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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乡村旧事 (陆续添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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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帐] 乡村旧事 (陆续添加中……)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1-8-17 22:20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座有兰言 于 2021-9-1 20:27 编辑

短腿

公元1954年秋后。

三道沟的短腿儿娶回来个老婆,老婆又带来个儿子。
   
短腿儿这年四十多岁,大脑门子,肉眼泡,蒜疙瘩鼻子,厚嘴唇。上身和常人一样,两条腿却出奇的短,人家走一步他得紧走两三步才能跟上趟。
   
短腿儿姓刘,自小死了爹娘,无人照管,兵荒马乱水旱蝗汤,竟然没把他弄死。临解放时,短腿儿已经四十五岁,遗憾的是个子仍旧矮,还是没老婆。
   
也是婚姻该透亮儿,短腿儿的表叔登门来提媒了。女方是三十里开外的前程村一个寡妇,三十岁刚出头,和表叔沾点亲戚。表叔领短腿儿到寡妇家吃了顿晌午饭,饭后,寡妇把表叔喊到灶屋里低声说,我看这人怪恩实,就是人样儿长得不出眼,走路干跋碴。表叔笑笑说,将就点儿吧妮儿,人样儿要长得称势早剩不下了。叫我看结这个亲戚是弯刀对着瓢切菜呢。寡妇问,你对他说俺这双生孩子的事了不?孩子可得跟我过去!表叔怔了一下说,哟,娘那儿!我把这茬儿给忘了。我去问问他。
   
短腿儿一听带俩孩子过去,立马急了眼,说,不中啊表叔,你没看那俩孩子的饭量么,才七八岁,比我吃的还多。一人不养三闲,我这个糯叶太小,包不住恁大个粽子啊!
   
表叔返回灶屋里,吞吞吐吐拐弯抹角地表述了这层意思。寡妇仰着脸不使满眼的泪水淌下来,沉吟了许久,叹口气说,孩子他爹拉壮丁死在外头,我再撇下俩孩子自顾自抄个门槛儿,活的死的我都对不住!表叔也苦皱着脸,摇头叹气没法子。最后,寡妇往耳后捋了下头发,决绝地说,那就把大娃送他舅家去,我带二娃过去。你给那人回话吧,中,就这样,不中,一敲两响!
   
短腿儿家突然添两个人吃饭,日子骤然紧张起来。庄子上的邻居这家端来一瓢面,那家送来几斤红薯干,一日三餐总算没断顿。两口子又都能吃苦受累,起早贪黑在二亩地里刨食。二娃娘一手好女工,凑农闲没明没夜地纺线织布,老少除了穿戴,还能拿集市上卖些棉布贴补家用。
   
土改时,短腿儿家又分了二亩地。这时的二娃已是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虽然个子不高,倒也长得敦实。二娃小时候头上长了很多秃疮,留下明晃晃的疤瘌,稀疏的头发总也遮盖不严。人木讷,不好张狂惹事,在乡邻跟前低眉顺目的,众人都喜欢他。
   
这年秋天,二娃娘生下一个男孩儿,短腿儿老来得子,喜得两眼眯成一条缝。两口儿商量给孩子起名字,短腿儿想了半天,嘿嘿一笑说,就叫个要儿吧。会推磨就会推碾,说不定以后还能再要个妮儿呢!
     
一九五七年,全民大炼钢铁。各生产队的男女劳动力全部停下手中的农活儿,去建炼钢铁的小高炉,下河里淘铁砂,土法上马赶英超美。短腿儿被派去山里烧炭,十六七岁的二娃跟着大队人马到几十里外的沙河淘铁砂。会战吃紧的当口,二娃娘也领着六七岁的要儿被紧急送到淘铁砂工地。
   
一九五八年的秋天,庄稼长势很好。但是务农的人都投身到大炼钢铁中去,成熟的庄稼来不及收获,大堆的红薯就地埋在深坑里,包谷棒子也用秫秸织的“栈子”囤在野地里。短腿儿家喂了一头母猪快下猪崽,家里人都走净了,饿急的母猪跑到野外觅食,大雪天母猪把猪崽下在荒沟里,连冻带饿都死得硬撅撅的。
   
腊月间的这场大雪下得天昏地暗,沟满河平。沙河结冰上了实冻,淘铁砂的人们在风雪裹挟中回了家。山上的碳薪送不下来,炼铁的高炉也停了产。各家各户煮饭的铁锅都被砸碎投进高炉炼铁了,家徒四壁,男女老少只有围到食堂去吃饭。
   
集体仓库的粮食早已运往工地消耗殆尽,食堂里顿顿做的是无米之炊。先是把野菜树皮树叶草根弄来充饥,再是把麦秸粉碎,用水沉淀制成的淀粉来吃。年老多病的人碰到饥寒交迫,死者枕籍,后来连青壮年都得了浮肿病.千村萧疏,万户凄凉。
   
漫天大雪,北风凛冽。在山里烧炭的劳力们断了伙食,派短腿儿下山求救。短腿儿腰束稻草绳,手拄棍子,冲风冒雪跌撞滚爬地回了三道沟。路上他几次掉到雪窟窿里,险些闷死,天煞黑的时候才到家。食堂里正开晚饭,短腿儿偎在食堂的灶门口,哆哆嗦嗦地烤湿衣服。炊事员给大伙打完饭,大锅里还剩下一些野菜汤,司务长说,剩多少都是短腿儿的,你就用那个大水瓢盛着喝吧。短腿儿苦笑一下说,麻烦你给我端过来吧,这一歇下来,骨头都散架了。唉,四天水米没打牙啦!短腿儿一口气喝了五大瓢,肚子撑得像个瓮缸一样,四脚拉叉躺在柴草堆里起不来。嘴里絮絮叨叨地说,我的亲娘,可得顿饱饭!
   
司务长要关食堂门,打发两个炊事员搀起短腿儿送回家去。短腿儿进门一头攮在地铺上,二娃娘饿的得了浮肿病,半躺在地铺上,余出半边破被子,给短腿儿遮盖些。没一袋烟工夫,短腿儿喊肚子痛,扬手掷足,躁动不安。二娃娘摸摸短腿儿的肚子,埋怨说,哪辈子饿死鬼托生的,稀汤寡水的喝恁些,不怕人家笑话你下作?转而叫二娃快去找鸡毛翎给他爹探喉取吐。短腿儿连连摆手说,别别,吃顿饱饭不容易,说不定能管三两天不饿哩!二娃终于在娘的催促下出门去找鸡毛翎,没等回来,短腿儿就咯喽一声断了气。
   
第二天一大早,生产队长蹲在二娃家门槛上,闷头吸旱烟。看劳力们都三三两两地聚拢来,队长阴沉着脸说,先前死人,大伙还能抬得动,这回真没人能抬动短腿儿了,上秤称,他比公社书记还沉---肚子里焖一二十斤稀汤寡水呢。还是粮食保管员出了个主意,他叫牛把式套牛拉来一辆木拖车,车上棚两块木板。众人把短腿儿的尸身抬到木板上。短腿儿凸起个大肚子,直挺挺地躺在上面,头上戴的还是原先的“猛一抹”黑棉线帽子,一件半大的破棉袄罩着上身,下身还是从山上回来时穿的单裤,脚穿一双烂单鞋,前头开的口子像鲶鱼嘴,十个脏歪歪的脚趾头长短不齐地露出来,一绺麻绳攀缠在脚稍上。看看短腿儿的脸还苍苍黄黄的露着,队长叫二娃赶快找块手巾来盖脸。二娃进屋东扒西挠没手巾,情急之下撕了娘身上的破褂子前襟,跑出来蒙在爹的脸上。队长长叹一声说,困难时期啊,啥路数都讲说不起了。二娃扛起幡杆儿头里走,要儿扯着你哥的手。牛把式炸俩响鞭权当放鞭炮吧。
   
