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这天凌皓听说唐琪病了，过来看她，一进房门就见她正用面纸擦鼻子。她一瞥见凌皓，便将面纸团皱了扔到一边，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凌皓关切地说：“你怎么了？唐正说你不舒服。”唐琪勉强笑了一笑：“说出去人家会发笑的，我感冒了。”凌皓诧异：“夏天感冒？这倒是少见的。”唐琪说：“这叫‘热感冒’，我想多半是前天晚上睡觉电风扇忘了关，受了凉了。我哥也是的，一件小事，也要摇铃打鼓的说起来。”凌皓笑道：“他也是关心你嘛！对了，他要我先来，他在街上遇到个朋友，说是随后就到，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唐琪听了便说：“那不用等了，我们吃饭去。”凌皓还要再说，唐琪已经掀帘子出去了。
饭后唐正迟迟不归，唐琪提议：“我们下盘棋吧？”凌皓一边埋怨唐正不守信一边就和唐琪下起棋来，孰料唐琪棋艺着实不差，下到中局，竟仍能和他旗鼓相当，他不禁带了几分惊讶：“看不出你倒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我瞧你比你哥还要强些。”正说到这儿，电话响了，唐琪过去拿起话筒，“嗯嗯”了几声，便挂上了。她转身坐回床边，移动了一个子说：“哥说今晚不回家了，让我跟妈说一声，也跟你打个招呼。”凌皓有些不悦：“这人……”随手走了个棋子。唐琪微微一笑，吃掉了对方一个“炮”。凌皓“哎哟”一声，待要亡羊补牢，已是来不及了。局势一失控，兵败如山倒，第一盘便输了。
唐琪正要重新摆子，凌皓忙阻止她说：“我要走了。”唐琪说：“才七点一刻呢，你就不想东山再起了？”凌皓说：“我玩这么晚已经不应该了，如果不是为了看你……我跟俞越约的是七点服装城见，不能让她等得太久。”唐琪便不言语。凌皓看了看她脸色，小心地说：“要不，我明天来陪你下个够？”唐琪把棋子往金属盒子里一倒，发出一阵凌乱而清脆的大响，她说：“不必了。”凌皓满心只想离开，一时却迈不开步子，他想了一想，委曲求全地说：“这样吧，我再跟你下一盘，不过不要思考，走快棋。你赢了我就留下，你输了或者到时间棋下不完，我就走。”唐琪说：“你刁难我？”凌皓摇头道：“我是看天意。”唐琪简短地说：“好。”第二盘下得极快，唐琪本就有些患得患失，又适应不了这样运子如飞的速度，五分钟刚过就不得不投子认输。她收起棋子，默然不语。
凌皓说：“我走了。”唐琪说：“我从来不怕任何事，刚才下棋时却特别怕你走。”她目光灼灼地对着凌皓，缓缓地说：“不然我不会输。”
凌皓赶到服装城向俞越道歉，俞越却没多说什么，只说：“快点吧。”凌皓心想：她果然善解人意，也是该我命好。虽然如此，他却有些心神恍惚。
二人在里面逛了许久，俞越说：“我们到那边去看看。”凌皓略觉不耐烦，可是还是跟了过去。俞越比较了半天，从货架上取下一件深蓝格子衬衫叫凌皓试穿。凌皓原以为俞越是给她自己买裙子，不由得颇感意外，随即觉得一阵温暖。他说：“不用试了，一看就知道合身。”俞越却像个小母亲般地说：“不穿穿怎么知道？”凌皓只得草草穿了一下，对镜自照，很是帅气。俞越替他抿了抿头发，把衣领和袖口拉拉平，仔细端详，终于满意地说：“挺不错的，多少钱？”
服装城外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唐琪独个儿在人行道上踱着，显出几分落寞。她到超市里转了一圈，买了袋“旺旺小馒头”，撕开封口，一个一个，塞进嘴里嚼碎。走到河滨公园时，腿酸脚软，只得到河心亭里歇歇。河滨公园南侧连着一条河，河中便是那朱红色古色古香的凉亭。这天晚上没有月亮，但是繁星满天，星光与路灯灯光辉映，投射在静静的河面上。河心亭的柱子上晃动着水波的形象——静虽静，小小的水波还是有的。一条弯曲的石径从岸上潜入水中，与那小巧精致的亭子相接。在光与影中间，半明不暗的地方，坐着唐琪，那个一脸失意的女孩子。
我现在有两条路，她想，一是疏离，让时间把我们再变成陌路人，我有些舍不得，好不容易有一个关心我的哥哥。但他真关心我吗？就算是，也不及他的女朋友。我今天还有病呢！她不由得擦了擦眼睛。再一个选择就是息事宁人，权当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只怕我未必有这个肚量，不是不想，是我做不到。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回岸边，没入光线射不到的幽暗树丛中。
