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镇秘事》完整版

老剑

以此小文，祝各位版友中秋快乐，阖家欢乐，事事如意！

老剑

　　一

　　受邀出席毕业典礼时，像影视剧里那些位高权重的父亲一样，我的父亲把我本就没歪的帽檐又扶正扶正，威严又慈祥地说，孩子，到祖国和人民最需要你的地方去，到基层去，到条件最艰苦的地方去！我以坚毅的表情配合着父亲，就这样，来到了盘龙镇。

　　我就职的派出所早早就通知我，所里只有一名负责后勤的警员留守，其他同事一大早就会开车到县城迎接我。当所长张卫国在火车站接到我后启动车子准备返程时，我好奇地问，其他同事呢？所长递上支烟，咧嘴一笑，没啦，就我俩。

　　甫出县城，公路像条黑色巨蛇一头扎进了大山腹地。满目青翠山陡坡长，我在烟雾缭绕的车厢里似乎都嗅到了负氧离子的芬芳。所长一刻不停地向我介绍盘龙镇的风土民情，无外乎交通闭塞经济落后但风光秀美民风淳朴。我不失礼貌地不时嗯几声以作回应，心想，好在现在每个经济落后的地区必有一股子淳朴的民风，彪悍的民风都是他奶奶的历史了。

　　这是坐落在西南高原大山深处一个巴掌大的小镇，四望都是奇拙雄峻的山峰，盘龙山向阳的缓坡上聚集着木墙黑瓦和石墙黑瓦，从奔龙谷的断崖边重重叠叠延伸到山脚，出镇的公路从山腰的豁口处扭个急弯儿甩出去，甩成了连接外部世界的唯一交通通道。

　　所长安排我负责整理档案室。他指着蛛网纵横的资料架说，老胡退休后，就没人整理了，每次上头来检查都会挨批，他娘的，我和小刘也搞不定啊。幸亏你来了，你是高才生，做这个最合适，没个一两年只怕是搞不完。他瘪着嘴重重地嗯了一声，似乎在强调这个任务的艰巨，就差没说辛苦你了。我心照不宣地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当天傍晚，镇长兼书记贺四海带着两套班子全体成员来到派出所，欢迎远道而来扎根基层工作的我，好家伙，浩浩荡荡近二十人。虽然我清楚类似的场景肯定会发生，但搞这么隆重还是有些意外。他们在派出所的院子里为我举办了简单丰盛的接风宴，简单的是桌子板凳，丰盛的是山珍美馔。饭菜都是外面送过来的，贺四海亲自关上院门，说，坚决不扰民！然后我就被当地自酿的米酒给灌得迷迷糊糊，醉翻之前脑子里全是嗡嗡嗡的混响，问令尊大人好啊，问老爷子好啊......幸好，之后他们再也没来打搅过我。

　　盘龙镇果真民风淳朴，派出所里的报警电话从没响过，以致我疑心电话是不是坏的，某天实在忍不住还掂起来听了听嘟嘟声。我想，张所长的业务能力其实还行，所有可能发生的治安隐患都被他扼杀在了摇篮里。他和我在所里呆一起的时间不多，每次碰面都会从兜里掏出包好烟丢给我，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和群众乐呵呵打成一片。

　　负责后勤的警员刘思农是个动作麻利寡言少语的瘦子，是出现在我面前最多的人。他不是在院子里擦洗蓝白两色的“豪车”桑塔纳，就是在厨房准备我们的一日三餐。饭菜弄好后，他会用铁勺邦邦邦敲三下厨房门口悬吊的大竹筒，提醒我去领取口粮。一荤一素一汤，菜烧得不错。我夸他时，他高兴地哈腰致谢，这样的大礼搞得我后来再也不敢夸他。他和张所长一样，和我保持着礼敬的距离，大概知道我迟早是要回到大城市的。

　　工作、生活都在派出所的院子里，我乐得清静，利用几个周末把周边的山水游览了一遍，确实风景如画美不胜收。出行时我特意身着便衣，背上登山包把自己伪装成游客。镇上的人遇到我，会露出拘谨憨厚的笑脸致意，也有招手叫我简警官的。后来我留意到派出所大门外的告示栏，才知道他们原来早就认识了我。