牛把式少气无力地嘟哝说,一点劲渣儿也没有,还炸响鞭呢,响屁也放不出来!瘦骨嶙峋的牛拉起木拖车,一干人默默地跟在后边,东倒西歪地出了庄子。看着送葬的队伍缓缓而去,头发沾满了草糁子的二娃娘,深陷的眼窝里流不出一滴泪,跪趴在门槛上,双手一起一落地舞揸着,嘴里嘶嘶地哈不出哭音来。
   
乱葬岗上,十来个人挖墓坑,半天还没挖二尺深。队长急了,骂那些人是豆腐渣掺屁做的,夺过镢头狠命地刨起来。才刨了四五下,撂下家伙,一屁股墩地上,满头虚汗直喘大气,哎哟我的娘,这地恁球硬!算了算了,就这样埋了吧。
   
牛把式把牛卸了套,大家把木拖车移到墓坑旁,对准坑口掀起木板的一头,短腿儿的尸体顺着坡势呱咚一下掉落在墓坑里。二娃下到坑里把短腿儿的身子摆弄平直,爬出来跪地就磕头,沙哑着喉咙哀哀地只是哭。队长用手轻轻地抚摸二娃的头,说了话,短腿儿一辈子忠厚老实,豆大的东西没拿过人家的,临了没落饿死鬼,这都是积德行善的好处!大家都不忍看他土砸脸不是,那就把这两块木板棚在墓坑上吧。
   
短腿儿的坟包不大,像个鸡罩扣在地面上。引魂的幡杆儿是个弯曲的柳树棍,棍梢上的白纸穗子在空朦荒凉的坟茔上,在紧一阵慢一阵的寒风里瑟瑟索索地飘荡……。

大娃

        前城村的寡妇改嫁跟了三道沟的短腿儿,短腿儿只答应让带一个孩子过去。大娃娘无奈,思来想去,咬牙把大娃送给娘家哥养活。回娘家一说,嫂子死活不愿意,哥哥只是摇头叹气不说话。怄嗑老半天,大娃娘咬咬牙说,这样吧,我回去把那几间破草房和一亩多地卖掉,钱都随大娃一起带过来,算是哥嫂养活大娃的垫补。孩子都七八岁了,满吃也就三二年闲饭。嫂子的脸色这才阴转多云。妹子走后,舅劝妗子说,大娃那孩子长的夯实,三五年就能扛套做活,这样划算着,也没啥亏吃。
        
大娃的舅家住在瓦店街上,是个小集镇。大娃的舅舅早年小腿长疮,治得不及时,落下个臁疮腿残疾,能吃能喝就是不能下地做活。亏得他有一手制棉线袜子的手艺,没明没夜地坐在那台手工操作的铁坨坨机器旁,勾、拉、挂、旋地忙活,虽然利钱小,但卖得挺快,一家人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舅舅跟前有一儿一女,儿子叫大秤,比大娃大一岁,女儿叫小金,比大娃小一岁。舅舅让大秤去学堂念书,把大娃留在家里指使点脚地做杂活儿。大娃来舅家,一天也没得妗子的好脸色。妗子嘴碎,有事无事就逮大娃数落,这么大个孩子,死吃不拿老鼠。俺算坏血八辈子良心嘞,承揽你这个业障!大娃脾气倔,越是挨骂越是白瞪眼不做事,惹得舅舅心烦怒起,抄起笤帚把子没头盖脸地打他。轻来轻去打几下,大娃咬咬牙就忍过去,打得重了大娃就扯起沙哑的喉咙哭起来,若再联想起自己的身世,更是哭得天昏地暗。恼得妗子咬牙切齿地跺脚骂,俺老两口子还没死哩,用不着你嚎丧!舅舅也摇头说,这孩子要是个牛驴儿,贵贱也卖掉他!
      
土改后,大娃十五六岁,已粗具车轴汉子的摸样。小时候生秃疮的脑袋还是寸草不生,红红的头皮间杂梨花样的白斑。粗重的眉毛下一双牛犊子一样的眼睛。大嘴叉子,声音略带砂糙,说起话来高腔大嗓,脖子上的青筋蹦起老高。黑黝黝的肤色,胳膊、胸脯上的腱子肉疙瘩暴云的。
      
舅和妗子年纪大了。舅的织袜子的生意渐渐萧条起来,因为市面上有了洋袜子卖,年轻人都不再穿人工制的直筒棉袜。妗子的脾气也熄了不少,有时还立眉竖眼地吵大娃,但大娃毕竟有了能干活的资本,敢和妗子顶撞。舅在妗子身后不时地劝她,你没看这孩子翅膀硬了,咱这把年纪已经落人眼下了,以后别再跟他打铁磨明的啦。
      
大秤初小毕业后娶回了媳妇,媳妇长得画儿一样,小嘴唇里吐出来的话语八哥一样巧,蜂蜜一样甜,就是有些好吃懒做,很快又怀了孩子,越发地慵懒起来。
      
土改时分了五亩地,加上原来的二亩多,大秤、大娃和小金三个人下地做活,把几亩地拾掇的可边到沿儿,寻常年景打的粮食一家人吃不完,还能卖个三五斗的。从互助组到人民公社,一家人美美地过了几年冁快日子。
      
三面红旗满天飘的那年,大娃已满二十岁。舅和妗子没能力给大娃张罗女人,大秤两口子只顾自己有鱼水之欢,从来不提给大娃娶老婆的事。看着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伙子先后都成了家,大娃心里暗暗着急。一急就上性子,出门进屋把脚边的物什踢得叮当乱响,说话也像吃了铳药。
      
碰巧有桩亲事来说。生产队老会计的姑表兄是山里水磨湾村的,表兄的儿子在雨后上山打野韭菜,失足摔死在山崖下。表兄是双眼瞎,早年丧妻,拉扯大这一个孩子,才结婚不到一年就丢了性命。表哥哭咧咧地找老会计,央他给物色一个上门的“儿子”养老。老会计思来想去,就试探着把这话说给大娃听,没想到大娃点头就认了下来。
      
大娃回家去把这事略略地给舅和妗子说了一遍,舅和妗子一听大娃要倒插门去人家,老泪横流起来。舅说大娃呀,寻常里你妗子吵吵你,谁不知道她是麦秸火脾气?过后任啥也不计较。亲舅如父子,你真能下这个狠心不?大娃头勾得像大麦熟了一样,半天才瓮声瓮气地说,舅你想哪儿去啦。我啥也不因为,就是想找个屋里人,过个人家。您二老能给我寻个人儿,我就不走!
      
