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的复仇 [复制链接]

薛痒

主楼

发表于 2021-6-27 22:3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一

海盗带领一批跟随者回到了故村。他已经离别故村二十年，但是有关他的传说还是会时常流传，最著名的传说是，当年因为他偷吃掉村长的爱犬而被迫出走。据海盗说，其实是村长的狗咬了他，他才被迫杀掉了狗。但是不管如何，他被众人一致谴责，百口难辩，只好流亡他乡。

跟随者对于这些传说并不感兴趣，他们只对海盗所谈的公平和自由感兴趣。海盗兴致勃勃地说要建立一个真正自由和公平的地方。他是个天才的演说家，获得了最大程度的理解，一部分人听得热泪盈眶，另一部分人虽然半信半疑，但很愿意去尝试，大家都认为这是好事。于是在故村附近成立了海盗村。

然而当所有跟随者一致认为海盗是个洗心革面的好人的时候，海盗对此表现出最大的愤慨和轻蔑，他宣称自己厌恶任何道德层面的审判。好人，——这种肉麻的称呼并不符合他对自己的期待定义。那么跟随者便姑且认定他是恶人，这似乎正是他乐意接受的。

故村的人们好奇地打量着这批天南海北聚集在一起的海盗跟随者，纷纷猜测海盗的心思。有好事者干脆直接到海盗村去一探究竟，企图解开心中的好奇。这些好事者和海盗并无过节，有些还曾经是少年玩伴，他们自信地认为海盗不会让他们难堪。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们获得海盗的热情招待，在谈到往事的时候，他们还会微妙地表达一下对海盗的同情，海盗对此并不发表意见，只是要他们吃好玩好。

故村的好事者没有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不过他们已经忘掉此行的初衷，只是一味沉浸在对海盗村的欢乐记忆中。他们急于把自己所见的一切分享给大家，一时之间，海盗村成了故村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样便引起部分村人的不满，这些人是当年指控海盗偷吃狗肉的人，他们警告好事者不要再去海盗村，不然以后就不用回来了。好事者虽然内心认为这种做法很不合理，但还是窝囊地答应了，他们并不打算公开去抱怨这些不合理。

而我们正是要建立一个合理的游戏规则。海盗盯着故村的人们对跟随者说。跟随者对此表示认同。

二

在决定驱逐野猪之前，海盗好心的提醒野猪：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蠢货都应该记住一点，那就是不要自作聪明。野猪把这话作为座右铭，激励自己有一天能把这话还给海盗。

野猪和海盗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不幸，他原本四处流浪，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听到海盗天才的演讲，开始崇拜海盗，这其实是个天大误会，因为他不了解这世上有一种反讽的艺术，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把海盗的反讽当成了一种激励，于是决定终身追随海盗，雄心勃勃地要干一番事业。海盗对此颇感无奈，但他很快发现有这样一个宠物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野猪的嗓门比较洪亮，可以做一个合格的闹钟。

野猪被海盗驱逐出海盗村，很快为自己找到了东家，他选择在海盗的故村落户，而一向保守的故村居然很轻易便接纳了他，这让他难免感激涕零，嚎啕痛哭。于是大家见识了他洪亮的嗓门，——这大概是故村和海盗仅有的共识。

野猪在半夜经常发出石破天惊的嘶吼，这让很多人感到心烦意乱，他们已经习惯了平静，现在这头野猪把大家的生活搞乱了。他们请示村长，要求把这头野猪赶走，但是有一部分人并不同意，他们喜欢野猪的咒骂，因为野猪在咒骂海盗和他的海盗村，他来自海盗村，所以他的咒骂要显得更加理直气壮一些。于是村长决定把野猪暂且留下来。

凄厉的嚎叫隐约传到了海盗村，海盗村的人们觉得好笑，还有一丝同情，野猪当然是个蠢货，但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可以做闹钟。不过既然海盗已经对闹钟感到厌倦，大家也无话可说。毕竟，比起公平和自由来，野猪显得无足轻重，而从野猪的长期行为来看，他一直在错误地理解公平和自由，比如谁只要一对他表示异议，他马上便会冲你露出獠牙。

