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 [复制链接]

六指为挠痒

主楼

发表于 2021-2-19 00:1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过年时最常见迎来送往，各种的寒喧，各种的道别。然后钻入车里，绝尘而去。

现在交通发达，来去方便，这使人们多了别离，也习惯了别离。我总觉得别离是件需要仪式感的事。看古人：“跋山涉水轻别离，天涯芳草亦萋迷。只因登程常折柳，桥畔岸边皆秃枝”、“送君十里长亭，折支灞桥垂柳”、“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还有李叔同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情千缕，酒一杯，离笛声声催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太有仪式感了！旧时的离别都会是记忆长绳上的一个结，连接彼此、连接以往和无期的以后。是一个个故事承上启下的重要一环。

1914年冬天，大雪纷飞，旧上海一片凄凉。天涯五友之一的许幻园，站在门外喊出了同为天涯五友的李叔同和诚子小姐，说：叔同兄，我家破产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挥泪而别，连好友的家门也没进去。李叔同看着昔日好友远去的背影，在雪里站了许久，返回屋内后，让诚子弹琴，百感交集的他便写下了这首《送别》。这一别就到了1926年夏。在一间破旧不堪的房子里重逢时，李叔同入佛已八年，许幻园头已白，耳已聋，形枯槁，伏陋室，以替人抄书为业。此后，李叔同、许幻园后会无期。两年后，许幻园离开了人世。人生，是一场接一场的送别。

我的大半辈子也在许许多多的出发和告别中走过。我出身浙北小镇，小时候还没通汽车，出入凭的是轮船。能到的地方也不多，往北是苏州、吴江、桐乡、震泽；往西是德清，现在叫乾元；西北是湖州；往南是杭州。然后再坐汽车去往其它地方。南北方向走京杭大运河，东西方向走苕溪。那时父亲在工厂做供销员，经常出差。我偶尔会跟着他坐船去杭州见世面。我个小不用买票。到杭州的客人很多，要排长队候船。送行的人也不少，陪在一边说话到客人上船。那时交通不便，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人也朴实。他们依依不舍，寒喧不断。还相互塞东西，彼此客气推让，语句里满是在乎。我非常喜欢这样热络的场景，羡慕地看着，想着，想着这样被在乎地送走，这样送走在乎的人。终是没有。只有我毫不在乎送走了童年，接着送走少年。

从学校里出来后，有了一个好朋友，我们形影不离，同桌吃饭，同床睡觉。即便是他家人为他说了对象，我们还是整天粘在一起。开心得好像日子就会一直这样过下去。一年的冬天，他戴上大红花在敲锣打鼓中光荣地入伍了。走的那天早上我和他的家人还有他对象都去送他。他是家里的长子，一家人叮咛嘱咐，哭得稀里哗啦，他对象也梨花带雨哭成了一个泪人。他就傻傻地扶着车门，看着这群哭哭啼啼的人手足无措。这是我心里送别应有的场景。我一直看着他，他一眼也没看我。这有点不该，那还能怎样呢？再见时是两年后，他探亲回家。我兴冲冲地赶去他家，一屋子的亲戚看望，对象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身旁。他成熟了许多。我们打了招呼后，他又和对象一起忙着应酬去了。此后，我们告别了以往的粘糊。30年了，他退伍回来后，在家乡安顿下来娶妻生子，一直都是一个好男人，好老公。我们来往不多，彼此依旧是最好的朋友。

我是四海浪迹，居无定所。许多年前我有过在云南安顿下来的打算，那个夏天我只身去了。10年后我又孑然离开。因为有些问题无法靠坚持解决，而离开却可以。所以离开也算不得沉痛的事。那次朋友来送我了，火车没有催发，也没执手，相看有些泪光，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沉重了的。其实我还是想说，我是为了留而来的，但她一直觉得我不会留。我用了10年时间最终证实了她是对的。她费了10年的光阴证实了我是错的。

聚散有时，悲喜有时。人生路，或许就是在不断地重复的送别。不断遇到新的人，新朋友变成老朋友，老朋友别成陌生人。遭遇新环境、耗成旧环境，旧环境又飘渺成云烟。一路遇见，一路失散，一路送别。我们成长、变老，不断送别心境、送别亲人、送别自己。或许名利得失，风月起落是虚妄，能活着多看几秋圆月的方是赢家。或许重相聚轻分离才是人生快乐的取巧方法之一，或许无相聚，无分离，无虚妄，人生一世就是日常。日常即是无常。可，你可是我多久的日常？啊，来，坐我身旁。看雨水无法洗去的烟尘，等它们剥落；看塞阻了心的河床，等着被终将疏浚。然后一起去看沼泽里绽放着曼珠沙华。如此复杂的世界本来就是这般杂乱无章。何必又说“相聚就是离别的开始”。

你知道么？很多时候离别就是诀别。一转身就是一辈子。别念叨：“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的风雨，我要去接你。”是离开的人才更懂得这句子。我钟情送别。口头上说不要送，心里更愿意有人送；想要那个维系以往和以后的结。没有接送的行程有些悲凉，有接送的旅途冬暖夏凉。要在以前，君来，我会去长亭接；君走，我定送到长亭。君挥手吟别：“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我折柳以赠，笑着唱道：“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反之亦然。

古人一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如今数千里之外的人只要愿意，日内也能出现在眼前。要是不愿意，近在转角，也胜似千里。人心远了，关隘也就多了。心才是飞越不了的阻隔。

朴树有一首歌，叫《在木星》，他唱道：

君归来君归来

待历经沧海待阅尽悲欢心方倦知返

君已尘满面污泥满身好个白发迷途人

今日归来不晚彩霞濯满天明月作烛台

亦归来亦归来

以苦难为船以泪为帆心似离弦箭

莫说天无涯海无岸纵然归程须万载

今日归来不晚与故人重来天真作少年

你为什么哎言无声泪如雨

你为什么哎仰起脸笑得象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