第二天,大娃两个肩膀抬着一个头只身去了水磨湾。
      
大娃去水磨湾的第二年,吃食堂的岁月就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大娃来水磨湾倒插门快二年了。

大娃老婆是个半精不傻的女人,满头稀黄头发,肉眼泡,没睫毛,两眼不停地挤巴,烂嚓嚓的老是淌黏泪。大嘴薄唇,牙齿又尖又黄 有事无事拿指头放嘴里唆,然后不停地卟唧卟唧吐淡唾沫。针线活她不会做,茶饭也不通晓。每逢大娃干罢活回家来,她总是喜滋滋地围着大娃转来转去,大娃每说一句话,她就跟着重复一遍,把大娃烦得直吸溜嘴。大娃做饭,叫她烧锅,她把柴草塞得锅腔子里满满的,不起明火光沤烟,大娃恼得弯腰拉她起去,她拍着大娃的秃脑门儿唱起来,光光头,卖香油,先住瓦房后住楼……。弄得大娃哭笑不得。

瞎子爹是个十分精明的人,他小时候害恶眼落下双眼瞎,青年时拜师学过掐八字算命,解放后不兴封建迷信,他这一行就停了业。千掐万算他也没料到自己老婆会早死,儿子会少亡,所以在人前再不轻易谈论命理休咎。整天盘腿坐在床上给大娃铺排事儿做。三更天他早早叫起大娃,叮嘱他一个时辰要磨完三十斤高粱面,天放明时不能耽误上工。烧锅的柴火快没了,他叫大娃上东山头光石脑峭壁下砍黄栌柴,说这号柴火水分小,火焰旺,煮的饭好吃。尖山寨表叔死了,本月二十六过五七,到这天,瞎子爹准确无误地交待大娃拿三块钱去送礼。大娃里里外外终日奔忙,连个放屁的空儿都没有。

山里头人烟稀少,几个庄子连成一个生产队,人口也就百八十个。虽然建立了食堂,也是做样子给上级看。有干部下来检查,生产队生火做顿大锅饭,干部一走,还是各回各家吃。粮食虽然紧缺,但各自为计,分多润寡,日子勉强还能过得去。山上可食的植物多,像百合、黄精、洋槐花、榆钱、绵枣儿等等弄来都能充饥。只要人勤快,总不会像平原地带的人那样,整天饿得像狼掏一样。

深秋的一个夜晚,大娃排夜班烧炼铁炉子。半夜里大娃想起风月之事,裆里那东西热木撩躁起来,他喊同伴起来替自己看着火,谎称拉肚子,得去远处解手,就急忙跑回家去。喊醒老婆开了门,大娃猴急地抱起光身子的女人上床,老婆迷迷糊糊地嘟囔,才多大会儿呀,你又来一回……。大娃一怔,有人来过?你去给他开门了不?老婆说,俺不记得了。大娃顿时明白了,朝老婆肚皮上劈手一巴掌,骂道,懵死你个龟孙哩!疼得老婆直嗓子嚎起来。大娃转身蹿到瞎老汉睡的房间里,低声怒喝,老不死的瞎眼狗!你能吃锅里屙锅里不?瞎子爹在床上瑟瑟发抖,像捏死的蚊子一样哑无声息。

半月后的一天,大娃从山上摘回来一筐山柿子,又从腌菜坛子里掏出一大团山韭菜,找块干净棉布包好,两样东西都装在背篓里,甩手挎在肩膀上,并不向任何人打招呼,扬长而去。

大娃下山赶了大半天路,日头偏西的时候到了瓦店街舅舅家。舅和妗子在大娃去水磨湾的第二年相继去世,大娃除了两次奔丧,很少回来。表哥大秤今年春天招工去了云南,表妹小金在城里读中学,家里就剩表嫂和他四岁的男孩春林。

表嫂一见大娃回来,惊喜得热泪盈眶,拉大娃坐凳子上,轻轻地拍拍大娃肩上的尘土说,表弟你可回来了!你舅和妗子过世后,你哥铁了心要去当工人,去了几个月分文也没寄回来。小金又去城里读书,月月回来要钱拿粮票。俺一个妇道人家拽拉个孩子,屋里事办不了,地里活干不成,这日子叫俺咋过呀……。大娃沉闷良久,说,我去水磨湾,也是蛐蟮托生蚂蝗--两辈子没长眼。摊个半吊子女人,吃得像个母猪一样,光会屙屎不会生孩子。瞎眼老汉前算八百年,后推五百载的,整天鞭打快牛催我去干活,最叫人热血难咽的是,这散渣老汉是个骚郎猪子,趁我不在家欺负他儿媳妇!表嫂一脸的错愕,愤愤不平地说,七尺高的男子汉,这事你也能忍下去?俺的日子就够难熬的了,谁知道你比俺还难为!大娃勾着头,用手指头狠狠地抠掌心的老茧,沉闷了一会儿才说,我思摸了好几天,还是不想在水磨湾再混下去了。表嫂的眼珠子骨碌了几下,撇着薄嘴片儿说,再混下去也真没劲。你就说那个膗婆娘吧,整天黑睡大明起的,横草不捏竖草不拿,猪八戒背捆滥套子--要人没人要货没货。表弟你也正眼看看你表嫂我这摸样,就是牵牲口行上卖,也比她多换几串钱!说着,就转到大娃背后,双手扳着大娃肩膀摇晃了几下,甜甜地说,水流千里归大海,树叶落到树底下。你看咱春林,要几年不长成个大人?到将来,他能养俺老,就能养你老,一家人吃个蚂蚱也少不了给你个大腿。嫂子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回不回来你自己掂量吧!

大娃扭脸打量了表嫂一眼,见表嫂长发披肩,双眉淡扫,眼如弯月,鼻如小蒜,薄嘴片里虎牙半露,浅衣领下酥胸闪现。大娃不由得身上麻酥酥,心里甜软软的。

眼看日头要落山,大娃起身要回水磨湾。表嫂死活拉着不让走,说,几十里山路,狼虫虎豹的,俺不放心!大娃脸红得像鸡冠子一样,嗫嚅道,你这屋里地方窄,住下不方便,外人闲言碎语的。表嫂佯怒道,只要行的端站得正,睡一个床上也出不了事儿,随外人嚼舌头根子去!

次日,大娃主意已定,回到水磨湾,草草收拾一床破棉被背在脊梁上,任谁也不告知,兴冲冲地回了瓦店街,与表嫂合了户。


二娃
二娃草草埋葬了后老子短腿儿,娘儿仨相依为命,仍然在死亡线上熬日月。
      
俗话说:三黄两黄,饿得脸黄。眼下正是三月半间,能吃的树叶子都被捋得精光,不能吃的树叶子也弄来焯焯漂漂吃,只要当时咽下喉咙,顾不得待会儿嘈闹吐泻。村子里有几家都饿死得绝了户。
      
一天傍晚,二娃家门前来了两个陌生人,一老一少母女俩,娘儿两个蓬头垢面,面如土色。女儿有十六七岁,娘有六十多。女儿半搀半抱着面如土色的娘,颤颤巍巍地走过二娃家门前时,女儿被一个小石头绊着了脚,踉跄一下,腿一软跌倒在地。娘的身子顺势沉滞地倒在闺女身上,闺女连挪一挪的力气都没有。坐在门里边的二娃娘喊两个睡在地铺上的孩子,快出去看看,帮她们一把。二娃和要儿勉强爬起身来,到门外去搀扶母女俩。闺女挪出身子,三人才把婆儿扶坐起来。婆儿的头像死秧子瓜一样耷拉在胸前,女儿不住地用袖子搌泪,哭腔喊道,娘,娘,你醒醒啊……哎呀天爷!这咋弄法儿!
      
