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从几岁开始算呢?一岁,我还不记事儿,不过,我记事儿时看过我一岁的照片,而且不是一张,是三张。一张是全身的,我骑着一个小木马,啥表情不记得了。另两张是半身的,当然是上半身,坐姿,一张微笑,一张大笑。遗憾的是,只有微笑那张还能找到。我看过好多人晒小时候全裸的照片,我没有这样的照片,我从小就腼腆。
两岁时的事情我也不记得,但后来听大人说,我那时候挺乖的,唯一的淘气是在院子里拉粑粑,拉一下挪个地方,拉一下再挪个地方,据说我的技术还可以,从来没让粑粑粘在鞋上。
我三四岁应该记事儿了,父母白天去上班,我就跟奶奶在家里。记得我奶奶裹小脚,走路还挺利索。我奶奶长着一对大耳垂儿,每个耳垂儿上挂着一个铜耳环,不对,是金的。我奶奶还有个鼻烟壶,上面画着古色古香的图案,我闻过奶奶的鼻烟壶,有股薄荷的味道。
我五六岁时,成了院子里的小主人,东瞧瞧,西看看,院子里连大带小三十来口人呢,还都是亲戚,哪家的事儿我都得操心。老舅奶奶跟二舅奶奶闹别扭,老舅奶奶怕老鼠,二舅奶奶偏偏把一只死老鼠扔在二舅奶奶家的领地里,结果把二舅奶奶吓个半死,我还得过去劝她:“别怕,死的,不咬人!”
我七岁时还没上学,可是,对捉迷藏、过家家这些小儿科我已经不感兴趣了,就爱看别人家结婚,胡同里的邻居结婚,我挤不进屋,就在外面透过大人之间的缝隙看,隐隐约约能看见客人们送的被面、脸盘、尿桶,尿桶是高腰的,就摆在床上,外面画着红色的金鱼和绿色的水草。如果是亲戚结婚就不一样了,可以进屋里看结婚典礼,看新郎新娘一起向墙上的毛主席像鞠躬,中午吃捞面、晚上吃宴席,然后还可以跟着大人们一起闹洞房,新娘嘴里含着一块水果糖,半截露在外面,新郎在人们的起哄声中去咬那块糖,十有八九嘴就亲上了。
我八岁才上小学,可一年级就戴上了红领巾,还做了班里的卫生委员。我小时候看着挺干净,从来没穿过有补丁的衣服。当然,有补丁的衣服也可以很干净,但我确实没穿过。父母都是老师,我还是独生子,全家都拿我当宝贝。
我九岁十岁初步显示了绘画的天赋,我的画笔是粉笔,五颜六色的,是我妈妈从学校里给我偷的,不对,拿回来的,一拿就是一整盒。我作画的地点在别人家的水泥地上,简单的是海上日出,海是蓝的,太阳是红的;复杂的是天安门,我能细致地画出城楼上的每一个红灯笼;我还能画人物,扛着锄头的农民,扛着扳手的工人,扛着枪的解放军,我最拿手是画警察,因为我们胡同里就住着一个胖胖的派出所所长。除了画画,我还喜欢剪纸,剪过雷锋叔叔,还有更复杂的剪纸,但我没有耐心,也嫌太枯燥。不过,当把红红的剪纸作品放在挂着冰凌的窗户玻璃前欣赏时,确实美得让人陶醉。
我十岁时有大事发生,周、朱、毛三位伟人去世,我二舅奶奶的老闺女几次帮我做小白花,在学校的操场上参加追悼会;这一年的十月,英明领袖华主席一举粉碎了四人帮,我们排着长龙在街道上游行,队伍开头是打着标语口号横幅的,队伍末尾是三轮车,上面载着几个敲锣打鼓的。
我十一岁加入了学校的宣传队,起初老师让我拉二胡,我拉出来的声音自己都不忍听,于是主动要求换了打击乐,负责敲钹,在一次汇演中我还敲错了,终于知道自己不是玩音乐的料儿。
十二岁,我奶奶去世了,我现在还记得火化那天,家里包的是黄瓜馅儿的饺子,以后再也没吃过。奶奶去世对我打击很大,我头一次脖子上挂起了家里的钥匙,头一次带着饭盒去上学,那一年,我突然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