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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古寺鱼龙
楼主: 淡影

[小说] 古寺鱼龙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2-4-17 11:32 |显示全部楼层

欢迎书记莅临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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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17 11:41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折:意外之辱

观星小筑的院里坐着焦昂,丫鬟仆妇全都打发出去了。钟令春含羞低头:

“他也是有意的,一切全凭焦伯伯做主。”

焦昂抚须温和一笑: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待伯伯问了灵照,然后修书一封,问询令尊大人,再行三媒六聘之礼吧。”

钟令春俏脸粉红,眉眼低垂,矜持了一会儿,点点头,耳边传来焦昂的哈哈大笑。

送走了焦昂,钟令春喜笑颜开,巧儿奔进院来,跪地口头,嘴里低语: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达成心愿。”

钟令春拽她起来,嗔怪道:

“乱说什么,还不知他那边怎么想呢。”

巧儿欢喜地拍手,道:

“将军亲自去说,错不了,两个人本来就是有情意的,一说准成。”

钟令春羞臊难禁,忙转过身双手捂住了脸,嘴里说:

“这……也太仓促了……”

巧儿从她身后走来,拿下她的双手,满脸喜悦:

“这就叫两相钟情,姻缘天定。这下也不枉费姑娘筹谋。两家联姻既有利益可图,两人又彼此有情,没有比这再合适不过的姻缘了。”

钟令春被巧儿说得笑颜如花,转头奔向屋里。

卧虎堂里,也只有焦昂和灵照两人。灵照听了,急呼不可:

“灵照是出家修行的人,怎么谈婚论嫁?”

焦昂盯着他的脸看了一眼,以为他是害羞,不由得呵呵一笑,道:

“这有什么,你可以还俗啊,你是我儿子,我们父子名分不日就会分明,难道你还要在我的将军府里礼佛诵经一辈子?咱们焦家还要延续香火呢?傻小子,爹爹在给你择一门门当户对的姻缘啊。”

焦昂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阴郁,此刻的他喜笑颜开,完全就是一个慈父。

灵照一看这样瞒下去,局面无法收拾,连忙说:

“真的不行,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焦昂的笑容僵住了,他问:

“是哪家的姑娘?”

灵照抬头看着父亲严肃的脸,坚定地说:

“是知了姑娘,你也是见过的。”

焦昂听了,眉头一皱:

“那姑娘模样不错,可她来历不明,一个乡野丫头,如何做得了我们将军府的少夫人?”

灵照看着父亲的眼神,好久才说:

“那王娘子还是宰相千金呢,你和她过得怎样?夫妻同床异梦,论得你的真心远不如周娘子呢,门第姻缘的苦楚,难道你没尝够吗?怎么,还要我继续过那种互相利用,而毫无真情的生活?想想我的娘亲,你们情深一片,她缘何半生孤苦不得善终?”

焦昂一听勃然大怒,他的巴掌高高举起,又缓缓落下,神色黯然:

“是我辜负了你的娘亲,可为父的真是想让你好啊!为父终究会老会死,为父想要你下半辈子无困顿忧患。”

灵照听了,神色一恸:

“你的良苦用心,我知道了,我只求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焦昂无奈妥协:

“好好,这样,咱们不要把话说满说绝,你回去考虑一夜,明天再给我答复,可好?”

灵照看着焦昂的眼睛,那是一个父亲面对儿子的低声下气,甚至是刻意讨好,他心有不忍,说:

“好。”

焦昂面露笑意,冲院外喊:

“星彩,送灵照回玉衡院!”

星彩躬身走进来,看了一眼焦昂,慌忙低下头,领命随灵照退下。

幽篁斋里,焦子腾的脸色露出怒容,随即又冷笑了:

“他们这是要父子相认啊!果真是那恬不知耻的钟家小贱人先点的头?”

月印低头答道:

“正是,而且,飞廉在院墙之外的树上打探的清清楚楚,将军与灵照的商谈,咱们的暗影也探听得真真的,并且通过星彩的印证,确实是事实。”

焦子腾一脸冷笑:

“去,悄悄放出口风给巧儿,说将军已经说好,灵照同意这门亲事。让那丫头欢喜一下。”

月印屈身施礼道:

“喏,少主。”

她转身欲退下,焦子腾说:

“嘱咐一下咱们的暗影,行事务必小心,不要被发现而坏了我的好事。”

月印回头微笑:

“少主放心,飞廉招募来的暗影是百里挑一的术法宗师,遁迹追踪,暗探刺杀,从没失手过。”

焦子腾背对着月印,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真的?”

钟令春无比惊喜。

巧儿笑得谄媚:

“姑娘,这种事,奴婢可不敢开玩笑,这是奴婢费尽心思,从月印那丫头嘴里套出来的,奴婢怕月印是少主的人,不稳妥,又使了钱,买通星彩身边的小丫头,打探来的消息完全一样!姑娘,这下你可以安心了。”

钟令春按捺住心中的喜悦,来回在屋子里走着,她双眉紧锁:

“不成,这样的大事,必须万无一失,不能夜长梦多,你去托人告诉道长,务必要让将军明天当众宣布此事。”

第二天上午,焦家人悉数齐聚卧虎堂,各院的丫鬟仆妇##跟前伺候着,其余的都在院外候着,连从不露面的周娘子都带着她的一双儿女出现了。

焦昂在交椅上正襟危坐,见大家都到齐了,便说:

“今天召集大家过来,是要宣布一件焦家的喜事,钟家丫头与灵照两情相悦,由我做主,将他们的亲事定下来,过几天我修书钟家,双方家长如果皆赞同,就行三媒六聘之礼。此事暂时不宜张扬,咱们府里人知道即可。”

此话一出,众人反应各异,钟令春抿嘴低头,焦子腾面上微笑,知了瞪大了眼睛,周娘子看不出任何表情,灵一不知所以,静虚真人面露惊讶,灵照脸色由惊愕变得平静,他盯着焦昂看了一眼,忽然伸手摘下头上的幞头,露出光秃秃的脑袋,头顶还有九个醒目的戒点。

堂里众人皆大惊失色,丫鬟仆妇们面面相觑,院里的仆人纷纷探头往里面看。钟令春颜色煞白地盯着灵照,当即楞在那里。就连焦子腾也变了脸色,他满脸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灵照离了座位,合掌施礼:

“阿弥陀佛,小僧乃静安寺修行的和尚,此番隐瞒身份,实在有太多的隐情,让钟家姑娘和将军有所误会,是小僧的罪过,在这里真诚赔罪。婚姻大事,小僧无福消受,来日还要回到佛祖身边修行,将军美意,小僧心领了,南无阿弥陀佛。”

一旁的钟令春眼泪坠落如珠,她咬着嘴唇,肩膀颤抖,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焦昂一脸愤怒,他呼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灵照喝道:

“你……昨天可是和本将军说得好好的,怎么出尔反尔!驳了大家的脸面!你答应本将军,会悄悄还俗……”

灵照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即便小僧将来还俗,也有另外的意中人,将军的美意昨晚灵照已经婉拒。”

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知了的面前看了她一眼,两人彼此会意,一前一后径自退出卧虎堂,灵一见势不妙,也施礼退下。

众人惊得皆目瞪口呆,钟令春白着一张脸,强颜一笑,飘飘下拜:

“焦伯伯,令春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说着带了巧儿,匆匆离了卧虎堂。剩下的人都傻在那里,不敢作声。

焦昂气急败坏地挥手:

“都散了,散了……”

众人纷纷逃似得退下。

焦昂愤怒的眼睛里光芒闪过,他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

幽篁斋里,焦子腾满脸笑意,月印在他身边躬身伺候着,也面露喜色。焦子腾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真是意料之外啊!那灵照居然是个和尚,姓钟的小贱人这回颜面尽失,以她高傲的性格,会不会想不开啊!”

月印屈身施礼:

“少主,这下咱们的意外收获不小啊,灵照公然拒绝亲事,并亮出自己僧人的身份,让将军面子上挂不住,他们的关系会不会……”

焦子腾笑出了声:

“这真是意料之外啊!去,给本少主备一壶酒,我要欢喜欢喜。”

月印施礼:

“喏,少主。”

观星小筑内,钟令春在床上哭了一天,到黄昏才起来,满脸泪痕地坐在窗前。

巧儿愤恨不平:

“姑娘,咱们出府回京城吧,这等奇耻大辱,臊都要臊死人了。”

钟令春嘴唇咬得发白,眼神阴冷可怖:

“忍辱,冷静,眼下离府,那就是和焦家彻底撕破脸,从此交恶了,日后会给父兄带来无尽的灾祸,这事也有我的责任,欠缺考量,思虑不周。就算要离开,也得缓几天。”

巧儿面露恨意:

“那和尚当真该杀!明知道自己是僧人身份,还和姑娘说了那么多话……”

“不必多说,原是我不知廉耻,异想天开。最可恨的是我一个堂堂礼部侍郎的千金小姐,会输给一个乡野丫头,可恨,可恨!”

钟令春打断了她的话,她的脸色越发的苍白阴冷。

巧儿一旁小心翼翼地说:

“道长那边传来消息,说此番没能帮到姑娘,万分抱歉,同时他还说,那知了姑娘身子病弱,有一个药葫芦从不离身,若姑娘能偷梁换柱,灵照和那个知了的一世情缘也会如镜花水月一般。”

巧儿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个玲珑可爱的葫芦,说道:

“这是道长送来的,说务必按照他安排的做。”

钟令春接过葫芦,端详了一刻,眼睛里寒意更甚:

“也好啊,既然他那么喜欢她,就好好喜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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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22 16:41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一折:嗜血妖女


次日,煮雪斋。知了的面前站着星彩和一个小丫鬟,那个小丫鬟的手里捧着一件淡紫色苏锦的凉衫儿,一条鹅黄色纱罗披帛。星彩屈身施礼道:


“这是在城西为姑娘订做的,咱们伺候姑娘试试,若是不合体还要送还给师傅们修改。”


知了看着那凉衫儿花色精美,式样极好,眼睛里有了光彩,随即又有点难为情:


“我自己去内室穿一下即可。”


星彩噗嗤一声乐了:


“姑娘害羞什么呀,咱们都是女儿家的,就试一下。”


说着领着那个小丫头掀起布帘进了内室,知了无奈,只得也进来了,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玲珑的葫芦放在桌子上,主仆们有说有笑地更衣。


果然衣服很好看,知了很欢喜,她忙把桌上的葫芦抓来塞进怀中。星彩被知了的举动逗乐了:


“一个小葫芦姑娘那么在意,里面装了什么宝贝呀。”


旁边那个小丫头也笑了。


知了脸上一红道:


“不过是女儿家的药物罢了。”


星彩抿嘴一笑:


“衣衫很合体,姑娘就这样穿着吧,这条披帛,秋日里方能用得上,姑娘自己收好吧,奴婢们先告退了。”


说着,两个丫头齐齐施礼,躬身退去。


知了一个人在铜镜前照着,心里美滋滋的,自从进了焦府,她得了好几件新衣服,都是豪门贵女才能穿的那种。哪个女孩不爱美呢,知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得灿烂。


知了正笑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慌忙从内室出来,却见灵照走了进来,灵照看着知了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笑了。


知了脸上热热的,自从昨日里和他一起离了卧虎堂,一路无话,自己逃进煮雪斋,她就躲着灵照,没有出门,不想他却找上门来。


“这么暑热蒸腾地赶过来,可是有事?”


知了说话间,低了头。脑海里浮现昨天灵照当着阖府人的面走到自己身边说另有意中人的情景,心里不觉有几分甜蜜。


耳边响起灵照的声音:


“我来告诉你,咱们不日即可离开焦府。”


知了惊讶地抬起脸来,看着灵照:


“怎么走得这么急?可是昨日里你拒了亲事,将军生气了?”


灵照温和地看着知了,清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话说得太直接,再见面也是尴尬,哪天得机会,见道长一面,和他告个别,咱们和灵一就走。”


知了心里有点不舍,刚有几天安稳日子,又要四处流浪了。不过也好,这焦府虽好,有那么多规矩拘着也不自在。外面自由自在的生活,才更适合自己。况且,有他在身边,去哪里都好。


知了想着心事,不作声。


灵照站在她的身旁,两人齐齐看向窗外的紫薇花,近立秋时节,那红色的紫薇花依旧开得旺盛,一簇一簇的坠弯了枝条。


灵照轻声说道:


“我娘亲的事已了,至于爹爹,我始终没有办法原谅他,想着水月庵母子相见不相识,想着亲眼目睹自己的娘亲葬身火海,那种悲恸,无法言说。这个地方,不是久留之地,迟早都是要走的,况且我们在一起的话,也不是他能接受的。”


知了心中一暖:


“你真的愿意为了我,连亲生父亲都不相认?”


灵照回头看向她:


“柳荫茅舍的米香,至今不忘。”


知了羞红了脸,她奔进内室,不一会儿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子出来,打开来,灵照一看,居然是一大块似玉非玉的东西,里面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知了看着灵照,眼中有了泪光:


“这是阿婆留给我最珍贵的一件东西了,今日起,你替我保管吧,从今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知了说话间低了头,盒子递了过来。灵照双手接过,看着知了的神态,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欢喜。这一路患难与共,到底是心里对彼此都有了牵念。往后风雨人间,温暖相依,寒暑轮回中,没有了年少时的孤苦,这何尝不是最好的?焦府的生活不仅不适合知了,同样也不适合自己。毕竟都不是世家子弟,一出生就在粗鄙乡野长大,如何去违背自己的心性,委屈在那些繁文缛节中。高宅大院里的人心阴暗、明争暗斗,不是他们这种心性单纯的人能应付来的。灵照脑中浮现那天晚上,爹爹百般讨好的眼神,嘴上说得决绝,可灵照心中依然不禁难过,自己出府而去,不知道他背地里会多么难过呢。可是,人生就是这样,有太多的取舍需要人时时做出决断,心中所向,也就决定了脚下的道路和未来的日子。缘法的结成与幻灭,由心亦由命数,娘亲的惨死横在他们之间,也许这一生与他的父子情缘就这么浅淡,也许从当初他抛妻弃子的那一刻,这段血缘亲情就注定续不上了。想起当年母亲对师祖所说的话,要认祖归宗,修行这条路,太孤苦了。可是,眼下,他身份未明。爹爹到底还是顾及到京城那位王娘子的颜面,父子见面而不能相认,这才是是自己心里最难过的。


灵照收拾起自己复杂的心事,看着身旁的知了,两人站在蝉声如沸的窗前。盛夏绿阴,光景美好。


这天晚上,电闪雷鸣,凉风骤起,看来有大雨之相。玉衡院里。灵照和灵一在灯下温习经卷。忽然窗外的茫茫夜色里闪过一道绿莹莹的光,灵照警惕地看了一眼灵一,他们双双跃出户外,正遇上一个黑衣人飘落地上,那人黑巾蒙面,一双眼睛闪烁精光。看到灵照和灵一,仿佛也很意外,但是他依旧晃动双掌向二人迎来,灵照和灵一挥掌相迎,三人腾跃辗转、掌影飘忽战在一处。


灵照灵一心意相同,配合默契,虽然敌人掌法刚猛,内力深厚,师兄弟俩,一时也没落下风。三人激战中,灵一一矮身低头让过对方的掌力,背后的灵照双掌运足内力,正与黑衣人的单掌对上,黑衣人被震得身体倒飞而去,他借势空翻,脚步飞踏树枝,掠向远方。


灵照和灵一双双跺脚纵身跃上屋脊,飞纵追去。那人黑影在闪电亮起的瞬间飘忽如烟,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灵照和灵一追了一会,失去了敌人的踪影。正当他们欲返回玉衡院,忽然耳边听得屋下有异响。


灵照和灵一急忙伏下身子,躲在屋脊上,借着闪电往下观瞧,骤然亮起的闪电映亮他们惊恐的眼睛!


屋脊之下的角落里,一个丫鬟背靠墙壁坐在地上,她身体和四肢剧烈地抽搐着,她的眼睛瞪得好大,一个淡紫色的背影正伏在她的肩头,吮吸的声音震动着两人的耳膜。电光闪烁,刹那的光亮中,那丫鬟的身躯慢慢干瘪下去,一张年轻秀美的脸瞬间只剩下了一张褶皱的人皮撑在颧骨上。


电光一闪,那背影回头看向天空,那一张狰狞的脸上血迹斑斑,嘴里还咀嚼着血肉,那双碧色的眼眸,闪烁着妖异的光彩。


灵照看着那张脸,惊得差点从房屋上跌落下来,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灵一,灵一更是惊恐地张大了嘴。灵照一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雷电再次闪烁亮起,那紫衣女子站起身来,地上只剩下一具衣服包裹着的白骨,那丫鬟干瘪的脸上鲜血淋漓,她的双眼已没有了。


灵照举起了手中的麒麟锁,他颤抖的手始终没有摁下麒麟背上的机簧。眼中温热的流下来的,是汹涌的泪!


夜空乌云中闪电蜿蜒曲折,雷声轰响,那紫衣女子仰首向天,血淋淋的嘴里发出一阵低吼,白牙森森,那张脸上白鳞片片,挥舞的双臂上亦是被闪电映亮的白鳞。


灵照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紫衣女子,手脚并用,飞窜上墙壁,像只野兽一样,消失在夜色中。这回不再是幻觉,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城南百姓的尸首,紫云观中那些道士的尸首,还有城北桥下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他愣在黑暗中,紧紧地捂住灵一的嘴,过了很久,才放下。电光闪烁中,灵一惊恐万状的脸就在灵照眼前,很近很近。灵一哆哆嗦嗦地喃喃道:


“知了姐姐。”


第二天,焦府人声嘈杂,有女人哭喊,有人呕吐。焦昂一脸阴冷,看了一眼静虚真人,吩咐下人把尸骨就地掩埋。


两人走出人群,焦昂又惊又怒:


“这是怎么回事?”


静虚真人的脸色也不好,他稽首施礼道:


“无量天尊,大约是出了妖孽作祟,这尸骨和城南百姓的死状极为相似。”


焦昂焦灼欲狂:


“不是说城南的命案已经销声匿迹了吗?怎么跑到了我家?难道是赵府逃逸的那个妖僧所为?”


静虚真人凤目凝辉,手捻黑须,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那两个妖僧虽然术法修为高深,但终究是凡人,看这具尸首,分明是被兽类一般的东西噬了血肉,凡人不会有此行径。”


焦昂急得团团转,他冲静虚真人低声呼喊:


“这可怎么办?一府的家丁女眷怎么安置?”


