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故乡到故乡

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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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天将要下班的时候，丁二老板照例把他那形同麻将的身躯往我们办公室门口一堵，态度如一，这个表达有两层意思：一个表示邀约，请我们中的一个跟他一起走到单位大门那里，然后互道拜拜，再各奔东西；另一层代表观望，也有一点挑衅的意思，就是想看看我跟小新疆谁敢比他先走一步。

      这时大多同事会在心里觉得有些尴尬，距下班铃传来耳畔顶多还有五分钟了，是走还留？万一这次又被领导撞见还能即兴抛出一个较为应景的表情包吗？

      其实办法简单，因为总有人会跟领导请假，也有人不惧踩雷，一百多人的单位每天总会有那么几个敢于早走，只要你能保证抢在自己之先至少还有三位，那就大胆地走好了，我保证此时的你已被好运加持，绝不会被扣奖金，更不会独独被领导批评，积二十年上班经验，我错不了。

      丁二老板与我所见略同，所以我绝不怪他每每此时堵于门口挡我去路。惺惺相惜，这个成语付诸意会予我有更美妙的感觉，此时无声胜有声，每见麻将堵门，我总会在心里微微笑。

      同事们对我印象深刻，每天早晨八点以前我一定会出现在自己的办公室，“迟到”这个词但凡我还在这里上班便不能在单位考核的时候作为给我减分的依据，不必信誓旦旦，你去调取监控罢，那么更会教你吃惊不小，其实每天七点左右我就来了。

      我也是个坚强的人了，但绝会不跟你比谁憋得更久。很久很久不曾尿炕，不在床单画龙可以做更有意义的事，看看旭日东升，大街在扫，公厕里的气息正在换新，小鸟啾啾，风吹大树，细雨缠绵，最最本色的中国大妈已在公园，这个时刻大多来不及化妆，孰丑孰美一目了然。台词也还未多，可以跟人打招呼于真诚，为什么还不肯起床呢？

      只好以为你不敢起来了，因为你不想这么早就面对真实世界，譬如今天，窗外凄风苦雨，五点半了，路灯却还亮着，把脚缩在被窝睡会回笼觉罢，你对自己说道，一边又按亮手机扫了一眼，朋友圈也是静悄悄的。这个动作每天三或四点我也做过，所以每每不到五点回笼觉已毕，赶紧起来遛狗，令欢欢满意，我必须快走，趁父亲正戴着耳机在床上听他喜爱的广播，以免还得跟他请安，看见他的脑勺，稀疏中有一小片光秃，似长着一只怪眼。怕他又提起让我参加年夜饭的事，前天回家的时候他告诉我，今年的年夜饭姐姐主动提出请客，可能凑成两桌，在白塔路的小园楼。

      真不想去，可又必须去。


      记于2019.1.11.改于2021.04.05.苏州

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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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傍海故，所以丰南、滦南、乐亭诸地之水产便颇为丰富，季节不同产出亦不同。唐山之海鲜以螃蟹和皮皮虾为最著，此二物又唯春秋两季产量最丰，因冬夏乃休渔期，相关部门严禁捕捞，万物生长必有规律，老饕们的舌尖须顺应自然，那么的话才能不失其味，维持最佳，譬如阳澄湖的大闸蟹，无上妙品，可假如西北风不吹的话它便难登大雅之堂，真正的老饕会对它不屑一顾，螯爪未坚，不足为牙齿攻，咀嚼之乐倘不能在下口之际遭遇些许抵抗的话，那么不如改喝哇哈哈，有营养味道好，还能替你省下大把的时间，时间即金钱，你懂的。

      98年下岗潮席卷全国，吾积极响应号召，主动为更需要工作的人腾出宝贵的岗位，离开了唐山市第一陶瓷厂，从此踏上豪掷三年的自谋职业之路。但因吾妻与我远见不同而留在工作岗位之故使我们的生活仍有保障，所以这一次的下海对我来说不啻小孩在岸边戏水，唯感好玩而不觉凶险，关键还在吾妻大方，真舍得把自己的工资卡交给我，任我开销，每每花光，不以为意。

