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之书

刘小城

（近几年散步时写的长短句，从微信上辑录，名《偶得》）




1、小雪，原谅尘世之美



荒凉在前面走着
还有小雪
它像一个绝世美女
从尘世走过

时间夺走了什么
时间又给予了什么
凡失去的
必将归来

荒凉久了
心里会筑起一座寺
里面端坐着自己

爱情是这样
你打开一本书
你读了这本书
你很用心
读完了这本书


这是上天的安排
我们活着
水多么美
盐多么美
我们为此交出眼泪

刘小城

   

2、大雪

小雪过去就是大雪了
在小和大之间
是一段空白
小的留白和大的前缀
两个字
一个三画，另一个也是三画
小，把天地竖起，人在两边大，天人合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雪是白，空，苍穹，遥远，无是回归。
是眠。是透彻是拥抱过又撒手
得到和失去

是一只鸟
飞过
却没有痕迹
是一封信揣在怀里
迟迟未发渐渐有了温度


季节平分
冬切成四瓣
立冬空泛
小雪具体，质感，鲜活
像把冬咬了一小口
留下红红的齿痕
然后是一大口
冬至了，冬到此为止
接下来冰冻的日子
不过是一场雪的后遗

何其小，何其大
何其深刻，何其寥阔啊
万物皆沦陷，皆失去，皆绝望，皆生欢喜
大雪
一切皆虚无

刘小城

  3、阿弥陀佛  
  风吹过来
麻雀躲进低矮的树丛
风走了
麻雀飞往高处
啄食太阳
细碎的，米粒的太阳
一颗一颗藏进麻雀肚子里
像经书藏在佛里

  我想和麻雀一样
摘一颗太阳
太阳被麻雀抢光了
我只好躲在佛后面
念阿弥陀佛   

刘小城

4、萝卜  
1   母亲在院子里
种萝卜。
一棵。又一棵
绿色的叶子张扬
叶子下面 一小截白，一大截绿
还有根须
和泥土抱着   

2     母亲送我一根萝卜
掐去叶子，须
给萝卜洗澡   
青白的萝卜
从一双苍老的手里
传递到另一双接近苍老的手里
仿佛生命传递生命

   3   
清晨。一只萝卜
在厨房醒来
比窗外的阳光更白
萝卜一片片切开
雪一样堆积
她的眼睛明亮
仿佛窥见另一个自己

这么多年，她无数次经历
解剖萝卜的过程
也解剖自己
生辣，微甘
而后冰冷   
如果可以选择
她更愿意做萝卜的须
和另一个世界
紧握

刘小城

5、十七年前


1



这个安静莫名其妙的夜晚
室内温度十七度
我找到一件黑色的棉衣
裹紧我的身体
那棉衣是十七年前买的
现在依然保留着那时的温度


2



没有电视
床头几册书
也是十七年前的
书里有我划过的波浪型标记
还有空白处密密麻麻的钢笔字


3



楼上人家在搬动家具
男女主人的说话和小孩带着哨声的喊叫
窗台上的猫喵喵两声又遁去
我被十七年前的月光
切割得支离破碎

刘小城

6、微小的物事

十月十五日上午，阳光晴好

我在窗台一角，晾晒红枣
它们来自山东，和我一样，远离故土
旅途劳顿，它们面容黯淡
在纸板上东倒西歪
有的经不起折腾，长出霉点

整个上午，我反复 做着同一件事
把一枚枚红枣摆放并 丢掉那些有病者
我不是医生
在生病的红枣面前，我束手无策
垃圾箱是它们最后的归宿
也许，哦，可以叫做天堂

刘小城

7、通往菜市场的路


菜市场的路总有些脏乱
烂菜叶子，黏在鞋底
还有小个头的水果
学习着在步履纷争中的生存的方式
总之，他们和它们安然，静默
忙碌让一切充满了秩序

在秩序之内
那个女人在通往菜市场的路上
守着两个鸡笼和两只一般高的白色塑料桶
起初，我是喜欢她的
凹凸的身体，让人遐想
饱满的额头晒黑了，还有双手
一样的颜色

她身边的鸡笼，关着几只鸡
五只或者八只
有时候是，扁着嘴的鸭子
不停地发出嘎嘎声

我不反感鸭子的叫声
虽然它们的样子很蠢
我害怕女人的手
黑黑的健康的手
抓起一只鸡，用剪刀
在脖颈处咔嚓
然后丢进白塑料桶里
鸡在桶里扑棱
和桶碰撞的砰砰声
很响
女人没有表情的脸
随着食客的手去很快抓起另一只
用同样的手法
丢进桶里