静虚真人安慰焦昂道:


“将军莫要心焦,有贫道在,定会全力以赴降妖除魔,以保府上平安。”


人群里,知了站在一旁,看着地上的尸骨,也是一脸惊恐,捂嘴跑开。灵照和灵一,盘腿坐着,各自双掌合十,闭上双目,念起了超度亡灵的往生咒。灵照不敢看知了,他一遍又一遍地诵着经咒,他多么渴望通过佛法密咒唤醒一颗迷了灵智的心。


第二天,焦家内院的荒草丛中,五六具丫鬟家丁的尸骨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整个焦府人心惶惶,不少仆人要离府逃命,被焦昂以重兵强行拦下,一千兵丁全部调到内宅的各个院落负责守卫。虽然再也没有骇人的尸骨出现,可是府里每夜都会有人失踪。焦府,一下子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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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25 12:31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我来了,续集已经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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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25 14:42 |显示全部楼层
卧云弄月 发表于 2022-4-25 12:31
我来了,续集已经看完

书记哥多提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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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25 14:48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折:河婴弄术


一转眼,入秋了。好几日不见灵照来了。


煮雪斋中,知了凝视着那盏灯笼,心中百感交集。那一晚北城长街的灯火阑珊、人潮涌动,那个少年将这盏灯笼交到她手上的时候,昏黄的灯火映亮了那少年清秀的脸,那双清澈的眼睛,比那夜的灯火还要温暖。


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份温暖更可贵的?能相约陪自己到天涯海角的人,一颗心都付与你,一生一世的光阴都用来陪你,来红尘一场游历,遇见这么好的一个人,夫复何求?


知了笑了一下,可是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了灯笼上。这条路,能相伴多久?自己的病情反复无常。心里有个妖魔在作祟,自己的舌头贪恋着人血的温热和人肉的腥软,吸食每一具凡人的血肉,那种欢畅,是瘾,是魔,是妖性的本能,就像狼饿了也要吃肉一样。


知了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那张脸,依旧是柳荫茅舍里的那个模样,可是每当到了黑夜,心里就会痒,嘴就会不自觉地抽搐,黑色的眼眸就会变成碧色,而一旦吸了人血,这张脸上、手臂上都会长满鳞片。她躲避灵照就像躲避灯火一样,她狂热地贪恋血腥就像飞蛾扑火一样。阿婆带来的药,只是压制了自己的心魔数日,如今阿婆踪迹全无,谁来拯救自己。她又如何面对灵照?


这一路设局筹谋,本来是想抢夺龙魂灵珠的,自己的心一点点被这个少年改变。紫云观中满地的尸首,是自己妖性爆发的结果,城南百姓亦是自己嗜血快意的结果。就连初相遇那日的暴雨滂沱,也不过是自己的术法所为。可是,一切的转折,都在当初檐下听雨的那一刻。一身僧袍的少年,一脸与世无争的纯澈与淡泊,那双眼睛,那张脸,是自己一生都无法逃避的欢喜与眷恋。是缘?是劫?是命数使然?还是上天偶然赐予的福报?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在人间多少年,自己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是黑暗中的妖魔,以凡人的血肉为生。大约做梦都不曾料想,那一天,茅屋邂逅,檐下听雨,那少年僧人的容颜与双眸,就这样让自己一见倾心。


总想抛却一切,与他永世欢好。可是,自己终究不是人间平凡的女子。一旦撕开了这层伪装,大约就是生死敌人吧。何忍辜负伤害这样一个纯良温厚的少年?他的一份真情,胜却世间所有的美好。那一日,看到那少年为了自己不惜父子反目而果断拒了那门亲事,自己的一颗心就乱了方寸,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都交给他了。如果一直这样伪装下去多好,白日里永远是他身旁清纯可爱的那个小女孩,夜里,以术法让他沉睡之后,自己再做回本元。可是,心里惶恐不安啊!这样一个嗜血凶残的女子,有一天原形毕露了怎么办?终究还是人妖殊途啊!


知了泪光盈目,这一刻才觉得寻常百姓家的儿女情长是多么可贵。




知了正伤心间,门外传来脚步声和人说话的声音。她急忙拭去了泪水,背对着门口,假装去看墙上的那幅山水。


有丫鬟进来禀报:


“姑娘,你要的二十对白兔都从西城采买回来了。”


知了并不回头,吩咐道:


“放在西墙角的合欢树下吧,平日里我亲自喂养即可,你们无事不要来院里扰我清静。”


“喏,姑娘,奴婢告退。”


丫鬟施礼,躬身退了出去。


知了回头,走到窗前,怔怔地看着笼中那些白兔。


静虚真人在每个院落都布置了黄符血阵,红线铜铃密布每个院落上空,就像拉了一张张网。一连数日,焦家没有人失踪,亦没有出现恐怖的尸骨。人心稍安。


这一晚,弯月如勾,星子璀璨,树影婆娑,晚风习习。


焦昂与静虚真人坐在卧虎堂后院的石桌旁,他们的身后,是一棵参天古槐。古槐下面是一口老井,光滑的石井栏上凝着清冷的月光。


这卧虎堂是焦家旧院,原是正房。焦昂还记得当年与梅生住在院中的情景,也是这样的月夜,两人就坐在古槐树下纳凉消夜,当年说了什么话,大约都不记得了,只是永远忘不了梅生温婉低眉的笑意,以及自己得知她怀有身孕后的狂喜。凡尘过往,杳如烟云,斯人已逝,纵是百般追忆也回不到从前。心底仿佛有一条蛇在狠狠地啮着,那疼痛是对梅生的愧疚与思念。


两人无话,静虚真人手持洞箫,一曲清音,幽咽低回,箫声如泣如诉,似那烈酒,穿过人的心肠。


焦昂不通音律,却也听得入神。箫声如烟,弥漫整个院落,凉月照怀,清风满面,那些夹杂在风里的花香,令人沉醉。


焦昂在静虚真人的箫声里出神,他们身后的老井里,一张惨白的孩儿面渐渐浮现,那双诡异的眼睛突然睁开,小小的脑袋浮出了水面。井口淡雾缭绕,一个小小的孩童的身体缓缓地自井中升起。它顺着石井栏缓缓爬下,坐在了月亮地里,嘴里咿呀咿呀,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话。


两人齐齐回身,都觉得惊奇万分,这是谁家的孩童,一身赤裸地坐在月光下,那张小脸粉雕玉砌的模样,实在惹人喜欢,嘟囔着的嘴唇上还流着口水,两只嫩藕一样胖乎乎的胳膊在冲他们摇晃,那双眼睛里是笑意,让人无限怜爱的笑意。


焦昂和静虚真人纷纷站起来,走了过去。静虚真人弯下腰身,一把抱起了地上的孩童,回头对焦昂说:


“将军,这是哪位女眷的孩子,怎么坐在地上,没人照看?”


焦昂一脸茫然,那圆睁虎目,很确定地说道:


“院里没有这么小的孩子啊!怪事,怪事,来来来,本将军也抱抱,说不定是老天赐给本将军的呢。”


焦昂说着,从静虚真人手里接过孩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那孩童不哭不闹,小手抓住焦昂嘴边的胡须扯着,嘴里咿咿呀呀,喜得焦昂呵呵直笑,不禁在那孩童的脸蛋上亲了又亲。


“这孩子惹人疼爱,看来与将军很有缘分啊。”


一旁的静虚真人淡淡笑着。


忽然,焦昂的笑容僵住,他的喉咙里咕噜咕噜作响,胸膛中一阵剧痛,他痛苦地瞪圆了双眼,低头一看,那孩童的双手诡异地插入自己的胸膛!小小的身体顺着裂开的衣服和皮肉,一点一点往里蠕动。没有鲜血涌出,没有任何征兆!焦昂惊恐地看着那孩童纯真无邪的笑脸,身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双目血红,一张脸因痛苦而扭曲,他疼得张嘴惨呼,脑袋上青筋暴起,那血管的颜色慢慢变成了黑色,自额头向脖子和脸上蔓延。


一旁的静虚真人大惊失色,急忙呼喊兵丁。


灵照得到讯息,急匆匆赶到卧虎堂,院内灯火通明,他分开守卫的兵丁,他看到地上的焦昂正手脚剧烈地抽搐着,浑身哆嗦,满头满脸的汗珠子淋漓而下。一双眼睛瞪得很大,而且白眼上翻,咧嘴低吼着,他的胸膛上伏着一个特别小的赤身裸体的婴孩,那孩子的身体就像小猫一般大小,而且那小小的胳膊与腿已经没入焦昂体内。


灵照惊恐地张大了嘴,他回头看向静虚真人,静虚也是一脸惊恐,静虚低声说道:


“是水鬼河婴。”


“什么,那东西不是在浣花河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赤桑镇里?”


“没时间解释了,你看它的身体很快就要没入将军的体内了,如果任由它进入将军的身体,那么将军就会成为它的宿体,要么被它吸干血肉精髓而死,要么沦为它的傀儡,成为被妖魔附体的行尸走肉。”


静虚真人的话,让灵照如坠冰窟,他身子一软,差点跌倒在地,无论如何,都要救父亲于危难之中,哪怕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


灵照心念电转,忽然看到自己胸前的麒麟锁,当即摁住麒麟背部的机簧,灵珠光华灿烂,于手掌旋转,灵照暗运功法,那灵珠射出一道极为强烈的金光,射向将军身上的妖物,那妖物抬起脑袋,小小的嘴里发出一声嘶吼,手脚蠕动,焦昂的躯体剧烈震颤起来,嘴里的低吼变成了痛苦的呻吟,两眼血红,面色可怖。而那妖物不但没有离开焦昂的身体,反而一点一点更快地向里蠕动!


灵照心急如焚,一手持珠对准妖物,另只一手欲拍击灵珠,企图以秘咒召唤出灵珠里的神龙。一旁的静虚真人立刻冲上来,拽住了他的手:


“速速停下,神龙万年法力之下,妖物会死,将军是凡人,也必定会形神俱灭的!”


灵照回头,一脸焦灼:


“那当如何是好?”


“听贫道的,贫道以噬魂珠做法,借助龙魂灵珠的法力,将妖物从将军体内吸出。可贫道不会驱动龙魂灵珠的法门啊!”


灵照回头,看着爹爹剧烈抽搐的躯体,还有那张痛苦扭曲的脸,那呻吟声震颤着自己的耳膜,而胸前的婴孩大半身体已经没入他的体内,只剩下了后背和脑袋!爹爹血红的眼睛不断地往上翻白,眼中慢慢流出两行血泪,脸上、手上黑色的血管暴突,双腿踢蹬着,已经慢慢伸直。


他一低头,将口中的古佛舍利吐出来,放在静虚真人手心,龙魂灵珠一并交付他手,俯在他的耳边疾速地说着催动灵珠的秘咒。


静虚真人盘腿坐在地上,将古佛舍利含在嘴里,当即运行全身的修为,法印在胸前疾速变幻,双珠在胸前飞速旋转,噬魂珠光芒隐现,将龙魂灵珠的金色光芒一点一点吸入,随即释放出一道绿黄相间的光芒射中焦昂身上的妖物,那小小的婴孩负痛仰脸,尖声嘶吼,它回头看向静虚真人,两只小小的眼睛射出愤怒的光芒!身体快速地蠕动着,眼看着那小小的身体,即将完全沉没在焦昂的体内!


忽然静虚真人圆睁双眼,一声大喝,手指屈伸如莲,法印结成,指间一道银光射向双珠,双珠疾速旋转,绿光爆射,将军浑身颤动,双眼努凸,昂起脸来,一声嘶吼,昏死过去,胸膛内那小小的躯体被吸了出来,那婴孩跌落在地,被噬魂珠的绿光罩住,那小小的脸上露出痛苦怨毒的狠戾,嘴里嘶吼着,奋力爬向静虚真人,静虚真人双手翻飞,双珠光芒闪烁,渐渐的,那地上的婴孩躯体萎缩干瘪下去,嘶吼着越来越微弱,慢慢成了一具浑身青紫的尸首,兀自瞪着小小的眼睛,狠戾地看向静虚真人。不一会,那孩童的尸首在绿光照射下,化作了一滩血水。静虚真人双手作法不但没停,反而更加迅疾,嘴唇蠕动,继续默念经咒,那龙魂灵珠内的金光源源不断地被吸进噬魂珠内。


一旁的灵照反应过来,如梦初醒,他嘴里急呼:


“道长!你做什么?”


说着扑身过去,欲抢夺龙魂灵珠,不料他的身体刚靠近静虚真人,就被一道无形的气流击得飞跌出去!


巨变突发,灵照又惊又怒,脑中过往的一幕幕诡事快速频闪。他的眼睛惊恐万分,伏卧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静虚真人微笑着站起身来,将一颗暗淡无光的珠子扔在了自己身边。


一旁的兵丁见势不妙,纷纷挥舞兵刃冲了过来,静虚真人头也不回,只衣袖一挥,那些人的躯体就飞跌出去,纷纷吐血而亡。


灵照惊愕地看着静虚,喃喃地问道:


“为什么!”


静虚真人凤目凝辉,一脸温厚的笑容:


“你在山脚下拿出龙魂灵珠的时候,贫道就盯上你了,这一路都是贫道做局,一步步取得你们的信任,只是想寻一个万全的机会,得到龙魂灵珠里的万年法力而已,催动灵珠的法门只有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才能从你嘴里套出,所以我一路见机行事,窥探你的心,判断你最在意的人,唯有从你的至亲身上下手,才能成事,水鬼河婴只是贫道的一枚棋子,从浣花河畔袭击你们的时刻就是。如今,这珠子里只剩下了那条神龙的一缕魂魄,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灵照惊呆了一双眼睛,泪水涌出,他狂吼:


“为什么!”


静虚真人笑得更灿烂:


“因为贫道要图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们的性命贫道没有兴趣,都留给妖魔吧。”


静虚真人说着袍袖一展,冲天而起,一枚东西丢弃而下,落入尘埃,正是灵照的古佛舍利!那是师傅澄光禅师留给他的佛门秘宝,有强大的佛法加持,是催动龙魂灵珠的引子。这个关于龙魂灵珠的最大秘密,在今晚,在爹爹生死一线的时刻,自己拱手于他人!


灵照挣扎着捡起龙魂灵珠和古佛舍利,泪珠滚滚,忽然听到有人在低声抽泣,灵照回头,不知何时,灵一站在了他的身后。而知了站在更远处,灵一一看知了惊恐地躲在灵照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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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25 18:43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巨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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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27 20:26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折:九幽之谷


灵照恍惚之间,想起地上的爹爹,于是挣扎着爬到他面前,双手摇晃着他的身体,泪珠滚滚。


灵一躲在墙角,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知了。而知了径自奔过来,她略微查看了一下,安慰灵照道:


“将军身上无伤患,只是被妖灵附体,气血虚耗而昏倒,刚才我们看到的大约是妖术幻境。”


灵照看了一眼知了,那眼神戚惶而复杂,到了这一刻,他那颗纯真无瑕的心已经裂痕斑斑,最信任和尊敬的人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心中最在意的人一边与自己相约着白头终老,一边在夜色中嗜杀成魔,她所有的秘密都隐瞒着不说,那令人心生欢喜的皮相之下,竟然藏着一个为祸苍生的妖魔,他想降妖除魔,却不忍心连那些美好的过往都一起杀掉。可是他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残害人命,这一刻,灵照的心矛盾到极点。他冲着知了艰难一笑。


院外,人声嘈杂,无数的兵丁涌进来,焦子腾、钟令春,周家娘子纷纷赶来。


翌日,赤桑镇七十里外,九幽谷。


静虚真人一身玄色道袍负手而立,背后一柄拂尘随风飘扬,他站在高高的山崖上,他的身旁站着一身黑衣的蛇魔尯息,章员外和一众黑衣人守候在不远处。


静虚真人手掌一挥,一道银光照澈九幽之谷,雾瘴消散,冰封的地下,清晰地现出满地的尸首,有的昂首张嘴似乎在呐喊,有的身首异处支离破碎,有的手扶破碎的旗帜跪在地上、垂下脑袋……更多的是身上插着兵器,杂乱不堪地倒卧在地上,那片空旷的山谷一眼看不到边际,而满地的尸骨看得人触目惊心!


静虚真人回头看看尯息,眼睛里闪烁着极度兴奋的神采:


“这里是宋与南唐交战的一处古战场,躺在这里的是南唐数万将士,被贫道的祖先以秘法冰封在此,已有一百六十多年了。想当年,赵家恶贼,在大年初一那天破了长江天险,攻陷江宁府,南唐都城被破,李家帝业毁于一旦。可叹后主寡弱,却非一代雄主,然亦非暴君,即已城破降宋,为何仍被赵氏兄弟最终以牵机之药毒死,仅仅只是因为一纸怀念故国往事的乐府曲子词!这亡国之仇,杀主之恨,我李家子孙代代秉承祖训一刻也不敢忘。当年为躲避赵家的清算,幸存下来的李姓皇族的一支后裔便栖身道家,在那小小的五岭观中偷偷地繁衍生息。这一百六十多年,赵氏子孙在内忧外患中算是坐稳了天下,道观中的李氏子孙代代终老于遗恨中。这一百多年,李氏族人虽有动作,但是不足以撼动赵家的根基,到了贫道这一代,原以为复仇无望,没想到啊!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赵家儿郎终于出了一个同样无心朝政的昏聩之君,贫道蛰伏了这么久,尽遣弟子奔走天下,得知金人的志向,世道要乱了,贫道复仇的机会也来了,谁也不会想到那些南逃的难民会化身妖魔,返回头扑向京城,赵佶父子和他们的满朝文武,要在尸魔的围攻中绝望惨死。赵家宗庙会成为废墟,而死去的那七个皇帝,贫道会把他们一个个挖出来鞭尸,以解心头之恨!”


静虚真人从怀中掏出那颗黑气缭绕的绿色珠子,很谦卑地捧到尯息的面前,恳切地说道:


“这噬魂珠内,吸取了龙魂灵珠的万年法力,足以让足下称霸三界,只要你帮贫道,这上古邪宝,自此就归足下所有了。”


尯息看着那颗珠子,眼睛里闪过一丝欲望,一脸淡漠地问:


“你要本座如何帮你?”


静虚真人把噬魂珠交到它的手上,小心翼翼地说:


“很简单,耗费你一些法力,融化这幽谷大地上的坚冰,然后催动这颗珠子,释放出珠子里封印的万千魔灵,将它们附着在这些尸身上,这些死去百年以上的尸首就会成为尸魔,这样就大功告成了,贫道的下属有七煞引魂幡,可以将这些尸魔一路引向赤桑镇,把那里变作第一个据点,再向北迅速扩张。这些尸魔就会见人就咬,如同瘟疫一般,被咬的那些寻常百姓,也会灵智丧失,沦为不知疼痛的嗜杀怪物,聚少成多,谷中这些百年尸身都有了阴灵,只要有噬魂珠的法力加身,战力足以惊骇天地。到时候,足下若有兴趣可以亲自指挥这些尸魔,看生灵涂炭,群魔乱舞,一如当年叱咤洪荒北泽、睥睨众生,岂不快哉?”


