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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雪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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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5 16:2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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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    雪
      小北风一阵紧过一阵,刚出来时还只是萧萧瑟瑟嗖嗖轻响飘叶扬尘而已,转眼间就变成哗哗啦啦呜咽劲吹石走沙飞,一根烟还没抽完,又成了呜呜怪啸烈风狂飚地暗天昏。
      嗨!城里人穿的这玩意儿真是不管用,里面有保暖衣套着毛衣,外面还有这老厚的大茄克外套,感觉这干活都有些不方便了,可咋还是这么冷呢?老偏下意识地松开紧握着车把的右手,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尔后才惊觉这动作好象屁用没有,很有些愤愤然地嘟噜着:“在乡下一件老棉袄,比他 娘的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破玩意儿都管用!”对于亲手从垃圾筒里捡回来洗干净后装备到身上的这套行头,他原本是非常满意的,刚上身时,还曾对着镜子仔细照了几照,确认是非常能够彰显何老板的形象及气势的,所以当时就气势雄浑意气风发地大声吼着问老婆:“穿上这衣服,俺老偏是不是也很象个小老板了?”老婆子当时虽有些懵懵然却非常开心地回答他:“啊,大小正好,不用买了!”
      老偏本家姓何,大名何福成,因为九岁时从山崖上摔下去跌断了左脚和右腿,当时家庭条件不好,手术做得很不彻底,所以落下了相当严重的后遗症:左脚稍有一点跛,还不太明显;右腿却是明显有些瘸,不仅无法从事重体力劳动,而且走路都永远走不到一条直线上,总是有些偏,所以他在家乡一带就有了“老偏”这个雅号!刚开始他很愤然,因被称“老偏”而与人骂过架,也与人打过架,实际上不过是被人胖揍一顿而已,后来慢慢地由无奈而变成无所谓,最终而至于习惯成自然,甚至连自称也成“老偏”了。老偏虽然人不傻不笨,可因为身体条件、形象气质,再加上家里一贫如洗,在老家那个穷山窝窝里,原本铁定是要打一辈子光棍的!直到三十七、八岁时,父、母双双去世后,仍是孑然一身,直到经人介绍遇见“荷荷娘”,才算告别单身。
      “荷荷娘”原本不叫“荷荷娘”,而另有个略显俗气却并不难听的名字,叫陆兰香。兰香小时候生过病,很重的病,而且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智力有些障碍,虽不影响基本生活,但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傻丫头,不会算数也数不清钱,当然一张、两张的除外,更无法处理较为复杂的事务,只能够交待啥就干啥,只要不太复杂的事情,也都能干得很好!这原本已经够不幸,但更不幸的是这娘儿们小时被火烧伤过,右部大半边脸都是烧伤后留下的巨大疤痕,初一看有些惊心动魄,令人不敢直视不忍卒睹!最令人可怜而又无奈的,是兰香右脸烧伤时,还严重影响到了右眼的视力,虽未完全失明,但其视物能力近乎是微乎其微微不足道,基本上等同于无!这些“独特”的条件,决定了谁娶兰香基本上就等于娶了个“祖宗”,所以其婚姻大事自然顺理成章就成了“老大而且特难”!三年前收留了个姓姚的外乡哑巴汉,老两口看他倒也聪明勤快,就入赘在家中做了上门女婿;一年后生了个胖丫头,一家人欢天喜地,都以为未来的生活有了盼头;没想到乐极生悲,宝贝丫头还不满月,姚哑巴竟然领着邻居二贵家媳妇一块跑路了,从此一去再无音信!兰香一家的日子仍然在苦难中挣扎煎熬着,在泥泞中混动向前,一如继往。
兰香家在老偏家西边四十多里外更深的山里面,让邻居家老弟骑着摩托车带着去见面的那一天,老偏差19天就满38周岁,而兰香已过了32岁生日四个多月了,两人差6岁。见面后的一切似乎都很顺利,老偏早已是单枪匹马无牵无挂,而兰香的父母都健在,而且也很舍不得独生傻闺女带着小外孙女远嫁他乡,所以双方一拍即合,很快就到民政局去扯了证,然后就搬到兰香家一块过上日子了。
      老偏和兰香身体都不算好,所以婚后虽然二人都十二分的努力,而且十几年来也曾多方寻医问药内外调治,却仍然是功夫有负苦心人,终究无果,未能再生一男半女。因此全家人尤其是老偏,唯有把兰香和前夫生的丫头当成亲生的一样惯养,很多时候甚至更胜亲生,差一点就给溺爱疯了,真可谓是捧在手里怕掉、含在口里怕化,全家人当作“小祖宗”一样的非娇生而惯养着。
      这宝贝疙瘩儿闺女原本小名叫甜甜,后来全家商量后让跟老偏姓起了个学名叫何荷,也可以叫何荷荷,有人说这名不好叫,稍有点文化的外公却坚持说这个好、特别好,因为叫起来好听,跟笑起来是一个音儿,将来长大后一定生活幸福充满笑声,所以一锤子定音就叫何荷!自从老偏入赘后,家里再穷没有穷过丫头,日子再苦也不会让苦着闺女,就这么一点点长大、一天天成人,从小学升初中,高中毕业虽然考得不太好,但现在只要愿意多交点钱,总还是能有个学校可上的,所以就随着闺女的意思,选择了每年需交一万多块钱学费、加上生活费差不多每年都要两万多块才能上得起的省旅游学校,就这样总算上了大学了!大学啊,知道不?再难再苦,也得想办法供应,闺女永远是这个多病多灾苦难家庭的骄傲啊!