　　游山玩水余下的时间，我还是会认真地清理杂乱的档案室，按照业务档案和户籍档案的规范要求分门别类进行整理归档，并建立电子文档录入公安网络信息系统。这是我的专业，做起来得心应手进展很快，感觉也不错，颇有些岁月静好的错觉，不然，在这闲得蛋痛的山沟沟里我还能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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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国庆、中秋两大节碰在一起，镇里举行了大型聚会。贺四海在高台上做了鼓舞人心的讲话，主题是紧跟时代步伐群策群力打赢脱贫致富攻坚战。他做完发言后，邀请了一位年轻姑娘上台为大家讲解实现目标的可行性构想。那姑娘叫陈小希，以前没见过。她分析了盘龙镇的现状，可开发的资源，以及如何利用这些资源实现共同富裕的举措，得到了大家的热烈反响。有别于本地人温良怯懦的气质，她自信大方，热情洋溢，浑身都似乎散发着某种美好的气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回到所里，我找到与陈小希相关的资料查阅起来，轻车熟路。
　　
　　陈小希是孤儿，之前是前镇长高山的小女，后被镇上的鳏夫陈先生收养。陈先生姓陈，名先生。真是个好名字，我暗暗赞叹。陈小希的父母和姐姐在二十年前的一场车祸中罹难，未满两岁的她在车子坠崖前被抛出车外幸运地存活下来。爷爷奶奶因悲伤抑郁不久相继离世，于是她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陈先生在半个多月后领养了她。
　　
　　张卫国把烟丢过来时看到我桌上的资料，咦了一声，马上心领神会地介绍起来。盘龙镇历史上仅出过三名大学生，就陈小希考上了985名牌大学，明年就毕业了。另两只白眼狼早几年毕业后一人北漂，在北京做地鼠，一人南下，在深圳挤鸽子笼做程序猿，就是不愿回来。陈小希就不同，早就表态，不仅回来，还要带着学到的知识回来，和乡亲们同甘共苦建设家乡。今天你看到了吧？国庆假期还特地跑回来做脱贫致富的报告。这是个好姑娘啊，张所长做出了总结，长得也漂亮，是吧？
　　
　　她就没有其他亲戚吗？怎么会轮到陈先生来领养呢？我觉得奇怪，就算直系亲属都过世了，像高镇长这种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当地肯定是有家族势力的，否则能镇得住谁？难道有条件收养小希的堂亲表亲也都死绝了吗？还有，陈先生是鳏夫，领养陈小希不符合政策吧？
　　
　　张卫国吞云吐雾地回应道，亲戚嘛当然是有的，但谁也不愿意收养小希啊。一家子人都死光光了，就屁大的她活了下来，这事儿不邪乎么？那些亲戚都把她当成丧门星躲着她，嫌狗屎一样。镇政府多次找小希的七大姑八大姨做工作，说破了嘴也没人肯接收她。自家亲戚都这样，其他人家更不用说了，何况重男轻女的思想在我们这里还是很严重的。就在政府无计可施打算上报给县民政局解决时，嘿！陈师傅主动找来了，说他愿意领养小希。本来这事确实不符合政策，但那时候有这个意识的人少，镇政府更是巴不得快点解决这个麻烦事，所以，张卫国双手一摊，就这样咯。
　　
　　我再接着看陈先生的资料，这也是个苦命人儿。他的女儿陈红梅14岁时坠崖去世，当晚，妻子也跳崖了，他就此成了鳏夫。我意外地发现，悲剧发生那天竟然是陈小希家发生车祸的前一天。我问张所长，这又是怎么回事？张卫国摇着头说，陈师傅的孩子打猪草失足坠崖，死了，他老婆悲伤过度情绪崩溃也跟着走了绝路，害，都是命啊。
　　
　　哦，张卫国又补充道，那天镇长开车出发时，陈师傅发了疯似的冲过来拦车，喊着不能开啊，会出事的，要出大事的！镇长听了很生气，骂陈师傅是疯狗是扫把星是乌鸦嘴，还要揍他。旁人费了老大的劲拦着镇长，说陈师傅家里刚死了人，怕是失心疯了不要计较，又七手八脚把陈师傅拖开，车子才上的路。没想到车子刚刚转过盘龙山口就直接冲下了悬崖，现在那台车还在奔龙谷里躺着呢。老陈家刚死了女儿，镇长家就恰好给他留下个女儿，你说，这算不算天意？现在你看看，人家的姑娘长得多爱人啊，又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啧啧，山沟沟里还真飞出了金凤凰，只怕高镇长的亲戚们都后悔死了。
　　
　　我没接他这茬，追问道，那，陈师傅凭什么说车子会出事呢？张卫国回道，事后也有人问过他，他说是看到车子出发时轮子发抖，说什么是球头坏了还是四个轮子不平衡？平地里跑跑兴许没啥事，但在我们这坡陡弯急的盘山道上一跑准玩完。他可是镇上唯一会修车的师傅，眼毒得很。
　　
　　我想起来，在离派出所两个路口的拐角处，有个简陋的修车小店，里面总有位老人在不急不慢地拾掇。有车修的日子好像没几天，店里更常见的倒是些抽水机、打谷机、小型发电机之类的农用器具。原来，他就是陈先生。
　　
　　与镇上其他姑娘比起来，陈小希才貌双全确实过于亮眼，不被我注意到才不正常。我这边正饶有兴致地查阅陈小希的资料，没料到，她主动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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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新来的简警官好！
　　
　　看到是陈小希站在桌前，我稍稍有点走神，桌上还摊着她的资料呢。平时不看报纸的坏处就显露了，一时间连遮盖的东西也没有，未免有些尴尬。
　　
　　啊，有事啊？我故作镇定地站起来，把她的视线从桌面引开，双手摸索着把资料逐一合上，又悄摸摸地摞到一堆。小希倒是很爽快地应道，是，有事！啥事啊？明天坐你的顺风车去趟县城。
　　
　　明天去县城？顺风车？我愣住了，不是，谁说我明天要去县城的啊？陈小希随手一指门外，张叔说的，你不是要送资料去县公安局吗？
　　
　　门外院子里张卫国正在和刘思农聊着，看到我望过去，得意地朝我挤了一下眼。陈小希走后，我听见刘思农对张卫国说，所长，趁着有车，明天我也去趟县城吧？张卫国恶声道，去？去你马拉个币！坐班车去！
　　
　　次日大早，我载上陈小希前往县城。陈小希给我带了早点，这是我爸蒸的蒿子粑粑，里面有腊肉，很好吃的！还有，她又端起一个大大的保温杯准备塞过来，这是我爸熬的青菜米糊，也喝点。
　　
　　我赶忙接过蒿子粑粑，让她把保温杯放下，这样很危险啊，我在开车呐。她也不在意，笑眯眯地将保温杯搁在操控前台上，给你先凉一凉。蒿子粑粑确实很好吃，又香又糯，我连吃了三个，最后一个差点噎着，刚刚好保温杯又递过来了，米糊的温度也刚刚好。
　　
　　爬上山口，就是一连串的下坡弯道，前方急弯处有块醒目的事故多发警示牌。陈小希忽然开始紧张起来，双手紧紧地吊着扶手，慢点慢点，小心，小心。我笑，干嘛这么紧张？她更紧张了，你别说话，盯着路，盯着路啊！像这样的盘山弯道，从盘龙镇到县城随处可见，本不该这么紧张的，但我想到了陈小希紧张的原因，也就不再说话。果然，车子驶出弯道不久，她就恢复了常态，双手放下来开始剥煮鸡蛋给我吃。
　　
　　陈小希把剥好的鸡蛋递给我，脆脆地说，你偷偷摸摸看我的资料，想干嘛？
　　
　　早料到她可能看到桌上的资料了，但没想到她问得如此直接。好在我打小起就被父母培养出遇事不慌的习惯，一脸诚恳地回道，想干嘛？我是户籍民警，查阅整理辖区居民的资料是我的工作呀。我哼了一声，还偷偷摸摸，我又不是贼。这回轮到她愣了，半晌才说，好吧。
　　
　　短暂的沉默后，我问她，你去县城干什么？陈小希说，我去接从农科院请来的蛇类专家。我问，请蛇类专家来干什么？陈小希反问我，干什么？当然是请教和蛇有关的事情啊，你知道我们这片大山里有多少珍稀蛇类吗？见我摇头，她掰着手指说开了，可多了，少说有大几十种，有眼镜蛇、眼镜王蛇、金环蛇、银环蛇、竹叶青，还有濒临灭绝的烙铁头、大蟒蛇......嗯，数不过来多的蛇。我问，那你请蛇类专家来，难道是想办养蛇场？她点头说，对啊，这是多好的资源啊，如果人工养殖能成功的话，既保护了本地濒危物种，又可以开发相关产品创造经济价值，多好啊。我皱着眉头，你一个女孩子居然不怕蛇？她哈哈地笑，我又不像你们城里人娇生惯养胆小如鼠。我讪讪地说，我又不怕蛇。
　　
　　这一路，她不停地向我讲解她对盘龙镇未来的规划，比上次在高台上的演讲更详尽，从养蛇场讲到衍生产品讲到旅游资源的开发整合与推广，滔滔不绝，我乖巧地做了回忠实的听众。
　　
　　临近县城时，我发出了灵魂拷问，好不容易考上大学飞出了穷山沟，怎么又想着要飞回来呢？
　　
　　她沉默了一会，认真地说，我要回来陪我爸。
　　
　　本以为会听到耳熟能详高大上的台词，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我看了看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就没再问下去。
　　
　　到了县城，我把她送到火车站等候蛇类专家，自己假装开车去公安局办事，实际上是随便在县城里转了转，继续回去做她的专职接送司机。
　　
　　回盘龙镇的路上，陈小希和蛇类专家聊了很多大群密集养殖与繁殖技术上的事，也聊到了和蛇有关的可以产生经济、科研以及药用价值的话题。她就像个特别要求上进的好学生，有问不完的问题。
　　
　　陈小希让我把他们送到了陈先生的修理店，问我，要不要去参观一下他爸的小小养蛇场，我这才留意到修理店的后面还有个院子。我摇头说，下次吧。她咯咯地笑，你肯定怕蛇！胆小鬼。我当然不会像小孩子一样辩解，只说，所里还有事，下次吧。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看到她又风一样地跑回来，于是停下来等她。她从副驾驶窗口探进身来，伸手拿走操控台上的保温杯，嘴里说，差点忘了。只是那么一瞬间，她白色T恤圆领下两只雪白的乳房就突然骄傲地鼓胀在我眼皮子底下......当我尴尬地移开视线时，她也意识到了，轻轻地呀了一声，慌乱地捂住领口。我扭转头假装在车门槽里找什么，我猜她一定脸红了，有那么几秒钟，两人就僵在那里。
　　
　　细如蚊蝇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我明天还来找你啊。啊？找我干嘛？用你的电脑查点资料啊。哦，好的。你会在所里吗？在的，在的。
　　
　　那晚很晚我才睡着。我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姑娘，已经争取到了飞向更广阔天地的机会，怎么就心甘情愿呆在大山里守着老朽的父亲呢？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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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连着几天，陈小希都来找我，用所里的电脑查找资料，修改完善她的那些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并不时与网络另一头的行家们探讨。有时她也会征询我的意见，如城里人出来旅游喜欢玩些什么，吃些什么，喜欢住什么样的酒店，有哪些购物的心理，等等，俨然把我当成了她的顾问。可以坐在她的身边正大光明地欣赏她，我当然开心。她还是喜欢穿不同花色的圆领T恤，有时也俯下身子看电脑，但我没敢往里看。
　　
　　张卫国似乎为了打消我的顾虑，干脆让我放下手头的工作，全力配合陈小希。他说，小希就这么几天假，你就多帮帮她，我们派出所评级考核垫底都这么多年了，想升级也不差这么几天。更夸张的是，他把刘思农给打发到县城采购去了，交代他假期没完不要回来，把整个派出所的院子都留给了我和陈小希，美其名曰，辛苦你值班。看他那贼兮兮的样子，似乎恨不得跟我说，小兄弟，大哥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我当然明白张卫国的小心思，但我依然很感谢他，在这穷山沟里，还有什么比和陈小希待在一起更令人愉悦呢？
　　
　　我到底还是被陈小希给拉去参观了陈先生的养蛇场。
　　
　　从修车店的后门进去，是个约半亩大小用灰色石墙围着的院子，院子北头有几间平房，剩下的平地上砌了几个带简易茅草顶棚约半人高的水泥池子，每个池子都用铁丝网罩着。
　　
　　我从档案上得知，陈先生才五十多岁，但看上去像六七十岁的老头，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刀刻一般。他看到我进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算是和我打过招呼了。我看他双手杵着扫帚，没有握手的意思，就躬身问了声好。陈小希对她爸说，我带小简参观一下。很自然地拉着我的手朝蛇舍走去。陈先生也没说话，只侧了侧身让出道来，有意无意地瞟了眼我俩牵在一起的手。
　　
　　透过他的肢体语言，我能明显感觉到这是个戒备心很强的老头，那怕我身着警服，他在戒备什么呢？
　　
　　第一次被小希牵着手，我有些心神不宁，但很快就被那些邪魅的爬虫给冲淡了。陈叔养的蛇品种并不多，就四种，总共也才几十条，基本上是我认识的品种，有眼镜蛇、银环蛇、竹叶青，还有某种蝮蛇，全是毒蛇。看着这些眼神阴森森的长虫，我心里有些发毛，亦步亦趋跟在小希的身后听她介绍。陈小希说着说着，忽然使劲挠了挠我的手心，取笑道，还说你不怕蛇，手心都出汗了。这一挠，挠得我心里一阵痒痒。
　　
　　这时候我再也不敢充好汉，万一这疯丫头真的捉条蛇出来试探我，那谁顶得住？我干脆利落地告饶，投降！我认怂，你是巾帼，我是孬种。她咯咯地笑，眼睛笑成两弯好看的月牙儿，看在你这么诚实的份上，我就不抓蛇出来吓唬你了。我有点慌，你还真这么想啊？她把头一昂，斜乜着对我，不然呢？看你还嘴硬。我把斗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身处蛇窝，可不敢惹她。她看到我心虚胆怯的样子，毫不掩饰地乐呵，倒不再折磨我，拉着我的手把我领到平房前。这是我的房间，那是老爸的，那边是灶房和卫生间。我瞅了一眼陈先生的房子，窗户和门都敞开着，里面的陈设一目了然，很简陋，除了床和几个老旧的柜子，我还看见靠里侧的窗户旁摆着一个供案，供案上方的墙上挂着三幅相片。
　　