尯息仿佛闻到了漫天的血腥,他的脸上露出笑容:


“这听起来很有趣,本座很久没有肆意品尝众生之血了。”


静虚真人一脸谄媚:


“那时候,噬魂珠在手,天道式微,魔道至尊,试问还有谁能与足下匹敌?足下至少有绝对的实力称霸魔界,贫道别无它求,只想为先祖报仇雪恨,毁了这天下,至于这天下万民的主宰,就是足下你的了。”


尯息手握噬魂珠,仰天嘶吼。那场神魔大战之后,它遁迹凡间这么久,一直躲着天界诸神,也从不与妖魔之界来往,原本想一直在那荒野桥下栖身,做一条普通的黑蛇,而这颗噬魂珠的出现,一瞬间点燃了它所有的欲望。它本是上古时代不可一世的邪魔,当纵横大荒北泽,罕逢敌手。如今,邪宝在手,缩身石桥的日子彻底结束了。尯息张嘴吐出信子,眼睛里都是狂喜。


他看了一眼静虚真人:


“也罢,既然你信守承诺,本座就助你一回。”


说着一张嘴吐出一颗黑色的内丹,长着黑鳞的爪子张开,一道黑气催动那颗内丹缓缓坠入谷底,内丹一接触冰层,立刻燃起一层幽蓝的火焰,那火焰在尯息强悍的法力催动下疾速蔓延,不一会,整个山谷燃起熊熊蓝火,大地的冰封开始炸裂,厚厚的冰块开始融化,一具具尸首暴露出来。


尯息双爪挥舞,噬魂珠旋转如电,无数黑气缭绕的狰狞面孔自珠子里飞出,被尯息以绝世的妖法镇于群尸体内,满地的尸首,不断地有尸魔起身,它们纷纷伸手拔去身上的兵器,抬起一张张乌青的脸,眼珠翻白,看向天空,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獠牙,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尯息看着脚下的群魔,心下兴奋不已,运起法力,继续催动噬魂珠,无数怨灵漫天飞舞,纷纷没入谷底的尸首内,直到最后一个怨灵飘飘荡荡飞入谷底,虽然地上还有无数的尸首依旧沉睡,但是唤醒的尸魔已达万众。


静虚真人眼中一阵狂喜,他看向不远处的章员外,自章员外的身后走出来一个普通的家仆。那家仆躬着身子,一脸卑微胆怯的样子,他无声无息地走到静虚真人身边,一抬脸,双眼露出诡异的笑意,两人齐齐出手,两把短刀以雷霆之势刺进尯息的腰身,尯息回头,一脸惊怒,它厉声嘶吼,身躯一震,静虚真人和那家仆的身躯飞跌出去,尯息的脸上露出狞笑:


“卑鄙的凡人,区区两把凡间的兵刃岂能伤了本座?也罢,今日让你们所有的人魂飞魄散,本座再驱魔驰骋天下。”


地上的静虚真人和那家仆互相看了一眼,带血的嘴角露出笑意。那家仆捏指成决,默念咒语,尯息的腰间伤口处缓缓流出血肉,尯息疼得仰天嘶吼,他咬牙切齿,它的身躯慢慢瘪下去,而他的脸上也已经皮开肉绽,黏黏的血肉纷纷淋漓淌下,有几条血淋淋的肉条坠落在尯息手上,它的眼睛瞪着自己的血肉,更加惊惧,它厉声痛呼:


“你们……对本座做了什么?”


静虚真人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冷笑道:


“短刀之上,涂着五岭观秘宝,蚀骨符水,贫道的师傅当年以此符水将一位天上的万年散仙化成一摊血水,今日特意备了招待你这位上古老魔。”


尯息惊恐的眼睛瞪得很大,它将噬魂珠抓住,身体扭动着,一个虚幻的身体从本体中慢慢挣脱着,眼看就要离体而出!


静虚真人大骇,他奋力急呼:


“不要让他分身而出!”


两人自地上飞纵而起,两双肉掌挥出,四道淡淡的白雾激射而出,击中尯息的胸膛,尯息的身躯坠下山崖,它抓住了崖上的石头,无数石块纷纷坠落下去,它的身体悬在半空,它恶狠狠地瞪着站在崖边向下张望的静虚真人:


“负本座者,通通魂飞魄散!”


它的呼喊声中,一个身影自山崖跃下!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两个躯体一同坠入深谷。山崖上传来静虚真人的呼喊:


“少主!”


那家仆仰头看向山崖的一瞬,身体砸在谷底的石块上,摔得口鼻眼睛血流迸溅,一副躯体,肚破肠流、支离破碎!而那尯息缓缓坠落地上,它得意而狠戾地看着静虚真人,扭动身躯,那虚幻的身躯慢慢脱离本体。


静虚真人脸色大骇,一颗心如坠冰窟,万千谋算,还是功亏于溃!恐惧,不甘,愤怒,让他的脸扭曲而狰狞。


突然,他惊恐的脸渐渐变得惊喜,因为尯息的身躯淹没在众多尸魔的啃噬撕咬中,山谷里传来它凄惨的吼叫,那吼声迅速衰弱下去,被混乱的咀嚼声吞没。


失去妖法的控制,谷底的尸魔开始互相撕咬,一时间,血流喷溅,肢体横飞,那些尸魔张嘴撕扯着同伴的血肉,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那一双双眼睛里,满是秘魔的狂热!


崖上的静虚真人,看着谷底一片混乱,急忙回头呼喊:


“老章!老章!”


身后的章员外飞奔而来,一支缀着七颗骷髅头的黑色旗幡手中挥舞,瞬间化身千万幻影,飘舞于空中,刹那间,阴风怒号,谷底尸魔被那阴风感召,慢慢停下了互相撕咬,齐齐站立,抬头看着那旗幡,眼睛里的狂热慢慢褪去,纷纷垂下头颅。


静虚真人虚脱地坐在地上,脸色煞白,他弓手成爪,尸魔中那颗黑气缭绕的噬魂珠缓缓升起,再一次回到静虚手中。


章员外举着七煞引魂幡,一脸悲楚:


“少主人他……”


静虚真人握紧噬魂珠,闭了双眼,两颗泪珠滚落:


“我等都一样,时刻准备着为复仇大业殉身!少主英灵会安息九泉之下。”


静虚真人睁开眼时,眼神冷冽而坚定:


“这一场筹谋太凶险了。”


章员外一旁亦是抱怨:


“道长何故如此?”


静虚真人抬头,看着章员外,低声说道:


“因为这老魔也曾混迹于地府,它的幽冥鬼火,是这百丈寒冰的克星,没有它,我们无法化解这九幽谷的冰层。贫道多次去荒村石桥下拜访它,多次试探,才从它嘴里套出底细。原本贫道还在为谷底寒冰的事发愁,这下才兵行险着,不想害了少主人,将来问鼎天下的君主之位谁来继承。”


章员外专注地盯着旗幡,嘴里说道:


“先毁了赵家的天下再说,为先祖报仇雪恨!”


静虚真人悲凉地点头,正当他出神的瞬间,尸魔群中尯息虚幻的脸疾速飞出,它一脸怨毒的恨意,两眼怒气冲冲,嘶吼着向静虚真人扑来:


“本座拉你同去地府陪葬!”


静虚真人双脚蹬地,纵身后退,迅疾如风,张开手掌,噬魂珠旋转而出,绿光闪闪,那缕魂魄立时被吸进珠子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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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29 10:28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折:死城尸魔

卧虎堂。

四下里静悄悄的。

焦昂遣走了仆从,卧房内只有灵照。焦昂脸色苍白,斜靠在床上,他神色凝重,昨夜的诡事历历在目。

灵照一脸内疚:

“是我不好,引狼入室,给你带来灾祸。”


焦昂安慰灵照说道:

“不能怪你,为父的有眼无珠,识人不明。好在没有酿成更大的祸端。”

灵照闻言,忧虑地摇了摇头:

“只怕事情不妙,他夺走了龙魂灵珠的万年法力,必定有很大的图谋,我们对这妖道的来历一无所知,如今我们在明,他在暗,他做什么,我们也不得而知了。”

焦昂听灵照这么说,神色也变得忧虑起来:

“这样的话,得早做防范了,我一会就安排俞六加强赤桑镇的安全布防,贺将军留下的五千玄甲卫队,可一分为五,东南西北加上内城,各一千,一来可控流民,二来防范妖道。希望能护佑百姓的平安。”

灵照看着焦昂虚弱的样子,心里很难受,一时沉默无语。

焦昂看着灵照的神情,心里很是欣慰,这孩子宅心仁厚,在佛前修行日久,心性纯洁,比那仲勋不知好了多少,焦家的这副担子,还是这孩子适宜挑起来。梅生虽然亡身,可她的骨血就在眼前,看着他,心里还是有了寄托。当年的错误已经不可弥补,阴阳相隔的人,今生今世也无法相见,唯有替她照顾好这个孩子了。

“将军,府门外有一个和尚,来寻灵照公子。”

院外星彩的禀报,打断了焦昂的思绪。他看了灵照一刻,道:

“我们且出去看看。”

灵照关切地说:

“你身体虚弱,还是我去吧。”

焦昂摆手道:

“无碍。若是你师傅,我要亲自道谢。”

说着起身,招进俞六,搀扶自己出了卧虎堂。灵照托人给灵一捎去消息。

焦府门外,俞六搀扶着焦昂站在不远处,灵一欢喜地跑了过去,冲着那位花白胡须的中年和尚跪地磕头:

“师傅,你怎么会寻到这里来了?”

来人是灵一的授业恩师澄海禅师,他一脸和蔼的笑容,扶起灵一,慈祥地看着他许久:

“月余不见,你瘦了这么多。”

灵一一听眼泪汪汪。身边的灵照施礼道:

“师叔,可是寺里有事?师傅……他可一切安好?”

澄海回头微笑着说道:

“你师傅无恙,是赤桑镇有难,他派出了寺里百余位功法修为高深的僧人,由师叔带着,星夜兼程赶来,所幸我们脚程不慢,赤桑镇内尚无妖魔。”

灵照一脸茫然:

“师傅知道了赤桑镇发生的事情?”

澄海点头道:

“你们下山之后,师兄坐立不安,总是担心不已。煎熬了十数日,还是寻贫僧商议,你们年岁太小,万一路上有个不测如何是好?于是,派出了咱们寺内负责打探消息的灵宝去探寻你们的踪迹,一路从浣花河畔的茅屋,一直追踪到紫云观,一直到赤桑镇,这一路上发生的种种怪事,灵宝都以本门秘宝——通灵纸燕来传递信息。你师傅一方面派寺内高僧一路暗中保护你们,一方面着人调查那静虚真人。”

灵照闻言,脸上惊愕:

“可有什么结果?”

澄海禅师捻须凝眉,脸色深沉:

“经过多方打探,得知他来自南方一个神秘的道观——五岭观,观内的道士行踪诡秘,老观主被徒弟所杀死于非命,里面结界重重,聚集着很多玄门功法高深的人物,他们的眼线遍布中原大地,这个道观不简单。灵宝心思缜密,不敢冒险潜入,只在外围探听,从百姓的口中得知这个道观一百多年前来了一批锦衣华服的外地人,占据了这个地方,原来的那些道士都神秘失踪,好在这些不速之客,深居简出,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在一夜之间,全部出家修道。他们平时不与外界来往,偶尔会为方圆百姓义诊施药,渐渐有了名声,据百姓说,那些人是江宁府口音,谈吐不俗,举止文雅,仿佛来历非凡。直到几天前,灵宝追踪至赤桑镇外,于九幽谷听到了静虚真人和一个黑袍人的对话,看到了山谷里满地的尸首,得知这道士原是南唐皇族后裔,妄图借助妖魔的力量颠覆大宋天下,为先祖报仇。”

一旁的焦昂在俞六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与澄海禅师见礼。

“大师是说,那妖道有祸乱天下之心?”

澄海合掌施礼:

“正是,那妖道接近将军,设局谋算将军于生死关头,目的就是为了得到龙魂灵珠的秘密,他得逞了,昨日已于九幽谷,以妖法秘宝唤醒了封印在谷底数以万计的南唐阵亡的兵将,将他们炼化成法力高深的尸魔,不日就会大举进犯赤桑镇,并以此为据点,一路北上,利用成千上万的南逃难民,杀向京城,一旦让他的阴谋得逞,大宋的江山不需金人来夺,自会毁于妖魔之手。”

焦昂闻言,脸色惊骇:

“消息是否属实?”

澄海禅师一脸凝重:

“千真万确,九幽谷底,妖气冲天,嘶吼声震颤天地。这是灵宝和他的师弟灵石亲眼目睹。贫僧师兄得知消息,即刻派出寺内的术法高手百余人,由贫僧带领前来赤桑镇,另有不少降魔卫道的修行之人正陆续赶来,有不少都在内城的各个客栈住下了。”

焦昂听了,心底一紧,妖魔神怪之事,从未相信世间有之,万万没想到,如今就在眼前。他急忙把澄海禅师引入府内安顿在玉衡院不提。

午后,俞六带着亲兵安排好五城的布防,澄海禅师也将静安寺高僧和从各地赶来的江湖术士分派到各处。

俞六和澄海禅师带着随从,奔赴焦府,他们在人来人往的闹市停下了脚步,因为俞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那人转身,微笑。竟是府尹赵圭璋!

俞六吃了一惊,他一步步走向赵圭璋,以手中的军刀指着他:

“赵大人,你不在自己府中呆着,出来做什么?”

赵圭璋并不说话,一脸微笑更甚,他一步步走向俞六。

俞六拔出刀来,厉声喝道:

“给我站住!来人!送赵大人回府!”

身后的兵丁一拥而上,几把刀纷纷架在赵圭璋的脖子上。

那赵圭璋一脸笑意不变,不顾兵丁的呵斥,脚步不停,继续走向俞六。

俞六见状,不由得心下恼怒,手中刀一挥,结结实实地砍进赵圭璋的胸膛,诡异的是,一刀砍去,并没有血流喷溅而出,那赵圭璋脸上依旧笑意灿烂,并无半点痛苦之色。

俞六不禁大骇,他想拔出刀来,可是他的刀像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附在赵圭璋的身体里,丝毫未动!

俞六弃刀,抬腿一脚踹在赵圭璋的前胸,那赵圭璋双手抱住俞六的脚,用力一拧,俞六的身体居然旋转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声惨叫,血雨迸溅,俞六的一条腿,竟然被赵圭璋拧了下来,握在手中!

赵圭璋扔了那条尚自抽搐的腿,他的眼眸突然变成了碧色,突然张嘴嘶吼,露出尖利的獠牙,好几把刀砍在他的身上,他不退反进,一双手挥舞而过,几个兵丁的肢体乱飞而去。

一旁的澄海禅师惊愕中回过神来,他身边的一个道士自怀中掏出一张符咒,飞身而去,啪的一声贴在赵圭璋的脑门上。赵圭璋突然垂下头去,眼睛闭上,站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

地上的俞六躺在血泊中,连声惨叫:

“速回府中向将军报信!”

幸存的兵丁转身就跑。

那道士见制服赵圭璋,回头转身回头澄海禅师,他刚要说什么,一双血淋淋的手自他胸膛伸出,那双手两下一分,道士的身体一分为二,生生被扯开,血幕如雨中,赵圭璋抬头一脸狰狞的笑意,额头的符咒无声滑落!

澄海禅师看着地上那道士两半的残躯手脚抽搐不已,脸上的惊骇之色更甚。

赵圭璋一脸笑意,浴血而立,他一步步走向澄海禅师。忽然他的双腿被地上的俞六死死抱住,俞六大吼:

“禅师快走!”

赵圭璋低头,弯下腰身,双手握住俞六的脑袋,轻轻一拧,骨骼碎裂的声音,震颤着澄海禅师的耳膜,俞六的脑袋垂了下去,尸身倒在赵圭璋的脚下。

澄海禅师后退几步,不远处,城门守护的玄甲卫队和江湖术士,纷纷退了过来,有人大喊:

“妖魔攻城,守不住了!速速退守内城!”

城中百姓闻言四下逃命,但是城墙之上,已有无数面容惨白、碧眼獠牙的尸魔纷纷跃下。那些妖魔,有的用嘴撕扯着百姓腹中白花花的肠子,贪婪地吞噬着。有的咬住百姓的脖子,圆睁怪眼,吸食着血流。有的啃噬着百姓身上的血肉,满嘴血污。有的奔跑在血泊中,张开白牙森森的嘴,择人而噬。

澄海禅师看着眼前如修罗炼狱一般惨烈的场景,纵是修行数十年,也不禁惊魂。而赵圭璋已经一步一步近在眼前!

澄海禅师身旁的高僧一拥而上,以血肉之躯阻拦赵圭璋,有人呼喊:

“师叔快跑!”

那些高僧、玄甲卫队连同赵圭璋顷刻之间都淹没在尸魔群里。嘶喊声,骨肉分离声,咀嚼声,喘息声……肢体不断地被抛出。

澄海禅师被幸存的玄甲卫队簇拥着,且战且退,他们仓皇回头,摇晃的视野中,乌云滚滚的天幕下,远处的城墙上,百姓的屋顶上,无数的尸魔纷纷腾越而下,百姓的身影越来越少!

“禅师!快看天上!”

澄海禅师顺着玄甲卫士的指引,抬头看天,只见乌云滚滚,云层之上,站着一个锦衣老者,双手挥舞着一杆悬着骷髅头骨的黑色旗帜,那旗帜上散发着缕缕黑气,那些尸魔在黑气的指引下,疯狂地往前冲。

澄海禅师心下了然几分,探手自怀中掏出一颗佛珠,默念咒语,佛珠自手指间弹射而出!一道金光激射,正中云头那人前胸,那人口吐血雾,双目圆睁,身体晃了几晃,跌下云头,落入尸魔群里,瞬间被那些尸魔吞噬!

失去了黑旗指引的尸魔,没有了方向,开始互相残杀起来。

澄海禅师和玄甲卫队有了喘息之机,他们正欲撤退,忽然尸魔群里,那杆黑色旗帜缓缓升起,黑云中,一个黑衣道士的身影慢慢浮现,他一脸狞笑,手掌张开,那杆旗帜被他吸入掌中。旗帜飘扬,黑气缭绕,互相残杀的尸魔停止了动作,纷纷仰头,个个满脸浴血,看着天空,碧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秘魔的狂热!

无数的玄甲卫士大吼着冲锋陷阵,无数的身躯和肢体纷纷飞起又坠落!

澄海禅师在绝境中撒出摄魂金砂,金色的淡雾,暂时阻挡了尸魔的围攻,澄海禅师借机纵身倒退,几番腾越,只身逃出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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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1 17:07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情爱+武侠+魔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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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3 19:32 |显示全部楼层
坡度 发表于 2022-5-1 17:07
情爱+武侠+魔幻。

中途跑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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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3 19:41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五折:古槐星魂

焦府,幽篁斋。

焦子腾很吃惊地站了起来:

“妖魔攻城?怎么可能?”

月印神色慌张:

“千真万确,城南和城西的百姓几乎没有生还的幸存者。将军已经把东城和北城的玄甲卫队调到内城了,许多江湖上的术法宗师也集结在内城了,实在守不住的话,就要往北撤退了。少主,你要赶紧做出决断,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焦子腾徘徊片刻,牙一咬,说道:

“这样的生死关头,我必须与爹爹共进退,将来焦家才可能由我继承,如果现在抽身而退,这几年的谋算就付诸东流了!”

“少主,性命攸关啊!”

月印一脸焦灼。

焦子腾手一挥:

“我意已决,不用再说了,真到了危机关头,咱们的暗影也有绝对的实力护住我们全身而退。”

“这次将军经历妖魔附身之事,元气大伤,对于少主来说良机难得啊!”