      想着闺女,老偏脸上涌起几许笑意,虽然面部肌肉在冽冽寒风中被冻得已近僵硬,但再猛烈的狂风也吹不去刚刚泛起的那几丝笑纹,且随之衍生出了些许暖意,身上好象乍然间冷得轻了些!
      老偏两口子的目的地,是打算从租住点的城乡结合部去往更加偏僻的郊区,从益民路左转进入月山路之后,就成了无可回避的顶风逆行。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小电三马子(小型电瓶三轮车)上面装着两米多高的大包,虽然不重但体积太大,一顶风行驶就显得动力明显不足,电瓶一个劲嗡嗡叫着,车就是不往前走,十多分钟仅前进了不到一百米,还几次差点被刮翻了车。“这样不行,得赶紧走过这段路,不然一翻车又得半天折腾!”刚泛起的想闺女的思绪旋即被打断,老偏想着就拍拍老伴儿,示意让她从身旁焊接的小座位上下车,自已也动身离开座位,双手握把开足电力向前推着车,荷荷娘在后面使劲向前推,小三轮车终于慢慢地顶风向前移动了,虽仍是七歪八扭摇摇摆摆,但总胜过刚才那样子原地踏步踟蹰不前,只要向前走,就会有希望,这段路早晚都会走完的!老偏向前走着,坚定不移!
      风似乎更大了些,马路边散乱的电线在狂风中“啾啾”怪啸,吓得人胆颤心惊;一只红色的塑料袋在风中漫天飘飞,不经意间挂到六层楼上谁家的窗外,在烈烈劲风中摇摆激荡地招摇着;斜对面的五楼上,那个“什么什么教育”的招牌被刮跑了少半边,在风中几度周转翻腾后,落到了十几丈外的人行道上,压碎一片枯枝败叶后发出“啪嗒”一声巨响,吓得不远处水果店的老板娘捂着胸口“妈呀”一声怪叫;内衣店老板小两口手忙脚乱地收拢着店门口木板上摆放的商品,但门外大碗儿小碗儿各种杯罩的内衣仍在随风满地乱滚着;一只黑色的野狗躲在路边小区门口的墙角处,满眼惊恐地呆望着这个不常见的景象,偶尔转了转头,心有余悸地蜷蜷身子,下意识地断续缩小着占地面积,使自己卧得更加安全些;最坚强的那一批法国梧桐树叶,仍然残留在枝丫上负隅顽抗,被动地抵挡着这沛然不及间肆虐而来的狂风,坚强而不屈,最终仍是满怀无奈地一片片被强风从枝干上拧下来或者揪下来,象放飞蝴蝶一般地扬弃到劲风中嬉戏玩耍着,凌乱地翻飞不知多久后,“嚓啦”一声轻响,堕落到某一处未知的角落里……
      凑着路有些下坡,老偏腾出手掏出香烟,“大前门”的,据说一块五一包,市面上一般很难见得到,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倒腾来的!执着烟盒子的右手轻轻地一抖,一支烟便从盒里边跳出来一节,头一歪脸一侧便叼到了嘴上,这一整套的动作自然得犹如行云流水,不见一丝生涩。可点火时却出了大问题,汽体打火机虽然抗风性能很强,但那也是有限度的,遇上今天这号的毁天灭地般的狂风,基本上是没什么抗性,一迸出火星就被风吹灭,左遮右挡仍然无效,千方百计总挡不严实,看来这烟应该确乎然是点不着了,现在。小声嘟囔着骂了句什么,老偏满怀愤恨地把烟盒再次凑近下颌,稍一点头一松口,那支烟又顺顺溜溜地滑进了盒子里,趁着瘸腿跛脚走动时自然侧身的机会,顺势塞回了裤兜,然后斜身跨步摇摆着推车继续向前走去。