每次去菜市场
我都在想办法
把耳膜关闭
听不到那两只白色塑料桶里发出的砰砰声
而我的脚，过于真实
把 地上的血 吸进鞋底
让我在菜市场买的菜，还有回家的路
充满血腥

刘小城

8、桂花


我第一眼看到桂花

就不可救药地爱上她了
她躲在叶子后面
腼腼腆腆的样子
好看极了

我不知道
寺庙中怎么会有桂子
一个适合种菩提的地方
忽然，有了桂花的芬芳
我喊她，喊桂子
月亮别过脸
桂花含羞不语

在桂花面前
做一个道士
拾桂子成丹祈求长生
也可以是郎中
摘几朵桂花做药引
清理人间疾疴
还可以是酿酒师
把花瓣洒进酒缸
让一群人醉得死去活来

尘世的东西与我无关
我能做的
只是安静的呆在树下
为它写诗
等待一朵桂花
落进诗里

刘小城

9、夏天的童话（三首）


儿童节的鸟儿


6月2日
儿童节过后第8个小时
窗外的高温持续不退
一只麻雀从稠密的树叶间落地
比树叶落地的速度快了二分之一
它落地的时候
把疼给了我
像交待一份遗嘱


鱼


电话那边传来
三条鱼的信息
也可能五条
它们在盛水的鱼篓里
奄奄一息
几个人讨论它们的命运
其中的一条
是我的前世
我无意中
蚕食了自己


马


他说
白马非马

他说完就成了一匹白马
驰骋江湖
它去找过好多伴侣
它们鼻息相喷
它们相互缠绕
哦！那些美丽的母马
你不知道它们的来处
也不知道它们的去处
只有他知道
他的前世遗落着它们的气息
就像草地上遗落的
白马的气息

而你却不知道
一匹白马是否存在

刘小城

10、谷穗


我知道秋天
很多植物会改变模样
比如谷
低垂着头颅
谦谦君子

一个人低头的时候最美
有思考和自省
发呆也是
谷穗的头颅是一点一点弯下去的
它每次弯下一点
世界就短了一寸
直到把世界完全装满头颅
世界的样子
就是一颗谷穗的样子

