拍板时都采纳了他的建议。当然,黎小玲有她的优势,首先作为女人,在公关上具有与生俱来的“天赋”,黎小玲长得还算漂亮,虽然没什么腰,但气质没得说,谈吐得体,文案娴熟。准备PPT,布置会议现场什么的,严谨、细致,没出过一次差错;其次,黎小玲比他多拿了一个学位,尽管只是德语这样的冷门语种,基本派不上什么用场,用赵小鸥自己的话讲就是“屠龙之术”。可毕竟这样一来,人家三学位,而自己只是双学位,从公平竞争的角度看,天平无疑倾向了黎小玲一边。况且,黎小玲在H大时候就已经拿了驾照,平时出行,可以和陈主任“换着开”那辆宝马。没拿驾照,是赵小鸥比较后悔的一件事,怪只怪当时自己手头紧,家里无法支持,勤工俭学所得也不多,还要准备考研。在广州稍稍稳定下来后,赵小鸥也找驾校和同事咨询过,广州这边拿驾照,比拿律师资格证还难,四分之三的淘汰率,而且,“一等就是一年”;而老家那边,费用便宜大半不说,顶多三四个月,驾照就可“到手”。黎小玲那次找他谈话,其实很自然,气氛比平时轻松,黎小玲的语气里甚至温和得冒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但赵小鸥当时就脸红了,没有什么比一个同龄同职的女孩教训自己更难受的了。
  
  赵小鸥从茶水间出来,回到所里。办公区人不多,梁阿姨佝着矮胖的身躯在隔间拖地。武律师放下公文包,摘下耳机,伸了个懒腰,似乎还没从音乐的氛围里缓过来。那个北大女生葛小芸正摆弄着桌上的多肉,见他进来,冲他礼貌性地点头微笑。说心里话,赵小鸥对葛小芸挺有好感,上次所里组织去西北旅游,葛小芸主动要他“帮一下忙”拍照,随后又拉过他的胳臂合了个影,第二天骑马的时候,葛小芸嫌那个蒙古汉子“粗鲁”,向赵小鸥投去求助的目光,赵小鸥二话不说跳下马,跑过去扶着她跨上了马蹬,他自己回去跃上马时,蒙古汉子报复性地朝他的马屁股挥了一鞭子,马受惊突然启动,赵小鸥差点摔下马。葛小芸是刘大律师助理,他们在所里身份地位差不多,都是“菜鸟”。
  
  赵小鸥拉了拉唇角,朝葛小芸抬手回应,然后往会议室走去。通常比较闲的时候,赵小鸥喜欢来会议室。会议室是所里最宽敞的地方,实际上也是大家休闲的处所,比如午餐后来这里小憩一下,比办公区清静得多,高层写字楼寸土寸金,有这么宽敞的会议室已经不错了。会议室的墙架上摆满了厚厚的法典,金边的、红边的,柚色的、蓝色的,整整一面墙,配上中央一樽青铜鼎,使得整个会议室显得庄严而凝重。对面墙上,布设着一些相片,一张长长的全景式合影照,是全体事务所人员参加去年年会时在珠海长隆拍的,陈主任谢律师四位合伙人站立其中,大家昂首挺胸攒在一起,显得意气风发活力飞扬。赵小鸥起初来会议室应聘的时候,正是受这张照片感染,才坚决留下来的。他欣赏这张照片,照片里的律师大多二三十岁,四位合伙人也才四十多点,正值“当打之年”。他对自己的老学长陈主任更是崇拜有加,刚进法学院时,他的导师就经常对他们提起这位“杰出校友”,他获得的一部分奖学金也是陈主任助学基金里来的。他知道陈主任除了支助母校法学院建设外,还热衷于公益事业,名字曾经出现在汶川大地震和扶贫攻坚的捐献名单上。他能够来所里应聘,也正是得益于导师的牵线搭桥。“早就听杨教授说你在法学院是个活跃份子”,陈主任在会议室里亲切地对他说道,“律所欢迎一切精英人士!举贤不避亲。”他对陈主任初次见面就把他当作“精英人士”感到惊讶、激动而温暖。当然,他也为“贤”与“亲”而有些羞愧,在就业这件事上,他确实利用了学生会这层关系,从而得到了杨教授的举荐。
  