　　陈小希看我望向照片，解释道，那是我死去的两个妈妈和红梅姐姐。我一愣，两个妈妈一个姐姐？是啊，你不是看过我的资料了吗？怎么还明知故问？我犹豫了一下，问道，不是应该还有两幅照片吗？你的亲生爸爸和亲姐姐。陈小希瞟了一眼在扫地的爸爸，悄悄说，我爸说，没找到他们的相片。怎么可能找不到呢？小希轻轻扯了我一下，我爸不让挂。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敢问，反正，后来我在原来的亲戚家拿到爸爸和姐姐的相片给我爸时，他似乎很不高兴，把相片都丢灶里烧了，后来我就再也不敢了。
　　
　　陈小希房间里的家具也很简单，挂着蚊帐的四柱床、衣柜、书桌、书柜，一面大穿衣镜和落地风扇立在墙角，窗上挂着碎花的窗帘，墙壁粉得雪白，还用杉木板拼了天花刷上了桐油，地板也是厚厚的杉木板，看上去干净清爽，家具明显比陈先生房子里的要新要好。
　　
　　看我打量房间，小希说，我爸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从小就是。她引我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松开我的手自己坐在了床沿，接着说，不是我不孝顺，是我爸非要把好东西给我，我拗不过他。我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手心，果然温暖又潮湿。
　　
　　你爸对你真好，难怪你要回来陪他。只是，你就没有想过带你爸走出去吗？虽然还不是那么确定，但我心里隐隐冒出的私心在悄悄萌发，我迟早是要离开这里的，如果她一定要守在爸爸身边，我俩在一起的机会可能就没了。
　　
　　我爸是不会走的，他倒是希望我出去，远远地离开这里。
　　
　　为什么？
　　
　　他说，他生死都是盘龙镇的人，他的命早就埋在奔龙谷了，离不开了。只是他希望我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你屁颠颠地要回来搞项目，你爸不反对吗？
　　
　　反对啊，从来就没赞成过。
　　
　　那你还要做？
　　
　　我今年春节回来时跟我爸说了，我离不开他，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生死都在一起，爸爸当年既然收养了我，我就是爸的娃，就不许赶我走。说着说着，小希的眼里隐隐泛起了泪花。她稍稍停了一下，接着说，我对我爸说，既然我们都不走，我就希望能做点让你骄傲的事，让你开心的事。
　　
　　你爸怎么说？
　　
　　他说，再说吧。但也没再逼着我离开了。
　　
　　你爸一直不开心吗？
　　
　　他很少开心。也许是妈妈和姐姐的死让他太伤心了，一辈子再也开心不起来了吧。还有，我爸很疼我，特别担心我被人欺负，所以他才学养蛇，从小就教我捉蛇，玩蛇。
　　
　　我很好奇，哦？这又是为什么？小希应道，我爸在我入学的时候，让我在书包里藏了几条蛇，说，如果有同学敢欺负我，就抓蛇出来咬他们。
　　
　　我瞪大了双眼，还可以这样？怎么可以把蛇带到学校去？太危险了。
　　
　　我那时候小嘛哪懂这些。后来蛇从书包里爬出来了，吓得全班同学哇哇叫。我也吓坏了，手忙脚乱把蛇捉回去。老师把我狠狠地批评了，把我都训哭了，还让我把爸爸叫到学校也批评了一顿。
　　
　　后来呢？
　　
　　后来，我爸跟没事一样，他拍着我的脑袋说，这样应该就没人敢欺负我的姑娘了。果然，自那以后，同学们都不敢惹我，都怕我身上有蛇。哦，我给你看样东西。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茶缸大小的小竹篓给我看，说，我以前有条最喜欢的小竹叶青，我叫它小青，绿得像玉可漂亮了，又乖又听话，喜欢盘在我枕头下睡觉，我上学时就用这个小竹篓带着它。这篓子是我爸爸给我编的，带盖的，不用担心小青跑出来。
　　
　　我打了个寒颤，心想，这爷俩太猛了。
　　
　　我是在县城一中读的中学，上学前，爸爸把镇上的修车店关了，只留了一条最大的眼镜蛇，还有我最喜欢的小青，把其他蛇都卖了换成钱，说要陪着我到县城去。在开学的时候老爸故技重施，非要我把蛇放书包里，然后告诉我到了班上故意让蛇跑出来，我也照做了，明知道会挨老师的批评，我也照做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他要我这么做是为什么。小希开心地笑起来，你是不知道，那条眼镜蛇竖起脑袋在教室里乱跑的时候，我的同学吓成什么样子。
　　
　　万一蛇咬了人怎么办？我听着有些胆战心惊。
　　
　　不会的，咬了也没事，我爸把毒牙给处理了，就我知道，别人不清楚，他就是让我吓唬吓唬人的。
　　
　　我又问道，中学六年你爸一直都在县城陪你读书吗？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城里人家陪读的现象很普遍，望子成龙嘛，但在经济条件不好的乡下，一般没有陪读的现象，特别是盘龙镇这样的地方，大人们为了生计四季忙累，谁会放下手上的工夫去陪孩子读书呢。小希的爸爸能做出这样的牺牲有点难以想象，难怪小希能考上好大学。
　　
　　是啊，那六年里，爸爸就在县城的工地、餐馆打临工，多脏多累的活都做，无论刮风下雨每天按时接送我。我这二十多年衣食无忧，可以专心读书，都是因为我爸的付出。所以，爸爸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承认，与其说是被这种无私的父爱所感动，还不如说是被震撼到了。但我隐隐觉得，这事儿怎么都透着一丝怪异，但我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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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国庆长假结束后，陈小希回到了学校，我们在网络上保持着联络，无话不谈。我能感受到来自小希的热情，只是我还是刻意维持着两人间微妙的平衡，没让感情进一步升温。我爸妈从小就教导我，像我们这种人，真正的一诺千金，做出承诺之前一定要想清楚。不过，我花在研究小希的项目可行性报告上的时间精力还是不知不觉地多了起来，甚至会动用我父母的关系为她的项目提供招商引资的信息与途径。对我来说也就一句话的事，但对小希来说，也许就多个成功的机会。我倒是心安理得，企业家都不是慈善家，愿意来就来，风险自己去考量，也不违法。对，父母从小教育我，我根正苗红，违法的事决不能做，更没必要去做。
　　
　　最后一个学期的毕业实习，小希回到盘龙镇全身心地投入到项目的实操当中。她先是在镇政府的支持下成立了盘龙镇异蛇养殖合作社，开始筹备大型养蛇场，然后又在镇政府的招商引资办公室里兼职策划组组长，负责向各级主管领导和投资者讲解招商项目，每天忙得脚不着地，我和她见面的时间并不多。
　　
　　派出所里也有了变化。档案室里的资料在我入职后的第三个月就整理完成了，并没能像张卫国预料的那样耗上一两年。他恨铁不成钢地埋怨，嗐！这下好，你让我安排你做点啥好呢？我没有理会他的抱怨，心想，陈小希一心要把盘龙镇发展好，那么我应该可以在离开前为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为她的事业保驾护航。于是就根据公安部《公安派出所等级评定办法》和省厅《公安派出所等级管理办法》的内容草拟了盘龙镇派出所的升级改造年度工作计划。
　　
　　当我把工作计划给张卫国看时，他傻眼了，半天没吱声，狠狠地抽了几支烟后，问，大少爷，玩真的啊？我笑着说，守着一个破破烂烂的五级派出所这么多年，不窝囊，不丢面么？他又盯着我许久，最后恶狠狠地说，果真将门之后，是做大事的人，行！操 他娘 的，干就干！
　　
　　我和张卫国立马行动起来。先是整顿内务，张卫国和刘思农把当地做泥木水电等有手艺的亲戚都喊过来，自带材料，按我的布置要求把派出所应该具备的基本功能区给拾掇清楚了，然后各种请示、申请报告雪片一样飞往县局，要人要财要物。
　　
　　县局局长打电话过来，张卫国打开免提喊我一起听。局长问，张大傻，老子桌上全他 娘的是你的报告，你个土包子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到底想干嘛？张卫国看了我一眼，严肃地回道，报告局座！盘龙镇的开发建设已经提上了日程，百废待兴迫在眉睫，为了给经济建设保驾护航，为了给人民群众一个长治久安的良好环境，我想通了，也决定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说，是时候改变了！局长半晌才说，是小简教你说的吧？张卫国犹豫地瞟了我一眼，脖子一梗，不！是我终于觉悟了，局座！局长叹了口气，明天来局里亲自向我汇报，带小简一起来。
　　
　　局长在听取了我们的汇报之后，有条件地批复了一些报告交给县局相关部门讨论并逐一落实。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在前进。
　　
　　小希再次来到派出所时很惊讶，怎么大变样了？我说，还会变。为啥？因为要跟上你的步伐啊。小希稍一思索就明白了，笑着说，看不出，你能量挺大的。我说，哪有，都是张所长的功劳。小希切了一声说，张叔我还不清楚么，这么多年就没变样过，连厨房门口吊着的大竹筒还是十年前的。不是你的功劳，鬼才信。我笑着说，一点点一点点。她笑了，终于觉得派出所开始变得好看，有朝气了，好难得啊。我继续笑，不过是见贤思齐的必然结果。小希捶了我一下，贫嘴。
　　
　　当晚她和我聊了这段时间项目推进的情况。我看得出来，她很开心，看到她开心，我也开心。正聊着，她的手机发出一阵急促的微信信息接受音。她打开微信看了之后，情绪明显低落了。我问，有事？她叹了口气说，我同学在群里发消息，是她读中学的表妹在学校里被同学霸凌，想跳楼自杀刚被救回来了，同学们正在讨论这事呢。你看，视频中这孩子就是她表妹，好心痛......
　　
　　送走小希后，我想到刚才看到的让人揪心的视频，脑海中忽然闪现某些事情来，不禁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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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刘思农问我，去县城哪里？我说，一中。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又问我，去一中干嘛？你有熟人在那？我燃上一支烟，笑道，搭个便车而已，刘哥你查户口啊？他马上陪笑，哪里哪里，随口问问。于是再不开口。刘思农将我送到一中后，说采购完了再打我电话来接我。
　　
　　见我是警察，学校教务处的老师很配合。年轻的女教师很快就在电脑上查到了陈红梅的资料，她失声道，呀！她就是那个坠崖死掉的学生啊？我问，你了解这孩子的情况吗？她说，不了解，我只知道我们学校很久以前死了两个学生，没想到就是她。哎呀，眉清目秀的，啧啧，真可惜。我继续问道，那你知道还有哪些老师了解这孩子的情况吗？她埋下头又去查看资料，不一会，摇头说，当年的班主任已经退休了。我又问，宿舍的生活老师呢？她又摇头，前年过世了。警官，二十一年了呢。我不死心，任课老师呢？
　　
　　我与当年教过陈红梅班的几位任课老师见了面，但一无所获。年代久远，他们对小红梅的印象早已模糊了，几位老师抬眼望天回忆好久，只捡着些诸如品学皆优、聪明活泼之类的评语安在红梅的身上。我怀疑这是老师对逝者的言不由衷的体贴安慰，他们根本就不记得关于红梅的往事了。我找年轻女教师要了当年班主任的联系方式，打算再试试。
　　
　　我拨通了退休班主任彭建国的电话，他得知我的来意后似乎心事重重，听筒里都能听到他紊乱的呼吸声。良久之后他说，你来我家里谈吧。我心里不觉一凛，马上叫了辆出租车前往他的住所。
　　
　　彭建国年近七十，看上去精神有些萎靡。他打开门上下看了看我，默不作声将我引到书房落座，端来一杯茶放在我面前的书桌上，自己回到书桌后慢慢坐下，才缓缓开口问道，怎么时隔这么久才想起来调查这个事？我老老实实回道，当年，大家把红梅的坠崖当成了意外事故，所以没人觉得有做调查的必要。彭建国低着的头轻轻点了点，又问，怎么现在又想起来要做调查了呢？我又老老实实回道，近来社会上有关校园霸凌事件的报导越来越多，引起了相关职能部门的高度关注，我们觉得或许红梅的死也存在这种可能。彭建国闭着眼沉默了一阵，抬起头长叹一声，说，你的感觉，是对的。
　　
　　从彭建国家出来后，我心情不好，想起刚才彭老师悔愧交加的情形，感慨万千。他说，如果他早点发现这事，如果在他发现之后不把这事视为同学间普通的摩擦冲突而重视起来，如果他在悲剧发生之前坚持要求学生处追查、处理作恶学生，如果能更早一点为红梅提供保护......红梅就不会轻生。可惜没有如果，多好的孩子啊，我的心痛了二十一年了，我没能照顾好教育好我的学生，我不配人民教师这个光荣神圣的称号。
　　
　　刘思农打来电话，得知我的所在位置后有些讶异，脱口而出，咦，你怎么会在那里？我没有回答他。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又问多了，接着说，稍等稍等，我就来接你。
　　
　　回盘龙镇的路上，我闭着眼睛回想这些事情，思绪万千。有些真相太残酷，揭开就是鲜血淋漓。小红梅在学校遭遇长时间的霸凌，最终不堪其辱走向了绝路。孩子的心脆弱又敏感，灵动又迷惘，在遭遇侵害时，甚至不敢求助不敢反抗，那是多么令人痛心的绝望，谁去救救她？一切都解释得通了，我理解了陈先生为小希做的一切，那些看上去不可思议的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是在拼尽自己的全力保护小希避免再次遭遇红梅那样的伤害啊。
　　
　　在我询问作恶学生的情况时，彭老师说，作恶的孩子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别再问了。这当然算不得喜讯，我和彭老师一样，情愿不要这种事后的惩罚，只希望悲剧不曾在这人世间发生。但至少，恶，受到了惩罚，这也算是对红梅在天之灵的一丝安慰吧。
　　
　　我感觉到刘思农在不时地窥察我的神色，但我没有理睬。有些人，注定生下来就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时刻都在察言观色中卑微地活着。他和我不是同一世界的人，我们也没有任何更进一步交集的可能，我的世界他不会懂，所以，我很少和他交流什么。
　　
　　哦，那陈小希呢？卑微的修理匠和蛇农的女儿，她和我又是同一世界的人吗？没来由的，我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老剑