月印一旁小心翼翼地进言。

焦子腾脸色深沉,不辨任何异样神色,他话题一转:

“北方可有消息?”

月印心下洞明,施礼道:

“飞廉亲自去的,尚未有消息传来。”

焦子腾沉默不语,他看着窗外的风竹萧萧。

观星小筑里,钟令春也惊得花容失色。

一旁巧儿埋怨着:

“姑娘,奴婢早就劝你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姑娘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眼下妖魔来犯,我们脱身不得,这性命恐怕也要葬送在这里了。”

钟令春懊恼不已: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必要时,我们就去卧虎堂,焦伯伯顾念两家世交之情,一定不会弃咱们不顾的。”

巧儿一脸焦急:

“姑娘,别傻了,大难临头,谁顾得上谁呀,我们速速收拾细软,从后门跑吧,一路往北跑!”

钟令春咬牙犹豫了一番:

“不成,我们都是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眼下天下大乱,流寇横行,路上危险重重,只能依附焦伯伯自保,不能铤而走险。”

巧儿还想说什么,钟令春已经挥手让她退下了。

卧虎堂。

幸存的兵丁来报,南城和西城失守,百姓和守卫的玄甲卫队无一生还,俞六亦阵亡。

焦昂闻言,脸色煞白,一下子跌坐在交椅上,许久才缓过来:

“北城和东城怎样?”

那兵丁说:

“尚未发现妖魔踪迹,大量妖魔是从西南攻来的。所有卫队都已调回内城。”

一身血污的澄海禅师说:

“若抵抗不住,我们只能往北撤了。”

焦昂一脸悲壮:

“北面是大片的百姓村庄,再往北是军事重镇,然后是京城,咱们一撤,生灵涂炭。”他说着回头吩咐那个兵丁,“你速速拿着本将军的名帖出北城,到安吉城和蕉叶镇,请那里的守将集合重兵来赤桑镇支援,那里术法高手众多,他们若来相助,我们赤桑镇会有几分胜算。”

那兵丁领命退下。

灵照、灵一还有知了走了进来。

“这场劫难,是小僧引发的,无论如何,小僧都要全力阻挡妖魔,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不然,就算苟且偷生活了下来,也无颜面对师傅。”

澄海禅师看着灵照坚定的眼神,心下不忍:

“孩子,你的龙魂灵珠已经没有了法力,咱们拿什么和那些尸魔抗衡?”

灵照无言以对,他回头看了一眼知了,他的眼神复杂难测。

知了看着灵照,眼神亦坚定:

“小和尚,你在哪,我就在哪。”

一旁的灵一说:

“师兄,我会护着你们,我不怕死。”

澄海禅师知道再劝也无用,只能叹了口气。离了卧虎堂,去指挥幸存的江湖术士以及静安寺高僧御敌了。

焦昂带着灵照走进卧虎堂后院,这是一个闲置已久的院落,院内有一棵很大的槐树,槐树下是一口古老的水井,光滑的石井栏在斜阳映照下,熠熠生辉。焦昂的手抚过那些光辉灿烂,他仰头看着参天古槐,转身坐在树下的石凳上。

一旁的灵照打量着这个陌生的院落,总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焦昂看着阳光下灵照那张白皙而年轻的脸,心下难过。危机面前,他该怎么保全梅生唯一的骨血。俞六阵亡,身边可用的心腹大将不多,他不知道该将这孩子托付给谁。也许,这个黄昏,可能是父子俩生命中最后一段安稳的时光了。或者,到了生死关头,他别无选择,只能带着儿子从北城退出。

焦昂绝口不提这些盘算,只是缓缓地说:

“在这个院子里,为父和你的娘亲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你的娘亲就是在这里怀上的你,为父和她就这样坐在树下,欢喜着初为父母的喜悦,那边废弃的花架上,曾经有你娘亲亲手养着的木香,夏日里,她就在那边坐着喝茶……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灵照回头看着他,不禁泪眼婆娑,乱世妖魔,打破了平静的一切,没想到与他的缘分,是这样短暂。这世间最为寻常的烟火温暖,于自己来说,竟是这样难得。一切都是命数,求不得,最苦。世间人,莫不是各有所执。

灵照安安静静地在他对面坐着,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

这样的时刻,说什么话,仿佛都不重要了,能这样在他身边坐着,就是难得的。

东方的天空,一轮明月升起的时候。内城已破,嘶吼声,惨叫声,杂乱的脚步声,兵器的碰撞声,房屋的倒塌声,兵丁的呐喊声,乱作一团。浑身伤痕的澄海奔进后院,颤声呼喊:

“尸魔已冲到府门之外,内城百姓死伤无数!北城和东城已被妖魔占据,无一人生还。”

焦昂惊得站了起来,一颗心如坠冰窟:

“不是说北城没有发现妖魔踪迹吗?”

澄海禅师气喘吁吁:

“云端那妖道的旗幡煞是厉害,无数被妖魔咬死的百姓顷刻之间就沦为妖魔,它们不知疼痛,一往直前,见人就咬,不死不休!玄甲卫队仅剩几百人,目前守护在府邸各个角落,与江湖术士们一起拼杀呢!”

说话间,灵一和知了也跑了进来,他们的身上也有了血迹。

“小和尚,怎么办?妖魔攻进来了!”

知了脸色惊骇,灵照跺脚腾跃而起,落在屋顶上,借着月光,清晰地看见层层屋瓦间,无数尸魔纵身飞跃着,那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的身影,从四面八方宛若黑色的洪流一般涌来,那些碧色的眼眸,闪着莹莹幽光,它们纷纷仰头望月嘶吼,獠牙森森。焦府的院墙,倒卧着无数的尸首。家眷们在兵丁的护卫下,正退进卧虎堂。高高的天空中,一朵乌云上站着袍袖猎猎的静虚真人,他挥舞着七煞引魂幡,漫天黑气缭绕,那些尸魔纷纷跃上院墙,玄甲卫队的刀枪砍在它们身上,只能激发它们的魔性,鲜血迸溅,头颅滚落,肢体乱飞,一个个血肉之躯淹没在尸魔们的撕扯啃噬声里。那些奔逃的丫鬟家丁,被尸魔拖倒在地,肢体抽搐,恐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惨叫声里就被尸魔们咬断了脖子……

卧虎堂后院很快聚了不少人,焦子腾,钟令春,周氏母子,还有一些丫鬟仆妇,澄海禅师指挥大家躲进废弃的厢房里。

灵照纵身跃下,焦昂已从兵丁手中夺了一把军刀,和澄海禅师等几个高僧,带着兵丁向院外冲去。

他们没走几步,嘭的一声,后院紧闭的那扇木门被击得粉碎!木屑飞扬中,一个身躯高大的尸魔厉声嘶吼着,大步踏进来。兵丁们大声呼喊:

“保护将军,上!”

几把军刀穿透了尸魔的躯体,那尸魔一声嘶吼,惨白的手掌呼啸着扇过去,那几个兵丁的头颅纷纷飞落,喷血的躯体直挺挺地倒下去。

澄海护住焦昂后退,灵一纵身跃进,一脚踹在尸魔的脑袋上,只听咔嚓一声,那尸魔的脑袋歪在一边,手掌抓住灵一的脚奋力一甩,灵一的躯体飞跌出去,撞倒了对面的院墙,砖块迸射,灰尘弥漫中传出灵一的咳嗽。而那尸魔,依旧兀自向前冲锋,而它的身后,几个尸魔陆续闯进后院!

灵照身边的知了,突然厉声呼啸,众人回头,只见她的眼眸变成了碧色,脸上白鳞突现,她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獠牙,吐出一颗银白的珠子,那珠子疾速旋转,转瞬之间化作几个遍身白鳞、怪眼阔口的妖物,晃动身影,与那几个尸魔厮杀在一处。

一旁的知了盘腿坐下,双手结着奇异的法印,一缕淡淡的银光笼罩着那几个奋力搏杀的白鳞妖魔,几个尸魔凶悍的进攻被生生地阻挡下来。

众人惊愕莫名,但是危难关头,也无暇顾虑,纷纷手持武器全力戒备。澄海禅师从废墟中扶起灵一,踉跄着走向人群,破碎的院墙缺口处,无数尸魔却在他们背后嘶吼着冲进来!灵一回头,一掌推开了澄海禅师的刹那,一只尸魔的双手已穿过他的胸膛,灵一仰天惨叫,而他身旁的澄海禅师已被另一只冲过来的尸魔抱住,咔嚓一声咬断了脖子。在无数尸魔的撕扯中,灵一伏卧在地上,挣扎着,他抬脸努力地看向灵照,眼中涌泪,一只带血的手颤抖着挥了一下,他们的身体瞬间淹没在尸魔群中!

灵照瞪圆了双眼,厉声悲呼。不顾一起地冲了过去,被焦昂一把拽住,拖着往后退,幸存的兵丁已退无可退,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呐喊着,挥舞着兵器,冲上去。

而地上的知了脸色煞白,噗的一声喷出血雾,指间的白气越来越弱,那几个白鳞妖魔,转瞬之间,就被尸魔扑倒,啃噬骨肉声响彻院落!退到墙角的焦昂已经挥刀冲了上去。他在尸魔群里奋力拼杀着,厉声呼喊:

“我儿,活下去!保护家眷!”

灵照看着无数的尸魔一步步走向知了,焦昂的身体在尸魔群里若隐若现,他的怒吼声慢慢衰弱下去。最后的时刻到了,一切都了无生机。

他自麒麟锁中取出龙魂灵珠,将古佛舍利含在嘴里,双手结印,灵珠旋转,一条虚幻的龙影从灵珠内飞出,徒劳盘旋在夜空中。灵照念着咒语,泪水汹涌!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头顶的浩瀚星河中一点紫光闪烁而下,箭一般射向大地,一个紫色的身影自高邈的星空瞬间落在尘埃,那是一个面容清雅、双眸明澈的紫衣女仙,她晃动手腕,紫色的水晶叮当作响。一蓬紫色的光芒自她手腕似一个圆环,轰然向四周扩散而来,天地之间,那些远远近近的尸魔瞬间被笼罩在紫光中,它们的攻杀,瞬间凝住。

尸魔群里的焦昂在最后关头,逃出生天,他浑身浴血,踉跄着跑出战阵,地上的知了张嘴将空中的银白珠子吞下,挣扎着起身,亦退到墙角。

灵照惊愕地睁大眼睛,看着皎洁月光下,那个紫衣女仙。缓缓地问道:

“你……是谁?”

那紫衣女仙微微回头,一张脸凝着明月的光辉,眼眸里流转着星魂水意。她的声音空灵渺远:

“我本是紫薇星君座下的侍琴女仙,数千年前游历红尘不慎遗失了师尊的法宝龙魂灵珠,才酿成人间的一场浩劫,本仙的大劫今日将至,命数之下,缘法天定。昔日女娲娘娘炼五彩石补天,何等悲壮,今日本仙也要以万年修为来终结这场天地之间的浩劫。”

云头的静虚真人一看天降异相,也是脸色大骇,他挥舞七煞引魂幡,黑气极速弥漫开来。

紫衣女仙仰头微笑:

“道友别枉费法力了,本仙的安魂咒,可阻挡这些尸魔一刻。”

静虚真人也不答言,将七煞引魂幡交到左手,右掌一道淡白色银光挥出,紫衣女仙手指微屈,一道紫光弹射而出,那道凌厉的银光瞬间被击散于无形。

紫衣女仙手掌向灵照一挥,灵照的身体内一个虚幻的紫色身影游离而出,那身影慢慢化作一缕紫雾缭绕着龙魂灵珠,紫衣女仙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

“当年师尊为惩罚本仙的过失,将本仙的一缕魂魄打入凡间,正巧进入月下一名弃婴的体内,由此改变了他的命格,那个弃婴就是你了,而今月满青天,缘劫即将终结,这一缕魂魄连同你的灵识,本仙要收回去了,一并还给这浩渺宇宙。”

在这温柔空灵的话语声里,乌云之上的静虚真人,已经伸出手掌,那颗黑气缭绕的噬魂珠已经自他的掌心旋转而出,他狞笑着。

紫衣女仙念出那四句经常出现在灵照梦中的话:

“星魂绕灵珠,赤桑碧槐下。寻觅缘起处,禅意解邪煞。”紫衣女仙回眸看向灵照,说道,“眼下,还需小和尚的一段往生咒,超度这满地的冤魂亡灵。”

灵照盘腿而坐,双掌合十,闭上双目,嘴唇启动。在他的往生咒语中,紫衣女仙的手指已经结成法印,紫雾缭绕的龙魂灵珠缓缓升起,她的指间一道强烈的紫光迅疾地注入灵珠之内,空中那条虚幻的龙影瞬间变得真实起来,龙吟呼啸,巨大的龙影盘旋,腾空而起。

云头之上静虚真人掌心的噬魂珠已经释放出上古神龙的万年法力,耀眼的绿光宛如一道银河一般激射而下!

紫衣女仙仰头,一声大喝。龙魂灵珠冲天而起!夜空中,天上地下,两道强光破空呼啸着相对着激射而出,紫光与绿光砰然相撞,光芒四射,天地震颤,摇晃不已,人间百姓的房屋纷纷倒塌,朗月之下,烟尘弥漫而起。空中那条金龙将静虚真人穿体而过,静虚真人瞪圆双眼,喷出一口血雾,手中的七煞引魂幡也脱手坠落。他浑身一震,护体银光笼罩全身,任那条巨大的龙影东奔西突,亦无法冲破,重伤之下的静虚真人晃动双掌急促催动噬魂珠,源源不断的强悍法力倾泻而下。紫衣女仙在漫天紫光中圆睁怒目,双掌射出两道光彩夺目的紫光,注入灵珠内,那龙魂灵珠旋转而上,慢慢蚕食着噬魂珠的绿光,距离静虚真人越来越近。静虚真人大声呐喊着,双掌飞舞,噬魂珠疾速旋转。

地上的紫衣女仙,她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虚幻。她紫衣飞扬,一蓬紫光自她的体内射出,罩着身后破败的院落。她的双掌奋力推出,两道紫光激射而出,注入天空中的龙魂灵珠,灵珠光华大盛,疾速旋转,噬魂珠的绿光慢慢暗淡下去,龙魂灵珠转眼之间就迫近静虚真人胸前。紫衣女仙一声呐喊,双手再次推出,紫光耀眼,灵珠闪烁,破了静虚真人的护体银光,洞穿了他的胸膛!血珠飞溅中,无数虚幻的身影纷纷疾速离体,化作虚无。

静虚真人痛苦地圆睁凤目,嘴里鲜血喷涌而出,他一身修为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他的尸身自云头坠落。空中那条龙影盘桓几番,飞入龙魂灵珠之内,灵珠缓缓升向浩瀚星空,慢慢消失于虚无中。

地上的紫衣女仙,仰头看着灵珠消失的方向,虚幻的脸上露出笑意。她低头瞑目,双手结印于眉心,指间紫光闪烁,顷刻之间,她的身体化作一圈紫光,向着茫茫大地的四周,扩散而去,地上静止的尸魔纷纷被这圈紫光拦腰截断,月光下的大地上,废墟中,屋顶上,由近而远,密密麻麻的无数尸魔断为两截的躯体抽搐着,无数纷乱不堪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响彻夜空,那些碧色的眼眸怒视青天朗月,凶煞的光芒慢慢暗淡下去。

墙角下的焦昂虚脱地瘫坐下去,灵照的经咒停止,他睁开眼睛,夜风里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知了看着满院的尸体,神色戚惶。

焦府之外,荒草丛中,静虚真人仰面躺着,他圆睁双眼,不甘地望着天空的那轮圆月,只是再也没有了生机。静虚真人衣袖里,那条青蛇蜿蜒爬出,盘卧在他鲜血淋漓的胸膛上,高昂着头,冲着天上那轮明月嘶嘶地吐着信子。静虚真人身旁的草地上,那颗黑气缭绕的噬魂珠旋转不休,珠子里一张虚幻而狰狞的脸慢慢升起,夜空中,一声尖利的狞笑声回荡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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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4 23:00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淡影 于 2022-5-4 23:11 编辑

第三十六折:父子情断


第二天清晨,赤桑镇内城。


乌云惨淡的天幕下。


废墟中,无数尸魔、兵丁、百姓的尸首浸在血泊中,成群的乌鸦聚集在那些残缺不全的尸首上,一口一口地啄着血肉,贪婪地吞咽着。


秋风萧瑟,黄叶缤纷,寒鸦哀啼,孤儿号泣。


赤桑镇五城尽毁,到处都是一片哀鸿遍野的景象。从安吉城和蕉叶镇赶来的兵丁卫队,在清理废墟,掩埋遍地的尸首。


卧虎堂,众人惊魂未定,一夜无眠。安吉城守将薛玉前来拜会焦昂,双方见礼落座。


薛玉抱拳施礼道:


“末将还是来迟,未能拯救赤桑黎民于水火。”


交椅上的焦昂白着一张脸,嘴唇皲裂,他声音低沉沙哑:


“感谢薛将军和穆将军前来相助,实在是妖魔猖獗,这灭顶之灾,我们区区凡人,难以抵挡。”


薛玉神色黯然: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啊!薛某已在安吉城为将军安排了一座宅院,还请将军携家眷屈尊暂住,先安顿下来吧,赤桑镇的善后事宜,就交给薛某和蕉叶镇的穆将军吧。”


焦昂踌躇一刻,道:


“如此,多谢薛将军了。”


薛玉勉强一笑:


“焦将军客气了,那你们尽快动身吧,薛某派兵丁护送你们。”


焦昂说道:


“再等一下,焦某的一个子侄小辈出城祭扫故人坟墓了,等他回来,我们即刻动身启程。”


薛玉拱手道:


“也好,也好,薛某先去安排兵甲卫队去处置善后事宜了。”


焦昂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薛玉起身退了下去。




幽篁斋。


月印前来禀报:


“少主,飞廉传来消息,大事已成,他催促少主这边早下决断。”


焦子腾面露笑意,他从月印手中接过一个包袱,打开木匣,看了一眼,又缓缓合上。


“昨夜惊魂,得探望一下爹爹了,不知道他的身体好点了没有。”


月印一脸笑容:


“有少主人的关怀,将军的身体会很快恢复的。”


焦子腾笑而不语,将包袱交到月印手中,主仆二人,离了幽篁斋,向卧虎堂走去,他们的身后几个虚幻的身影重叠,紧紧跟随。


赤桑镇外,荒草萋萋。


清澈的河水潺潺流淌,草坡上添了两座新坟。里面埋着澄海禅师和灵一的遗骸,木碑之上的红漆字尚未干透。


灵照低低的哭泣着,脑海里现出澄海禅师慈爱的笑容,还有小师弟灵一憨态可掬的样子。那些美好的过往一幕幕浮现,师兄弟手拉着手,奔跑在北邙山的野花飘摇中,一起汲取山泉,一起捉蚱蜢,一起坐在寺外的台阶上看月亮,一起跪在佛前念诵经咒,一起并排躺在床上说话,一起吃着白粥青菜……从下山一路走到赤桑镇,一路磨难险阻、患难与共,自己最亲厚的小师弟就这么惨死,灵照突然觉得自己很孤单,他的泪珠零落如雨。


一旁的知了泪水汹涌,把一包知味斋的枣泥糕放在灵一的坟边。贪嘴的灵一念叨了很多次,都没顾得给他买,如今买来了,斯人已逝,一切都是枉然。


灵照盘腿坐了下去,一边哭,一边念诵往生咒,心里祈祷着师叔和师弟,魂魄安宁,早入六道轮回,来世安稳一生,不再有苦难灾厄。


一段往生咒念毕,灵照抬起泪眼,看着知了,眼神深邃,关于知了,他的心中有太多疑问,知了不说,他也不问。可是,一场天地浩劫之后,对于妖魔,他有着很深的芥蒂。


知了眼眸含泪,她看着灵照的眼神,想到昨夜危难中自己现出真身,施法阻挡尸魔的事。有些话,她得说出来了:


“事到如今,知了隐瞒不了了,知了和阿婆都不是凡人,我们都修习术法,有召唤妖魔的异能,可是知了并没有害过人,之前隐瞒身份,实在是迫不得已,阿婆仇家不少,我们不能暴露行藏,以免给你们带来灾祸。”


知了心里默默说道:和尚,我绝不能让你知道我是妖魔,我要做凡间普通的女孩,唯有这样,才能保住我与你的这一段尘缘,茫茫尘世,人心冷暖,世情炎凉,我流浪漂泊,你是第一个在黑夜送我一盏明灯的人,你不知道,那个晚上,那盏灯笼,不仅照亮了我脚下的道路,也照亮了我的心。我是贪恋凡人温热的鲜血,我是喜欢吞噬凡人腥膻的血肉,闻到血腥,我会心魔难耐,我会嗜血嗜杀。可是,你住进了我的心里,和你并肩立于灯火通明的人间,我也向往那一份寻常的烟火温暖,我也想做一个寻常的女子,为你浆洗衣服,为你熬粥煮饭,为你生儿育女,与你一生一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一颗冷寂的心,孤独得太久,就像封印在寒冰中,一点温暖的阳光,就会让它顷刻融化,和尚,知了的心意,你懂么?