  另一面墙上,挂满了各种荣誉匾额与锦旗。其中一面锦旗是一位胡女士送给他的。那是他第一次作为法律援助律师独立打的一个官司,一件离婚案。这样的小案子,通常在所里是没人愿意去办的,实在推脱不了才交给他这样的新人去“练手”,积累一些庭审经验。用武律师的调侃讲,就是“杀鸡用牛刀”。他们都是名牌大学法学院的高材生,他们的时间太金贵,基本上没空去办这样的案子,他们涉及的案子大多属商事性质,或者说,每桩案子的标的基数上百万上千万甚至过亿。当然,他们收取的佣金自然也不菲。陈主任当初之所以迅速出名,在广州业界一炮而红,就在于其接手的第一件案子标的就过了亿,最后,在同行并不看好的情况下,生生啃下了这块“烫手的山芋”。这件事,是他崇拜陈主任的主要原因。轻松打赢胡女士的离婚案,收到的钱虽不多,只1500元,当然无法与学长的第一桶金相比,但他还是兴奋了许久。至少,这笔“小钱”够他付一个月房租了,他第一次体验到了法律的力量和专业的价值。
  
  赵小鸥看看表,九点差十分,换句话讲,还有十分钟上班。他吐出一口气,走到巨大的落地玻璃前。他喜欢站在这里俯瞰这座城市。耀中广场,东站广场,建国大厦,体育学院,石油大厦,天河体育馆,天河宾馆,维多利亚广场,购书中心,南方人才市场,人民日报社华南分社双子楼,四季酒店,小蛮腰……依次像沙盘模型一样一览无遗呈现在面前。站在六十八层这样的高度往外看,他有时觉得广州真小,天河涌像条小白带子弯曲着,从中山一立交分叉的黄埔大道、环市路、东风路上的车辆真的像小学语文课本上形容的“甲壳虫”那么小,整个天河区都在堵车,只有远处的北环路上的车辆在快速移动。天气不好,也不坏,大多数时候,就像今天这样,轻轻的一层灰白的雾气或者烟尘飘浮在空中。赵小鸥贴着玻璃往下看,觉得这一圈高楼像极了一只巨型木桶的桶壁,而被“木桶”包裹的一切,空荡荡的,深而可测。那些布满“桶”底的榕树,车流和人群,闪烁的广告霓虹,像海草一样飘浮着。有时候他又觉得这片空洞像极了《阿凡达》里的大峡谷,奇幻绝伦,他想象着自己像阿凡达那样骑着神鸟在这片空洞里翱翔。直到一架小型直升机盘旋轰鸣着降落到临近的海航大厦楼顶草坪那个“H”上,他才收回思绪,回到办公区。
  
  赵小鸥意外地发现,黎小玲还没来,她座椅上的小浣熊布偶倒是乖乖地斜躺着,冲他露出调皮的微笑。他起身去倒开水,顺便敲了敲陈主任办公室虚掩的门,停了停,推开,陈主任不在。从窗外透进的阳光,将办公桌上那座“最佳近洞奖”奖杯照射得光彩夺目。回到座位,赵小鸥重新把日程安排过了一遍,按照计划,他们将于九点在陈主任办公室开个碰头会,然后去往小榄镇。赵小鸥看了看表,有些无聊地打开网页看新闻,特朗普击败共和党候选人克鲁兹,赢得印第安那州共和党内初选。
  
  九点二十,赵小鸥收到黎小玲信息:时间有变,主任让你通知一下张总、马总、徐科长,另外通知一下谢律师,十二点半出发。
  
  赵小鸥坐正身子,带着情绪很快回了一句:在哪啊你们?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止一次了,很多时候,给赵小鸥传达指令的不是陈主任,而是黎小玲,好像黎小玲是他上级似的。凭什么啊,他想。但也只是想想,事,还得落实。他逐一拨打电话,声音平和熨帖得像只小羊羔。
  