　　七
　　
　　来盘龙镇考察、洽谈合作的团队越来越多，比桑塔纳豪华得多得多的车子从山口逶迤而来又婀娜而去，往来如梭。陈小希设计的几个项目似乎都有了眉目。
　　
　　初夏某夜，月凉似水，虫鸣如奏。
　　
　　我把凉床搬到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和小希并排儿坐着说话。她双手撑着床沿，两只腿挂在凉床边荡来荡去。月下槐前，我一时看月色，一时看小希，心情就像风一样温柔。
　　
　　她说，酒店的规划方案通过专家组论证了，就以民居酒店为主题，打算租用山脚下几处风景较好的老旧民宅群，改造成特色民居酒店，投资商请来的设计师团队已经考察过了，正在做改造方案，光看草稿就觉得好美。风光游览点和游览路线也确定了，栈道和索道的设计方案正在请专家进一步论证，很快就会有结果了。首批本地土特产也经过了初选，接下来由专业团队开始做包装和推广方面的工作。还有，异蛇养殖场的用地申请也申报上去了，如果顺利的话，镇西那片荒地就特别合适，有400多亩呢！文化局的领导前几天表示，打算请著名艺术家为我们量身定制地方特色文艺表演节目，以吸引游客。还有，旅游局的考察团认为，奔龙谷比较适合做漂流项目，这也会成为一个消暑度假的亮点......
　　
　　陈小希转头看着我，月光下，她的眼里有碎钻的光芒。她柔声说，谢谢你。我笑，谢我干嘛？我什么都没做。她说，我又不是傻子，做这些都是需要钱的，那些投资人中有多少是你的关系，你当我真不知道？我又笑，要谢也轮不到你呀，我给他们介绍了赚钱的好项目，应该是他们来谢我才对。再说，你给他们设计了赚钱的项目，他们更应该谢谢你呀。她说，你总这样，去年国庆节的时候你说要去县公安局送资料，让我坐你的顺风车，人家都放假了，哪有国庆节还送资料的？我轻轻地哈哈一笑，那有啥，国庆节我不一样在所里工作吗？心想，那事真不关我的事，都是张卫国擅作主张替我做的好事。她微笑着听我说完，默默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去，脖颈弯成一道柔美的弧线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的乳白色微芒，很美很光洁，让我特想摸一下。我吸了口气，问，好好的为啥叹气啊？
　　
　　她又叹了口气，说，你不懂的。我说，我不懂？那你说点我懂的。她抬起头看着我说，你不懂的，你和我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我本是被命运遗弃的孩子，可是，命运又以别的方式狠狠地眷顾了我。你看，我有世上最疼我最爱我的爸爸，这对我来说已经够幸运的了，现在，我又，我又有了你。你真不会懂的，我现在幸福得想哭。说完，她忽然就扑到了我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搂住我，眼泪顷刻间打湿了我的前胸。
　　
　　小希的举动让我猝不及防，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心头滚烫发热，张开双臂也去拥抱她。双手刚刚抚上她的背，她却挣起身子，颤栗着捧住我的脸狠狠地吻了上来......我们在月光下忘情索取抵死缠绵。
　　
　　月柔似水，虫乐如潮。
　　
　　我承认，我肯定不是坏人，可也不是什么好鸟。早在我成年的那个生日的前夜，父亲的助手就为我的成年礼做了妥善体贴的安排，那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看上去清纯可人但技巧娴熟的女生，甚至我瞒着所有人和她还交往了一段时间。但我也得承认，身心合一的性爱，直到今晚我才懂得，以前，我只是以为我懂。
　　
　　陈小希第二天就返校了，去准备毕业论文答辩。这次，她没让我送她去县城火车站，微信给我留言，我很清楚，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不同，我不会因为昨晚的事要求你给我承诺，我只是爱你，并不要困住你。
　　
　　我在老槐树下枯坐，双腿挂在凉床边荡啊荡，直到半夜，才回了一句，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我给妈妈打电话，告诉她，我很有可能会留在盘龙镇继续工作下去。她很惊讶，一语中的，我的天呀，臭小子你不会是被哪个村姑迷上了吧？我说，妈，我第一次感到心动了。妈妈说，你可以带她回来啊！我说，妈，这里空气是真的好。她说，老娘给你每平米装个空气净化器！我说，妈，这里人挺好的。她说，老娘这就让你爸去把坏人一个不落全抓起来！我说，妈，我爱你。我妈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也爱你宝宝。