两兄弟顿时慌了手脚。要儿说,哥,把她弄咱屋里去吧?二娃这才缓过神来,和要儿一起费尽力气连抬带拖把婆儿弄进屋里,让她平躺在地铺上。这时的婆儿已是面如死灰,气如游丝,深深的眼眶里失神的眼半睁半闭。二娃娘爬过去用手指梳理婆儿的头发,端详了许久,叹口气说,这老姐姐八成也是饿的。屋里连个面醭米糁也没有,拿啥给她做点饭吃吃哩。要有个三长两短,这算哪门子事啊!这俩孩子真不会办事哟……。
      
没熬过半夜,那婆儿哑没悄地死去了。闺女哭的力气也没有,只是趴在娘身上颤颤地饮泣。
      
二娃赶天明忙到生产队长家报告这事。队长黑丧着脸连声说晦气,大清早的你个鳖娃儿偏偏跑我门上报丧!我说二娃,你那脑袋瓜子真叫驴踢了咋着?你爹才死几天?为了埋你爹,费了多大迍邅。扒扒捡捡,咱队里还有谁能走得动路,埋得了人?各人都揭瓦盖不住屁股了,你还管这号淡闲事!人死你家了,不告你谋财害命就算排场你了,干脆让那死老婆子臭你家里算啦!二娃一听这话,立马慌了神,哆哆嗦嗦地说,叔,叔,你可得积积福啊,说啥不能让死人臭俺屋里。你知道俺娘也是熟透的瓜,受不了这颠兑,要是再死一个,这事儿不还得累你老人家身上?队长不吱声了,想了想说,我这脑呱子里乱成一窝麻了!你先回去,容我想个门道儿。
      
半晌时候,几个年轻劳力来二娃家,其中有个人抱了一捆秫秸箔,扔在门外地上,摊开来,几个人把死婆儿抬出来放在秫秸箔上。二娃娘说,别急,把我那破褂子再撕一块下来,盖住老姐姐的脸,亡人的脸不能见天啊。
      
几个人一起动手,把婆儿卷在箔里,二娃找来一绺破布条子,把秫秸箔拦腰缠紧,打个死结。几个人左右站停当,一同抱起箔就走。二娃有些纳闷,问道,今儿哥几个咋恁有劲呀?有个人闷声说,实话不瞒你,今儿早上队长给俺每个人多发了仨窝窝头,叫来替你埋人。这回偏你了吧!二娃一听这话马上泄了气,松开手站到路旁去,嘟囔道,头晕的厉害,我先歇歇。那几个人不愿意了,哟嗨,你想撒手不管哪!老太婆死在你家里就是你的一口人,你一不扛幡杆儿,二不摔老盆,这就便宜你啦!你要不过来帮忙,俺几个喊个一二,一起丢地上,扭头就回去,看谁作难!二娃无奈,只好又列入队中,随着几个人跟头流水地前行。
      
离乱葬岗有半里地时,几个人连声喊要歇歇。大家把秫秸箔放地上,各自擦头上的虚汗。有个人说,要不是身子穰,就这个小活儿,我一个人就拾掇啦!另一个说,谁敢给我打赌,先兑现管我吃十个窝窝头,就这个箔,连二娃他娘一起卷里头,我也能扛得走!二娃白了他一眼说,合着你那牛口吧,说话伯耳不中听的!
      
乱葬岗新坟狼藉,坟包都不大,有的坟头上的土连掩盖墓坑都不够用。大家把秫秸箔扬长抬到二娃的后老子短腿儿的坟旁放下,二娃急了,说放这儿不中啊!一个年轻人说,咋不中?跟你爹合葬正合适。二娃气得直跺脚,说这算那一壶嘞!俺爹旁边这块地儿是给俺娘留着哩。那人又说,要是你丈母娘,能占这块地儿不?二娃又急又气,说,甭老犍头摆尾巴闲磨粪门了,赶紧挪挪!
      
大家把秫秸箔抬起来放到另外两个坟包中间的空地上,有个人说,临来的时候,队长交待过,平地起堆,不刨坑了。人都饿得昏头搭脑的,哪有力气呀。另两个人不容分说,抄起铁锨取两边坟头上的暄土,来掩埋婆儿的尸体。二娃担心地说,这样干不合适吧,人家坟主怪罪咱咋办?拿铁锨的人抢白他道,二娃子你仁义是吧,你看咋埋是章程?庄子上死的人像撂芝麻个子一样,说不定坟主也早饿死啦。二娃不敢再做声,拿起铁锨埋起来。
      
两边坟包上的土夷平了,裹婆儿的秫秸箔还没盖严实,箔的一头能隐约看见婆儿的两只尖尖的小脚。大家累得晃晃悠悠站不住身子,实在干不下去了,只好作罢。

二娃家收留的这娘儿俩,娘死后,撇下个孤苦伶仃的闺女。这闺女叫够儿,老家是豫东人,家里有娘和哥嫂。遭荒年哥哥饿死,嫂子改嫁去了别人家,母女俩眼看要饿死,趁夜晚偷偷踅摸出来,一路颠沛流离来到豫南,谁知这里灾荒境况胜过家乡。娘经不起饥寒交迫的盘搅,连病带饿,到三道沟村时,娘已是浑浑噩噩举步艰难了。娘去世后,二娃娘说,这闺女无家无恋可怜的很,横竖都是个饿死,爽当咱就死一坨算啦!
      
二娃去食堂打饭,队长在粥锅旁郑重地给炊事员交待,二娃家添一口人,菜汤给他多打点儿吧。炊事员花笑二娃说,添这一口算是你啥人呀二娃?能说上来我就给你多打一点儿。二娃红着脸吭吭哧哧地说,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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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17 22:30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这文写的,比贾平凹的水平还高。他都没这么多的包袱可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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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17 22:30 |显示全部楼层
这爿文字遗落在老六星了,我打捞不出来,干急没办法。

多亏座有兰言妹子帮我,才得敝帚归家,特此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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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17 22:31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俺哥家的故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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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17 22:44 |显示全部楼层
大明白一一 发表于 2021-8-17 22:30
这文写的,比贾平凹的水平还高。他都没这么多的包袱可抖

慢工出细活,邋遢做得多。我这是破铺衬烂套子往一起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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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17 22:46 |显示全部楼层

哥这嘴是个婆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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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17 23:27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座有兰言 于 2021-8-17 23:29 编辑
泌水 发表于 2021-8-17 22:30
这爿文字遗落在老六星了,我打捞不出来,干急没办法。

多亏座有兰言妹子帮我,才得敝帚归家,特此鸣谢!

你不提我  过不了夜是吧!
评论扫了一眼,感觉搬过来的价值不大,重新来吧!安排他们都重新读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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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18 11:10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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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18 20:16 |显示全部楼层
座有兰言 发表于 2021-8-17 23:27
你不提我  过不了夜是吧!
评论扫了一眼,感觉搬过来的价值不大,重新来吧!安排他们都重新读一遍。

世上哪有这号人  连谢意都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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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18 20:39 |显示全部楼层
六星,这样的字可是不多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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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18 20:46 |显示全部楼层
李沉舟 发表于 2021-8-18 20:39
六星,这样的字可是不多了。

谢谢李先生!

六星人才车载斗量,我只是个稍子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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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18 20:51 |显示全部楼层
泌水 发表于 2021-8-18 20:46
谢谢李先生!

六星人才车载斗量,我只是个稍子瓜

六星扯犊子的多,真正写字的少。研究学问的多,能学以致用的少。打架斗殴的多,见了血不晕的少。吹牛逼的多,真吹的好的少。写诗的多,知道啥是诗的少。会写中国字的多,真正能把字写得让人读得下去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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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18 21:02 |显示全部楼层
李沉舟 发表于 2021-8-18 20:51
六星扯犊子的多,真正写字的少。研究学问的多,能学以致用的少。打架斗殴的多,见了血不晕的少。吹牛逼的 ...