      所以但凡可以避免提起这段时光我便故意不说，绝不主动念及那时候因她经常加班而使我必须等她回来才敢睡觉，家中必留一盏为她点亮的灯，时而路上堵车，更须去半路接她，尤为恶劣的是，那时候曹妃甸的填海工程如火如荼，范各庄到古冶这段乃重载卡车们的必经之路，我曾粗略掐算过，高峰若来，十分钟左右这段路的车流量几乎过百，双车道哦，倘用一个成语来形容这热闹的马路，喻车为人的话，一句“摩肩接踵”最是恰当。

      真记得有好几次，全程皆堵，那时又没手机，所以能在浩浩荡荡的车流里将她找到实属非易，更令我敢怒不敢言的是，她居然在轰鸣的马达声里进入深睡，呼唤她的时候便不得反应幸亏就那么几趟班车，还算好找。最坏的运气曾扰我大概三次，古冶到范各庄大堵，她坐的那辆被阻在古冶毫不能动弹，于是便得骑摩托车去那里接她，夜黑风高，扬尘四起，回来一照镜子，我俩俱成黑鬼，跟她相视而笑。

      那三年里印象最深刻的两件事终身难忘。

      一曰跑海，我成为一名贩夫。家父赠我五千块（他很清楚，我虽言借却必不会还）。三千五买了辆二手正三轮摩托车，东风牌的，连人带货可载千斤，余钱则为本金。大半年后本金殆尽，破车却在，将它卖掉还值两千五，我私吞未还，怪就怪在家父知我创业失败却好像从未问我这笔资金的最终流向，此事迄今仍疑，也是我不敢跟他提及。

      所谓跑海即是去海边将鲜货运至市场，低买高卖，赚取差价。这个活挺辛苦，尤其如我，此去海边单程须耗时两个半钟头，因我的运输工具较人落后，所以必须掐好时间提前出发，先人百八十里，才能跟他们同时到达，才能得购跟其一样新鲜的货色，价钱也差不多。采购又得迅速，赶紧跳上渔船，不拘哪条，但凡新鲜占它两筐再说，又得赶紧找船老大谈好价钱，急急把钱付掉，以便又可以跟别人同时抵达菜场，在效率上我便不大输人，只有一次摩托车链子半路因松而掉，等我回到菜市只看见人影已去，可我倒也未曾捶胸顿足，因所贩有限，又因我有人可请，请人与我同嚼，趁皮皮虾仍新鲜，也是一桩不亦快哉的事，远高明于翌日只好卖个半价，那才叫我卵疼！

      皮皮虾为何物？你去百度罢。我的知识里唯“好东西”乃恰当的说明。

      另一件事可以令我骄傲，却不敢与人道。彼三年的另外两年我在QQ斗地主，昏天黑地，废寝忘食，终于从包身工升级为帝王。所以吾妻因此常常后悔当时把工资卡交给我，不敢怪她。


      记于2019.1.15.修改于2021.04.06.苏州

沈眉珊

坡度 发表于 2021-4-6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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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傍海故，所以丰南、滦南、乐亭诸地之水产便颇为丰富，季节不同产出亦不同。唐山之海鲜以螃 ...

因是海边人，读这段特别有感。

另，小度真是驾驶高手，没啥车不能开的。

坡度

沈眉珊 发表于 2021-4-6 10:43
因是海边人，读这段特别有感。

另，小度真是驾驶高手，没啥车不能开的。

加个好友吧。呵呵。

哈保奎诊所

会吃能写，满足人生！

坡度

哈保奎诊所 发表于 2021-4-6 21:09
会吃能写，满足人生！

谬赞了。多谢！

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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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十一点模样到家，很有些日子对我的脚步充耳不闻的欢欢好像一只炮仗突然被谁点着。

      是夜狗崽子忽又变脸，隔着两道门我已听到它的喉咙咕噜咕噜，不要太熟悉哦，这是一种主权不可侵犯的警告之声，倘我置若罔闻继续铤而走险的话那么小畜必会向我冲来，示我以利牙，欲扑还咬，嚣张至极。

      小畜还是没把我这个二号人物放在眼里，仍唯家父乃瞻。倘父亲万一下令让它把我歼灭的话那么它会先从哪里对我下口呢？我当然做过种种预演，位置，光线，风速，空气中的含氧量，湿度多少，小畜的体能，牙齿的穿透力……若它果然敢于发动攻击的话我该如何抵挡？拔以老拳立刻痛击其面呢？还是运力飞踹它的心脏？或拎起扫把断其一腿？为此我的确颇费脑筋，倘能不使用暴力的话还有哪种方法可以令小畜脱胎换骨痛改前非？

