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沈眉珊 于 2020-11-21 08:32 编辑
两只杯子
列车一路北上。二十个小时的行程让人感到寂寞，那时还不时兴看手机、平板什么的，邻座之间互相攀谈成了大家共同的的需要。唠了一阵子，有些乏了，车箱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静。对面的女孩在喝茶。端着白瓷杯的手很细嫩，指甲修饰得很精致。最显眼的是杯子上印着一簌红梅花。忽然，我也有喝水的念头。我从包里翻出硬塑旅行杯放在小桌上，拿起暖壶倒水，晃一下，壶空的。我去打了一暖壶开水回来，打开盖子往杯子里添水。怪事发生了，杯子开始慢慢缩小最后一下子塌堆了，水流了出来，我身边的中年夫妇急忙后躲，只怕被淌 出的开水烫着。我听到“扑吃”一声笑，那女孩冲我调皮地眨眼。对面那个大明白解说着，“塑料杯子轻便，可不能倒开水的。”我有些扫兴。
大明白拿起暖壶给大家杯子里添水。女孩在看书，长发披肩发遮住大半个脸庞。“小妹妹，这是你的杯子吧？”大明白很想效劳。女孩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大明白满脸堆笑：“就别客气了。”挪过女孩的杯子就给满上。他顺手杯子转过来，看上面还有一首诗，是毛主席的卜算子咏梅，就顺口背诵起来。
这时，有推小车卖货的走过来，车上摆着酒、饮料、面包香肠啥的，我问道：“有口杯么？”“没有。”售货员推车走了。“兄弟想喝酒？”旁边那一脸胡子的汉子问我，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下。过了一会儿，卖货小车又来了，这一次我伸手拿了下酒瓶，有点软，塑料的，“有玻璃瓶的酒么？”我问。“有啥不一样么，都是酒。”售货员有些不解，“我是想找个容器接水喝。”我说。“这样啊。车上没有卖玻璃制品的。”售货员这样说。我有些失望，看来只得买瓶装水喝了。而此时天有些凉，其实喝点开水挺好的。“兄弟要喝酒，我们一起喝，我这里有榨菜鱼干。”一脸胡子看来是个酒人，想找个同道，“我是想把那白酒喝掉，就有了水杯了。可惜都是塑料的。”我说。“喝水呀。这简单。用我的。”一脸胡子把他的大号杯子递向我，一股油腻味扑鼻，这杯子显然都没刷干净，其实即使刷净了我也不会用别人的杯子。我摆下手谢绝。 “你要杯子吧？我这里有。“女孩放下书说道。我愣了一下，看到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瞅着我，才明白这话是对我说的。我一时不知所措。女孩欠身就要挪行李架上旅行包。大明白是非常乐意效劳的，帮着她把旅行包拿下来，女孩从包里翻出一个纸箱，从纸箱里一只白瓷杯。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女孩拿起杯子离座而去，一会儿走回来，把洗干净的白瓷杯递给我。我连声说谢谢，嗓子正干着，就倒上水来喝。大明白一直盯着我手里的杯子，“这杯子是一套啊。是松竹梅兰，还是岁寒三友？”“哪有那么多？我只买了这两个。”女孩浅笑着，修得整齐的指甲在杯子上敲了下。我这才注意到，我的手里的杯子虽然是一样款式的白瓷杯，可图案是不一样的，上面印的是挺拔的青松。大明白又卖弄起才学来，随口背诵起“暮色苍茫看劲松……”人群里有这样一个人，气氛就轻松活跃起来，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唠起来。我就说起小时候听唱样板戏的趣事儿，什么“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还有什么“二十八个伤病员，要成为十八棵青松……”然后萌萌地问道：“我就想了，为啥二十八个伤病员就变十八棵青松呢？还有十个变成啥呢？”“变成十朵红梅花了呗。”大明白凑趣儿。女孩一旁掩口笑。一脸胡子就来解释，“兄弟你傻呀，那不是二十八个伤病员，那是俺十八个伤病员。”话音未落，大家都笑起来，女孩笑得最响。“笑啥呀？我说错了么？”一脸胡子还想辨白。“没错。没错。是傻啊……”大明白止住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后的几个小时，大家一直在说说笑笑，大明白洗了水果给出大家吃，一脸胡子拿出鱼片请大家品尝，我拿出随身带的干果放在小桌上与大家共享，女孩拿出茶叶分给大家……大家似乎成了久别重逢的好朋友，我发现自己莫明其妙地健谈起来，甚至有些饶舌了。
车到长春站，女孩收拾东西向大家一一道别。我的心里大有意犹未尽之慨。看到大明白与女孩交换名片时，我真的很懊恼，“我怎么就没印一盒备着呢？”女孩走过通道，下车了。我突然想到，我的手里还拿着白瓷青松杯。“让一下。”我拿起杯子，急忙奔向车门。看到女孩拖着行李箱夹杂在人群中走出挺远，就跳下车追过去，“哎——哎——停下。”我一直追到楼梯口，女孩转过身来，有些诧异：“是叫我么？”“哎，你的杯子落下了。”我把青松杯晃了晃。“这个，送你吧。”女孩没接，冲我微笑着。我一时无语。“我不叫哎，我姓梅。”女孩又调皮地眨下眼。我嗫嚅一下，终于没有把想的话说出来。“快回去吧。车要开了。”女孩提醒我。我恍然想起，火车其实只停几分钟的。在我急转身时，女孩对我说。“谢谢你。”我跳上车，火车抖动一下，马上就开行了。
此后的行程，我突然觉得百无聊赖起来。几次与大明白攀谈，想套出女孩的名片上印着什么，都被他岔一边去了。这家伙比猴还精，我觉得牙根痒痒的。
转眼十几年过去，那个火车上得来的青松杯一直带在身边，几次搬家，无数次出门旅行。曾红几次出差经过、驻留长春。我知道在人海茫茫中遇上同一个人其实比买彩票中头奖还要难，但是我的眼睛还会在过往的人流中努力搜索着。
前年的夏天，我又去长春公干。走在长春街头上，突然眼前一亮！路边的地摊上摆着许多茶具、酒具，而其中赫然就有一只印着红梅花的白瓷杯！我冲上去一把就抓在手里，生怕别人会来抢走一样。结果卖主一口价，杯子就归我了。我几乎是一路跑着回到宾馆，把买来的梅花杯与青松并排放在一起，大小、色泽一样。正是一对！我的心一颤。
两个杯子随我回到家里，我把它们放在床头柜上，时不时就打量一番，蓦然间，我觉得不是味儿。一样款式的杯子很多的，世上绝不止一簌梅花，纵然两个杯子凑在一起了，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会是女孩拿过那个杯子么？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儿？我曾经为女孩在站台上说的那句“谢谢”费解过，可想想看，那个姓梅的女孩应该早嫁做人妇了，也许她早就淡忘了这只旅行中送出的杯子了。
从这以后，我再也没带那个青松杯出门旅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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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20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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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21 09: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