灵照闻言,强颜一笑:


“不管怎么说,还得多谢你昨晚舍命相救之恩。”


灵照看着知了清纯可爱的容颜,心里很悲楚地说道:你终究还是没有与我坦诚相待,人与妖魔,终究还是殊途陌路,可是,我不能任由你妖性难消,为祸人间,继续荼毒生灵。师傅佛法高深,或许,他有办法能压制你的妖性。


灵照的脑海中,浮现知了吮吸人血的恐怖本相,他不寒而栗。脸上却微笑着,这在知了看来,那张清秀出尘的面容,是那样的令人着迷,她的脸一下子灼热起来。


灵照和知了,一前一后,走进卧虎堂。


焦昂看到知了,一下子从交椅上站了起来,指着知了,质问灵照:


“她怎么还在这里?她是妖魔啊!”


灵照一脸错愕,他拉住了知了的手,分辩道:


“她不是,她只是会召唤妖魔的术法而已,昨晚可是她不顾生死,阻挡尸魔,拯救大家。”


焦昂一脸惊怒:


“糊涂小子,你被妖魔迷惑心智了,这妖女绝不能就此放过,来人!拿下!”


五六个僧道各持法器,自门外跃入。知了看了一眼焦昂,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灵照急切地看着知了,摇头,嘴里喃喃道:


“知了,不要。”


知了眼中狠戾的神色收敛,她回头看着灵照,一脸沉静。


灵照盯着焦昂,一字一句地说道:


“就算她是妖魔,昨晚也有救你性命的大恩,你要恩将仇报吗?”


焦昂脸色阴冷:


“妖魔涂炭生灵,昨夜的大难,历历在目,你要与妖为伍吗?”


灵照的话语也变得冰冷:


“人若无情,不如妖魔,妖若有情,胜过心如蛇蝎的凡人。”


焦昂叹了口气,语调变软:


“孩子,你醒悟过来吧,放下这段孽缘,为父定会给你择一门好亲事,咱们焦家的一门荣耀,将来都要依靠你。”


灵照往后退了一步:


“今时今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丧命。”


焦昂脸色黯淡下来,他沉痛地问:


“在亲生父亲和妖女之间,你选哪个?”


灵照满脸痛苦:


“你真这样逼迫于我吗?”


焦昂一脸痛苦地说道:


“你要世人皆知,堂堂忠武将军的嫡亲儿媳是一个妖魔吗?你觉得,你们能见容于世吗?人妖殊途啊!小子,你醒醒吧!”


灵照的泪水流淌下来,父母之恩难以割舍,少年情怀、良人佳缘,他亦难放手。


知了的手突然从他的掌心抽出,灵照回头,看到知了一张微笑流泪的脸:


“和尚,有你这份心意,够了,知了山野之身,不配入豪门高户,亲生父亲就在眼前,这是你在这个人世上唯一的血亲了,要好好尽孝啊!知了很羡慕你,可是知了也要寻找自己的父母去了,天涯海角,各自珍重。”


知了说着,她的身体虚幻如烟,轻易地掠过那些僧道的包围,转瞬之间,便没了踪影。


灵照心中大恸,他转身欲奔向门外,身后的焦昂厉声大喝:


“站住!你若出得这卧虎堂,从今以后,就不再是焦家的子孙!”


灵照回头,眼泪簌簌地往下落。他看着焦昂,缓缓地说道:


“我现在就是焦家的子孙吗?我来焦家多日,你认下我了吗?在亲子和前途之间,你依旧有你的考量,我与你的父子缘分,早就在当年你抛妻弃子的时刻就已经断了!为人父母者,哪个不是对儿女呵护备至,你的眼里只有你的锦绣前程,我和娘亲算什么?”


焦昂愣在当场,他想挽留灵照,却说不出一句话。眼看着灵照一脸泪水,转身决绝地奔出门去。


那些僧道退了出去,焦子腾带着月印走了进来,焦昂看着焦子腾,一脸阴晴不定的复杂神色。焦子腾也不说话,吩咐月印守在卧虎堂,从她手里接过一个包袱,随焦昂一起走进内室,焦子腾伸手推开了一面活动的砖墙,打开一扇门,两人走进一间灯火通明的密室,里面传来鞭挞声和呻吟声。


密室中央的木桩之上,焦昂被五花大绑,他奋力挣扎着,他的身边站着自赵圭璋府内重伤出逃的妖僧觉信。浑身伤痕的焦昂看着焦子腾进来,愤怒地呼喊:


“逆子,你私囚亲父,就不怕天雷灭顶吗?”


焦子腾微微一笑,一脸揶揄:


“亲父?我的爹爹在这里呢。”


说着,他挥手示意,他的身后,走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焦昂,那焦昂一脸谦卑的媚笑,躬身施礼:


“小人焦昂,参见忠武将军,从今天起,小人就要桃代李僵了,在你身边潜伏一年有余,你的言行举止,小人已经青出于蓝了。”


木桩上的焦昂一脸惊愕:


“你……你是谁?怎么和我长得一样?”


焦子腾笑意更甚:


“他就是你呀,儿子遍寻天下,历尽艰辛,才找到这么一个合适的暗影,哦,忘了禀报父亲,儿子两三年前就已经开始培养自己的暗影势力了,都是一些功法高手。”


木桩上的焦昂如在梦中,他奋力挣扎,惊怒不已:


“你要做什么?这些年,为父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你,你为何要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焦子腾一脸得意的笑: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你害死了我的亲娘,我心里藏着多少恨,你知道吗?”


焦昂怔怔地看着焦子腾,心里叫苦不迭:


“当年你娘亲的事,是为父的不对,可是,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这些年,为父对你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焦子腾笑出了眼泪,他一步步走近焦昂,一张狰狞的脸贴近焦昂,冷冷地说:


“当年的事,父亲都是对的,子腾的生父的确另有其人。”


焦昂闻言,瞪圆了眼睛,他嘴唇哆嗦着:


“怎么……怎么可能?”


焦子腾用手抚摸着焦昂胸前的踏火麒麟刺绣,垂下眉眼,缓缓地说:


“这么多年,你的心里只有被你赶出家门的林娘子,还有她的儿子,我的娘亲委身于你多年,她得到了什么,一个富户千金,沦为你的外室,名分全无,她得为自己打算啊,我的生父比你更像一个父亲,多年来在那座外宅,暗中对我们母子关怀备至,对我更是呵护如至宝,子腾被他疼爱了整整九年啊!你呢?不念夫妻之情,硬生生地将我的亲娘逼到绝境,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你的心不痛吗?”


面对焦子腾的声声质问,焦昂哑口无言,虎目含泪。


面对曾如天神一般的父亲,焦子腾再无惧怕之意,他肆无忌惮地拍拍焦昂胸口上的刺绣麒麟,感叹道:


“你很好,与林氏娘子鹣鲽情深,十数年只穿这刺绣麒麟的衣服,子腾很感动,可是,子腾的娘亲算什么,她的一条贱命被你轻易夺去,没有了亲娘疼爱的子腾,在那个将军府里,与亲生父亲天人永隔,你知道子腾的恨吗?我娘亲盼了十数年盼不来夫妻名分,盼不来真心,到最后,连性命都搭进去了,她没有得到的,子腾要替她夺回来。你不知道,不日前,子腾已经把生父接进将军府里养着了。”


焦子腾一张狞笑的脸,紧贴着焦昂的鼻尖,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焦昂的眼睛,嘴里恨恨道:


“你耗尽半生打拼下来的一切,都注定是子腾的,至于那个秃和尚,那个野种,他凭什么继承焦家的家产,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儿子,别以为卧虎堂的事,子腾都不知道。”


焦昂的神色冷静下来,他说道:


“你这样囚禁了为父,纸包不住火,贺老将军与为父十数年的交情,他手握重兵,一旦他看出端倪,一朝发难,你如何自处?”


焦子腾笑出声来,离开焦昂的脸边,他站在一旁看着焦昂的神色,一脸不屑:


“原来爹爹惦记这个呢?儿子今天给爹爹带来一份大礼。”


说着打开了手中的木匣,一颗头颅出现在焦昂的眼前,焦昂瞪圆了双眼,那张脸正是贺延平!


焦子腾无比恭敬地把木匣捧到焦昂的眼前,得意地说:


“爹爹仔细看看,可是贺家伯伯。”


焦昂奋力挣扎着,嘴里痛呼:


“畜生!你怎可下此毒手!”


焦子腾合上木匣,扔在一边,他笑容可掬:


“不止这些,他的兵符也在我的手里,我已经以爹爹的名义和金人谈好了条件,忠武将军打开一个个军事重镇的城门,真心投诚,金人许诺爹爹依旧做将军,无论怎样改朝换代,京城里的将军府依旧赐予你住着,儿子已收拾好你当年囚禁父母兄长的宅院,今后你就住那,没人打扰。从今天开始,你在大宋子民的心目中,就是千古骂名、遗臭万年的叛国贼子,怎么样?子腾这样安排,父亲可还满意?”


焦昂急怒攻心,气喘吁吁:


“畜生……畜生……”


一句话没说完,一记重拳砸在他的脸上,他的头被打得扭到一边。


焦子腾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一拳,是替我的娘亲打的。”


说着嘭的一声,又是一拳砸得焦昂脸膛变形,焦昂嘴角鲜血迸溅。焦昂眼冒金星,耳鸣哄响。他的耳边传来焦子腾的声音:


“这一拳,是子腾为这些年所受的苦楚打的。”


焦昂的脸肿了起来,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喊:


“孽种!你……不得好死!你……咳咳咳……”


焦子腾突然一连数拳捅进焦昂的肚子里,焦昂的怒骂被剧烈的咳嗽声淹没。他垂下头颅,低声呻吟着,嘴里淌下粘液。


焦子腾回头看着妖僧觉信,吩咐道:


“好好招待咱们的忠武将军,为你的师傅出口气,记住,不可伤了残了,时刻给他调养身体,我要让他长命百岁!”


觉信合掌施礼,一张脸笑得邪恶:


“少主人放心,贫僧精于邢狱之法,定会让将军每天都舒舒服服的,保证养得白白胖胖,随时恭候少主人前来探望。”


焦子腾笑了笑,继续说道:


“仔细点,他一身功夫威猛如虎,一旦被他逃脱,你和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觉信笑脸吟吟,合掌施礼道:


“少主人放心,贫僧已经伺候将军服下独门秘药‘软筋散’,他这一身功夫算是彻底废了,如今就算逃出去,恐怕连一个丫鬟也打不过了。”


焦子腾闻言,不禁笑出了声,他回身拍着焦昂红肿的脸,一双眼睛带着恨意地调笑道:


“爹爹,疆场战神啊!可惜了数十年的勤学苦练啊!”


他不去理会焦昂怨恨的眼神,回头吩咐觉信:


“吩咐暗影,严密看护,不得有任何纰漏。”


觉信施礼遵命。


焦子腾对着一旁的假焦昂躬身施礼:


“爹爹,我们出去吧!”


那假焦昂一脸笑容,继而装腔作势道:


“嗯,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密室。


木桩上的焦昂喘着粗气,脸上的乱发被吹开,他眼中的泪水滚落,嘴里轻轻唤着:


“儿……儿子……儿子……”


一旁的觉信,满脸笑容,一步步靠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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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5 13:21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折:归隐山林

焦府。观星小筑。

钟令春向焦昂辞行归来,今日将要返回京城。这个是非之地,的确不能久留了。巧儿和蕊儿都在,她们匆忙地收拾衣物,马车也已经备好了。

钟令春看着窗外的芭蕉和紫薇,若有所思,这些日子的谋划,不过是一场空,既然无所得,索性就离开,京城虽然乱,但是想必金兵一时半刻,是过不了黄河的。凭着父亲在朝中的关系网,自己的终身归宿,也一定会被妥善安排好的。

钟令春正在出神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回头看时,焦子腾带着月印走了进来。

“既然舍不得走,就别走了,这世道虽乱,可焦家将来也会稳如磐石的,你可以继续受到庇护。”

钟令春听了焦子腾阴阳怪气的话,也不在意,飘然下拜:

“在焦府打扰多日,令春心有不安,是该告辞回京城了。”

焦子腾一脸讥笑:

“恐怕是你的情郎出府离去,你的心也跟着走了吧?”

钟令春闻言,变了脸色:

“腾哥儿,你何苦为难于令春?”

焦子腾笑得更灿烂:

“子腾哪敢为难钟姑娘,一直以来,子腾都属意姑娘,奈何明月照沟渠,都说神女无梦,强求无益,可是子腾今天要诚心诚意地挽留一下姑娘。”

钟令春轻轻一笑道:

“腾哥儿盛情,令春心领了,待到了京城,令春一定会随家父去将军府上拜谢这些时日焦伯伯和腾哥儿对令春的照拂。”

焦子腾微微一笑:

“京城还是别去了,刚得到的新鲜消息,咱们的汴京城已经被金人攻陷,徽、钦二帝以及后妃百官,已被金人掳走,你的父亲也在其中,眼下大约已经过了黄河了吧。”

钟令春闻言,如五雷轰顶,她脸色煞白,扶着几案:

“腾哥儿莫不是诓骗于我?”

焦子腾笑出了声:

“咱们即刻动身去安吉城,那里是军事重镇,消息四通发达,姑娘到时候自己打听去。不过,你这两个丫头蠢笨,不堪驱使,子腾给你挑了两个好的。”

说着击掌示意,门外进来两个聪明伶俐的丫头,一起向钟令春施礼。

巧儿和蕊儿听到说话声,从内室出来,巧儿道:

“姑娘,巧儿和蕊儿伴你数年,乱世之际,奴婢们绝不离开姑娘。”

一旁的月印面露冷笑:

“刀俎鱼肉,哪有你们说话的份?”

说着手一挥,两道淡淡的身影飘进来,两个姑娘被捂住了嘴,胸膛被刀穿透,她们双眼圆睁,身体瘫软下去。

钟令春吓得瘫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顿觉大势已去。

焦子腾转身就走,他的话在院中飘荡:

“钟家姑娘心病发作,即刻搬进幽篁斋,着人好生伺候,不得出幽篁斋半步。”

月印屈身施礼,回头看着钟令春,似笑非笑地说道:

“姑娘,请吧,少主属意姑娘将来做一个侍妾呢,这是天大的福分,奴婢都替姑娘高兴呢。”

说着一挥手,那两个丫鬟过来,架住了钟令春,将她拖走。

水月庵,断壁残垣,一片焦土。

灵照背着包袱,一步步走进后院,母亲住过的房屋已倒塌成废墟,焦黑的房梁杂乱地倒在破碎的砖墙下,屋内的东西都已烧干净了。

灵照的脑海中,浮现出当日那个在秋千架上的黄衫女子,仰头看清澈阳光时,那张吹弹得破的美丽容颜,她的眼睛看着自己,分明有着惊愕之色,那时愚钝,竟然毫无感应。

熊熊烈火中,她特意问了自己的来历,甚至求证月牙胎记,那一张微笑流泪的脸上,分明是悲喜交集的遗憾,在那样的绝境中,一个母亲,要用自己的生命保住自己的亲儿,她没有错,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哪个母亲会亲手抛弃自己的孩儿?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哪个母亲会忍心亲子在前而不相认?那场大火面前的母子重逢,真正想说的话,连一句都没有说出,母亲的悲痛与不舍,而今才痛彻心扉地感受到。

“明月照眠床,蛐蛐闹南窗。蒲扇凉风起,宝儿入梦乡。”

灵照的耳边回荡着母亲临死之前唱着的歌谣,那是一个母亲在无数个难熬的黑夜,对着远在天涯的亲儿诉说着无尽的疼爱与思念啊。

灵照想起了自己谋面不相识的亲生母亲,不禁泪水汹涌,他跪在废墟前,磕着头,哀哭不已。碧落黄泉,再难一见。多少思念的话,天上人间,母亲听不到了。

灵照哭着抬起头,泪眼婆娑中,他看到废墟中知了的身影,知了满脸泪水,正在不远处看着他呢。

灵照起身奔了过去,握住了知了的手,泪珠滚落,哽咽道:

“你怎么会在这?”