  打完电话,放在桌上的手机跳出一串信息:在维多利亚酒店喝早茶呢。后面加了个微笑表情。另一条信息是:准备一盒陈主任名片,我的也麻烦一下。赵小鸥“嘁”了一声,心说成天就知道“小资”,就知道“腐败”。他倒不是嫉妒黎小玲的“得宠”,事实上他跟陈主任出去“小资”“腐败”的时候也不少,隔三差五去威斯汀、白天鹅、花园酒店、皇冠假日去“吃个便饭”,“开个会”,“谈个业务”,有的是机会。他只是对黎小玲整天“粘”着陈主任有点“恶心”,他担心的是这位老学长会不会把这位“小秘”变成“小蜜”。他去拿了陈主任名片,又拿了黎小玲和自己的,放进电脑包之前,又看了看陈主任名片:正达律师事务所主任、高级合伙人、民商法学博士、**盟理事……。他看着一长串头衔,叹了一口气,何时能有老学长成就之一毫与厘?赵小鸥喝了点水,打开邮箱,回了几家企业法务部的邮件,这事虽不是急件,但也来不得半点马虎,及时掌握企业动态跟进企业法务是他的职责,主任担任着几十家企业的法律顾问,不可能面面俱到。
  
  十一点四十,办公区的同事开始陆续出去午餐。葛小芸特地绕了绕,从赵小鸥卡座经过,“去九毛九还是耀中?”没等赵小鸥回答又说,“去耀中吧!”
  
  赵小鸥盯着电脑看视频,希拉里正在激情演讲,克林顿为她站台鼓掌。饭点到了,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有些迷茫,黎小玲一直没发信息,他犹豫着到底是去吃还是继续等。
  
  这一幕正好被走到门口的乔律师看到了,乔大姐回过身来招手,“小芸,希拉里那个老女人有什么好看的?走,九毛九拼餐去。”
  
  葛小芸应着声离去。
  
  办公区空了后赵小鸥才起身往外走,进了电梯很快就落到地面,他感到有些头晕,二三百米的高度,几十秒就到了,从来到这里起他就不适应,总有种上天入地的落差感。他没有选择下到地下二层,而是径直穿过大堂,再穿过裙楼大厅,往林和中路走去。地下二层其实有很多食肆,九毛九就在那,只是价格“很贵”,他吃过几次,后来借故不再去了。临楼的耀中广场也是如此,地下三层有个快餐区,装修典雅,能容纳好几百人同时进餐,价格还算“适中”,十八元起步,同事们大多在这里午餐,可他还是觉得“贵”,“吃不好”。只有林和中路往火车东站方向的这一家快餐店,虽然小与挤,却经济实惠,二荤一素再加一紫菜蛋汤,十元能吃撑。
  
  车在南沙港快速路上飞驰,《三驾马车》的歌声切入耳鼓,深沉而悠扬。张总开车,陈主任副驾,赵小鸥和马总坐后座。张总和马总赵小鸥不是第一次认识,和陈主任去观澜湖打高尔夫,去珠江帝景苑温州商会闵会长私人会所聚会时都见过。张总是投资咨询公司老总,马总是家电行业老总。张总和陈主任私交甚密。另一辆车上,坐着谢律师、公证处徐科长以及黎小玲。谢律师是事务所高级合伙人之一,同时也是陈主任同学,准确讲是比陈主任高一届的校友,后来读研时和陈主任同学。黎小玲开车,车是陈主任的宝马。
  
  赵小鸥听着音乐,偶尔和他们交谈几句,主要还是听他们交谈。越小鸥不是不能应付,也不是不健谈,说到具体案情,他一点也不会客气,该阐明的观点一定阐明。但对一些“虚”的东西,东扯西拉的事,上不了台面的事,总觉得“插不上嘴”。黎小玲则十分擅长此套,插科打诨,沟联串通,既得体又不失气氛。赵小鸥为此颇为惭愧,一个学生会副主席,在公关能力上还不如一个女生。当然,赵小鸥不明白陈主任今天为何如此安排,让黎小玲和谢大律师一个车。赵小鸥不敢多想,倒是为下午的事担心。但听他们聊天,边都没沾,好像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似的。
  
  他们从京珠高速聊起,说这么多年了,这一段路速度总上不去,超不过80码。
  
  马总说:“沿江西线不是已经修好了么,怎么还不开通。”
  
  张总说:“是啊,每次到中山和珠海,都要在路上磨蹭两个多小时。”
  
  陈主任说:“等开通了,120码了,你的大奔就‘赌火’了。”
  
  张总自嘲道:“再赌火也没你赌火,我这辆奔驰,老喽。”
  