扯犊子把人扯笑,吹牛逼让人信服,骂架不使人恼恨,这都是本事,可惜老师木牛教我这一套,所以不敢去招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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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19 08:59 |显示全部楼层
稍子瓜是啥意思   感觉是个谦词   但没查到本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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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19 10:23 |显示全部楼层
座有兰言 发表于 2021-8-19 08:59
稍子瓜是啥意思   感觉是个谦词   但没查到本义

这贴我昨天加精上色都不成功,系统提示手机不能进行复杂操作,兰言操作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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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19 21:32 |显示全部楼层
座有兰言 发表于 2021-8-19 08:59
稍子瓜是啥意思   感觉是个谦词   但没查到本义

你是光管吃瓜不管种瓜
稍子瓜就是瓜秧稍子部分结的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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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19 21:34 |显示全部楼层
轻言 发表于 2021-8-19 10:23
这贴我昨天加精上色都不成功,系统提示手机不能进行复杂操作,兰言操作下吧

谢谢轻言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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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0 09:56 |显示全部楼层

您好好写,到时我去申请全坛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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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0 10:15 |显示全部楼层
老哥,我建议你分段来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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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0 10:16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这样,手机看极为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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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0 21:22 |显示全部楼层
贾若知 发表于 2021-8-20 10:15
老哥,我建议你分段来发

原来就是分段发的,文字在老六星,后来由座有兰言妹子给救了回来,就酱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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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0 21:26 |显示全部楼层
泌水 发表于 2021-8-20 21:22
原来就是分段发的,文字在老六星,后来由座有兰言妹子给救了回来,就酱紫了。

那就算了吧,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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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0 21:26 |显示全部楼层
贾若知 发表于 2021-8-20 10:16
现在这样,手机看极为不方便

造成不便  实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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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0 21:35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座有兰言 于 2021-9-1 20:28 编辑

够儿(一)
死里逃生的够儿无复他想。一家人一点也没另眼看待她,从食堂里打回的稀菜汤总是均匀地分给她一份,二娃娘还时常趁她不注意往她碗里倒一些。够儿虽然没说过一句感戴的话,但她早已把这家人看作自己的亲人,跟着二娃和要儿伙着喊娘。日子虽然清苦,一家人却也雍睦和谧。
      
上级拨下来一批救灾粮给三道沟村,是十几麻袋的红薯干。头天下午红薯干才码进的仓库,第二天早上少了两麻袋。队长带几个人像搜查土匪特务一样,挨家挨户翻了个遍,终是没见一点蛛丝马迹。队长指派几个劳力夜里轮流看守仓库,白天把红薯干一包包地抬出来,先用碾子压碎,再派几个妇女推磨把红薯干磨成面。二娃问队长,俺家那个够儿是外来人,能不能参加推磨啊?队长说,队里缺的是老力,她只要愿意干,和其他人同工同酬。
      
生产队原来有拉磨的驴,饥荒最厉害的时节,队里把驴杀肉分给大伙吃了,没了驴,磨面就得用人推。驴拉磨是独个干活,人推磨是一群齐上。三五个妇女有的拉,有的推,虽然磨扇沉重,但上的人多,也就只有转圈遛腿的功夫。相比而言,筛面是个苦活儿,一干就是一晌,没人替换。够儿干活很卖力气,她把袖子卷得高高的,专拣筛面这种最脏最累的活干。筛面时细细的红薯面粉从面柜里飞扬溅荡出来,把她呛得缓不过气来,头发沾染得像个白毛女。放工回到家里,她脱下褂子抖擞几下,竟然弄得一地都是白茫茫的,特别是卷起的袖管儿里撒落的面粉最多,把二娃娘心疼得不住口地絮叨。
      
够儿从此就把筛面的活儿包下了,别的妇女看她最吃累,要和她换换班,她执意不肯。乐得大家都愿意和她一起干活。每次放工回去,够儿都轻轻地脱下褂子,对着面瓢仔细地扫下褂子上沾染的面粉,卷起的袖管里有时会抖出一二两面粉来。过些时日,面瓢里渐渐积攒有一二斤红薯面。
      
二娃娘得的浮肿病还没好利索,又患了伤寒病,一会儿冷一会儿烧的,还不住声地咳嗽。够儿想给娘做点改样的东西吃,可屋里只有两三瓢积攒来的红薯面,做饭的铁锅早被砸碎弄去炼钢铁了,想熬些红薯面稀饭给娘喝都作难。二娃说,去食堂打饭的那个瓦罐子拿去刷刷,看能不能搁火上烧些稀饭给娘喝。二娃娘听见,连忙摆手低声说,可别戳马蜂窝子啊!庄东头刘瘸子夜里烧些茶喝,队委会干部看见他屋里冒烟了,不是弄去斗争啦。因为是富农成分,还被干部扇几耳巴子呢。
      
更深人静,够儿和娘睡一起,听娘不时微弱的呻吟,够儿于心不忍,悄悄地起来,往瓦罐里添些水,抓两把红薯面搅在罐子里,找来三块坯头,把瓦罐坐在上面,生火煮起来。烟气把二娃娘呛醒了,问道,妮儿这是弄啥哩?够儿柔声答道,给娘熬些稀饭喝。二娃娘惊诧地说,哎哟!傻孩子,你不知道深更半夜烧火冒烟犯忌讳?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嘭嘭的敲门声。够儿连忙捧起瓦罐,用脚跺灭火苗,可手里的瓦罐无处藏放,二娃娘慌忙说,快拿过来揣被窝里!瓦罐刚藏妥当,门已被踹开,煞白的手电筒光亮直直地照着够儿的脸。三四个人涌进屋里,生产队长厉声问道,深更半夜的,烧火弄啥?够儿一时语塞,二娃娘说,俺冷得慌,拢点火烤。队长不信,说,哄三岁小孩儿吧!三四月间天气还冷啊?二娃娘声低气短地说,肚里没食儿,身上就冷噤嘛。民兵队长嘿嘿冷笑说,烤火是假,弄食儿吃是真吧!队长说,光说不算,搜查搜查。电筒照到二娃和要儿的地铺上,二娃正睡眼惺忪地呆坐在那儿,要儿吓得拉破被子把头蒙得严严实实的。破箱子被打开,里面除了破布烂套子,还有一坨用布包着的面粉。队长打开布包,捏了一点面粉放嘴里咂了咂,呸地吐了一口,冷冷地问,这红薯面哪儿来的?够儿颤颤地回应,磨面时我身上粘的,回来扫了扫,攒了这么多……。队长跺脚发怒道,我平生最恨贪污盗窃多吃多占!这红薯面说不定与那被盗的红薯干有关联!老实坦白吧,是谁干的?屋里瞬时死一般的寂静,民兵队长来回踱了几步说,二娃他娘瘦的一风能刮飞,给她一麻袋红薯干,她也扛不走。够儿人生地不熟,再说女人家也没这个贼胆。要儿人小干不了这事,只有二娃能干得出来。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把二娃带走!
      
三四个人过去拽二娃,二娃扭犟不服,厮拽成一团。二娃娘一把抱着队长的腿,惊恐地哭叫起来。队长用力一甩腿,二娃娘被拽出被窝,那被窝里藏着的瓦罐骨碌碌滚出来,罐里的稀饭水泼了队长满脚都是。队长大怒,喝问道,罐子里盛的啥?二娃娘哭着分辩道,那是俺的粪罐子。队长蹲下身子闻了闻说,为啥不臭?把打饭的罐子藏被窝里,分明是心里有鬼。这一回被盗的两麻袋红薯干有下落啦,把人捆起来!
      