还有莠
它也会向谷学习谦虚
假装把世界装满

刘小城

11、落果


秋天还差几天

它先下落了
这真让人悲哀
从十几米的空中
跌落到土壤，铁板上
我听到乒___
那是子弹穿过麻雀的声音

它安静地躺着
阳光和雨
蚂蚁，还有别的虫子
都来过，侵蚀着它的表皮，肌理
它很快就和铁锈一个颜色了
湮没于泥土中

它的心藏在核里
在那坚硬无比的壳下

下一季
它可能是一棵树
一只幼虫
一朵好看的花
谁知道呢
它只是一个生命
其它都不重要

刘小城

12、草

没有比草更朴素的植物了

一根草的朴素
足以消弥尘世的污秽

我隐藏它们中间
和植物一起流浪
唱风吹麦浪
天空忧郁成少年

在人间
风不停的吹
植物的情绪细密
让我怀疑
总有一点空隙
让人背叛
在黎明和暗黑中

而此刻
诗歌高过尘埃
在草尖上
开出露液

刘小城

13、小寒，大寒

小寒：一些事过去了，一个人离开了



雪夜狂奔
到黎明时，已虚脱为水
一些事坠落其间
无需打捞，作镜幻

蘸雪而书
一首诗里藏着山河
故人，爱
梦是最好的注角
而后和雪消失

黑暗中修行之人
必为往事所困
找到一柱香的朝向
心和夜一样安静

小寒清冷
如笼月
奈它不得

和每一个遇见的人招呼
喝茶，怀揣心事
看一个背影渐渐模糊
事事缘天意
不见的好
也不见的坏

大寒：我心平静


一些事物改变不了我
臂如爱，已经褪化成名词
我亦改变不了事物
几十年我在它们中间
相看两不厌
更多时候
我们都忘记了对方

世界因为一个人而存在
也会因为一个人而速朽
昨天读宋词，也读到一个
下岗女工遭遇车祸
生命挟裹在文字中
迅速遁去，来不及悲伤

最怕初寒
最冷之时，躯体已麻木
不再留恋身边草木
如同这人间
不会在意一个人的死活


煮茶，温酒
不过是液体
和眼泪一个性质
在体内万马奔腾
随时准备交出的
除了文字，还有生命

大寒，平静如水
我与这世界
两不相欠

刘小城

14、秦淮河

有雨。这是南方的习惯

我却以为
是那些旧事和
旧事的挨挨挤挤
它们寂寞了很久
它们急于向一个陌生的来访者
表白
把一河故事弹得
切切嘈嘈

刘小城

15、鸡鸣寺

一个要死的人

和另一个要死的人
难分伯仲

鸡鸣催更
立寺于此间
像送行也像催生
拈香，诵经
得见菩萨

给远处的人
回向
忽然就近了
像死亡和死亡
分不出彼此

鸡鸣催更
死去比活着
更稀松平常

刘小城

16、小诗三则


我


我行走在喧嚣的街
粗衣，布履，像一只远古的虫子
和他们——银行，超市，咖啡厅
相互碰撞
我的身体早已被挤扁，变形
接受他们的切割，归类
每次，都要花很久的时间
才能返回梦里

几个我


回到山谷
天色向晚
河涧的月亮已经升起
比我更清晰
我住山谷，和月亮一样
月亮是另一个我

我把影子映在山上
留下我
山川辽阔
我的影子不断放大
和天空一样
天空是另一个我

槐树上的虫子



它已经从树叶间下来了
它的身体很轻，下降的速度不是很快
它由一根细丝而来
它不停地吐丝，不停地拉长
它的尾翼呈银色的光芒
它生命的状态真好

我比不过它
它落地的样子
像天空俯下身体
亲吻地面

刘小城

17、错过


我们错过了许多事情
比如，一场葬礼
一个生命的诞生
死和生一样简单
只要转身
就不再相见

而夜空灿烂
飞萤快活地飞来飞去
黎明到来时
它们会安然入睡
把世界交给另一个物种手里
把开始当成结束
遇见即是告别
这没什么，亲爱的
世界就是这样



17、错过


我们错过了许多事情
比如，一场葬礼
一个生命的诞生
死和生一样简单
只要转身
就不再相见

而夜空灿烂
飞萤快活地飞来飞去
黎明到来时
它们会安然入睡
把世界交给另一个物种手里
把开始当成结束
遇见即是告别
这没什么，亲爱的
世界就是这样

刘小城

18、对坐


和自己对坐
山和风都来了
天空低了些
连呼吸也是
眷念草木
和草木一样的人生
河水路过门口
远道而来的人哪
让一只蝴蝶有了想法

刘小城

19、秋尽北国


一


风吹来
大地往里让了让
交出果实
风又吹来
大地又往里让了让
人间皆落叶
风不停
大地闭上眼睛

二


天空越来越远
快要消失不见
她跑起来像一匹野马
带走那些植物的色彩
，尘埃，气息
当然，还有我们的秘密
我们需要力量来支撑
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季

这个时候
唯一能做的
就是把阳光擦拭得亮一些
再亮一些


三


她一年来一次
收拾那些植物
招呼风，把场地打扫干净

她不空手
带了雨水和寒冷
哦，这一次
她也没忘记，给我的脸上
抹点皱纹

刘小城

前年一个诗群给做的。看到帖子少，增加点发帖量，原谅我刷屏

拍岸浪

最喜欢2

信以为真

好诗好诗

大玲小芳

浓郁的生活气息，我闻到了儿时母亲蒸笼里馒头的香气。

坡度

读到这样的文字我的心情当然是愉悦的。

刘小城

拍岸浪 发表于 2021-11-4 02:27
最喜欢2

2，还是不能平静，几年前的，搁到现在，不会这么写了

刘小城

坡度 发表于 2021-11-4 06:27
读到这样的文字我的心情当然是愉悦的。

感谢阅读

刘小城

大玲小芳 发表于 2021-11-4 06:03
浓郁的生活气息，我闻到了儿时母亲蒸笼里馒头的香气。

谢谢你，喜欢这样的氛围

刘小城

信以为真 发表于 2021-11-4 05:52
好诗好诗

一起写

水流云在

刘小城 发表于 2021-11-3 22:47
前年一个诗群给做的。看到帖子少，增加点发帖量，原谅我刷屏

这几天我头有点疼连续两晚九点前睡觉了
昨天去心脑血管疾病科看了看，又去的疼痛科。
没啥大事，放心了好多。
主要有个家族史
胆子太小了我

水流云在

谢谢桂子姐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