  赵小鸥知道,陈主任的座驾换了不到半年,之前是一辆别克,再之前是一辆桑塔那,再再之前是一辆北京吉普,更早以前,则是一辆南方125。他也知道,车子对一名律师有多重要,多体面。学长对事业追求的标准之高,他也有所耳闻。当年拿下第一桶金后,就和谢律师等人以百万年金租下了这座广州第一高楼的68层。
  
  车厢里传来轻松的笑声。
  
  马总说:“开通了我也不敢来,这边扣分太严了,欺负外地车。上次来,在市内右拐,只压了一点点实线,就被拍了。有一次收到了9张罚单。”
  
  张总吃吃地笑:“你点子真低。”
  
  陈主任说:“老张你不是有同学在交警大队么,能不能把马总分给抹了?我的车也有罚单未交。”
  
  陈主任知道老张有这能耐,上次在会所喝酒老张就吹嘘过。
  
  张总瞄了瞄后视镜,故作严肃道:“怎么能乱来呢?国有国法,亏你还是律师。”顿了顿,“仅此一回,阿,把你们的车架号车牌号拍给我,到时去给你们查一查,抹了。”
  
  陈主任呵呵一声得了便宜卖乖:“谁叫你嘴不严暴露内线?”
  
  马总也顺水推舟笑道:“那就多谢了。”
  
  张总踩了一脚油门,奔驰车子真的奔驰起来,车上的气氛越来越轻松。大家各自捏着手机,边看边搭话。
  
  陈主任说:“哟,特郎普要胜出了。”
  
  马总也在看新闻,纠正说:“是希拉里要胜出了吧。”
  
  张总说:“他们胜不胜出我不关心,我只关心克林顿会不会和希拉里离婚。”
  
  大家就笑。赵小鸥也笑,但憋着。
  
  张总说:“老陈,作为同行,你觉得克林顿在莱温斯基一案中胜出的关键是什么?”
  
  陈主任摇摇头,看窗外,黄阁立交桥扑面而来。陈主任看着一条条岔道说:“老张你不要日野白,小心开车,目的地是小榄镇,别开到珠海去了。”
  
  张总扫了扫车载导航,说:“放心吧,没偏离航向,来这边都好多次了。”
  
  张总接着说:“老陈,你还没回答我。”
  
  陈主任笑而不语。
  
  张总说:“下午的事,就靠你了老陈,我们只是打豁边。”
  
  陈主任说:“不然。你们很关键,你们不出力,这块肉大家就都分不到。”
  
  被陈主任这么一说,车内气氛一时严肃起来。沉静了好一阵,总算再次轻松起来。
  
  张总咳了咳说:“说件正事。咱们都四五十了,身体健康家庭和谐才是第一重要的。钱嘛,赚不完的。”
  
  张总回头看看马总,马总笑了笑,“老张,你又怀了什么鬼胎?”
  
  张总看了看陈主任,陈主任闭目养神,似睡非睡。
  
  张总叹息道:“这几年,出鬼,身体功能明显不如以前了,那方面完全没感觉。”
  
  马总和陈主任似有同感:嗯。嗯。
  
  张总说:“自从吃了那药,就像焕发了第二春。”
  
  马总忍不住笑了:“老张你又来推销狗皮膏药。”
  
  张总认真地说:“你看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这药是一位医生朋友介绍的,处方药,比伟哥效果强几倍,且无毒副作用。”张总望了望陈主任,补充道:“那位朋友和你一样,也是博士。”
  
  陈主任眯开眼,说:“如今博士用撮箕撮,以前还能唬得住人,现在越来越难了。张兄,好了好了,你的心意我领了,改天送我和马总一颗试试,效果好请你喝酒。下面说正经的,一路上我想了想,阮老板这里我们胜算并不大,需要各位让步的,大家还是要顾全大局……”
  
  小榄镇名不虚传,厂房林立,到处挂着开发区和高新产业园区的牌子,和江对岸东莞深圳的一些区没什么差别。大型货柜车一辆接一辆从园区进进出出,主干道上一眼望不到头。有一段,他们的车子不得不挤着路肩的塌陷才能通过。
  
