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六指为挠痒 于 2020-11-29 18:34 编辑
老六住在这条已经有几百年历史的老街坊里也有半个多世纪了。在邻里的眼里他是个孤僻的人,出入街坊从不主动和邻居们招呼。退休后,他老婆就去了省城,给女儿带孩子。他守着老宅深居简出,不知啥时候他学会了摄影,天气晴好的清晨他都会泡一大杯茶,背着相机去到一个叫青龙漾的水库边上,喝茶、拍照。
青龙漾这里原本是生产队的一个大鱼塘,有20多亩的水面。后来承包给人做了农家乐。修了亭榭回廊,竹林、假山、花圃、水塘里还种植了荷花。因为地方偏远,营销不力没几年农家乐也就关闭了,整个院子也就败落下来了。而野生的虫鸟小兽倒是多了起来。翠鸟、水雉、白鹭、野兔……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这里一样不少。对摄影而言,无论风景、花草、微距、拍鸟都有着丰富的资源。能独享这里的资源和清闲,老六十分满足。
一个秋天的早晨,气温不高,近地表还有点薄雾。路边的花草上沾满了露珠。老六到青龙漾时已经有人比他先到了。他就是老华。像是看到外人闯入自己的领地一样,老六有些愠恼。对着老华迎面而来的笑脸,老六只是咧咧了嘴,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同时也瞥见了老华支在那里的那套全新的摄影设备。这是一套刚发布不久的Canon EOS 1DX+24-70mm f/2.8L USM。这是一套专业级高端机,加上三脚架、摄影包,市值得超过5万元。看这架式,“这是个菜鸟。”老六心里想。老六郁闷地支起自己的这套已经不值1万的相机,看都不想看老华一眼。
老六的判断没错,老华确实不会拍照。他也能读懂老六的脸色,像犯了错似的,悻悻地站在老六边上用心地看着老六操作,一脸虔诚地看着老六相机的显示屏上变动的数值、取景的图像和回放的照片。老六有些骄躁起来了,掏出香烟要抽,尽管烦老华,也还是递了一根烟过去。“谢谢,我不抽烟。”老华连忙笑着说。老六递烟的举动像是一道开敕的指令,老华感到轻松愉快起来,老六也觉得到了这种松弛。
老华比老六大几岁,和老六的不爱说话不同,老华喜欢说话。喜欢问这问那,比老六随和得多,脾性也温和宽厚。对老六的乖张也丝毫不会介意。他告诉老六,老婆去世了,孩子在墨尔本工作。在墨尔本呆过二年,还是决定独自回老家过晚年。儿子拗不过他,怕他闲得无聊给他买了这套设备,让他玩玩摄影。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老六分明还是有点耿耿于怀。
“我不会摄影,听说你的摄影水平很好,知道你天天来这里,我就来守着你,向你学习了。”老华开心地说。
老六虽然性情乖张,但心地却是极柔软的人。摄影、做事也极其认真。听完老华这番话,不觉和老华亲近了许多。
在这以后的日子里,青龙漾就是他们的会合地,老华问起摄影方面的事,老六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教老华看说明书,解释术语,一起学习教材,实际操作。一个用心学,一个用心教,设备也高端,老华的摄影水平进步得很快。这让两个老头都很高兴,青龙漾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摄影需求了。于是他们也骑着摩托去到了更远的地方去拍摄,也会结伴坐车去到外地拍摄。三年间,去过坝上拍秋色,去过九寨沟拍水,去壶口拍瀑布,去长江拍三峡,去漠河雪景,去威海拍天鹅……预定着来年开春去云南元阳拍梯田。他们一起出入,一起吃喝,住同一个房间。老六想不到,像他这种脾气的人,到老还能交上一个好朋友。看到老华的体力不够,老六总会把老华照顾好。老华有时也会把老六叫到家吃饭。老六发现老华居然能做得一手好饭菜,只是老华滴酒不沾。老六哂之,自顾喝好吃好,熏熏而归。
冬天时,天寒地冻的,他们都没去了青龙漾,彼此间也少了走动。当春天终于悄悄来临,地面泛绿一个晴天,老六有点坐不住了,就给老华打电话: “华啊,开春啦,青龙漾去咯!”
“六啊,你先去吧。过两天我再去啦。”
“哦,好吧,我先去看看呶,给你打前站哦。”
“好哎,拍到好的照片给我看哈!”
“必须呢!”
“嗯,路上小心哦。”
“必须呢!”
春寒料峭的青龙漾还是一片萧瑟,依旧是枯枝败叶僵直地杵在地上。一阵冷风过来,老六竖了竖领子,抽了根烟,相机都没打开就打道回府了。江南雨多,接下来的一场雨又下了七八天。终于等来了一个好天气,老六给老华打电话约他去拍照,没人接。他就直接去老华家找,敲半天门也没人应门。他就只好自己去了,拍拍照,喝喝茶。一个人竟也觉得孤单了,继而有些心烦意乱。就早早地收场回去了。在以后的几天里都没能联系上老华。是不是去墨尔本了?老六想,不应该啊,真去的话也会和他说一声的嘛!
又是几天后的一个早晨,老六去青龙漾,远远地就看到他们拍照的地方站着一个人。“老华,今天出现了!”老六想着,开心地笑了。他走近时,发现不对,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年青人。再近些时,他看到了年青人的手臂上戴着孝,脚边放着老华的摄影器材。老六胸口一闷,四肢发凉,一阵头晕目眩当地就坐下了。那个年青人见状,赶紧跑步过来扶住他:“是六叔叔吧?六叔叔!”边叫边给他按捺胸口。
失了神的老六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只幽幽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年青人说:“今天正好是头七了。”
老六站起来,走到老华的器材包跟前,把它们打开安装起来。
“六叔叔,我爸临终前交待我,把这些东西送给您做留念,让您帮他多拍些好照片。”
“六叔叔,我爸的病在三年前就被医生断定活不过半年。他要叶落归根回到老家来。我在国外的工作也不允许我和他一起回来。这三年多来,有您陪着他,他很快乐。他能多活这么多日子,全是因为有您。我不知道怎么感激您。”
老六没有搭腔,专心地架设器材,调整光圈,速度,感光度,白平衡,对焦在迎春花的一朵花苞上。延时10秒拍摄,按下快门。
“华啊,春天来了呶,今天我们拍迎春花哈!”
“华啊,说好了要去拍元阳梯田噶,下个礼拜我们去好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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