大队部里,二娃被反绑着吊在屋梁上,两个民兵轮流用栎木棍子抽打他,把二娃打得嗷嗷惨叫,浑身净是青包紫痕。二娃虽是哭着求饶,却一口咬定没偷仓库,这样就招致更狠的拷打,后来二娃横死一条心,谁打就骂谁,亲娘八辈儿地揎。
      
黎明的时候,队长叫打人的两个民兵停下来,说你俩歇歇,也给二娃这鳖子一个反省的机会。队长把几个人召集到门外远处墙脚下,低声说,二娃这货从七八岁来咱三道沟,直到如今也没发现他偷过谁家一个岔鼻子针。要说吊起来打了半夜,真有偷盗的事恐怕早招认了。我看红薯干不像他偷的。就凭那一瓢红薯面定个偷盗的罪名,也确实有些那个……。其他几个人有的点点头,有的没吱声。
      
天已放明,几个人正在犹豫,突然看见够儿发疯似的从远处跑过来,手里还掂把切菜的刀,众人吓得四散跑开去。够儿并不理会他们,径直冲进屋去,一手抱紧二娃,一手用刀噌地一下把梁上的吊绳割断,二娃重重地坠落在够儿的怀里,够儿腿一软,二人同时跌坐在地上。够儿用袖子擦拭着二娃的汗水和泪水,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呜呜地哭起来。
      
门外的几个人傍在门边,面面相觑,不敢进屋里。够儿霍地站起身,把刀刃紧压在自己喉咙上,怒目圆睁地说,快把俺哥撒开,红薯干是俺偷的。今儿个不放人,我立马就死给你们看看!队长慌了,说,妮儿,你可不能任性胡来哈,俺几个正商量着放他回去哩。你又认下这壶酒钱,更得撒开他啦。放人放人!
      
二娃被解了绑,一瘸一拐出门走了。够儿把刀当啷一下丢一边,拉条板凳坐下来,一字一顿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吧!队长几个人这才敢进屋来。队长虎着脸说,妮儿,你真是可着肚子长个胆!老实交代吧,你是咋偷走的两麻袋红薯干。一句话问得够儿热泪涌流,抽抽搭搭地说,队长叔,你从哪儿看俺像偷红薯干的人啊?娘从小就调教俺,屈死不告状,饿死不做贼。俺娘俩在老家都饿得刻刻要死了,也没偷过人家一粒儿粮食,难道说千里迢迢逃荒要饭的人敢去偷仓库?且不说俺娘俩摊上咱村里老少爷们这么大的人情,一个队里的老老小小都指望这点红薯干救命哩,俺要昧着良心去偷,不是连猪狗都不如了么?
      
队长盯着够儿看了一会儿,微微点头说,看你骨瘦如柴的样子,送给你一包也背不走!这事也只有二娃能干得出来。够儿说,二娃哥天生的胆子小,天一黑就不敢出门,起夜还攀着要儿跟他一起出去哩。队长说,饥寒生盗心,你能保证他不会偷东西?够儿肯定地说,我保证!民兵队长一脸的邪笑,酸溜溜地说,你又没跟他睡一坨儿,咋能保证他不会下夜嘞?够儿脸上骤然飞红,咬着下嘴唇,横了他一眼,说,你咋知道俺没睡一坨儿嘞?
      
队长蹲一边足足吸了两袋旱烟,末了,磕了磕烟灰,说,这样吧,够儿你也先回去,但这事可不算拉倒,还要继续追查。没破案之前,你一家老小那儿也别去!够儿立眉竖眼地说道,放俺回去?说话像吃灯草灰一样轻巧!平白无故把人毒打一顿就这样算啦?队长呼地站起来,老羞成怒地说,呀嗨!你个小妮子还倒找毛啊,打他身上了,你还能替他揭下来?另外几个人看麻烦越来越大,一起上去劝队长,外地的妮子,没知识没觉悟,别跟她一般见识。咱几个先走吧。
      
几个人拍拍屁股,一溜烟地去了。

够儿(二)

麦稍黄,散食堂。一九六一年的春末夏初,农村的食堂悄无声息地散伙了。上峰也不三天两头下来检查督责,任由没饿死的人各逃方便。饥馑的人们有的进了深山,有的投亲靠友,有的远走他乡,目的只有一个:糊口逃命。三道沟村原来一百三十多口人,到散食堂的时候只剩下七八十口。
        
队长趁地里豌豆没熟,就暗示社员们偷偷把豌豆割回来吃,一捆捆的豌豆连秧儿带角儿分到各家各户。豌豆角儿能蒸着吃,嫩叶茎能煮粥喝。死寂的三道沟渐渐有了一丝生机。
         
这天队长路过二娃门前,问二娃,这几天肚子能吃饱么?二娃日哝着说,饱是饱了,吃豌豆光放响屁,咋弄啊叔?队长本已走过去了,听见这话就扭回头,乜斜着眼问二娃,豌豆里放盐没有哇?二娃说,哪有盐放啊。队长嘿嘿一笑说,这就好,光兴放甜屁,可不能放咸(闲)屁!我以为吃回食堂,半吊子人都饿死完了,不成想还留下你个二百五!丑话说前头,你小子敢出去胡八扯,毁青苗的罪名全糊到你头上。公社大队来人逮住你,还像上回那样吊起来打你个筋断骨折!二娃闻言,赶紧缩颈子躲屋里去了。
         
散罢食堂的当年秋天,三道沟村也推行了自留地制度,庄户人家种地有了部分自主权,雨水也调和,秋庄稼的长势历年来都没有这样好。
      
年轻人得着三顿饱饭,脸上就泛出血色来。二娃家收留的这个够儿刚满二十岁,眼看着嫩绰起来。四体匀称,黑黑的肤色,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时时溢出天真舒心的笑意。乌黑浓密的头发,扎着尺把长的辫子,辫梢上用红洋布绾了两个蝴蝶结,随着身子的俯仰晃动,两只红色蝴蝶在胸前背后来回忽闪,张扬着青春的浓郁气息。
        
二娃家三间北屋草房,东头一间做灶屋,当中一间靠后墙垒了一张柜式泥巴台子,台子上方贴了张伟人像,像旁边靠右下角又贴了小张灶王爷和灶王奶奶并肩打坐的桑皮纸版画。版画下面放一只破碗权当香炉,几根残灭的香梃儿歪斜地插在碗内细沙里。泥巴台子下边接地的中间留有一个方形门洞,洞里住宿着二娃娘养的几只鸡子,鸡子白天出外觅食,晚上归宿进洞里。二娃娘每到临睡时总不忘用青石片把洞门堵上。当门西墙下是二娃亲手做的一张栎木床,长可七尺,宽容两人,二娃和弟弟要儿就睡在这张床上。西墙上有一房门,一副老蓝棉布门帘把房门遮得严严实实,里间住着二娃娘和够儿。一张黑漆斑驳的老式木床是二娃娘从前城村带过来的家当。
         
庄子上的婆娘们闲来无事就叨咕,二娃家招揽的这妮子,闺女不闺女,媳妇不媳妇,算哪章子事儿嘞。不待外人说,二娃娘哪天也没停过揣摩这事儿:当初收留够儿,全是出于怜悯,因为谁也难以预料能否逃过这次大饥荒。现在境况大有好转,收女为媳的念头就像初春雪化以后的草芽暗自萌生出来。随着够儿发变的俏模样,二娃娘这念头日益浓烈。
         