老剑

　　八
　　
　　晚饭过后，出门随便走走，停下来时，却发现前面就是陈先生的修理店。
　　
　　这几天，我的心情不错，小希的心情也很好，可她总说，想你想得想哭。我是男人，我当然不哭，我就是偶尔会出神傻笑。恋爱不仅让女人变傻，男人也一样。
　　
　　我看到陈先生从修理店里出来，伛着背，背着手，手里提拎着一袋东西慢慢朝一条岔路走去，那是断崖的方向。我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没料到这个不起眼的小老头竟可能是我未来的岳父，真是世事难料。
　　
　　陈先生走到断崖边停了下来，崖下，就是水流湍急的奔龙谷。他从袋子里取出一些东西，仔细地一件一件陈列在崖边，又用火机把插在崖边的线香逐一点燃，然后在那里低头默立，形如木雕。原来，他是来这里祭拜逝去的家人。我悄悄地离开，没去打扰他。
　　
　　次日，张卫国从镇政府开完会回来跟我说，奔龙谷的漂流项目已经通过审查了。我说，好事啊。他说，但有件事得我们去办。我问，啥事啊？他说，当年高镇长出车祸，那台破车现在还留在谷里呢，镇长要我们想办法把它弄走。我说，这事怎么是归我们管呢？不该是市政或者河道部门的事么？再不济，也是该交警队去想办法啊。张卫国啧了一声，说，你是谈恋爱谈傻了吗？现在镇上哪有市政哪有河道部门？还有，我们镇拢共才几台破车，还交警队呢，你也不看看我们自己这个破衙门，人手到现在都没凑齐呢。我一想，也是，以前这屁大的地儿鸡毛蒜皮的事情几乎全由镇政府一手包办了，现在要投资兴业要建设要开发，百废待兴，从前那个管理班子根本应对不了了，县政府虽然调派了不少人手增援，但增设什么机构，如何完善都还需要时间。
　　
　　我说，行吧，那你就看着办吧，这事儿别指望我，我也使不上力气。我想，总不至于叫我去抬车吧，你张卫国在本地那么多做工的亲朋好友，叫几个去抬走不就得了。我看着办？张卫国眼睛瞪得溜圆，这么容易的话早就弄出来了，还会让它在那里呆上二十多年？
　　
　　张卫国驾车带着我来到盘龙山口。我是第一次近距离查看当年的车祸现场，发现果然如张卫国所说，这事还真有点难度。首先，车子坠崖的地方恰好是路面与谷底落差较大的一段，目测超过了百米，一般起重机根本没有这么长的缆绳，在公路上用起重机悬吊的办法显然行不通。其次，车子直冲出去，恰好落到了山谷对面的一处水流回旋的低洼地段，被两块水潭中的巨石牢牢卡住。那里常年积水，枯水季节也有一半车体扎在了水面之下。奔龙谷水道狭窄，地形复杂，原本就不是航道，没有船，连筏子都罕见，就算可以氧焊切割解体，但用于水面操作的载体都没有，难度也非常大。
　　
　　张卫国对我说，看到了吧？这怎么弄？当年我们为了捞出高镇长他们的尸体，都是临时扎的筏子，找了几个水性好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弄出来，车子就只能是丢在这不管了。我说，不如就让它留在那里好了。张卫国说，对啊，我也是这个意思，但领导说了，不行的。破坏景观倒是其次，关键是会给游客造成心理恐慌，而且传出去对本镇的声誉影响不好。我说，那咋办？我只是个普通警员，又不是工程师，这个事情我也没办法。他说，哎，要不，你去找你岳丈大人请教请教？
　　
　　我们返回时已近黄昏，半路上，看到刘思农踩着单车呼哧带喘地迎面而来。我们摇下车窗和刘思农打了个招呼，继续往回走。我问，刘思农这是到哪去？张卫国说，他是去拜祭姐姐姐夫，今天是他们的祭日，他每年都会去的。我很讶异，高镇长是他姐夫？张卫国回道，是啊，你不知道吗？你这个户籍做得不称职啊。
　　
　　陈先生正准备拉下卷闸门，看到张卫国和我突然造访，有些意外，扶着门站在那里默不作声，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们。张卫国下车就嚷嚷，陈师傅，找你有事啊！我跟着下车，恭恭敬敬点头问候，陈叔，你好！陈先生朝我点点头，望向张卫国，找我？有事？是啊是啊，他娘的，这天气开始热起来了，先讨杯水喝。
　　
　　陈先生把我们带进后院，搬来椅子，递上凉茶，然后陪我们默不作声地在方凳上坐下。张卫国说，那台车你有啥办法没？陈叔问，哪台车？张卫国手一挥，嗐，就是奔龙谷里那台破拉达嘛，还能有哪台？
　　
　　陈叔曲起腿搁在凳沿，双手捧着茶杯环着膝盖，全身蜷成一团。他低头啜了口茶，说，一晃就这么多年了呀。张卫国说，可不是，以前条件不成熟，懒得管，现在不得不动了啊。陈叔轻轻一笑，也是，迟早的事。张卫国说，你就直说吧，有什么法子把那堆破烂给弄出来吧！
　　
　　陈叔瞟了张卫国一眼，又朝我瞅了几眼，嗫嚅着说，听小希说，你是个好人，来头也不小。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别听小希乱说，我就一普通民警，好人应该是肯定的，哪有什么来头。张卫国在一旁哂笑，谦虚，虚伪。陈叔说，是好人就很好了，小希还说，她做的那些事情多亏你帮忙。我说，都是咱自家的事，不存在帮不帮忙的问题。陈叔哦了一声点点头似乎放下了什么心事，转而对张卫国说，要把车子弄出来也不是没办法，现在奔龙谷里的水不大，利用水潭里那几块巨石，用木头搭个简单的操作平台也不难，只要有水下切割设备，把卡住车子的那部分切除，就能拉出来了。而且......这么多年车子一直泡在水下，金属部分氧化的程度也不大，应该还保存得比较好。
　　
　　张卫国噗嗤一笑，保存得好有屁用，难道修一修还能开啊。他站起身来，好好好，就这么办，赶紧把这破玩意弄走，我就能向贺老四交差，不用背着阻碍漂流项目的罪名了。
　　
　　陈叔本来耷拉着眼皮，听张卫国这么一说，眼皮子抖了一下，抬头问道，你们要移走那台车，是因为漂流的项目？
　　
　　张卫国说，是啊，不然呢？