      此事颇难。鞭子我也抽了，食物我也喂了。每晨每昏，必带它去遛遛，毫不必命令，一声呼哨它便狗影立现，绕我乱蹦，欢呼不已，视我若伙伴，待我似知己，两情相悦，此处省略一万字……

      规律的确被我发现了，但凡不见老爹，欢欢便对我毕恭毕敬，唯我是尊，听话得很，匍匐而来，但闻我轻轻冷哼便夹尾而去，蜷于角落，楚楚可怜。可老爹若在的话它马上就全副武装，对于所有的声响，除老爹之外都被它视作意欲图谋不轨，立刻警惕起来，喉头一阵咕噜，扭头便往老爹椅下蹿去，仿佛我家大门以里于对欢欢而来说即是“12海里之内”。

      老爹的座椅之下真是它的餐厅，亦乃堡垒：此处可乞食物，三餐免费，应有尽有，老爹待它若嫡孙，但有余粮估计我会被饿死，欢欢却不会。是地也是最后的防线，老爹的脸面即是它的至上法宝，每每我欲打它，老爹的座椅便是小畜的保护伞，我进它退，我退它进，嚣张得很，我却无可奈何，简直了，每每跟它对峙，仿佛遇到狗神。

      咳咳，不是冤家不聚首。万万没想到，欢欢既来便已不能被我教养，它可真是狗中另类，不似其它，但凡跟我对视，十只之九点九只马上可以跟我成为朋友。呜呼，怪事咄咄！

      2019年1月13日，将近子时，泡完吾足才欲睡觉，突然醒悟，当时欢欢强作攻势果然有原因，老爹起床看我有没有回来，若我再迟一刻钟到家老爹浑然于彼梦中的话，欢欢听我进门便将另改态度了，它会悄悄地从里屋摇尾而来，头颅贴我，舌头舔我，其爪攀我，此情绵绵。

      特么的。狗精。


      记于2019.1.。。修改于2021.04。苏州

斯文扫地

好多年没回唐山去了，读来倍感亲切

坡度

请斑竹撤销置顶吧，暂时停更。谢谢。

坡度

衷心感谢大家跟帖。感激不尽。

秋月迟迟

坡度 发表于 2021-4-8 22:46
请斑竹撤销置顶吧，暂时停更。谢谢。

坡爷的好字就再悬两天吧，本版对置顶帖子有统一操作。您放心。

信以为真

古冶太熟悉的名字

我想好了悲剧

坡度 发表于 2021-4-1 15:47
我是苏州人，但在唐山生活了三十多年，打算退休了还回来。马上五一就回来。

我是唐山人

坡度

我想好了悲剧 发表于 2021-5-3 10:42
我是唐山人

我现在正在唐山，八号回江苏。问好老乡。

坡度

信以为真 发表于 2021-4-9 09:00
古冶太熟悉的名字

节日快乐。

坡度

麻烦哪位斑竹大神帮忙把这个帖子移动至边缘板块。谢谢了！！！

坡度

来了呢我的宝宝。太好了。

肉菩萨

啧啧啧 ，我得看多久
大喜

遥望江南

厉害。。

坡度

别置顶啊蓉妈，让兄弟慢慢回忆。谢谢谢谢。

花中的花

这个系列写得确实可以

坡度

请二花移至书屋。谢谢！

云自在

还更不？

坡度

云自在 发表于 2022-3-24 09:23
还更不？

移过来就是有这个打算。

周一楠

坡度此文颠沛流离，果然一路坎坷啊！

轻言

哈，我怎么想到三毛流浪记，坡度写字比打架好看，就在书房好好写吧。对了，要不要置顶？

坡度

轻言 发表于 2022-3-24 15:52
哈，我怎么想到三毛流浪记，坡度写字比打架好看，就在书房好好写吧。对了，要不要置顶？

因为在这里墙上了就放不开架势打仗了。这个帖子就像我的宝宝终于又回到自己的怀抱。慢慢更吧，不用置顶。顺便换了个题目。

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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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大妈的站立于我们眼前迄今未逾一天，昨天下午去范各庄东小楼，她是我们此行拜访名录里的第一个，对我来说也是唯一的一个，因除她之外我想不出还想见谁，不知道熟悉的旧邻到底还有几个未曾搬离，更不知道此去正好可以遇到谁。
      
