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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节日,我都想回避。不是刻意,是不喜欢那份热闹,藏匿在热闹间的人情往来,但有些热闹,是躲不过的。臂如,端午。
我活过的几十年,五岁以前不必说,那时候细胞生长的快,一点点记忆储存不了多久,就被分裂出局了。以后的日子,年年端午必过,也必然吃到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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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女儿休息,一起去看了朋友。朋友的住处离母亲家不远。给母亲电话,说,我要回去……带着一点娇嗔。母亲自然理解,理解我回去的意思,是要吃饭的。这是端午的前一天,母亲没有准备好。接到我的电话,母亲有些慌乱。问吃什么吧,女儿抢着说,吃面。寻常的日子,女儿吃到的面,都是我从超市或者摊上买的,机器切割的面。女儿说的面,是母亲做的手擀面。母亲和面,差哥哥去就近的饭店端了一盆红焖羊肉,父亲在院子里摘了豆角。小小的四合院架起了几丛豆荚,不多,够炒几顿的。回去时,母亲的面条已经擀好了,整齐地码在案板上,似在等待着我们的检阅。
母亲在炒菜,一边回头跟我唠着,抽油烟机嗡嗡的叫着,我的声音就高了点,母亲一边动着铲子,一边回头应着,灶台的一边比较暗,有油烟机挡着,母亲回头的时候,一侧的白发就有些鲜明。
父亲进屋了,父亲又出去了,和母亲的操持相比,父亲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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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西的日子,每个周末,我都会回到老城,回到那个熟悉的家。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家乡的日子,年复一年,沉浸其中,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父亲却老了,十几年前就在我们的干涉下,把经营多年的摊点撤了。这两年,母亲也辞了社区的活动,把曾经的腰鼓,花辊收起来。家里保留了早年的大锅,父母就一锅一锅地蒸着馒头、各种馅料的包子,而后略带歉意地打着电话,忙吗,能不能回来一下。得到否定之后,父亲会蹬了三轮车,跑一个多小时,递过包裹了几层的有点热乎的袋子……
每年的端午节,母亲都会说,今年有外孙,包粽子了,明年就不包了。从侄女学会吃饭开始,母亲每年都会说这样的话,之后是我女儿,再后来是妹妹的孩子二十年过去了,母亲总能找到包粽子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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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包黄米的,里面放了红枣;糯米的,加了红豆馅,后来去北京,学会了包肉馅的粽子,母亲就又多了一种。粽子焖了满满一锅,母亲要伺候着它们过夜,捂过一宿的粽子,第二天揭锅的时候,粽香扑鼻,吃起来软烂绵香,母亲总说,外面买的粽子是高压锅蒸出来的,火候不到,吃起来不香,也不好消化。母亲说着,把粽子分成几份,给亲戚的,邻居的,我们几个拿的,剩下的,母亲冻到冰箱里,等我们馋了的时候吃。
我其实并不爱吃粽子,也许是嫌层层包裹的麻烦,也许是比较倾向于面粉类的食物,不太喜欢完整的米粒,每年的端午节,我对吃粽子并无兴趣,也从未加入到包粽子的行列中。被母亲期待的目光注视,我会捡一个个头最小的粽子,剥开,很快地吃了,而后举着黏黏的手,在母亲眼前示意一番,转身清洗干净。
母亲每次都说,今年的粽子包的好,或者今年的糯米质地如何或者今年的粽子的火候怎样,诸如此类的话每年都会有,母亲说完之后,就眼巴巴的看着我们,如同小学生交过作业,期待老师的表扬。每次,我都会说出,今年的米硬了点,或者今年的红枣不甜或者今年的肉馅咸了之类的话,来打击母亲的积极性。母亲歉意地望着我,停顿一会儿,说今年是最后一年了,明年就不包了,母亲说出后面的话的时候,声音会低一些,语速也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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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今年83岁了,母亲也已78岁。母亲的身体不太好,高血压,糖尿病,还有轻微的心梗。父亲的一直耳朵早已失聪,另一只也受损,父亲听到电话铃声,总会跟我们汇报,你妈妈出去了,等回来她打过去,父亲像一名忠实的卫士,等着母亲回来,等着回到家的母亲第一时间打过电话,看着母亲接电话的表情,猜测着电话的内容。哪怕一点点风吹草动,父母都会心惊胆战,电话问候不断。
我是在父母结婚40个纪念日的时候才知道父母结婚的日子的。人到中年的我对父母多了一些关切,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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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结婚的日子是端午节。没有刻意造玄,50年代末的一个端午,正好是周日,父母休息。满面春风的父亲骑了自行车,带着同样喜形于色的母亲,去办理了结婚登记,一张薄薄的类似于奖状的证书就放在家传的躺柜抽屉里,一放就是五十多年。父母是裸婚,父亲来自农村,家里没有任何的聘礼,久居城里的母亲也没有陪嫁的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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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的端午节,母亲忙于包着一个又一个的粽子,父亲做着母亲的帮手,清洗粽叶,泡发糯米。小时候,父亲说,端午包粽子是纪念屈原的。母亲给每个孩子缝了香囊,香囊上锈了小动物,鸡呀狗呀。香囊挂在衣服的第二个扣子上,街上的孩子互相比着,没有香囊的孩子就很失落。母亲一辈子在一家纺织厂,三班倒的工作很辛苦,但每个节日,父母都会精心准备,我们兄妹光鲜的衣着一度成为一条街的亮点。
父母四十个结婚纪念日后,每年的端午,我都对女儿说,姥姥姥爷的结婚纪念日。每次,也就是说说,依然是回父母那里,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父母的照拂。吃着香甜的粽子,扯着今年的粽子如何如何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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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结婚45年,查过资料,叫做蓝宝石婚,于是拽着父母去朋友的婚纱影楼,拍了一套合影。
以后有几年,端午前夕,我会旧话重提,说起拍照的事,或者搞什么聚会之类的。父母都会回绝,说家里很好,回家来吧。于是,一家子欣欣然回到家,吃了喝了,心安理得地拎着大包小包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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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在母亲的木质旧床上,踏实的睡过午觉。起来,父亲沏过二遍的菊花茶,温温的,入口刚好,母亲已经把要拿的东西准备好了,有蒸好的花卷,豆渣饺子,还有麻花,散发着麻油的香味,用手一摸,热着。母亲吩咐,晚餐一定要吃了,接下来的话,我和女儿同时出口:这是讲究。
略一迟疑,母亲问,明天还来吗,端午?
我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母亲有点失落,背过身去。说,也好,天热,来回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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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雷声一阵紧似一阵。没走几步,母亲推着自行车从后面追上来。说,去旺那里买西瓜,给我们拿一半,她留一半。西瓜哪里都有卖,母亲说,旺旺那里的好。旺旺是街口的一个摊贩,母亲习惯在那里买东西。
要下雨了,我阻止着母亲,母亲说,没事,她骑车回来,淋不着。母亲骑着车先去了摊点,
我和女儿走到的时候,母亲已经拎了半个西瓜等着了。
上车,回头,母亲推着自行车张望着,看着远去的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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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顾城的诗:
一树一树花
留下果子
我吃果子
只是为了跟花
有点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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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吃粽子。
我吃粽子,只是为了跟你有点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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