老剑

　　九
　　
　　盘龙镇没有水下切割设备，张卫国打电话给县里的各种关系请求支援，也没有着落，索性给贺四海汇报，最后贺四海拍板由镇政府出资购买一台完事。反正这钱到时候给承包漂流项目的单位去报销，贺四海说。
　　
　　听到敲门声，我就知道是刘思农，轻，很轻，而且拘束，一如他谨小慎微的风格。刘思农轻轻推开门进来后又轻轻掩上，笑着挪着步子靠近，在忙呢简警官？
　　
　　有事吗刘哥？我头也没抬。没啥事，你忙，你忙。刘思农搓着手，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事就说，不要这么拘束嘛。我继续在电脑上做自己的事。刘思农犹豫了一下，在我桌前的椅子上仄着身子坐下来，这个，这个，是这样子的，我看你和陈小希走得近了，有件事想着还是和你说一说。
　　
　　我听这话，心里泛起一丝不快，刘哥，我和小希的事是我的私事，你最好......
　　
　　不，不不！刘思农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简警官你千万别误会。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我又觉得好笑，说，你啥都没说怎么知道我就会误会呢？刘思农尴尬地笑，是这样的，我也不是说陈小希的事，其实，是她爸爸和......和陈红梅的事。她爸爸？我抬起头来，哪个爸爸？刘思农说，两个爸爸。我终于停下手上的活，仰靠在椅子上十指交叉搭在身前，那你说说，到底什么事？刘思农眨巴着眼睛，似乎在下最后的决心，嗫嚅着说，我那天看你去找了陈红梅的班主任，就想着，你是不是在调查红梅的事，所以......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去找了红梅的班主任？你是在私下调查我吗？陡然间，我有些恼怒，这个家伙居然敢私下调查我，让我觉得隐私和尊严受到了冒犯，这怎么能忍。
　　
　　不不不！刘思农再次连连摆手，紧张地解释道，你千万别误会，你是不知道，红梅的班主任，也是我的班主任呀。你先是去了县城一中，然后又去了班主任的家，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在调查红梅坠崖的事情，所以有些事，想和你说说，我觉得你可能会想知道。这事过去二十一年了，我可是谁都没说。
　　
　　哦？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过于忽视刘思农了，在整理档案的时候都没有去留意他的任何资料，现在我才意识到，他不仅是死去的高镇长的大舅子，而且还是陈红梅的同学。我坐正身子，那你说吧。
　　
　　陈红梅在县城一中读书的时候，和我是同班同学。哦，我成绩不好不是考进去的，是靠我姐夫的关系进去的，一同进去的还有我姐夫的女儿高小飞。所以，陈红梅在学校被人欺负的事我是知道的......其实，欺负她的不是别人，就是高小飞。
　　
　　我被这条信息给惊到了，你说，欺负红梅的是高镇长的女儿，高小飞？
　　
　　是啊，就是高小飞，陈红梅刚进初中不久就被高小飞欺负。刘思农苦笑一声，我这人的性格你也知道，胆小怕事。我家是下面乡里的，穷，我到镇上读书起就寄居在姐夫家，所以，小飞欺负红梅的事我虽然知道，但不敢说。反正，红梅经常被高小飞和几个小太妹欺负......她还威胁红梅，如果敢到老师家长那里告状，就让她爸收拾他们。陈红梅的性格和我差不多，性格也内向，胆子也小，从来不敢和别人说起被人欺负的事。
　　
　　想起陈红梅在学校里遭遇伤害时无助绝望的情形，我的心又紧缩起来。我发现，接下来刘思农不再说姐夫了，而是改成了镇长。
　　
　　有天晚上，陈叔叔来找高镇长，说红梅都告诉他了，在学校里经常被高小飞打，他求镇长放过他女儿，还给镇长和高小飞跪下了。只是，没想到我姐夫，哦，高镇长本来脾气就暴躁，那晚又喝了不少酒，当时就发飙了，大骂陈叔造谣污蔑他女儿，骂完还拳打脚踢。陈叔也不还手，只是趴在地上任他打任他骂，还说，你要打就打我吧，打吧，只求求你，求求大小姐放过我女儿。我姐看不过去，上去劝镇长，还被镇长甩了一耳光，叫我姐少管闲事。
　　
　　我不自觉地站了起来，问，后来呢？
　　
　　后来，是我姐叫我一起拉起陈叔劝他出的门，否则只怕会被镇长给打死。我姐劝陈叔，让陈叔先回去，说等镇长酒醒后再好好劝劝他。我觉得陈叔心里清楚，我姐帮他说不上话，当时镇上的人都是知道的，因为我姐没能给镇长生个男孩，稍不如意就被镇长骂。其实我姐刚结婚那些年，我姐夫待她还是很好的，但做了镇长后就慢慢变了，唉......陈叔啥也没说，给我姐磕了个头，回去了。第二天，就听说陈红梅打猪草不小心坠崖死了。我心里知道不是这样的，因为我和红梅经常一起打猪草，她胆小，从来就不敢到崖边去打，她肯定是自己跳崖死的。
　　
　　我们是吃晚饭的时候得到的消息，镇长骂骂咧咧说，吃个饭都不安生。吃完饭才起身说去看看情况，我跟着镇长去了。那时候，红梅的尸体被人从谷底抬上来了，还摆在断崖边，我远远地看到红梅的妈妈趴在红梅尸体旁在哭。我们还没走到跟前，就看见她突然站起来，恍恍惚惚喊了一声，没法活了！旁人都没反应过来，就冲到崖边跳下去了。我吓得当时就瘫在地上了。镇长看到后，骂了一声晦气，没再过去，把副镇长喊过来让他处理这事，自己转身走了。
　　
　　我瘫在地上看着大人们忙成一锅粥，看着他们把红梅妈妈的尸体从崖下抬上来，看着他们又把母女俩的尸体给抬回家去。直到人都散了，我才爬起来回去的。
　　
　　陈叔呢？
　　
　　陈叔看到红梅妈妈跳下崖时也起身冲了过去，但慢了几步被旁人给拦下来了。后来他就坐在红梅的尸体旁，也没哭，就那么傻坐着，红梅妈妈的尸体抬上来时，他都没有反应。副镇长和旁人安慰他，他也没搭一句话，眼神跟死人一样，看上去好可怕。
　　
　　第二天早上，镇长送高小飞去学校，我姐说小希要打疫苗了，也跟着去了。我因为受了惊吓，做了一晚的噩梦头晕脑胀浑身无力，不想上学就留在家里休息。没想到，他们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了。
　　
　　听刘思农说完，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照你这么说，陈叔收养了仇人的女儿？
　　
　　刘思农也感慨道，可不是，陈叔是个好人那。
　　
　　我又想起一件事，不对，我问道，陈红梅被高小飞欺负了那么长的时间都忍住了，为什么偏偏那一次就忍不住了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这个......刘思农低下头，犹豫了一会，才支支吾吾地说，之前高小飞她们几个女生只是小打小闹，扇扇耳光之类的，后来慢慢升级了，最后一次，高小飞还非拉着我去，当着我的面，她们要陈红梅在我面前脱光衣服，陈红梅哭着求饶，但高小飞她们不肯......刘思农捂着脸，不愿再说下去。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也不知道，这事没法跟人说啊。二十多年来，我时常做噩梦，憋在心里特难受，就是难受，就是想找个人说说，我想，说出来的话心里会好过些吧，但我不敢和别人说啊。刘思农叹了口气，后来，我想尽办法都要混进公安系统，就是被那事给吓怕了。我老想着红梅被人欺负侮辱的惨状，好害怕自己也会像她一样，如果我穿上了公安的衣服，应该就没人敢那样欺负我了吧。