      到她家门口，内子先去敲门，父亲的耳朵比我先伸到一些，因我居他后。足足敲了有两分钟吧，才见门开，因此时天色忽然转阴之故楼道顿黑，所以仍驻足单元门外的我便看不清从大妈家探身出来迎接我们的人究竟是谁，进了屋始知刚才那人是徐大妈的三女儿，于是赶紧叫姐，当然已经看见了大妈，也马上给她请了安。可又马上转身出门，未等有人问我。
      
      再次回到大妈家，我的手里多了一箱牛奶和一箱饮料，东小楼对面独一家小型超市，在里面找寻已遍，还是觉得只有这两样东西适用于这次探望。来时曾询问过父亲要不要买两样礼物，与父亲未谋而合，暂时不拎。无法确知徐大妈还健不健在因为不曾联系，因工作之故又不易回唐，音讯便渺茫。
      
      真是出乎望外，八十七岁高龄的大妈居然还活着，在这个地区实属罕见，更令我们未曾意料的是不仅她的外貌予我们精神矍铄之感，吐句也较准确清晰，当她送我们出来的时候我又发现大妈的走路也还没什么大问题。
      
      父亲主持了这场拜访，所以也由他引导话题。徐大妈和三姐作答，气氛融洽，不愧互为邻居二十年，远亲不如这位大妈，我又不禁叹曰。
      
      忆往事，父亲又问大妈是不是还记得我年少时因偷偷学做拔丝苹果失败不知如何去除盘子上的焦糖而把它丟到了徐大妈的院子，但从二楼摔下的这只瓷盘居然未碎，于是被大妈发现并洗净后送回我家。大妈立刻回答忘了，父亲又想追问，不知是不是因发现旁听此事的内子在向我求证。不得不阻止了父亲，非为既往不咎，真是怕大妈一旦真的理清思路会像我似的颇觉尴尬，毕竟因她的路不拾遗揭穿了我的谎言，因此事屡被父母提及，以证明年少的我何其惹他们烦恼。
      
      大妈多忘事，三姐告诉我们，如不轮流来做伴的话真怕她一旦出门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此谓老年痴呆，父亲凭专业的眼光观察后告诉我们，大妈的痴呆尚属轻度。
      
      谈话期间抽了根三姐递来的烟，刚说不想抽又遇大妈递来打火机，一个劲劝我务必马上点着，盛情难却。
      
      大妈对我的好，唯记二三事。第一件就是漏水。因年久失修故位于大妈楼上的我家厕所时会渗漏，却常常不易发觉，因地球引力所致，我的脚下总以干燥的面貌示我。直到有一天大妈请我去她家卫生间踏勘我才发现那里的房顶真的像一幅地图，水渍斑驳，又因下楼前大妈嘱我放水冲马桶，于是发现她的卫生间真的堪虞，自我家渗漏而下的水已成涓涓之势。于是赶紧找人来修。此事所以难忘还在于想赔偿的时候遭到大妈的拒绝，她的果断予我不可磨灭的印象。
      
      还有一棵大妈种下的柿子树，起初不觉，直到我伸手既可摘果才发现它的树叶不仅遮挡我家南窗，且会在夏日招来蚊蝇。考虑多日才向徐大妈委婉提出。翌日便发现伸长的树枝已被大妈吩咐她的儿子锯断了。年长日深，情状模糊，大妈送我柿子却清晰如昨，好像还有香椿芽吧？我记得她还有一棵这样的树，栽于我家北面。
      
      道别之际大风起，摇树作声，大雨将至的样子，大妈和三姐都劝我们拿一把她们家里的伞，态度诚恳，令我们不忍拒绝，于是内子赶紧又打开手机软件，示大妈和三姐以屏幕，告诉她们这场雨并不会真的下起来。
      
      再见徐大妈，真好。


      2021.4.30写。2022.3.24.改。
      

轻言

远亲不如近邻，不由想起热剧人世间。扔盘子是真的？这盘子质量也太好了

晏晏

这文字才是真正的好看。比起那些砖文吵架之类的，养人多了。
从此当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