      这段路差不多有三公里多点,这样顶风而行实在太难走,刚开始也想过先回去,等风停了再去卖这点儿废品,可再想想实在不行,这收完秋种罢麦刚进城来没几天,前些日子捡废品换的那千把块钱已给寄回去给老岳父和丈母娘看病吃药了;何荷原本昨天下午该回来的,可不知道啥原因也没回来,这天气突然就变了,这会阴得天昏地暗,又刮这么大的风,看样子可能很快就要下雨或下雪,孩子手里肯定没啥钱了,过冬的衣服要买,今天务必得把这些货卖掉换成钱,明天一早给她送进去,顺便也看看闺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盘算着,终于把走完了这段逆风路。掏出老掉牙的手机看看时间,下午2点47分,妈 的!这几公里路愣是走了快三个多小时,真要命!摆摆手招呼老伴坐到身旁,老偏开足电力向东边驶去,二十多分钟后,停在荒郊野外一座破败肮脏的大院子里。大约又半个小时后,过完秤、点罢数、帐目也算清了,这一车废品一共卖了478.6元,浑身脏兮兮的老板娘倒挺会做生意,直接赶整付款480元。老偏仔细数过无误后装好钱,两口子欢天喜地地启动三轮往回走。
      快到住处的时候,老偏把车停在路边仍在营业的山西小饭店门口,进门让老板给做一碗刀削面,然后去趟卫生间,放放水洗了洗手,到门外旁边买了三个大烧饼,晃着回来递过一个给媳妇,另两个自顾自地啃起来,这会儿饿的,真他 娘的饿透了!面很快就好,老偏对着老伴指了指,让她吃面;兰香打量下见只有一碗面,就向老偏举了举烧饼说:“面你吃吧,我不饿,啃完这个就够了!”老偏把小盆子似的面碗直推到媳妇面前,很有丈夫气概地吼着:“赶紧吃,吃完还有活儿呢!”兰香又看看他,转过头对着老板说:“再给拿个碗,我吃不完!”老板看看这双双有些残疾的两口子,温暖地笑了笑,回头走进操作间,再出来时手中端着一个同样的大碗,大半碗面汤中稀稀拉拉晃荡着长短不齐的几根面条,和善地对老偏说:“这是剩下的面汤,你泡着烧饼吃吧。”老偏一连说了七八个谢谢谢谢,兰香的鼻子一酸,眼眶便有些红起来,老板一见她这样子,赶紧对她说:“快吃吧,要凉了!”兰香却回以尴尬的一笑,说:“哦,够吃的,谢谢啊!”回头拉过老偏的碗,一箸接一箸地往里面挑着面条。
      吃完饭把兰香送到家,吼着告诉她:“风太大,天也冷,你在家歇歇别出去了,等会儿早点做饭,我再出去转转,一会儿就回来。”兰香这次在吼声中倒是听得很清楚,有些心疼地对他说:“这么大风,要不你也别去了,歇歇吧……”老偏不等老伴儿说完,就挥了挥手,仄歪着身子坐到车上,告别了还没有进门的老伴儿,以及租住的这一小间鸽子笼似的泡沫板房,向七、八里地之外的五一广场那边驶去。
      把车锁在距广场不远处的马路边,拿起用钢筋自制的铁钩子,带上几条巨大无朋的蛇皮袋子,老偏开始了每日从不间断的“工作”——整理垃圾筒,把其中可以换钱的东西捡出来装袋子里带走。虽然随处可见那些衣冠楚楚者鄙夷的目光,但老偏却从来不以之为意,自食其力,不偷不抢,不靠救济不求人,心安理得,所以自从进军这个行当以来,干得怡然自乐,而且可说是不用扬鞭自奋蹄,每日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乐而忘返。
      其实兰香的心理一直以来都非常明白,在丈夫这幅欢欢喜喜的面孔掩盖下的深心里,是太多太多的无助、无奈及辛酸。自己的父母都已经八十多岁,年老力衰且体弱多病,现在平均每个月看病吃药都得一、两千块钱花,政府虽然有点儿救济、补贴,可那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基本与事无补,这些连正常人可能都无法承受的如山重压,十几年来却一直背负在一身残疾的老偏身上,谁都知道这副担子有多重、多累、多苦!可老偏为了让一家人安心,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叫过一句苦、说过一声难、喊过一次累。尤其是荷荷到省城旅游学校上学以后,每年又骤然增加了二万多块钱的经济负担,虽然人前人后一直说着“没问题,再难都要供闺女上大学”,可只有她心里很清楚,连着那几个晚上,丈夫躺在床上都没有合过一下眼!