这正是自古以来蠢货们的悲剧：他们总是极力证明自己的愚蠢。

三

蠢货成为光荣的炮灰，野猪被故村的村长授予一等良民。这让故村居民感到奇怪，很快也便释然，他们认为应该表现出对一个蠢货的宽容姿态。似乎正因为如此，海盗找到了公开嘲笑故村的理由，他将故村称之为愚蠢、无耻和顽固最后的避难所。海盗村的人们认为海盗这话不妥，不过这是海盗个人的自由，也便任随其便。

海盗的公开言论发表后，野猪的表现更加亢奋，嚎叫也更加肆无忌惮，大概他认为他在故村拥有了足够的话语权，他主动请示村长，海盗公开羞辱大家了，我们大家必须团结起来，干掉海盗村！村长不置可否，作为有身份的人，他并不认为这是出面的最佳时机，但是他继续默许野猪的嚎叫。野猪得到特许，开始加班加点的嚎叫，他如泣如诉地控诉海盗村所有的人都是有罪的。

这让所有软弱的人们深感无奈：难道卑鄙仅仅因其拥有足够的愚蠢便享有免于起诉的优越权吗？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暧昧的处理导致了敌意的升级。海盗村的人们开始感到不愉快，海盗得罪了你们，我们并没有得罪你们，你们为何总是放出野猪和我们所有人过不去？有脾气急躁的村民要到故村去讨一个说法，结果无一不狼狈而归，故村终于有机会展示自己的傲慢：因为故村认为海盗是傲慢的，所以必须要加倍奉还傲慢。
接下来，似乎连智慧的人也成了敌意的俘虏。智慧的人本来是打算作为一名说客来展示自己的友好和大气，但因其缺乏足够的耐心，再加上一些天性的自负，因此造成一些更加严重的误解，敌意也便更加严重。

各种断章取义开始疯狂地乘虚而入。到了连中立者都要被迫选择站队的时候，情形已经无法收拾。耐人寻味的是，在这个时候，——野猪好像成了最大的赢家，那似乎是他一生最光荣的时刻。因为无论双方谁胜谁败，都对他没有丝毫损失，他早已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尊严践踏到泥土。

四

当处于敌对状态的人们只懂得竭尽所能地羞辱对方而并不打算认真讲道理的时候，正是无耻进攻的最好时机。美其名曰的正义只能被仇恨折磨得面目全非，显得无聊透顶。而当羞辱对方无法达到预期反应后，似乎也只能靠自我羞辱获得一些被加工过的同情。

无论敌对的双方曾经秉持何种理念，到了后来都无一例外迷恋于互相泼粪的快感，大家都在乐此不疲地做恶。

这个时候“上边”及时出现了，作为“上边”有责任在事态无法控制之前控制事态，从而证明自身的存在意义。海盗村和故村都受到了严厉而仁慈的惩罚。双方都有些心灰意冷。野猪在这个时候勇敢地跳了出来，要为故村鸣不平，沮丧的人们看到野猪，马上开始激烈地争辩起野猪肉究竟好不好吃的问题。野猪目瞪口呆，对于人们的忘恩负义感到由衷的绝望，发出一声嚎叫之后去向不明。

有人问海盗，你回到故村是不是在无耻地利用大家替你复仇？海盗说，我早就提醒过各位，我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你们如果坚持认为是我在利用你们，我也可以反过来说是你们在利用我，或者是我们共同利用了自由和公平……当然，也可以说是自由和公平利用了我们所有人。

那么我们追求自由和公平错了吗？

如果我们愿意承认人性本就是自私的，那么就谈不上什么错。

那么野猪的自私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我们认为自私就等于无耻造谣，那么野猪就谈不上什么错。

那么野猪的造谣为什么拥有巨大的市场？

如果所有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那么就活该被造谣。

海盗村的人们无一例外地认为海盗看上去越来越道貌岸然，坚决不承认他是恶人。而好人显然无法承担复仇的使命，由此海盗的复仇计划只好破产。

原作于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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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江采芙蓉涉江采芙蓉当前离线	8楼发表于 2021-6-27 23:30 \|只看该作者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仅保留发帖内容当处于敌对状态的人们只懂得竭尽所能地羞辱对方而并不打算认真讲道理的时候，正是无耻进攻的最好时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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