老剑

　　十
　　
　　陈小希回到盘龙镇的那天，水下切割设备也到货了。我开车到县城接小希，顺便把设备从物流公司提回来。小希从出站口飞奔出来直接跳到我身上，我们在众目睽睽下肆无忌惮地拥吻。
　　
　　小希捧着我的脸到处乱亲，我好想你啊，好想好想！我笑，到底有多想？陈小希张开双臂划了个大大的圆圈，这么这么这么想！
　　
　　车子快到陈叔的修理店时，小希犹豫了一下说，别停，先，先去你宿舍。我把她从副驾驶座扯过来狠狠地亲了一口，正有此意。
　　
　　话虽如此，心里到底有点虚，我加了脚油门，车子从修理店门前逃离般飞过。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陈叔从店里背着手出来，站在路旁望着我们的方向。小希也发现了，缩下身子捂着脸不好意思地朝我做了个鬼脸。
　　
　　小别胜新婚，古人诚不我欺也。
　　
　　小希把衣服仔仔细细整理好，拒绝我送她回去，我自己走回去就好啦，啊呀，被老爸看见我们在一起人家会害羞的啦。临出门时，又探头回来说，晚上我再来啊。
　　
　　张卫国和刘思农马上组织到人手开始搭建打捞小车的操作平台。陈先生也来了，偶尔会给施工提点建议，更多的时候是远远地站在谷底的石滩上望着小车发呆，也不知道在想啥。
　　
　　张卫国递给我一支烟，燃上，朝陈叔的方向努了努嘴说，当年高镇长要是听你岳父的就好了，害得我们还要这么辛苦收拾他的烂摊子。
　　
　　我看了看远处的陈叔，想起一些事来，问道，当年交警部门没来勘查现场么？
　　
　　来了。张卫国说，死了三个人，属特大交通事故，怎么可能不来，县交警队队长亲自带队来的。再说，没勘查现场怎么出事故报告？我指了指泡在水里的车，车子现在还在水里，当年怎么勘查的？
　　
　　张卫国说，查车子干嘛？我问，不查车子怎么出报告？
　　
　　查人就好了啊。张卫国夸张地说，高镇长捞出来后，嘴里流出来的水都带着酒味，这不明摆着是酒后驾驶造成的事故么？他呀，老毛病了，几乎每晚都要喝酒，酒量又大，镇上的老人全知道的。
　　
　　哦。我又瞅了瞅远处的陈叔，心里越发觉得不安起来。
　　
　　我走到无人的地方给父亲打去电话，老爸，请求支援。公，还是私？私吧。哪方面？事故车辆机械故障鉴定。什么时候到位？我看了看打捞现场估计了一下进度，回道，最迟后天。

老剑

今天就发这么多，大结局留着明天再发。

三拳

已经是明天了@远烟空沫 一起祝了，过节好

忽有故人心上过

抽空细读，回头给你指点一下，哈哈哈过节好~

远烟空沫

哈，发上来啦。

顺祝小剑、有根、大飘中秋快乐！

忽有故人心上过

远烟空沫 发表于 2021-9-21 11:24
哈，发上来啦。

顺祝小剑、有根、大飘中秋快乐！

小烟中秋快乐！阖家幸福～

坡度

忍痛拔下三根毛致敬老剑三次！节日快乐！

啼妃

老剑 发表于 2021-9-21 01:49
　　十
　　
　　陈小希回到盘龙镇的那天，水下切割设备也到货了。我开车到县城接小希，顺便把设备从物流 ...

拜读。逻辑缜密，层次清晰，铺垫合理，故事凄美的一个中篇，与三千来字那篇不可同日而语。

暮霜晓阳

节日快乐！

金牌打手

等明天的结尾

忽有故人心上过

乱码～

文笔干净利落，写功了得～


读者和作者一起推理探寻，作者只是埋下线索，答案靠读者预测，再求证。应该比通过刘的嘴巴直接说出霸凌事件要好。


这就是她们说过的“冰川写法”，侦探小说或悬疑小说，更需要恰当的地方留白，让读者自己去推理，去预测。


如果刘这么轻易地说出答案来，那么简警官之前去学校的一切探访行为都失去了意义。我的意思是校园霸凌事件通过埋线索暗示的写法可能会更好，更具有戏剧性，更曲折，更含蓄，更刺激。

当然，有用的情节除外。也许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暗流涌动，浮出水面之时，再来评论也不迟。


言多勿怪～

忽有故人心上过

如果是中篇小说比赛，这篇估计能拿一二等奖。

忽有故人心上过

还有，农村派出所民警头头随便爆粗口，这是真实生活写照吗？如果是，太毁警察形象了～

忽有故人心上过

读者预料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期待开放式结局，或大反转，让读者意外，惊悚，汗流浃背。
蛇，修理车子，去坠崖处祭拜等等，应该都是有用的伏笔和暗示。