有天晚上,娘儿俩睡在床上,二娃娘忽然说,这二年遭这么大灾,不知道你老家眼下啥样儿。凑个空儿你回去看看?够儿沉吟了一会儿说,我跟娘逃荒出来就是被嫂子逼的。娘年纪大做不动活儿了,嫂子三天两头骂娘是木头楦子。哥哥懦弱无能,嫂子跟前大屁都不敢放一个。遭了灾年,哥饿死了,嫂子改嫁了,眼看待在家也是死路一条,俺娘儿俩就逃荒出来。如今娘也没了,家里再没有我挂牵的人。横竖我是不回去了。二娃娘叹口气说,说的是呢。妮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操心找个婆家过安稳日子啦。够儿沉闷许久才说,娘说话老是撇外,你是养活不起闺女了吧?二娃娘急忙说,我的儿!三灾八难都过来了,我哪能舍得撵闺女出门去?娘巴不得你一辈子守在跟前!够儿高兴地说,娘既是这样讲,够儿心里就实落了。侍候娘到一百岁够儿也不絮烦!二娃娘应承了两声,不再说话。够儿似乎觉得娘心里有隐曲,就宽慰她道,现在孬好有口吃的,日子会越过越宽绰。二娃哥俺俩下地做活,娘在家给俺做饭看门儿。要儿都十几岁了,早该送他上学了,一家人没个识文断字的可不行!又扯了会儿闲篇儿,娘儿俩就慢慢沉入睡梦里。
         
十六岁的要儿被哥哥二娃送去上学。一年级的学生都是七八岁的孩子,要儿和他们站在一起嫌臊得慌,老师说,从三年级上起吧,就是学起来吃力些。我看这孩子聪明伶俐的,只要努力能撵得上。进了三年级,要儿的个子还是比同班学生高出一股截儿。老师说,你当班长吧,带领同学们好好学习!填花名册的时候,老师顺手写了刘耀二字,从此要儿就有了正规的名字。
        
二娃和够儿下田做活,收工后回家,够儿赶紧洗手帮娘做饭。够儿手脚麻利,做的饭菜不多不少,油盐适中。二娃娘省得锅前锅后地转,心里喜欢得很,更加疼爱够儿。二娃除了担水劈柴,做饭的事伸不上手,就搬来个小矮凳坐旁边看。娘身上没景致,二娃绝大多数是在看够儿。看够儿那白底带粉红碎花的褂子,胡兰青的裤子,看够儿汗津湿衣后凸显的线条轮廓,看够儿在炊烟弥漫中闪进闪出的练达利索的身段,看够儿劳作中的一颦一笑。二娃痴痴地想,够儿薄薄的衣裳里面到底是什么摸样啊?胸前胀鼓鼓的包包,腰后瓷实实的坨坨,如果没有衣裳遮盖,绝不能这样神秘诱人。二娃转而怅恨自己,五尺高的男子汉还不如女人身上三寸布!布能终日亲近女人肌肤,男人朝思暮想总是不得如意……直到够儿把一碗饭端到他面前,二娃还没愣过神来。

够儿(三)
闺女娃的机敏深深藏在心里。够儿早已觉察到二娃的心思,只是佯作不知。但心灵深处的圪档往往在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显出些苗窍来。二人去自留地锄草,要么够儿先扛锄头下地,等二娃来到地头时,够儿已锄到地当央了。要么够儿在家洗碗刷锅故意磨蹭会儿,估摸二娃已到地里,她这才动身前往。二娃锄个双行,等够儿到来,他就顿着锄头说,我把你的单趟子撇这儿了,过来锄吧。够儿莞尔一笑说,地主老财都打倒了,俺不敢剥削你啊。二人往返有会合的时候,二娃拿自己的毛巾递给够儿擦汗,够儿扭过脸去吃吃地笑着说,你那毛巾整天不搦一把水,一股馊气味儿,俺才不用哩。弄得二娃心里头一会儿像猫娃儿舔,一会儿像猫娃儿抓。

麦子熟了。生产队劳力们白天割下一地的麦铺子,没来得及拉回的部分,晚上要有人看守,队长派二娃去地里看麦子。晚饭后,二娃光着膀子,只穿个短裤头,用桑杈挑起夹被出门去,回头瓮声瓮气地说,我去地里看麦啦。

野地里没一丝风,怄热得很。二娃抱来麦秆做铺底,抻开夹被,仰面躺下。看着满天的繁星,听着遍野的虫鸣,拍打着阵阵袭来的蚊蚋,想着烦乱无绪的心事,不知道啥时候就睡着了。

后半夜,电闪雷鸣下起大雨,二娃一个激灵爬起来,东抓西挠乱了手脚。漫地里没个遮雨的地方,二娃只好头顶夹被掂着桑杈,跟头流水往家跑。跑到家门,他就使劲擂门叫喊,阵阵霹雳遮掩了二娃的喊声,二娃娘本就有些耳背。硬是没听见。来开门的是够儿。

够儿原在里屋跟娘睡在一起,入夜屋里闷热,娘俩睡一起熥的慌,够儿就悄悄挪到外间二娃床上。二娃去地里看麦,要儿晚上住校,够儿正可以长身拖脚地睡个好觉。雷雨声里突然听到二娃的喊门声,够儿猝然惊慌起来,找火柴点灯,摸遍周围的地方都没找到,慌忙登上裤子,趿拉着鞋跑来给二娃开门。门开处,一道闪电照得屋里屋外如同白昼,二娃清亮地看到够儿上身穿着紧身的汗坎儿,臂臑丰满,胸脯半露,二娃一阵晕眩,愣怔在那里。够儿无所措手足,突然想起褂子还在二娃床上,急忙反身去找。二娃不知就里,竟神情迷离地跟着摸过去。够儿抓褂子在手,转身就和二娃撞个满怀。二娃双臂僵强死死抱住够儿,够儿像只初擒的小鹿,拼命地挣扎,气急败坏地低声说,快松开手!我得去插门……。一句话激起二娃欲火狂烧,抱起够儿往床上捺。够儿上边用手抓二娃的颜面脖颈,下边用脚乱刨乱踢,终因力气不敌,被二娃压在下面。够儿像刺猬一样蜷作一团,喘着粗气低声喝骂,死二娃子!你再不丢手,我可喊叫啦!二娃稍一愣神,见够儿并没高声叫喊,就伸手去扯够儿的腰带。够儿双手护腹,身子像拧绳一样扭动躲避。惹得二娃性起,索性骑在够儿身上撑开够儿双手,渐渐的够儿没了力气。二娃乘势拉断够儿的布条腰带,够儿只觉得下身像撒了辣椒面子一样热疼胀麻。女人那道防线一旦被突破就会全军溃退,够儿骨头像散了架一样,浑身瘫软,任由二娃摆布发泄……。

生产队的男女劳力如果没病、没急事是不能无故旷工的,二娃和够儿依旧得去上工。二娃的脸上、脖颈里横七竖八都是血道子,让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终日陷在尴尬羞愧之中。有个男劳力歪着头问二娃,你那血道子到底是咋弄的?二娃满脸赧然说,夜里枕头边上猫跟老鼠打架,叫猫给抓的。那劳力一脸坏笑说,猫逮老鼠,咋会去抓人呀?八成叫狗儿(够儿)挠了吧!说得众人哄然大笑。半晌间歇工时,几个年轻妇女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够儿,没听说二娃和谁打架呀,他满脸满脖子像鸡挠一样。你和他是一家儿,肯定知道。够儿的脸憋得像猪肝子一样,骤然发怒道,你问他去,我哪儿知道!茶余饭后,二娃和够儿有马脚儿的事在庄子上暗暗播散开来。