      开学时一起把何荷送到学校后,孩子怕同学们笑话父母身有残疾,所以没让他们进校门。闺女报到后他两口也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带着几乎没出过门的兰香在城里转悠了一天,虽然没进过任何景点,但老偏说这也算是到省城旅了一个游儿,兰香当然没意见,老偏说是旅游那就算旅游。其实老偏当然是有目的的,回去后收完秋庄稼种上麦子后,安顿好岳父岳母两位老人家,带着兰香就来了省城,加入了拾荒大军。今年已经是“从军”的第二年,按同行们的说法,早就是个“老油子”了。
      今天的运气很不错,转一圈儿广场,光矿泉水瓶子就捡了一大袋子,足足比平时辛苦大半天的收获还要多。细想想便明白了,这天冷得出邪,风又特别大,同行的难兄难弟们大都回去歇着不想受这份罪了,说不定有人还会找地儿去喝杯小酒乐呵下,所以自然也就便宜了自己。找个不显眼的犄角旮旯把一袋子废品隐藏好,提着另外两条袋子就向旁边的公园走去。今天这么好的形势,可千万不能浪费,要抓紧时间尽量多捡点,没办法,这不眼下正是罗锅子上树——钱缺嘛!
      转完公园,又走过两条街,天早就已黑透,看看时间,妈 的,快七点了!算逑,不干了!收拾收拾回去,明天还得去给闺女送钱呢!半个多小时后,当老偏扛着一袋子拎着半袋子赶到停车点的时候,却没看到自己的车,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当即就一身冷汗滚滚而出。到不远处的门店里找人问了半天,才听说五点多时城管曾来这片清理整顿违章停车,附近乱停乱放的电动车、自行车全被拉走了,而且具体拉哪儿去了,谁也说不清楚!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废品袋子上,流了半天无靠无助的伤心泪,当再次感觉到脸颊上刺骨冰寒的时候,老偏终于想起了回家,对,该回去了!老伴还等着回去吃晚饭、闺女还等着去送钱呢,我得振作起来,不能灰心丧气!
      当真要准备回去的时候,老偏可实在做上了老难!新捡的这两袋子多废品怎么办?没有了车,拿是拿不了,丢是肯定也舍不得丢,这可都是钱啊!最终只能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把瓶子和依拉罐倒出来,一个个踩扁,就这样仍然装了一袋多,还有些太占空间的泡沫板子,只好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明天再说。整理好以后,老偏把大的那一袋子扛在肩上,小半袋子用另一只手拖着,就这样瘸着跛着歪着晃着地向那个有人等着他的家里走去。
      晚上十一点多,兰香第七次走出门外看向来路时,仍然是灯光昏暗,寂静凄凉地不见一个人影。呆呆愣愣地站了许久,乍然感觉到脸上愈加冰凉时才惊觉,映着门口透出的昏黄灯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上时不时会有几片雪花飘然落下,招招摇摇地,触目有些惊心!她抬头望天,在心里默默地祷告着:“老偏,你可不能出啥事儿啊,老天保佑,快点儿回来吧!”几泪滚烫的泪水从眼眶中默默地滑落,被呜呜怪啸的狂风扫落到凄清寂寥的夜空中,消失得无踪无迹。
      其实这个时候,老偏已经快要到家了,透过荒凉空旷的夜空,已能模糊地看到门外灯光中萧索无助的妻子的身影,心里想着要快走几步赶回去让她进屋去,可怎奈全身都已经麻木僵硬,几乎没有一点感觉,所以他只能凭着本能、凭着意识机械地一点一点往前挪,自己也说不清每一下挪动的究竟是几寸、还是几分、几厘?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向前、回家!唯一的动力就是老婆、孩子!不能停!这会一停,怕是短时间内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他嘶哑着嗓子吼了老婆一句,说的什么自己也不太清楚,总之就是想让兰香先回屋里去,外面太冷。可他知道,这么大的风,兰香肯定是听不到的,因为没有风的时候,离着这么远,她恐怕也是听不到!摇了摇头,有些苦涩地笑了笑,一片不知从哪里飘荡而来的雪花,一不小心飞落到他的眼角,清凉地刺激了他一下,“下雪了吗?节气才交小雪,今天真的就给下雪,哎,这日子,还让不让人活呀!”他有些乱七八糟地想着。