知了泪落如雨,她笑着说:

“我在这等你呀,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我不知道我会等多久,哪怕一生一世,我也要等下去,我都已经想好了,我要寄身在这荒寂的水月庵中,也要修炼那样的妖法,夜夜吸食女子的精血,保住自己十六岁的容颜,有朝一日,你来时,会一眼认出我……”

知了的话还没有说完,灵照紧紧抱住了她,两个少年的泪,交融在一起。

两人相拥而泣良久,才寻了一块青石坐下,四目相对,相看不厌。灵照泪水汹涌,却笑出了声:

“爹爹说,我被妖女迷了心智,眼下我宁愿在这场梦里,一生一世都不醒来。”

知了凄然点头:

“我也是这样的呀,和尚,我们回到浣花河畔的茅屋吧,知了想家了,说不定,我的阿婆就在那里呢,我的病,阿婆的秘药能压制住,有阿婆在,我还是能做一个世间寻常的女孩,配得上你……”

灵照的手堵在知了的唇边一刻,复又轻轻放下,他深情地说:

“你是最好的,说什么配与不配,世间冷暖,我们要一起走过呢,无论何时,我都会在你身边,两个人在一起,心不会冷,亦不会孤单寂寥,寻常日子,也能等闲度过。”

知了眼眸凝辉流转,她痴痴地看着灵照,点了点头。

“我们一起捡拾你亲娘的骸骨吧,寻一个好的地方安葬了她,每年清明,我陪你一起来陪她。”

灵照点头,两个少年起身,在废墟中小心翼翼地搜寻着,可是当天的火太大了,一切都烧为灰烬了,捡到的一些碎骨,也不知道是谁的了。

灵照一脸悲哀,他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香囊,幽幽地说道:

“这是娘亲唯一的物件了,那幅小像和另一个香囊还有罗帕,都在爹爹那里,我舍不得将它埋入地下。”

知了一旁安慰灵照说道:

“你的娘亲至死都不愿离开水月庵,骸骨在此,想必是她生前所愿,就让她继续这样等待吧,我们不要打扰她了。”

灵照含泪点头,将手中的碎骨,重新撒进废墟中。嘴里说道:

“我们先回茅屋,若能见到你的阿婆,再做计议,然后我们回静安寺,我向师傅拜别后,随你流浪江湖,陪你去找你的父母。”

知了含泪道:

“好。”

她的心里默默念道:和尚,知了把最宝贵的东西都交付给你了,这一生一世的无悔追随,纵是万般苦楚风霜,也甘之如饴,你莫要负我呀。

灵照看着知了的泪眼朦胧,心下道:你妖性难测,不能游走于人间荼毒生灵,静安寺远离尘嚣,幽静雅致,我愿一生以佛法经咒安抚你的心魔,暖你一生。你要安心呀,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到今生今世的尽头。

两个少年各怀心事,跪在废墟前磕头,拜别亲人。

城南的古道边,灵照和知了巧遇忠武将军的仪仗队伍,高头大马上的忠武将军一脸阴冷,并没有看向灵照。

灵照的心疼得滴血,骨肉至亲,形同陌路,终究还是幻梦一场。诸缘空幻,命数已定,求不得,留不住。殊途同归的人,这一生注定走在两条不同的路上,奔向同一个方向,那就是死亡,九幽黄泉,久别的亲人,一定会重逢的。一瞬间,灵照突然释怀了一切,他冲着爹爹笑了笑。

队伍停下了,忠武将军身旁的焦子腾下马向灵照和知了走来,他躬身施礼:

“哥儿有礼了,京城沦陷于金人铁蹄之下,战事紧急,家父就不下来与哥儿道别了。”

灵照还礼:

“腾哥儿客气了,一路难民流寇甚多,万望你们多多保重,一路顺风。”

两人说话间,不远处,忠武将军身后的马车里,焦昂躺在车里,手脚被绑得结结实实,嘴里也堵上了布,一阵风吹过来,掀起车帘,他扭过脸来,倾斜的视野中出现了灵照与焦子腾说话的侧影,焦昂瞪圆了双眼,他激动万分,奋力挣扎着,嘴里呜呜地叫出了声音,坐在他身旁的觉信见状,急忙一脚踏住了他的肚子,焦昂的叫声戛然而止,他的腿脚徒劳地踢蹬着,妄图踢向马车的后门,却是够不着。车帘飘飞中,他眼睁睁地看着灵照与焦子腾施礼道别,马车缓缓从他们身边经过,焦昂的眼里泪水流淌而下,鼻子里哼出憋闷至极的气息。

灵照和知了站在路边,目送着焦氏父子渐渐走远。这一场生命中的遇见,到了天涯相隔的结局了。爹爹已有儿子在侧尽孝,又有大好前程似锦,自己算什么,那天卧虎堂内,父子情断决裂,结局就已注定。爹爹与他,一个志在朝堂,殚精竭虑,渴望家族荣耀;一个志在乡野,清风明月,一世安稳无忧。他们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就让这一切随着自己隐身古寺,成为永远的秘密吧,从此以后,父子永不相见,只要各自安好就行,自己以后一定日日在佛前焚香,遥遥祝祷他一切平安顺遂。

灵照眼中含泪,一直注视着车队远去,直到路的尽头转角,人,看不到了,他才哭出了声。

他和知了纷纷回头,青山如画,白鸟飞翔。云霞绚烂,清溪潺潺。两个少年转身,背对着一片废墟、破败不堪的赤桑镇,一步步走向山林深处。

红尘一场游历,悲欢离合,繁华热闹都已看过,各种滋味都已尝过,温暖过,心寒过,欢喜过,恐惧过,痛彻心扉过,失望沮丧过。最亲的人都已不在身边,最大的浩劫也已度过。应劫应缘,一切都在无限遗憾中圆满。这红尘深处的世道人心,不适合青灯古佛前洁白无瑕的自己,那份烟火温暖的深处,也有着自己不曾预料到的无尽苍凉。这一生,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古寺的晨钟暮鼓、庄严佛像,命运早已注定,无论自己走了多远,走了多久,静安寺,才是自己的家,自己始终要终老在那片深山古寺之中。当初离寺时,凡心懵懂,总想着如逃脱樊笼的鸟儿,迫不及待地要走进外面广阔自由的世界中,可是这一路走来,只剩下悲凉与疲惫。如果不是自己执念太深,坚持下山,小师弟灵一也不会惨死于妖魔之手。诸事转头空,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灵照满怀悲哀,和知了并肩走在秋草离离的古道上,他们的身后落叶如雨。不知怎的,灵照的耳边竟然回响起静虚真人忧伤的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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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6 13:32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折:古寺降妖

浣花河畔,柳荫下的茅屋冷冷清清,屋前种植的栀子已经没有了洁白的花朵。

灵照和知了站在茅屋前,虽然只是离开月余,却恍如隔世一般。这一路的经历,仿佛耗尽了一生的时光。

当初夏雨滂沱,两个少年趴在门槛上躲雨的情景历历在目,纸伞绿衫的女孩咄咄逼人的样子就在眼前。米粥的清香,油灯的昏黄,星月清风,莲荷淡雾。三个少年,站在流萤飞舞的河畔,羞涩又欢喜的情怀,永远留在夏天了。灵照睹物思人,总觉得小师弟灵一还在,他只是贪玩,跑出去了。师叔还在静安寺修行,并没有来过赤桑镇。

知了回头看了一眼灵照,轻轻推开挂着蛛丝的柴门,屋里的摆设都已蒙尘,阿婆没有回来过。知了的心里很失落,她格外担忧阿婆,一个老人家,流落在外,会不会有危难。

两人默默地收拾着屋子,除尘,清扫,洒水。缸里的米没有发霉,还可以吃,屋后的青菜也长势旺盛,早前种下的青豆颗粒饱满,刚好可以摘下。

灵照从屋后的水井中汲了水,顺便从藤蔓上摘了成熟的瓜,以井水洗了,与知了分食解渴。瓜香而甜,这是农家夏秋季节最寻常的味道。两人坐在门前,一边吃瓜,一边看晚霞满天。成群的蜻蜓,在空中盘旋,谁家的黄狗在柳树下躺着,吐着舌头看着两个少年,眼珠里满是怯懦。河面上,黑色的燕子贴着水面低低地向远处飞去。过了七月半了,月前去看的荷花大约都该凋零了吧。

这样安静的日子真好,斜阳把柳枝柳叶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一朵朵白云安静地绚烂在天空,不远处的村落沐浴在金色的夕阳中,陌上还有扛着锄头、戴着斗笠的农夫走在回家的路上,茅舍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孩童笑闹,谁家的母亲站在门口,呼喊自家的孩子回来吃饭。

这寻常人间村落的安宁,才令人羡慕,灵照和知了都很入神地看着。两人无话,只觉得此刻的光景胜过世间的一切。

夕阳落下去了,掌灯了,远远近近的灯光光晕,在向晚的薄烟中,朦胧而缥缈,村落里的喧闹慢慢静了下来,夜色昏暗,晚风拂面,满天繁星之下,那间柳荫之下的茅舍,亦静默在夜色里。

昏黄的灯光下,小小的桌子上,知了端来了热气腾腾的米粥,青菜,灵照闻着满屋子的米香,心是醉的,他看着灯光中知了的眼眸,心亦是醉的。这样安宁的日子,如果能相守到老,也是一种福分啊。

此刻的知了,心满意足。就算阿婆没有回来,就算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可是他在身边,自己的心里就安稳。

他们默默地收拾着碗筷,知了端了去屋后清洗,灵照就端了灯盏,为她照明。

知了一边洗碗,一边说:

“阿婆没回来,大约是遇到了为难的事了,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试试,说不定她去了那里。”

灵照询问:

“哪里呀?”

“由此向南,五百里外,断龙岭,松月观,那是阿婆修道的地方,那里有她的师妹和众多徒弟,她若没有遭遇不测,应该是去了断龙岭。我想去看看,就算找不到阿婆,也可央求师叔设法医治我的病患。”

知了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她的眼睛里却有了泪光。

灵照看得心酸,在背后幽幽安慰她:

“我陪你一起去,说好了的,你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心下道:这样也好,如果能找到她的阿婆,或许能得到良方压制她的妖性。

知了回头看了灵照一眼,微微一笑。

这天晚上,知了歇在阿婆的东屋里,灵照在知了的床上躺着。赶了几天的路,都没有好好睡一觉,眼下已是疲惫不堪,吹熄了油灯,不一会便朦朦胧胧地睡去。

灵照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到了日思夜想的静安寺,师傅就在后院梨树下的石桌旁坐着,明月高悬,放生池里,水波潋滟。更鼓声声,木鱼阵阵。前院的僧侣们,做晚课的诵经声,听得人心安神寂。

师傅坐在月光下,桌上一盏红灯笼,他借着灯光,正在翻阅一册经卷,正看得入神。他背后的池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水泡,自水中升起一个一身白衣、湿发及腰的女子,那女子转过头来,却是一脸微笑的知了,她一步一步走出放生池,手指竖在自己的唇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她一脸调皮地蹑手蹑脚走到师傅的身后,一双湿漉漉的小手蒙住了师傅的眼睛。灵照笑了,他站在不远处,看着这情景,忽然他的脸色变了!知了的指上长出了银白色的尖利的指甲,深深插进师傅的双眼,师傅一声惨叫,血从知了的指间流淌而下。知了一张笑脸伏在师傅肩头,张开獠牙森森的嘴,一口咬在师傅的脖子上,她贪婪地吸着血,一双碧色的眼眸直瞪着自己,那张脸上已经生出片片白鳞!

灵照想喊,却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声音,他眼睁睁地看着师傅的身体干瘪下去,灵照扑了过去,知了满嘴鲜血,纵身翻跃,扑通一声扑进放生池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灵照浑身哆嗦着,拼命地摇晃着师傅的身躯,月光下,师傅早已没有了气息。那张干瘪的脸上,两只眼睛已经被挖空,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鲜血。

灵照大叫一声,坐起于黑暗中。浑身大汗淋漓,湿透了衣服。一场噩梦,让他没有了睡意。他起身,点亮了油灯,呆呆地坐在床边。

灵照忽然站起身来,急匆匆走向东屋,借着月光,他看到了他最不愿看到的一幕。东屋内,知了并不在房内!灵照腾身跃出茅屋,身影几个起落,掠向不远处的村落,他的脚步无声无息地踏过层层屋瓦,左顾右盼地寻找着。

在村落最北边的一个荒僻的院落,清冷的月光下,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伏在一个农妇身上,一张獠牙尖利的嘴正在撕扯着那个女人的血肉,一口一口贪婪地吞着,那个农妇双眼圆睁,惊恐地看着天空,早已没有了生机。咀嚼声里,突然,她警觉回头,一张惨白的脸,碧眸凶煞,满嘴血污。

屋顶上的灵照,掩嘴忍住强烈的呕吐感,转身跃向远方。



九个月后,三月里,清明时节。

灵照和知了出现在北邙山下。他们去了五百里外的断龙岭上的松月观,观内空无一人。知了的阿婆依旧不知所踪,这一路上,知了一次次趁灵照睡熟偷偷溜走,她吞噬百姓血肉的时候,不远处的灵照,一双泪眼都看在眼里。

灵照有很深很深的罪恶感,他一次次心软,没有阻止知了,他没有勇气面对知了邪恶的一面,更不忍与她为敌相残,就这样一条接一条的人命在自己的眼前,被这个妖魔夺去。他想尽一切办法催促知了尽快赶路,尽量带知了走没有人烟的荒山野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偷偷地看着知了碧眸獠牙地对着夜色低声嘶吼,那是妖魔的本元!不是白天在自己眼前低眉顺眼、温柔安静的知了!能拯救她的,唯有静安里寺师傅的佛法经咒了,哪怕要把她困在静安寺里一生一世,都不能让她游荡人间,残害生灵。

一路煎熬,终于到了北邙山下。灵照笑着回头看向知了:

“就要见到师傅了,你害怕吗?”

知了嫣然一笑,说道:

“有点害怕,你师傅会不会不喜欢我呢?”

灵照安静地笑着:

“我师傅很和蔼,脾气可好了,师傅也通岐黄之术,或许你的病患,他也能医治呢。”

知了一脸惊喜:

“真的?太好了。这样,我就能做一个世间最寻常的女子了?”

灵照温和地看着她,轻柔地说:

“你本来就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呀,我们在寺里住一段时间,我就陪你继续寻找阿婆还有你的父母。”

知了一脸欢喜,她点了点头,满眼的清纯可爱。

两个少年有说有笑,走在弯弯的山路上,看一路野花烂漫、春草采采,山泉喧哗着从光滑的石块上流过,林深淡雾,灵鹿回眸,黄莺啼啭,猿猴攀缘,半山白云,满耳鸟语,微风拂面,花香如酒。这一路走来,山中景色宜人,越往高处走,越发得幽深秀美。他们偶然回头,山下良田如棋盘,村落在桃红柳绿的掩映下,犹胜丹青妙手的佳作。

再往上走了半个时辰,静安寺已在眼前了。

灵照激动万分,哆嗦的手扣开了山门,师弟灵澈探出脑袋,看到灵照,不禁欢喜万分,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灵澈满脸笑意,他兴奋地说:

“师兄稍等,灵澈去喊住持师伯!”

说着,转身跑进山门,一溜烟儿地跑进后院,不一会儿,澄光禅师带着一众僧侣迎了出来,他看到灵照,惊喜不已,忙不迭地问:

“你师叔和灵一师弟他们可一起回来了?我派灵宝去赤桑镇,寻不到你们,只有一座空城。”

灵照闻言,泪水在眼睛里旋转:

“他们都……圆寂了。”

澄光禅师脸色煞白,他的眼中也有了泪水,还未及细说什么,一眼看见了知了,澄光禅师的眼眸金光闪过,他的神色阴冷起来:

“你带了妖魔入寺?”

灵照闻言一脸焦灼,他立刻跪下:

“师傅,她是灵照的朋友,被妖性迷了心智,还请师傅搭救。”

澄光禅师又惊又怒,他颤抖的手指向灵照:

“你竟然与妖魔为伍,你的心窍被她迷惑了吗?”

澄光禅师身后的众僧面面相觑,一脸惊愕地看着灵照,纷纷往后退去。

灵照回头看向知了,知了的眼睛已露出阴寒之色。灵照惶急不堪,他转头对师傅说:

“不是这样的,知了心地善良,没有做过残害生灵的事,求师傅怜悯,救一下她。”

澄光禅师一脸冷笑,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僧众,人群中走出一个青年和尚,正是负责静安寺消息联络的灵宝师兄,灵宝合掌施礼:

“住持师伯,灵宝一路追踪,紫云观中一众道士,南村无辜村民,赤桑镇南城五六十个百姓,都是眼前这位姑娘的作为了,灵宝法力低微,无力阻止,只能潜回师门禀报实情,同行的师弟可以作证。”

灵宝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人喊:

“正是她了,我们在暗中,亲眼目睹,她吸食百姓的鲜血,手段凶残至极!”

澄光禅师看着灵照,满脸失望:

“你下山历练红尘数月,竟然堕落至此?可还记得自己是个修行之人,可还记得伏魔卫道的使命?”

灵照脸上热辣辣的,这一路走来,知了残害多少生灵,他明明知道,却没有出手阻止,师傅的声声责问,他无言以对。

身边的知了,看到灵照一言不发,脸色变了:

“小和尚,小和尚!我们来错了地方,随我下山吧!”

澄光禅师闻言,冷冷一笑:

“妖孽,你走得了吗?静安寺佛法慈悲,护佑苍生,当然也有足够的实力封印你生生世世。”

知了闻言,脸色巨变,她回头看向灵照,而灵照竟然不敢出一言应对,心下不禁一痛。

就在澄光禅师说话的时刻,两道虚幻的红光射进灵照和知了的体内。知了的眼眸瞬间变成了碧色,嘴里的獠牙露了出来,她满眼狠戾之色。

灵照抬起脸来,他的双眼满是妖红之色,他跪走数步,拽着师傅的衣袍哀求道:

“师傅不要啊!请师傅慈悲,饶她一命!”

澄光禅师看着灵照红色的眼眸,脸色惊愕,他颤声道:

“徒儿,你入魔了?”

澄光禅师伸出手来,掌心一道金光罩住了灵照的脑袋。

一旁的知了一脸怒色:

“老和尚!休要伤他!”

说着身形变幻如烟,展袖跃起,一只利爪携着银光呼啸着向澄光禅师的面门横扫而来。

澄光禅师一把推开灵照,一扭脸,堪堪躲过那只闪着青白光芒的利爪。他身形旋转,步法变幻,自她身后,一掌运起十足的内力拍向她的后背,知了略微回眸,身躯一震,硬生生震开了澄光禅师的掌力。她从容回旋身形,长发飞扬,一脸狰狞,双爪凌厉地抓向澄光禅师的面门。澄光禅师双脚蹬地,身形倒飞而去,知了双爪扭动骨骼作响,碧眸狠辣,欺身而近。就这样,两道虚幻的身影爪来掌往、腾越起落,激战在一处。

灵照回身,欲扑过去阻止,被灵宝他们一把抱住。他眼睁睁地看着知了和师傅以命相搏。

澄光禅师修为高深,一双肉掌呼呼生风,法力刚猛。知了妖法诡谲,身影轻灵多变,一双利爪,变幻千叠,招招致命。两人激战良久,竟然不分胜负。

澄光禅师眼见这妖孽修为了得,知道寻常手段一时无法将她收服,手上暗运玄功,一掌挥出,无数虚幻的手掌携着风烟呼啸着袭向知了,知了碧眸精光闪烁,她张嘴嘶吼,一颗银白的珠子弹射而出,银珠光华大盛,那些虚幻的掌影被击得粉碎。

澄光禅师浓眉一扬,大喝一声,自怀中掏出一座金佛像抛向空中,金佛金光普照,瞬间将知了笼罩其中,知了仰头,一脸凶煞狠辣,双爪扭动如蛇,奋力向上挥起,道道银光疾如闪电,那颗银白的珠子弹射而起,正击在金佛之上,金光银芒相撞,轰然爆射,天地摇晃,那金佛被银珠强悍的法力击得飞向高空,罩在知了身体上的金光瞬间消散于无形。澄光禅师手指屈伸,一道金光射向金佛,金佛落入他的手中。

没有了金佛法力的禁制,知了怒发飘扬、一脸狰狞,她嘶吼着,一双利爪挥舞,银光闪烁,那颗银珠以雷霆万钧之势,射向一脸惊愕的澄光禅师。

一旁的灵照奋力急呼:

“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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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7 14:56 |显示全部楼层
发些短点的来看哪,长篇追更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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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7 21:16 |显示全部楼层
座有兰言 发表于 2022-5-7 14:56
发些短点的来看哪,长篇追更好累

快结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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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7 21:20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折:树下枯禅


那颗银珠呼啸着射向澄光禅师,在灵照的呼喊声里,一个灰白的身影纵身跃出,挡在澄光禅师的前面,银珠击在他的胸脯,他口吐鲜血,身体坠落尘埃,银珠弹射回来,旋转在知了掌心。


澄光禅师定睛一看,地上却是奄奄一息的灵宝,灵宝眼神迷离,看了一眼澄光禅师,还不及说出一句话,头一歪,便气绝身亡。


澄光禅师身后的僧侣跃出好几个,他们怒喝:


“保护住持师伯!”