  见到阮老板时,阮老板并没有给赵小鸥留下什么好印象,邋遢、随意,甚至有些无礼。与其说是一位老板,不如说是一位村长。人如此,厂房更如此,外墙破败剥落,苔痕累累,杂物到处堆放。当然,从早前掌握的信息,他们知道这一带属于老城区。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很有实力”的“民营企业家”,不应该如此土气,按照现代企业的运作经营理念,这样的企业,确实应该被市场经济的洪流淘汰。
  
  阮氏企业属于家族模式,管理层基本上由家庭成员构成。当然,他们也看到了那位宋副总,戴着眼镜,年轻,儒雅,颇有涵养的样子。
  
  接待过程其实是由宋副总完成的。他们被引进厂区,厂区还真有不少“硬”货,电风扇,电饭煲,日用五金……最吸引赵小鸥的,是那一排鱼缸,从大到小,像俄罗斯套娃。这些鱼缸是赵小鸥之前从没见到过的,水草、沙石以及小桥、小船、渔翁、植物,形态逼真,极富创意与诗意。“这是我们的新研产品,仿真设计,具备电光、电声、自动给氧功能,拥有自主知识产权,已形成系列化。”宋副总介绍,“我们主要以生产家电、五金产品为主,销售渠道一般在珠三角地带。”
  
  他们被带到会议室,依次坐定。宋副总首先对他们的到来表示了热烈欢迎。陈主任和对方交换了名片,同时对自己的团队逐一进行了介绍,尤其在介绍到赵小鸥和黎小玲时,特别强调了他们的母校。这令宋副总频频点头甚至面露羞色。黎小玲和赵小鸥也不失时机递上了名片。
  
  接下来阮老板的讲话让赵小鸥有些措手不及。阮老板讲一口广东话,要命的是,讲的还是小榄方言。本来就听不大懂广东话的赵小鸥更是像听洋书。他曾经跟随陈主任出席各种场合,对方也有讲广东话的,但人家一般很注意察言观色,发现你没反应会适时切换到普通话。而这个阮老板从头讲到尾都用广东话,用宋副总后来的话说,就是“阮总已经习惯了,他就是土生土长的小榄人。”
  
  更令赵小鸥惊讶的是,其他人包括黎小玲似乎都听懂了阮老板的讲话,大家“入乡随俗”,“客随主便”,都用广东话来交谈。陈主任他们虽然说得有点蹩脚,但还能对付,起码能表达完整自己的观点,黎小玲则侃侃而谈,神采飞扬,如鱼得水。赵小鸥没料到黎小玲这个湖南女生,居然这么快就学会了粤语,看来拿了德语学位的黎小玲,确实有语言天赋。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大的羞愧,感到自己似乎被世界抛弃了一般。他无法插言,甚至在宋副总察觉到改说普通话时,他也没有勇气发言。他就这么聆听着,仿佛一个局外人。
  
  赵小鸥很自然想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就是在这方土地上出生的,准确地说,是在广东深圳,深圳的龙华。二十多年前,母亲和她的一帮姐妹随着打工大潮南下,就在龙华的一个制衣工厂里做服装。母亲来之前其实已经怀上了他,只是离开家乡时并不知道。后来就在龙华生了。
  
  谈判并没有结束,按照陈主任的要求,还需要去阮老板的另一处工厂“实地考察”。这也是他们事先没有调查到也没有想到的,也是阮老板自己透露的,甚至可以看作阮老板的一张底牌。
  
  他们跟在阮老板车后,穿过老城区,穿过高新科技园区,驶入一片宽阔的平原地带,那里水稻正在出穗,桃花已然绽放,一架架风车缓缓旋动着翼翅,输变电塔在远处的山腰若隐若现,一阵咸湿的海风从窗外突然袭来。
  
  阮老板的新厂就建在山后的海边。说是工厂,其实只是作为仓库来储存货物,装有配件的周转箱胡乱堆放着,大部分建筑都还没完工,混凝土搅拌机、吊塔、叉车、防火砖、钢材、脚手架、保安亭……,这些都闲置着,除了从集装箱式的铁皮屋里传来的一阵狼狗叫声,就只有海风吹过空旷厂房的 “呜呜”声了。他们不得不从传来狼狗叫声的门房里去领安全帽,赵小鸥和徐科长甚至没有领到。
  