够儿身上隔月了,接着就恶心嫌饭起来,出来进去没一点精神劲儿,一副病恹恹的摸样。二娃娘是过来人,早已看出端倪,偷偷地责问二娃,你干那不仁义的事啦?二娃头勾得像大麦熟了一样,一声不吭。二娃娘心里有了底,再去试探着问够儿。够儿别着脸,泪在眼里滴溜溜转。二娃娘长叹一声说,这个挨千刀的驴闷子,你就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咋弄咧?愁死娘啦……。要不然妮儿就凑合着跟二娃过吧。够儿揩去眼泪,擤把鼻涕,咬牙发狠道,任死也不跟他!整天日日哝哝,拿不起放不下的架势子。前年个,队里丢了红薯干,干部们齐动伙讹咱,我拼着一死把他救下来,他能扬长而去不管我不?像这号男人谁跟着他不得窝囊一辈子!娘要强逼我,硬的是刀软的是绳,俺只有那条路可走啦!二娃娘满面惊恐地说,妮儿是娘的心头肉,你可不能错打主意啊!事儿已经出来了,错处只当错处走。眼下就是跟了二姓旁人,天长日久有丁点生分,能不落人家话把儿?够儿以袖掩面,顾自呜呜地哭。停了一会儿,二娃娘怯怯地问道,要儿正在上学,要不把他弄回来,跟他过吧?

够儿只是哭,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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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1 08:54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是不是正宗的山药蛋派?

泌水老师着实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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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1 13:17 |显示全部楼层
林耳 发表于 2021-8-21 08:54
这个是不是正宗的山药蛋派?

泌水老师着实了得

农村人说些土话,仰承少侠高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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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2 16:25 |显示全部楼层
今天得续一段啊,今晚不宜出行,得看一段解闷哦!
表哥回来了可咋整?你说大娃咋干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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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2 17:32 |显示全部楼层
水流云在 发表于 2021-8-22 16:25
今天得续一段啊,今晚不宜出行,得看一段解闷哦!
表哥回来了可咋整?你说大娃咋干这事

咋整啊,一个锅里搅稀稠,两个房间分冷暖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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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2 20:13 |显示全部楼层

马国立外传(一)

马国立是我的街坊,前年他八十七岁上过世了。平时他老是对我讲起他年轻时的事,每每使我心里大有触动。如今斯人已去,我想给他写个传记,聊作荒草凄迷的坟头立一石碑云云。
   
一九五七年,整风反右运动如火如荼。照后来的看法,整风和反右虽是一个运动,但却是两种结果。反对官僚主义、腐败作风、教条主义、本本主义、山头主义是一股脑进行的,但结果是两样。一种人错误较轻或虽有重大问题但查无实据,后来就从轻发落,作为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另一种人有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行,就打成右派。右派就糟糕许多,站在地富反坏后面,成了敌我矛盾。


    葛海金被拔了“钉子”。也合该老葛倒运,运动开初就有许多人站出来检举揭发他的错误,一桩桩一件件汇报给县委。由各公社负责人参加的整风反右会议上,王涛书记把王店公社的问题特别提出来说说,王店公社的一把手葛海金问题不算小啊,揭发错误,改正缺点,那个马国立最有发言权嘛。


    工作组进驻王店公社,首先来找马国立。工作组长刘长勋动员马国立,你是受葛海金打击报复最严重的受害者,也是最了解他的人,日常工作中他的一些官僚主义作风,甚至一些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行肯定不少,你仔细回忆下,这回不能放任他逍遥法外!马国立眨了眨眼说,检举揭发的会不是开了几道了,我听葛海金检讨得也算到家。他这个人就是做事独断专行,不讲情面,其它的,我也没发现有啥特殊情况。刘长勋盯着马国立说,你往国务院写信那回事,葛海金把你整得还算轻么,凑着这个机会,你还不把他的反动言行抖落个一干二净。马国立咧嘴笑笑说,刘组长,我往中央写信那是我对基层的事看不下去,出一点微薄之力,想引起上级的重视,农村里少饿死一些人,我也算积些德行·。葛海金认为我给政府脸上抹了灰,把怨气都发泄到我身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嘛。刘组长的眼睛瞪得牛铃铛一样,我说马国立,就你一人觉悟高不是,我咋看你是个白脸模糊虫。像你这号货,葛海金整死你都不亏!马国立站起身说,党的政策不是叫实事求是么。谁家生儿养女都盼着往上长,我咋能蜷着舌头说话哩。


    葛海金在县里反省了三个月,一脸黄皮寡瘦回到王店公社。社直各部门的头头都来给老葛接风压惊。端起酒杯,葛海金环视四座,惊讶地说,哎,咋不见马国立啊?吴多福满脸赔笑说,葛书记,他和你是撅着屁股戴眼镜,不对光不是。葛海金嗯嗯两声,沉吟过后笑容满面地说,感谢大家大公无私帮助我挽救我,县委对我的缺点错误给予正确处理,让我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这一杯我先干了,大家同饮!


    夜里十点多,马国立已经睡下,听见有人敲门,国立,国立,睡了不?马国立应了一声,谁呀?门外人答道,我啊,葛海金。马国立心里咯噔一下,老葛从来没来家过,这是咋啦。赶紧穿衣开门,哟,葛书记,你咋恁稀客啊。灯光下,葛海金虎着脸说,我问罪来啦。今晚上大家在公社吃个饭,你咋没去嘞?马国立从容地说,我跟前这个小妮子发高烧,沾黑时给她弄来药,喂完药就哄她睡了。葛书记你坐,我给你倒茶。掂起暖水瓶摇了摇,空瓶,慌忙说,我烧水去。葛海金一把拽过他,客气啥哩。水缸里不缺水吧,我饮一气。扯球淡,那几个人在我落难时,只恨一棍子焖不死我,这会儿看我返醒过来了,上来麻缠住我喝酒。整得喉咙里冒生烟。


    咕咚咕咚喝了半瓢凉水,葛海金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得劲!去年关你的禁闭时,我也没断过你水喝,轮到今年我进去,奶奶个孙子,想喝口水,腆着脸说半天好话人家也不理你。唉,我算知道啦!


    马国立眯眼笑道,知道啥了葛书记。葛海金冷不丁双手攥住马国立的两臂,眼里饱含泪水,国立呀国立,我算知道你是啥人啦!我从县里回来的头一天,王涛书记找我谈话,他说,葛海金啊,你知道这回第一批解放你的主要原因是啥不,你得亏马国立了。你和马国立是死对头,连他都没有站起来检举揭发你,可见你的问题是不大。工作恢复以后,可得改改你那官僚主义粗暴作风。咱当的是老百姓的官,处处不为老百姓着想,官当着啥意义哩。这一点,你比马国立差远啦!


    马国立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葛书记,以前的事一概不提它。俺爹娘不断交待我,对老百姓有利的事咱尽力去办,就是一时吃了亏,群众都记着哩。不但自己过日子安生,就是子孙后代也混个平展。


    二人东扯葫芦西扯瓢囔叽到天明,临走时,葛海金掏出二十块钱硬塞给马国立,马国立死活不要。葛海金泪又出来了,国立,这钱不是给你的,伯父伯母一大把年纪,小妮儿又有病,多少吧是个添补。你执意不要,我可给你跪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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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2 22:03 来自手机 |显示全部楼层
李沉舟 发表于 2021-8-18 20:51
六星扯犊子的多,真正写字的少。研究学问的多,能学以致用的少。打架斗殴的多,见了血不晕的少。吹牛逼的 ...

一针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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