澄光禅师回过神来,奋袖急呼:


“不可!”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知了双爪弯曲,几个和尚的身躯被她强悍的法力吸了过去,尖利的指爪穿透一个和尚的胸膛,獠牙咬断另一个和尚的脖子,银珠飞旋而过,另外几个和尚脑浆迸射,死尸纷纷倒地!


灵照惊恐地瞪圆了双眼,他眼看着自己的师兄弟死在自己的面前,红色的双眸已是疯魔之色。他奋力挣脱几个和尚的攀扯,纵身跃起,身法虚幻重叠,一掌携着风雷之音袭来,知了回头怔怔地看着灵照狂怒的一张脸,竟然不闪不避,那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重重地拍在自己的胸膛,知了仰天悲呼,一张脸白鳞尽显,碧眸獠牙,鲜血迸溅,她的身躯飞出很远,跌落尘埃,砸起一阵烟尘。


灵照满脸泪水,一步步走向知了。地上的知了,厉声嘶吼,指爪弯曲,空中的银珠旋转着击向灵照的后脑!就在银珠迫近灵照的最后时刻,知了撤了法力,那颗银珠,无声无息地坠落尘埃!她喷出一口鲜血,泪眼朦胧:


“为什么?伤我?”


她歪着脑袋,满脸疑惑,眼睛里都是惊愕。


灵照站在她的面前,泪水汹涌:


“你还要伤了多少人命?他们都是我的师兄弟!”


知了怒吼:


“可他们要杀我!那个老和尚要把我封印在这座寺庙里!你不救我逃离险境,反而助他们对付我,为什么?”


灵照闭了眼睛任泪水滚滚落下,他再次睁开双眼时,红色的双眸中,露出坚定的神色:


“是我错了,一路任由你荼毒生灵,而不加阻止,总幻想着带你来静安寺,以佛法镇压你的妖性,哪怕是与这心魔抗争一生一世,我也会在静安寺陪你。可你是妖啊!与妖为伍,我堕入魔道而不自知!”


地上的知了脸色沉静下来,她的眼中泪珠簌簌落下:


“这一路,你都知道了?”


灵照呼喊:


“是!你吞食百姓血肉的时候,我都看到了,我不忍出手,不忍将我们的美好情缘击得粉碎,就这样,白天陪你演戏,晚上看你为祸人间!此番带你来静安寺,想着以佛法化解你的妖性,我愿陪你在这古寺一生一世!”


知了满脸泪水,她突然笑了: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她双掌拍地,身体腾越而起,地上的银珠被她吸入掌心。


灵照挡在师傅和众师兄弟面前,仰头看着知了,一张白皙清秀的脸沉静如水,那双迷人的眼眸蓄着星魂水意的温柔:


“一切孽缘因我而起,我愿以命偿还,你放过我的师傅和师兄弟们。”


知了在万道银光环绕中,一脸狰狞,她双爪咯吱咯吱地扭动着,那颗银珠疾速旋转。她怒视着灵照,碧眸中闪着凶煞阴狠的光芒,妖性已生,灵智消散。


灵照的背后,澄光禅师展袖跃起,掌心的金佛金光万丈,他的双掌不断地拍击着金佛,那金佛无数幻影激射而出,知了的银珠迎着那些幻影弹射而出。佛影银珠相撞的瞬间,澄光禅师的金佛飞出。银珠穿透那些金佛的幻影,重重地击在澄光禅师的胸膛,澄光禅师口吐鲜血,身体飞跌出去。而那座金佛亦结结实实地击穿了知了的胸膛!知了仰脸,血雾喷出,碧眸圆睁。


她纤弱的身躯跌入尘埃,一张脸煞白,她看着身边鲜血淋漓的金佛,笑了。


忽然,灵照背后,虚幻的红光离体遁迹,他眼中的妖红瞬间消散,他如梦方醒,他奔向知了,把她揽入怀中,知了挣扎着,伸出一只利爪,地上的银珠被她吸回掌心,她颤抖着握紧银珠,银白的粉末从她的指间流泻而下!


灵照惊愕地看着,知了亲手毁掉了自己的一身修为!他痛彻心扉,泪水止不住落下,滴在她苍白的脸上。


“累了……倦了……你守着师傅尽孝吧……”


一句话未说完,知了气喘吁吁。


灵照泣不成声,他的脑海中浮现过去的种种。他低声问:


“为什么,不逃,不活下去?”


知了勉强笑了一下:


“没有了你,逃到哪里都是一片黑暗与血腥,我是妖魔,妖性如此,就要吞噬血肉。没有你在身边,哪还会有知了,我所有的伪装,都是贪恋在你身边得到的那一点温暖。”


灵照泪落如雨,他低头看着怀中的知了,没有一言应对。


知了笑意嫣然,她看着清澈的阳光照在身上,蓝天白云,鸟语在耳,秋光如画,尘世静好。这一路的追逐,到尽头,依旧是幻梦一场,心底的苦涩与遗憾,这一世都无法弥补了。她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早知如此,我该在水月庵痴等一世,不再遇见你,多好。和尚,你是我一生一世避不开的劫难,人妖殊途啊!我偏偏想逆天而行。”


灵照哭着说:


“我们这就走,我带你去水月庵,我们一生一世都不出来了,好不好?”


知了苦笑着摇摇头:


“来不及了,我寿元将尽,内丹尽毁,我要魂飞魄散了,知了怕黑,怕孤独,怕冷,怕身边没有你和我说话……知了不想死,可不得不死,来破这一场死劫……和尚,知了多想做一个尘世间最寻常的妇人,为你煮饭洗衣,为你生儿育女,与你白头到老啊!你是这荒寒人世间第一个送灯盏给我的人,那夜的温暖,让一个妖魔,想做一个凡人。”


灵照听了这些话,只是流泪,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知了的眼眸里有了亮亮的神采,她脸上手上的白鳞慢慢消失,她看着灵照胸前系着的包袱,轻轻地询问:


“我给你的东西,还在吗?啊?”


灵照连忙解下包袱,从里面拿出那个木匣。木匣打开,那非冰非玉的东西迅速融化,一颗绿色的内丹出现,灵照满眼惊讶,他看着知了,疑惑不解。


知了看着木匣里的那颗内丹,说:


“这是一颗蛇妖的内丹,蕴含着九千多年的强悍法力,是知了保命的法宝,此丹给你,就等同于把性命都交付于你,和尚,我早已视你为最亲的人,决意一世追随,可叹天意弄人……”


一旁倒卧在地的澄光禅师看到那颗内丹,不觉脸色惊骇。


而灵照怀中的知了渐渐到了生命的尽头,她泪眼朦胧,嘴里说着呓语一样的话:


“爹娘来接知了了……知了回家了……点……点一盏灯……陪我,……怕……怕黑……和尚,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没有了气息,一双碧眸睁得很大,那张清秀的脸上还挂着泪水,两腮还有一点红晕。


灵照紧紧抱住知了尚且温暖的躯体,哀哭不已。他想安慰知了,想跟她说自己不是真的有意伤她,只是想带她来静安寺化解她的妖性,他想跟她说他真的想和她一起归隐山林,去经营最寻常的人间温暖……他有很多话要跟她说,可是,斯人已逝,天上人间,再无知心冷暖的那个人了。


灵照怀中,知了的躯体慢慢发生了变化,这个十六岁的女孩慢慢化作一个陌生女童的模样。


一旁的澄光禅师,看着灵照怀中的女童,脑海中浮现当年静安寺后禅院的一幕:白鱼妖以噬魂珠逼出青蛇妖的内丹,怀中的白鱼咬伤了自己的手,一跃而起,一口吞下那颗内丹,化身成一个女童,一脸诡异狰狞的笑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白鱼妖临死的话,回荡在耳边:


“老身的女儿灵智未开,……望禅师化解小女的妖性,把她带回静安寺,安身于这放生池里,以佛法护佑她周全。老身求禅师慈悲。”


澄光禅师瞪圆了双眼,他眼睁睁地看着灵照怀中的那个女童慢慢化作一条白鱼,那白鱼一双眼睛盯着他看,身躯扭动着。


灵照看着怀中的白鱼,亦惊愕莫名,他不解地看着师傅。


澄光禅师苍白着一张脸,缓缓说道:


“造化弄人,这女娃竟然是白鱼的女儿,是为师刻意嘱咐你要寻找的那个灵智未开的女娃,为师亲手杀了她……她的妖性只需龙魂灵珠即可化解呀!”


澄光禅师此言一出,灵照心如刀割,万般悔恨,与她朝夕相对而不相识,身怀龙魂灵珠多时,却不知道她的嗜血妖性本可以轻易去除!这可恨的命数!折磨得自己好苦!


正当灵照心痛不已的时候,他手中木匣内的内丹突然飞起,他惊愕抬头,却看到不远处的树冠上站着那个一身灰衣、白发飘飞的婆婆,她的掌心红光环绕,那颗绿珠就在她掌心旋转,那白发婆婆目光冷冽,看着灵照怀中的白鱼,一声冷笑:


“痴愚的娃娃,不肯助老身夺取龙魂灵珠,活该有此下场,这颗内丹就当十数年养育之恩的报偿吧!”


灵照怀抱白鱼,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婆婆,求你,救救知了!”


白发婆婆冷笑一声:


“魂飞魄散,灵识全无,如何救?这是她的命数,也是你的!当年月下,星魂入体,你的命格早已改变,注定这一生一世都要孤单终老,老身也爱莫能助,罢了罢了,这凉薄红尘老身半刻也不愿多留,自去逍遥世界了。”


白发婆婆的身影虚幻,转瞬之间,没了踪影。




灵照怀抱着这条白鱼,一步一步跨进静安寺的山门,他低头看着白鱼一张一合的嘴,眼里尽是无限的温柔。


静安寺的佛堂,钟磬悠扬,香烟缭绕,佛像庄严,梵唱清音,经幡飘扬,木鱼静心。他穿过古木繁阴、红墙青瓦的院落,他知道,知了不喜欢寺里的佛音,不喜欢寺里的冷清,她喜欢外面那个明媚热闹、自由自在的山水之间,她喜欢柳荫茅舍的安静时光。可是,她的母亲就葬身在后院的放生池里,她一直都是苦苦寻找她的父母,无论如何,都要送她回到母亲的身边,没有母亲疼爱的孩子,漂泊在外,是孤苦无依的,也会让母亲日夜悬心牵挂的。人生一世,哪能真的舍了一切,去自由自在的。不知道这是完成知了的夙愿,还是委屈了她。


寺里的诵经声,悠扬动听。灵照满耳都是佛音清凉,他的心突然舒展开来。经咒能安神,能消弭灾祸,能定静生慧,能清心寡欲,能化解悲苦,能超脱尘俗。灵照看着怀中的白鱼,他的目光慢慢安静下来。


灵照一步步穿过大雄宝殿,来到后院,一直走到一个最偏僻最安静的院落。一汪碧水旁有一块石头,上面有三个红色的字:放生池。


放生池旁,有一棵高大的梨树,清明时节,正盛开着洁白如雪的花朵,树下,花瓣飞扬,若寒雪回风旋舞,那条白鱼就这样离开了他的怀抱,离开了他温暖的双手,只身滑入寒凉的梨花春水,尾巴一摆,扭身游到清澈的水底,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平静的水面,开出一朵朵花来。鱼儿入水,才是归宿。


水里倒映着梨花清影,也倒映着灵照静影沉璧一般的面容,他站在池边,低头俯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那条白鱼游动的身影,缓缓说出一句苍凉而温暖的话:


“阿弥陀佛,本想渡你,却不曾想也害苦了你,真的对不住啊!”


灵照冲着白鱼微微一笑,眼泪却滴入池水,一圈一圈更小的涟漪扩散开来。


放生池畔,梨花树下,落英缤纷如隆冬大雪,迷离了天地万物。寺庙的钟声悠扬,僧侣的念经声,伴着钟磬木鱼的声浪,每个晨昏都会如期而至。


梨花纷飞中,一身褐色僧袍的灵照端坐树下,垂目低眉,一如当年佛祖在菩提树下。他年轻的容颜多好啊,他的影子倒映在荡漾的水里,那条白鱼就安静地依偎在这影子里。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


经咒声里,一片一片洁白的梨花落入水里,溅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清澈的水里倒映着那一树怒放如雪的梨花。树下的灵照,坐在落英缤纷里,他的肩头梨花瓣瑟瑟着被风拂去。他瞑目凝神,坐了良久,忽然睁开眼,看着水里的白鱼,轻柔地说:


“故我方死,今我方生,缘法安身,还得自在。别怕,别怕,有我伴你……”


那尾清流中自在的鱼儿,安静地咀嚼着水里梨花的影子。


灵照看着水底,心里默默念道:


你依旧是我这一生不愿醒来的一场梦,佛又如何?魔又如何?两心之间的那份温暖最可贵,而今亦求不得了。只是,这一梦,真的就是无悔地倾尽了一生光阴。将来梦醒时,我必孤身一人,垂垂老矣。知了,那日清明,你是一尾白鱼,只身滑入凉凉的梨花春水,我们曾经一起经历的人间烟火的暖意,都变成了半生苍凉的回忆。这一生终究是不值得的,生生被这命数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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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7 21:22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折:尾声.白鱼化龙


静安寺后禅院,月色清凉。放生池畔的那棵梨树已长出嫩嫩的叶子。自那日白鱼入水,树下的石桌上,夜夜都放着一盏灯笼,昏黄的光温暖了凉寒的夜。


这一夜,灵照坐在灯下,轻轻敲击木鱼,嘴里一遍又一遍地诵着经咒。石桌上,放着的一碗米粥早已冰冷,他动也未动。


澄光禅师站在他的身后,满眼泪光。十数日来,灵照始终不对自己说一句话,自己做饭,自己洗衣,自己在这个后院诵经礼佛。日夜守着放生池,或者坐在梨树下参禅静悟,或者坐在石桌旁阅读佛经。一日一日送来他平素最喜欢的米粥,他从来不碰。澄光禅师亦是心结难解,愧悔不已。恶业已造,无从补救,只能日夜承受煎熬,这放生池,他轻易没有勇气靠近,他实在无颜面对故人。


澄光禅师默默地端走了冷掉的米粥,回头看着灵照寂静的一张脸,他知道,这十数年亲如父子的师徒缘分,亦随着这碗米粥而彻底凉透了。


几天后,澄光禅师搬出了后院。日日派小沙弥前来探望伺候,不时地送来衣食杂物,这后院,澄光禅师自此再也没有踏足。而灵照也从不踏出后院一步,每日里除了睡觉,都守在放生池旁,看着水中那条白鱼,发呆。小沙弥日日回报,说灵照师兄只是诵经,不与任何人说话。


师徒俩,各自执迷于心结,数十年不曾见面,也不曾说过一句话。


那一日,也是黄昏,病重的澄光禅师捱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靠在被褥上,一张枯瘦的脸蜡黄蜡黄的,深陷的眼珠浑浊不堪,须发皆白的他没有了生机。


灵澈守护在床边,他的眉间胡须上也有了风霜的痕迹。灵澈看着澄光禅师的模样,不禁满脸泪水,他哽咽着说:


“遣了小沙泥去后院,师兄依旧不言不语。”


澄光禅师老泪纵横,他苍老不堪的声音里满是透骨的悲凉与哀伤:


“原是老衲对不住他,不怪他,不怪他。”


灵澈泪水汹涌,他哭着说:


“灵澈亲自去跟师兄说。”


澄光禅师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就算他来,老衲都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了。这一生的劫难,源于心魔,也将终于心魔。修行一世,竟是不配跪在佛前,这恶因杀孽,该是消弭的时候了。老衲西去,自会向佛祖忏悔。”


灵澈握住澄光禅师枯瘦如柴的手,泪水汹涌:


“住持师伯,可还有未了的心愿?灵澈会尽心竭力为你完成。”


澄光禅师摇了摇头:


“魂魄将散,肉身不存,灵识殁灭,如熄灯火。这一世贪恋的光明与温暖,最终还是要冷寂黑暗了。一梦幻境迷离,一觉悲喜虚妄,终究要撒手一切,放下迷障了。心安了,心安了。佛祖慈悲,接引弟子去往灵山……”


灵澈低声哭泣,紧紧握着澄光禅师的手。


往生咒语回荡在禅房内,一干僧众盘腿坐着。


哭声,诵经声,混在一起。


那日黄昏,静安寺后禅院。


灵澈捧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他泪水汹涌,看着灵照的背影,哭道:


“住持师伯圆寂了,他临去之前,特意吩咐灵澈,给师兄送来米粥,热着呢,喝了暖暖身子。”


灵照回身,他的须眉染雪,面容沧桑,惊讶地圆睁双眼,泪水夺眶而出。他的耳边回荡着儿时,师傅的声音:


“乖啊灵照,喝粥,香的啊。”


他默默地接过米粥,一边哭,一边喝着。


脑海中浮现好多年前的旧事,师徒俩在昏黄的灯下,喝粥,诵经,师傅轻轻地捏着他的脸蛋,眼睛里满是温暖的慈爱……


这个尘世上,最后一个给自己温暖的亲人辞世亡身,灵照只觉得寒冷透骨的悲凉与孤独。心,一下子空荡荡的,没有了着落。莫名地戚惶不安,伤人亦自伤,心都会疼得滴血。这一生余下的光阴,彻底冷了。这一切的缘法与苦厄,都随着师傅的圆寂而消散殆尽。


如果时光可以停在最初的纯粹无瑕多好,当年的孩童不曾长大,慈祥的亲人不曾变老,一切的世事沧桑、悲喜聚散都没有降临,这远离尘俗喧嚣的静安寺,能将一切苦痛都挡在山门之外。可是,这一生一世,注定寒暑轮回,悲喜交加,人生八苦,一一加身,咽泪和血,默默忍受,忍着忍着,就物是人非,孑然终老。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灵照端着这碗温热的米粥,哭得像个孩子。