老剑

　　十一
　　
　　老爸的办事效率超出了我的认知，仅仅十分钟后，就有人和我联系了。来电者询问了事故车辆的详细情况后，语调沉着地说，如果事故车辆一直泡在水里，只要有人动了手脚，就绝对查得出来，哪怕过去了二十年，哪怕车子撞得稀烂，都没问题。他最后说，会带上经验最丰富的事故车辆鉴定师和鉴定设备连夜驾车赶来，最迟明天早上就到。
　　
　　我接完电话，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陈叔的方向，发现他也正在望着我，神态安详，眼神温柔。他朝我笑着点了点头，转身伛着背循着上崖的小道慢慢离去。
　　
　　我回到所里时，正赶上刘思农站在厨房前的走廊里准备按下吃饭的电铃。看到我回来了，他开心地说，今天大家辛苦了，我特地到奔龙谷里弄了条大鲶鱼回来给你们做了酸汤鱼，本以为你会回来得晚，还给你留了一碗。所里新来了两名刚从警校毕业的年轻警员，他们兴奋地围住桌子就要开吃，被刘思农一顿呵斥，前辈还没上桌你们就敢动筷子？谁教你们的规矩？没大没小！起来！立正！
　　
　　如今，刘思农从以前只照顾我的一日三餐变成照顾我们仨，但对我额外殷勤。我笑着说，没事没事，开吃吧。吃完饭，刘思农和两名警员各自离去，整个派出所里又只留下我独自一人。因为还会有更多人员编制要补充，院子里的房子就显得紧张了，张卫国索性在外面租了房子作为警员的宿舍，但没让我挪窝。张卫国说，怎么可以让你和别人共住一套房呢？他挑了挑眉说，也不方便嘛，是吧？
　　
　　我冲了个凉，习惯性地来到值班室，开始除了小希之外从没接待过到访者的值班。
　　
　　绿漆木格窗外的云层如同湿哒哒的抹布一块块搭在周边的山头上，越搭越多越搭越厚，暗淡的天光终于被这堆抹布生生给挤了出去。院子里的老槐树则像是打瞌睡的老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枝叶，纹丝不动。
　　
　　这是个心事重重百无聊赖的夏夜，好在值班室里有台老旧的窗式空调，户外湿热的空气只怕是黏稠到连呼吸都会担心被溺死。
　　
　　墙上的挂钟细微地抖了一下，指针弹向七点三十分。我给陈小希发了个短信，你在干嘛？她马上回道：正陪养蛇专家在镇政府给养殖员们做培训，晚点再聊哈。
　　
　　奔波一天也累了，脑子里的思绪让我更累，我拉过椅子，把双脚从皮鞋里拔出来搁上去养精神。
　　
　　迷迷糊糊中，浊重拖沓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不是小希。我重新穿上鞋子，风纪扣扣上，从椅背上拿起领带又放下了，这种鬼天气还是算了吧。
　　
　　陈叔伛着背出现在值班窗口外，歪头朝里看了我一眼，憨厚地笑了笑。陈叔来啦！我赶紧起身打开房门，将他迎了进来，找我有事吗？
　　
　　陈叔不置可否地啊了一声，在接待桌前吃力地坐下来，发出一声舒适的长叹。我倒了杯水小心捧到他面前，陈叔，累了一天怎么还出来了？有事打我电话就好了啊。
　　
　　没事，走走。这么闷热，他还是穿着蓝色的长袖劳保服，我看着都觉得热。没什么大事，就是来和你聊聊。陈叔抬头看着我，似笑非笑若有所思，眼神怪怪的，看得我有些发毛。我迟疑着问道，您想聊点什么呢？
　　
　　哦，陈叔坐直身子，脸色有些苍白，你和小希的事......
　　
　　我陪着笑，陈叔，我和小希的事不该瞒着您的，对不起。边说边鞠了个躬，我和小希商量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和您说的。
　　
　　你家里知道吗？
　　
　　我和我妈说过，我妈说，如果您同意的话，十一假期让我带小希回去见见。
　　
　　好好好，小希是个好孩子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忙不迭地表态，我会待她好的，您放心。
　　
　　放心，我放心，大城市的娃，愿意来我们这小地方扎根很难得，你也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些事.......
　　
　　我的心里泛起一丝愧意。最初来盘龙镇不过是听从父亲的安排，镇长和所长也都心知肚明，我来这里混个一年半载就要走的，调回城里就有了在基层工作的经验和资历，便于日后升迁。如果不是遇到了小希，这个时候我早就回到城里了。我对陈叔说，您放心，我会像您一样保护好小希的，绝不会让她被人伤害的。
　　
　　我知道，我放心。陈叔浊重地吸了口气，打断了我的表白，小希的身世你是知道的，啊？
　　
　　我当然知道，心想，还有谁比我更清楚吗？想到陈叔含辛茹苦把小希拉扯大，费劲心力护她周全，我的心里满怀感激，谢谢您为小希做的一切。
　　
　　先别谢我。陈叔今天的脸色似乎不大好，越发苍白了，嘴唇也有点发乌，呼吸更显浊重，那，你知道那场车祸其实是我造成的吗？
　　
　　我心里一惊，嘴上却说，别开玩笑了陈叔，镇上有的人封建迷信乱讲话您别当真。
　　
　　呵，陈叔皱了皱眉，眼皮又开始耷拉下来，那你知道我的女儿是怎么死的吗？唉，只怕现在记得她名字的人都没有了吧。
　　
　　您的女儿？我愣了一下，不知道陈叔今晚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只得小心翼翼地回道，听镇上人说，红梅姐是打猪草时失足坠崖走的。
　　
　　陈叔听到我说起红梅的名字，似乎有些讶异，抬眼看了我一眼，说，你还记得她的名字？我笑着说，您的女儿就是我的姐，怎么敢忘记呢。陈叔欣慰地笑了笑，好好好。他接着说，是啊，红梅是跳崖走的，红梅这孩子，苦啊。他垂下头开始说起一段我早就熟知的辛酸往事......
　　
　　陈叔讲到到镇长家求饶反被打出家门后，一家子茫然失措不知该怎么办，最后陈叔说，要不，去县城找校长说去？红梅面若死灰地说，校长是镇长的亲戚。然后回房睡去了，留下夫妻俩一夜长吁短叹。
　　
　　第二天早上红梅不见了，直到下午才被发现殒命在山崖之下。妻子悲恸不已，几度哭昏过去，当晚竟也跳崖追随女儿去了。
　　
　　这就是红梅和她妈坠崖的真相，陈叔耷拉着眼皮浑身微微颤抖，两条人命啊。
　　
　　再次从陈叔嘴里听到这悲惨的往事，我依然感到愤慨难抑，但我只能弱弱地说，陈叔，节哀。
　　
　　没想到陈叔猛地抬起头来，双眼中闪现摄人寒光，所以，我要杀了镇长和他女儿，为我老婆孩子偿命！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以抑制自己起伏的情绪，果然，我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那天，亲眼看到红梅妈妈也跳下去之后，我的人就死了，心也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家，满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他恶毒的女儿！为我的老婆孩子偿命！但我没有别的本事啊，打？怎么打得过他，告？可他是镇长，他是官我是民，我能找谁去告啊？天啊，呵呵呵......陈叔老泪纵横，俯下身呕吐起来，差点摔倒。我连忙起身扶住他，只见他面如白纸紧闭双眼似乎在耗尽最后的力气。
　　
　　他喘了口气，接着说，左右寻思，我只有一门本事，就是我懂车啊。我知道，那王 八蛋的车子每天都停在家门外，只要给我二十分钟，就能做到。我在里屋假装昏睡过去，等到后半夜，其他人都散了，只有几个亲戚在外屋打牌守着红梅母女，我偷偷拿了几样工具从窗口溜走了。是的，是我在车上做了手脚，刹车系统被我破坏了，车子只要出了山口，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就守在附近的巷子里盯着，我要亲眼看着他车毁人亡。我早就决定了，亲眼看着他死了，我也要跟着红梅她们去了。
　　
　　那你为什么要拦车？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他老婆和小希也在车上，他老婆是好人呐。陈叔有气无力地摊在我怀里，眼睛都睁不开了，平时只有镇长送他女儿去学校，可那天，我看见他老婆抱着小希也上了车，我不能做那样没良心的事啊。陈叔说着说着，身子开始发软，被一直按在裤袋里的左手也滑了出来，手腕上赫然一对蛇牙的牙洞，正在往外渗着黑血。
　　
　　我拿起电话就要求救，但被陈叔一把抓住了手，他摇着头说，不要救我，杀人就该偿命。陈叔昏迷前死死地揪住我的手，留下了最后的话，也不要告诉小希，就说我不小心被蛇咬了，我白活了这么多年，够了够了，好在，我把小希带大了。你和她，好好地过......啊。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两年后的夏日傍晚，我把警服仔细捋抻，系上领带，戴好大檐帽，在派出所门口的仪容镜前检查妥当，大步走出院门。门外新修的林荫大道旁，小希一身素服抱着粉嘟嘟的婴儿站在崭新的越野车前，看我出来，笑着说，怎么收拾这么久？我说，给咱爸上香，必须收拾精神啊。
　　
　　完

老剑

三拳 发表于 2021-9-21 07:44
已经是明天了@远烟空沫 一起祝了，过节好

有根，过节好。

老剑

远烟空沫 发表于 2021-9-21 11:24
哈，发上来啦。

顺祝小剑、有根、大飘中秋快乐！

是，发上来了，丑媳妇总要见婆婆的么。

小烟中秋快乐哈

老剑

坡度 发表于 2021-9-21 12:09
忍痛拔下三根毛致敬老剑三次！节日快乐！

坡度兄，节日好。

忽有故人心上过

如果读者已经捕获了很多线索，指向一个结局，不如把结局反转，颠覆读者的预测。这样小说才会更带劲。

个人浅见。这个结局比较人性化，杀人凶手让人由衷同情。

老剑

啼妃 发表于 2021-9-21 14:20
拜读。逻辑缜密，层次清晰，铺垫合理，故事凄美的一个中篇，与三千来字那篇不可同日而语。

三千字不足以承载这样一个架构的故事，所以确实有情节衔接上的缺失，简单粗暴了。
当时看到你和令箭兄的点评后没有做任何解释，想法很简单，与其解释，不如让完整稿自己来说。

完整稿还是不够满意，但终究算是完整。

谢谢你，谢谢你在小说大赛当中的坚忍，与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