  “对不起,将就一下。”李副总哈着腰,一脸歉意。
  
  阮老板则背着手,轻盈地跳过一个水坑,纵身一跃,上了脚手架,“看看,建了两层了,本来要建三层的。”随后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抚摸着墙体,“可惜呀,就差那么点钱。丢他老姆……”
  
  陈主任清了清嗓子,把阮老板拉到背风处,说:“我们这次来,就是帮你阮总重建资金链的,你看,谢律师是并购重组方面的行家,张总能提供私募基金和投资担保,马总有深厚的家电五金行业运作管理经验……此外,之前已经谈过了,我们还有一个职业经理人团队作为后备,随时可以成建制接管……”
  
  考察完毕后,大家有说有笑,气氛看起来挺融洽。张总、马总很兴奋,拿着手机找黎小玲拍照,张总大喊:“小玲玉女,靠后点,把风车拍进来。”后来又招呼赵小鸥拍照,“金童,把我和玉女拍进去。”赵小鸥对被叫作金童感到很别扭,甚至觉得是一种侮辱,那次去九龙湖打高尔夫,一高兴,张总就是这样称呼那个捡球的球童的,“金童,干得不错,一会给你小费。”
  
  阮老板和宋副总对视了一眼,转过身对陈主任说:“时候不早了,大家今天很辛苦,我们去红树湾放松放松吧。”
  
  红树湾离阮老板的工厂其实还很远,至少二十分钟车程。那是一片海湾,本来,所谓海,只能算是珠江的出海口,离真正的南海还远着呢,但由于这里水面十分宽阔,甚至一望无际,当地人就叫海了,也有称作洋的,比如狮子洋,伶仃洋。车子在海边公路驶过,偶然出现的山落间,是大片的鱼网围成的养殖场,渔船点点,在晚霞与海水间泛着迷人的光。再往前走,转过一座山,豁然出现一片月牙状的海湾,只是这里的海湾不见沙滩,但见一片郁郁葱葱的红树林,浸泡在海水中。
  
  他们在公路的尽头停下车,从红树林树冠之上向海湾中心走去。确切地说,是从高高的栈道上往海中走去。栈道摇摇晃晃,但十分结实。赵小鸥走在长长的栈道上,辽阔的海天和狭长而摇摆不定的栈道,使他产生一种天上人间的感觉,就好像他坐电梯上下66层的感觉一样。这里几乎处于原生态,说开发也不过是在这海湾里建了几处客栈。
  
  辽阔的海天,密密麻麻的红树林,摇摆的栈道以及同样摇摆的餐桌,海虾、海蟹、海贝、海鱼,珠江啤酒,这些,就是阮老板所说的“放松”。
  
  阮老板一边将平板电脑支起打开立在餐桌上查看“K线图”,一边撸起袖子对陈主任说道:“怎么样?这里虽说简陋、原始,但是实惠、经济,这一大桌,货真价实的本地海鲜,你们随便吃,放心吃,不够再添,才400元。到了广州,恐怕至少得4000吧。”
  
  大家呵呵笑起来。阮老板接着撸起另一只袖子说道:“我是个生意人,又是个实在人,做生意就像吃海鲜,只吃对的,不吃贵的。开吃!”
  
  大家再次呵呵呵大笑。黎小玲已经开始从左边依次往阮老板杯子里倒酒,赵小鸥反应也不慢,立即拿了酒瓶,往右边张总他们的杯子里倒酒。张总拍了拍陈主任肩膀说:“不愧为陈兄左膀右臂金童玉女呀!”大家呵呵呵大笑起来。
  
  陈主任端起杯子,朗声道:“干杯!”
  
  以前,赵小鸥不惹酒,但也不怕酒,很少喝醉,喝酒完全看心情。以前,只知道在学习上要拼搏,来到广州后,他才明白,原来喝酒,也得“拼搏”甚至“拼命”。此时,他一边给各位老总倒酒,一边敬酒、陪酒,在一片欢呼声中,他渐渐对“总”后面那些肉身模糊甚至厌倦起来。海蟹肥美,三文鱼爽滑,金枪鱼柔嫩,只有餐桌上这些肉体,令他垂涎,令他味蕾大开,令他“狼吞虎咽”。
  