过了良久,冰冷的石桌上,他放下了空碗,转身走进禅房,他的背影,一下子苍老了很多,门吱呀一声缓缓关上。


很多年后,百姓们都很少知道,在北邙青山深处,有一座寺庙,名叫“静安寺”,庙里住着一位在放生池畔坐了几十年枯禅的得道高僧,寺里传言:他年少时曾下山于红尘中游历一年,一日怀抱一条白鱼归来。师傅命他将白鱼放入放生池里,他从那日后,便在池畔的梨花树下打坐,终其一生,再也没有踏出后院一步。


那一夜,圆月皎洁,树下的石桌上,放着一盏灯笼,在月光下,闪烁着温暖的灯光。


树下坐了多年枯禅的高僧,已到了行将圆寂的时刻,寺里一干僧众跪在放生池畔,高颂经咒,为他送行,愿他能早登西方极乐,回归佛祖身边。寺中修行的僧人一生孤苦,这经咒大约是唯一可以取暖的东西了。


高僧白眉白须如雪,身形枯瘦,一如住持师傅当年的模样。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师兄师弟还有众多徒弟,苍老不堪的面容不辨悲喜,只是缓缓念着自己多年前写下的一首名为《初夏夜雨听禅》的绝句:


听雨听风住凡尘,
修缘修道度此身。
几番云墨浮沉定,
一刹空明江月心。


他苍老的声音在空寂的禅院久久回荡,众僧经咒声低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放生池的水底,喃喃自语:


“贫僧去了,你擅自珍重呀。”


一滴晶莹的泪,自浑浊的老眼中流淌而出,那点幽光一闪,泪水滴在他枯瘦如柴的手上。他枯瘦干瘪的脸上,皱纹重叠,皎洁的月光下,众僧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身后的那棵梨树早已枯老而死,光秃秃的枝干在夜空中显得和他一样落寞。


僧侣们的诵经声突然停下,一片哭声中,那高僧突然垂下头颅,安静地圆寂。


众人一片哀伤,经咒声,木鱼声,响成一片。众僧正悲伤之际,突然天地摇晃,放生池内,水波汹涌澎湃,轰然一声巨响,自那水中一条银白的巨龙冲天而起,在寺庙上空盘旋数度,它于彩云之端,看了树下坐化的高僧片刻,突然一头扭转,向朗月高天,携着隐隐风雷呼啸而去。


众僧惊魂未定,复又闻听得咯吱咯吱的异响,众人齐齐看向池畔树下的高僧,圆月清辉下,他的身体忽然光华大盛,业已圆寂的高僧竟木然地抬起头来,脸上似有悲喜难辨的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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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7 21:26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一折:番外.梅生


我是赤桑镇百姓流言蜚语中,那个十六年容颜不老的妖女,他们的传言都是真的。这赤桑镇东城的所有年轻的女子,未老先衰,形同老妪,都是因为我的欲望与执念。我豢养妖魔,纵容它潜入那些女子的睡梦中,一点点吸食她们的精血,让她们慢慢气血双枯。我以凡人之躯,在强行修炼一种妖法,依靠这些凡俗女子的精元,保持我十八岁那年的容颜。


十六年来,多少无辜的百姓枉死,一城女子在油尽灯枯中煎熬着她们本该豆蔻年华的时光,终身未嫁的,家家都有。可是,这不重要,我得好好活着,我必须回到十八岁那年的容貌,我要让我生命中唯一的良人,前来寻我时,一眼就能认出,我就是他的梅生。


我的名字叫做梅生,是赤桑镇富户林家的女儿,我家后院有一棵红梅,每年寒雪皓皓、霜月皎洁,满枝梅红,是那样的清冷雅致。我的母亲能诗能画,爱梅成痴,我父亲特意为她在后院种了那棵红梅。那年冬天,满院梅香,一个女婴降生于林家,父亲喜极而泣,怀抱着小小的粉嫩婴孩,对着母亲说:就叫做梅生吧,愿她一生如梅花一般纯洁无瑕,如你一样清雅脱俗、满怀诗意。


我是林家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有好几位师傅,分别教我诗书、琴技、丹青,七八岁时,我就能和母亲写诗酬和,十三岁时,我的琴技就在赤桑镇的文人雅集中声名鹊起,丹青亦被那些书生们争向传颂。大人们都说,这样一个才女子,冰心玉魄,容颜秀雅,不知将来谁会有福气,携手而归。我那时懵懂无知,不解话语之意,只是淡淡地笑着,转身离开。自去我家后院的梅花树下,和母亲品茶、抚琴、谈诗、作画。


这样的锦绣年华,我长到了十六岁,那年元夕,花灯如昼,火树银花,柳梢月圆,人潮喧哗,烟火温暖。我头戴银鼠毛皮的风帽,一身狐裘披风,手持红梅,穿过热闹的市井,心下想着:赶紧把梅花插进胆瓶中,趁着雪色,写下那首酝酿了许久的绝句。步履匆匆的我,只顾得看手中的梅花,一下子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一双粗壮有力的手扶住了我的肩膀,我吃惊抬脸,一张方脸阔耳、浓眉虎目的容颜近在咫尺,那个年轻人一脸关切地看着我,那双眼睛动人心魄,如火一般灼热。我含羞低头,挣脱了他的手,耳边传来他洪亮的声音:


“唐突失礼了,还望姑娘见谅!小生赶路太急,冒犯了姑娘。”


我抿嘴一笑,偷眼看去,那少年孔武壮硕、相貌不凡,非一般文弱书生酸腐气息可比。言语之间,直爽磊落的胸襟尽显。


那个寒冷的冬天,一个锦心绣口的才女子,喜欢了一个破落户家的浪荡子。在百姓的议论声里,那就是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混混,整日里舞枪弄棒、聚众斗殴,喝酒赌钱,无所不做。一个小妾生养的庶子,没有出息。可是,他强硬的拳头对准了全世界,一腔柔情都给了我,他的眼睛里满是诚挚的爱意,他的胸怀温暖地包容着我,他倾其所有,偷偷地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他暴躁火烈的脾气在我面前,从来都是温柔体贴,我知道,他已认定我是他一生守护的亲人。他童年悲苦,生母被卖,不得父亲和嫡母的疼爱,又常常被那个娇纵跋扈的哥哥欺辱,所以才养成了这样的个性。他文墨不行,却刻苦勤练武艺,他喜欢踏火麒麟,他说他将来要成为麒麟之才,成就一番功业。我疼惜他的孤苦无依,给他热粥热饭,给他缝补衣衫,在他的每件衣袍上都绣上了踏火麒麟。我竭尽所能,给他人世间他曾经缺失的所有温暖。他依赖我,夜深人静的时候,经常悄悄潜入我家后院来看我,梅花树下,我写诗、作画、抚琴,他不懂这些,就在一旁坐着,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我,灯火映亮了他那张圆润的脸,我陶醉在这样的甜蜜中。


我们的事情终究瞒不过百姓的流言蜚语,我的父亲痛心疾首,我的母亲掩面而泣,我的哥哥嫂嫂与我争吵不休,最亲的人,反目决裂,形同陌路。只因为我一颗心,都给了他。


那一日,我去水月庵上香祈愿,支开丫鬟,来到庵堂后院的花丛中,他等我许久。两只粗壮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我的小手,那双眼睛火辣辣地看着我:


“我已筹集聘礼,不日就会去林家提亲。”


我含泪点头,说不出一句话。


他浓眉虎目中尽是柔情,一脸真诚,傻得令人心疼:


“记得,下次就在这水月庵等我,找不到我的时候,就来这里,我会经常来庵堂寻你,你要疼自己,别着急,别生气,咱们的好日子在后面,你信我,一生一世我必护你如至宝。”


他的话,刻在了我的心里,让我终其一生,心里都记挂着水月庵。那时,他的名字还叫做焦方。


父母拗不过我的以命相抗,最终还是把我嫁到了焦家。入府之后,我见识到了他家嫡母大娘子的尖酸刻薄,他家主君生父的冷酷无情,还有他兄长的骄横跋扈,我一颗心低贱到尘埃里,洗衣做饭,各种粗重的活计都做,依旧经常遭受主母的鞭笞虐待,我吞着眼泪,默默承受。而他为了能让我的生活好过点,卑微得像条狗一样,在父兄面前摇尾乞怜,可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虐待。这一对少年夫妻,没有活路了,他看着我的伤痕,心疼得泪珠滚滚,说要把我送还母家,自己去参军入伍,博取功名,再回来接我。


我在娘家一等就是五年,哥嫂的白眼,父母的冷漠,五年的煎熬中,我始终信念不移,坚决不改嫁他人,这让哥嫂气急败坏。最终,父母心软了,他们内心深处,还是疼我的,在这个家,才有我的容身之处。我永远记得那一日送他奔赴疆场时,他说的话。我经常去水月庵上香,我多么希望,能在水月庵看到他归来的模样。思念一个人,刻骨铭心的时候,往往会忘了寒暑轮回,忘了自己。


那一天他一身铠甲红色披风,纵马奔腾,自天涯归来。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泪眼相对,辛酸微笑。他在疆场战功卓越,已受封忠武将军,焦家满门荣耀。我们携手还家,他的父母兄长巴结奉承之至,把我们迎回正院住着。那一年,我怀上了他的骨肉。木香花架前,古槐浓阴下,他欢喜得像个孩子,抱着我直转圈,兴奋得拿脑袋抵着我的额头,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地说: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我幸福地伏在他宽厚的怀抱里,躲避着他嘴边粗硬扎人的短须,一颗心融化在这温暖中。这个强硬如铁的男子,把一生的柔软都给了我,我何其有幸。


只是后来,他似乎遇见了什么事,他渐渐得不那么高兴了,他心事重重,他躲避我,冷落我。我不知所措,惶惑不安。幻想着哪天能得一个合适的机缘,夫妻俩好好说说话,一起面对危难。


那天,猝不及防。焦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一顶花轿前,一身大红吉服的他拉出一个身穿大绿吉服的妙龄新娘,原来,他早已有新人在侧!我躲在暗处,泪水汹涌,心如刀割。新人欢爱,如鱼得水。旧人碍眼,骨鲠在喉。身怀六甲的我,最终还是被他一纸休书赶回了娘家。


父母的眼泪,哥嫂的白眼,对于痛到麻木的我来说都不重要了。在林家,日日受着哥哥嫂子的闲话,他们变着法的折辱于我,我也是默默忍受。总想着,腹中孩儿的降生一定会让他回心转意。父母疼爱女儿,暗中照顾庇护。我在林府顺利产子,一纸血书托丫鬟送了过去,杳无音信。我的心冷了下来。


那一晚,月色朦胧,林家后院,院墙之外茂密的竹阴下,他来了,我怀抱婴儿,屈身施礼。他无限疼爱地抱着婴儿,我告诉他,儿子腋下有一块月牙状的胎记,他兴奋地扯开孩子的衣服,摸了又摸。亲人谋面,匆匆一会。他说为了前程和满门荣耀,不得不斩断情缘,从此夫妻陌路,一别两宽。我心碎魂断,抱着孩子,深深施礼,他有他的不得已,我恨不起来。


没几天,哥嫂趁父母外出,强行把我赶出府去。我怀抱婴儿,心灰意冷,也想离开这个伤心地。辗转流浪,一直走到北邙山下的碧霞观,一众女冠收留了我,可是,她们顾及道观声誉,不能容我的孩儿留在观里。我痛彻心扉,观主慈心,说山上静安寺僧众心善,不如把孩子弃于山墙之外,你一个女人家,在这乱世之中,如何养活一个婴孩,孩子跟了你,必是受尽苦难,难以成活。我锥心泣血,万般无奈,舍弃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可毕竟骨肉相连,我舍不得亲儿,悄悄地上山偷看了几年,儿子一天天长大,被寺里的师傅照顾得很好。我的行踪被静安寺的住持发现,只能实情相告,希望将来孩子长大能认祖归宗。


那一天,我带着无限的愧疚与不舍,离开了碧霞观。天下之大,再无我的容身之处。


树枝上垂下白练,我双手打着结,一个环套轻易就结成,我把脖子伸了进去,不禁泪珠滚滚:焦郎,你的梅娘自此永诀,你可知道。这个尘世,我已没有留恋,愿来世,今生两厢欢喜的人,永不相逢,愿来世,能一生平安喜乐。我的脚蹬开了石块,强烈的窒息感,让我手脚挣扎抽搐。


生死边缘,精神恍惚。白练断裂,我的身体落入一个人的怀里,朦胧的目光里,看到那人一身黑衣、剑眉入鬓,星眸如水,英武不凡的一张脸,关切地看着我,声声呼唤:


“娘子醒来,娘子醒来。”


我生命中第二个重要的男人救下了我的性命,伤心人把伤心事娓娓诉说,那个男子眼里噙满泪水,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说:


“余下的半生,我护着你。”


我哭着说:


“可是我放不下他,我想回到水月庵,我要等着他。”


那个黑衣男子满眼疼痛:


“好,我陪你。一生一世。”


在这凉薄的人世间,萍水相逢的两人,一瞬间,便如亲人。


他说,他不是凡人,乃是上古时期的一个妖魔,名叫魇魔,主人梦境吉凶,法力非凡,在上古时代的神魔大战中肉身被毁,如今靠寄生在凡人身躯中活命。最近修习术法,被妖法反噬,只怕连凡人的躯体也保不住了。


我惊得魂飞魄散,挣扎着逃出他的怀抱。


他一脸忧伤,神色黯然:


“你还是嫌弃于我,我绝无害你之心。”


我的眼泪掉下来,看着那个黑衣男子的目光,心里悲戚。他的眼眸里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我轻易便被他蛊惑。


就这样,一个凡间女子,怀抱着一把古琴,古琴里寄居着一个妖魔的魂魄,辗转来到水月庵。那一庵堂的姑子,一夜之间,被妖魔所杀,尸体掩埋在后院。


这个女子在荒寂的水月庵,日思夜想她心心念念的良人。妖魔看了于心不忍,特意远走京城,记住了那人的身形样貌,寻得一座坟墓里的死尸,以妖法把它化作她的焦郎。女子欢喜无限,一如当年,日日绣着衣袍,一件件踏火麒麟的圆领袍,穿在死尸身上,那具尸首体内因为有妖魔的定颜丹,所以常年不腐不坏,肤色如常人,女子日日与它说话,时时依偎在它的怀里,夜夜与它相拥而眠。对它吟诗,为它作画,陪它坐在院中看日升月落、寒来暑往。


一个可怜的女人,守着一具尸首,在荒寂的庵堂里,日夜煎熬,痴痴地等着她一生一世的良人。


可是,时光荏苒,女人也会衰老。我心念执狂,忧心忡忡,生怕自己人老珠黄,有一天焦郎回心转意,来水月庵寻我,看到我的样子会心生厌弃。


那妖魔洞悉我的心事,便日日吸食城中女子的精血元气,以妖法输入我的体内,我在它的指引下,开始修炼这门上古邪术。无需多少时日,我的容颜发生了变化,皮肤越发得白嫩光滑,眼底额头的细纹渐渐消散,一双眼睛重新清澈明亮起来,哪个女人不爱惜自己的容貌?我为了自己的一腔执念,夜夜纵容妖魔吸食人血,来温暖自己那颗冷寂的心。就这样,过了十六年的时光,我心里等着那个人,念着那个人,恨着那个人,疼着那个人,把枕边那具冰冷的尸首当作了他,夜夜温存,如恩爱夫妻。可是,那具尸首,虽然跟他一模一样,但他从不对我说一句话,这些年我欺骗着自己,活在幻梦执念之中。


那一天,寺里来了一个少年僧人,我在秋千架上坐着,看到他的一瞬间,便心旌震颤,那眉眼之间,像极了。


一场灾祸终于因为他的到来酿成,那夜,明月清辉中,我走出水月庵,看到满地的废墟和全城百姓的尸首,我的梦彻底醒了。这十六年我都做了什么?我怎么会沦为荼毒生灵的妖魔,我的手上全是无辜百姓的鲜血。这一生的冤孽,这一生的痴狂与执迷,让我成了百姓痛恨的妖女。我心如死灰,顿觉罪孽深重,过去的那个梅娘,再也回不来了。这颗心里的那个人,不等了罢。等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来。我累了,心昏暗得没有一点光亮。这些年,我就在黑暗中,不过是和一具冰冷的尸首朝夕相对,它是我的枕边人,但是为了等他,我却成了妖魔。


那天,官兵围困水月庵的时候,我就已经抱着必死的心了。人群被大火逼退,那个少年僧人却冲了过来。我泪流满面,灿烂地笑着,看着头顶清澈的阳光,回眸问他的来处,静安寺,月牙胎记。听到自己一心求证的事实,我心如刀绞,他就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儿啊!然而危难之中,我不能认下他,不能让他背上妖女之子的恶名而身处险境,把遗愿托付给他,让他带着信物认祖归宗吧,焦郎,这一世,梅娘没有负你,我们的骨肉即将回到你的身边。我等不到你了,纵然有万般不甘和遗憾,也只能顺应命数。


那场大火,很暖,很暖,我背对着亲儿,唱着那首无数个黑夜里我唱了千万遍的童谣,但愿有一天,他得知真相,能明白娘亲的心。


眼下,我要走了,我一步步走向熊熊烈火,穿过中庭,奔到后院,跑进大火中的那间屋子,它安静地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房梁上流窜的火苗,我扑在它的怀里,与那张我万难割舍的脸,四目相对,我轻轻呼唤:


“焦郎,别怕,梅娘来了,我们一起,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外面火光冲天,热浪滚滚,浓烟弥漫,我的世界一片混沌。这一生,所追求的岁月静好,终于要黯淡下来了。那一瞬间,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恍惚中,火光里,他来了,依旧是当年浓眉虎目、丰神俊朗的模样。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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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15 16:07 |显示全部楼层
写小说各个环节都要严谨妥贴,马虎不得。读者总是读起飞快,作者写起来应该很辛苦吧!
毕竟“码字不是拧开水龙头,随便淌。”一部作品的出炉离不开作者日日的辛勤劳作,背后默默付出大量的时间、精力,做许多功课。淡影总是对自己要求高,仅仅细节描写就特别唯美,这样的文字读起来十分愉悦,嗯,这是属于淡影的一部精彩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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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15 16:09 |显示全部楼层
更新终完结了,辛苦,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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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16 13:38 |显示全部楼层
重山 发表于 2022-5-15 16:07
写小说各个环节都要严谨妥贴,马虎不得。读者总是读起飞快,作者写起来应该很辛苦吧!
毕竟“码字不是拧开 ...

故事情节叙述还需完善,能力有限,太耗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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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13 23:20 |显示全部楼层
淡影 发表于 2022-5-16 13:38
故事情节叙述还需完善,能力有限,太耗神了。

学习,叙述厉害,我慢慢把你们写的都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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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0-1 10:05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看楼主帖子的时候可以先让心情闷一会,然后就能找到骚上天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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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 14:55 |显示全部楼层
快乐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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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 23:56 |显示全部楼层
淡影腿伤好了吧,记得要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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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4 19:32 |显示全部楼层
留个脚印,先。得空来翻看——话说,你大概啥时候更新完???我催更比较急的那种——不然呢,我可以晚一点跟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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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4 19:08 |显示全部楼层
好久不见小美女
小说很耽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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