她才开了大门，唐正前脚后脚也回来了。他看了唐琪一眼，随口道：“上哪儿去了？有病还不在家待着。”说着自去冲凉。唐琪刚要进房，客厅里的电话“铃——铃——”的响了。她本能的猜出了是谁打过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却迟迟没有去接。然而铃声固执地锲而不舍地响下去，仿佛一夜都不会停息。唐母在隔壁喊道：“来了来了。”她这一点是十分可笑，接电话也像去开门似的，一路嚷着“来了来了”，好象对方准能听见。唐琪听母亲的拖鞋声越来越近，才回过神来说：“妈你别过来了，大概是我的电话。”唐母说：“哦，你回来啦？早点洗个澡上床吧，感冒还没好，还往外头乱跑。”又“扑秃扑秃”走回去了。
唐琪把耳朵紧偎在听筒上，一手下意识的抠着桌缝说：“哪位？”那边说：“是我。”唐琪没吭声。那边说：“我是凌皓，你……你怎么样？”唐琪淡然道：“不怎么样。”凌皓沙声说：“你在生我气吧？其实你只要为我想想，就知道我有多为难。我今晚这顿饭吃得很不开心。”唐琪几乎要软化了，可是出口竟变成了“明天我请你吃饭，我要告诉你一个决定。”顿了顿又说：“七点钟，在服装城附近的‘好再来’饭店。”凌皓不说话了，过了好几分钟，才“秃”的挂断了电话。
次日下午，唐琪特地去做了头发，化了淡妆，又换上她最喜欢的白纱连衣裙。她这样精心准备，倒不像是去绝交，倒像是去赴一次重要的约会。她准时走进饭店，见凌皓已经坐在那里，便径直走过去坐下笑道：“你几点钟来的？”凌皓陡然间见她焕然一新的出现，不觉有些惊讶，定了定神才说：“你今天心情不错。”唐琪微笑道：“你不知道，我这人，越是生气，越是客气。若是我跟你发火、赌气，那反而没什么大不了的。”凌皓说：“你的意思是说，你今天已经气到极点，不肯原谅我了？”唐琪敛了笑容，看着凌皓说：“也可以这么说吧。”
两个人都没心情用餐，胡乱吃了几口就结帐出去了。凌皓说：“上哪儿？”唐琪咬着嘴唇不语，过了片刻方道：“到我昨晚去的地方。”
他们坐在小亭子里，谁也没有开口。唐琪又习惯性的陷入了沉思，自己在那儿出神。终于凌皓问道：“昨晚你还出来的么？”唐琪掉转目光瞧他，微微点了点头。凌皓略带责备地说：“你也不怕受凉。”唐琪说：“我的心早凉了，我还顾得了别的？”凌皓忍不住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唐琪打断他说：“小事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心。”她伸手理了理长发说：“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我不说你也该猜得到。”凌皓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影集说：“那次打赌输给你的，墨蓝面子的。我中午特地骑车跑了三个地方，这一本顶好看。”唐琪略一犹豫，接过影集说：“谢谢你，正好当作临别纪念。我会记得这是一个曾经和我兄妹相称的人送给我的。”她觉得她要流泪了。凌皓突然垂下头，双手插进头发里：“你不知道，我长这么大，只给我妈和俞越买过东西，我……”他有些哽咽，想要控制，却越发明显了，“你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几个人之一。”水里有蛙鸣，岸上有蛐蛐在叫，是夏夜特有的奏鸣曲。
唐琪只觉胸口又酸又热，逐渐承受不了这缠绵的感伤，幽幽地说：“你不要这样，我……我收回我的决定。”她话一出口，整个人仿佛轻了十几斤，有种极强烈的飘飘然的愉快：“一个人能为我这么难受，就值得我好好珍惜。”凌皓抬起头，眼中射出又惊又喜的光。
这晚星光黯淡，月色却美。那月亮似白非白，似黄非黄，亮堂堂的，像个小太阳。月光凄清中微露暖意，正像上好的玉石，初着手是凉的，细辨却有温润的感觉。鱼鳞样的云片像湖中细碎的水纹——是凌皓往河里投了一枚石子。“你不怕我们被俞越撞到么？这么孤男寡女的。”唐琪问道，眉梢眼角，似笑非笑。“不怕，我们是哥哥和妹妹的关系，光明正大。”凌皓理直气壮地说。唐琪听他这么说，也便心安理得起来。天上一个月亮，河里一个月亮，风动河水，把河中的月亮款款的摇碎了，过了一会儿才又慢慢复现。“了不起我跟她说一声‘嫂子，您别多心’。”唐琪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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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1-10-20 20:50
显身卡
发表于 2021-10-20 20:3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