  从包间出来,赵小鸥回忆着自己在餐桌上的吃相,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狼,他想起了那次喝下午茶时陈主任对他讲的狼与羊的故事,陈主任说,在羊城,其实只有两类动物,一类是羊,另一类就是狼,你要么老老实实做一只羊,要么就变成狼。他倚靠着栈道的栅栏,向着海天交接处那黄昏时分的太阳,“嗷”地一声长啸。
  
  他走到吊脚屋旁的阶梯上坐下,听海风吹过红树林发出海潮般的声音,那声音比海潮更雄厚,更深沉。脚下的红树林在海水中摇摆着,他望着弥漫整个海湾的红树林,忽然生起一个奇怪的疑问,红树林真的是红的么?分明是满眼的绿色哦。他下意识往台阶下走,在一处浅滩上停了下来,他看到海滩上到处裸露着红树根,树根盘根错节,潮水般向远处延伸,远远看去,虽然不是正红色,却和铁锈没什么分别。他折下一棵红树干,剥开皮,果然是红色,血一样暗红,甚至还带一股腥味。
  
  赵小鸥躺在密密麻麻的红树林下,在一片涨潮的海浪声中,觉得自己变成了红树根,变成了红树枝,变成了红树林、红树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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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5 14:17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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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5 14:51 |显示全部楼层
闲人闲命。木办法。新人就得潜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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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5 18:44 |显示全部楼层
中间那块红树林
中国最北的红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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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5 19:49 |显示全部楼层
日野白,打豁边

………………………………………………

非常湖北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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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5 19:52 |显示全部楼层
从菜鸟到骨灰,这是一个过程,很残酷。

骨灰级应该没有菜鸟的活力满格、真情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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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6 06:36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方明镜 发表于 2021-11-25 14:51
闲人闲命。木办法。新人就得潜规则。

菜鸟的命运大抵如此。所以赵律师干了一年就走了,到一家瑞士公司法务部就职。看来明镜是扫完了。不容易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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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6 06:41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周不通 发表于 2021-11-25 19:52
从菜鸟到骨灰,这是一个过程,很残酷。

骨灰级应该没有菜鸟的活力满格、真情四射。

赵小鸥就是一只小鸟。一只小羊羔。从羊羔变成老羊是一个过程,再从羊变成陈主任这样的江湖老狼,又需要一个漫长的蜕变。

老周你应该二十出头就玩论坛了,现在真正成了一只骨灰级玩家的老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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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6 06:45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周不通 发表于 2021-11-25 19:49
日野白,打豁边

………………………………………………

就是就是。
当然,有些方言,不只局限一地,我曾留意过贵州四川的方言,有些和我们一样。
其实川贵一带人,历史上大约就是从湖北迁移过去的,而湖北人多从江西迁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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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6 06:47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杰尔索米娜 发表于 2021-11-25 18:44
中间那块红树林
中国最北的红树林

中国北方也有红树林啊。以为只有南方海边才有呢。你这配图挺好。我当时想配个红树林图,网上没找到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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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6 16:25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是个中篇,这是其中一段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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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6 16:27 |显示全部楼层
笔力真好。真心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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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6 16:28 |显示全部楼层
职场,圈层,底层青年赵小鸥的突破之路漫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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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6 18:28 |显示全部楼层
是小说吗?空下来了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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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6 23:40 |显示全部楼层
空了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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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8 09:43 |显示全部楼层
你的帖子都老长老长的,先顶后看,在论坛我很少看长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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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8 12:04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感叹老桑的笔力真的很好!
很有生活基础,文笔非常流畅,整个行文,这么长的篇幅,没有一点给人拗口违和的地方。
该文写出了在广州这个改革开放的前沿,商业氛围浓厚的地方,商场如战场,职场也如战场,作为职场新人,你要么适应,通过竞争胜出,要么逃离。
老桑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欣赏并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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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29 07:57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为是个新作。。。
细看发现可能高度怀疑是个旧作。
很多细节很眼熟啊。。。
最近记忆力太差,总是丢三落四的。。。
我也写过类似主题的小说,
叫《李先明短促的幸福生活》
模仿海明威的一个短篇。。。
好,非常好。
生活嘛,
不能只有苟且。
还要有诗和远方。。
虽然
我们不懂诗,也可能
永远到不了那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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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5 10:27 |显示全部楼层
接着来聊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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