      当兰香看到背着小山似的袋子走到门前的黑影吓得发出一声尖叫时,老偏终于支持不住,连袋子和人一起摔倒在地上。当老伴连抱带拖地把他弄到屋子里,又灌下去两碗温开水之后,才追着他问“咋回事儿?电车呢?……”慢慢地恢复着人气地老偏咧了咧嘴,迸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无数倍的苦笑,用手指指示意老伴儿把他弄到床上去,凭感觉他意识到腿脚可能又肿了!当兰香帮着他往下脱裤子时,扯了半天硬是脱不掉,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割开了右边那条裤腿才把裤子脱下来,看了看,两条腿差不多已经和水桶一样粗,红肿得鲜艳艳的,肿得映着灯火反光似的发亮,稍一碰触,老偏就咧着嘴角直“咝咝”,兰香的眼泪唰地一下当即就涌了出来,扑簌簌一个劲儿地往下掉。老偏忍着心酸,冲着媳妇摆摆手,高腔大嗓地吼着:“甭哭了,我死不了!赶紧给我盛碗饭,快饿死了!”兰香抹着眼泪赶紧去盛饭,热过了几遍的面糊糊(原本应该是面条),还有一个馒头,半碗咸菜。饭盛来后,老偏呼呼噜噜吃了半碗面,就侧过身把碗放一边,然后拿着馒头头一歪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天色刚破晓,老偏就坐起来,看了看腿脚,肿得稍微轻了些,但稍一挪动还是锥心刺骨地疼,疼得人“咝咝”直吸溜冷气。强撑着起床,把昨晚的剩饭热热胡乱吃了几口,又指使着让兰香把昨晚上背回来的两袋子废品归置了一下,而他坐在床沿儿上开始数钱。其实也很好数,昨天卖了480块,加上自己口袋里剩的90多块,合起来一共570多块;给闺女送去500,应该也差不多了吧?歪着头看看外面偶尔晃晃悠悠飘过的一两片雪花,自言自语地说着:“不行,恐怕还是太少,这天已经开始下雪,天一冷闺女娃儿指不定要买点儿啥,至少得给她600吧,可这钱又不够……”叨咕着突然对着正在忙活的兰香吼了一嗓子:“老婆子,你来下!”招招手把闻声而来的兰香叫到跟前,直接把手伸进她的口袋里,摸索着掏出来几张零钱,几个口袋全翻遍,也只找出来大约不过十来张,而且大部分都是一元的纸币,还有几枚硬币,较大额的只有两张十元、一张五元的,合起来能有二十几块钱。他默默地算计着,这不行,还是不够,而且就是凑够600,也没有一分钱的生活费了,况且电动车刚没,还得想办法再买个,哪怕是脚蹬的三轮车也行,可那也得花钱不是?算了,借点儿吧!总之,得先给闺女凑够600块,别的事儿随后再想法子吧!
      收拾好之后,老偏找个根棍子拄着,让兰香在另一边扶着点儿自己,到卖烤红薯的邻居耿麻子处又借了五十块钱,满面自豪地告诉他要去学校给大学生闺女送生活费去,然后就在老耿的祝福声中出发了,脚步蹒跚却毫不迟疑!
      从住处出发时还不到七点,倒了几趟公交赶到学校时,却已经过了九点半。到学校一问,说何荷前天下午放学就走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打电话,一直无法接通。老偏二人无奈,只好在学校门口等着,老偏久等腿脚疼痛站不住,只好让兰香把他扶到不远处那家银行门口的台阶上坐着等,而兰香却是坐立不安,执拗地坚持回到学校大门口,在漫天乱舞四散零落的雪花中呆呆地站立着,执着地守候着,等待着。校门口的保安几次过去让她进值班室里暖和暖和休息会儿,她不改初衷满面春风地大声告诉人家:“啊,等闺女,在这儿上学的,给她送点儿钱!”中午时何荷的几位室友同学先后来请两位老人家去吃饭,可因为怕错过见闺女,所以两人谁也没去吃,坚持要等见着闺女后回去再说吃饭的事。
      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同一寝室的惠惠终于打通了何荷的电话,一肚子火气地问她:“你死哪儿浪去了啊?还活着吧?”何荷赶紧说自己在朋友处帮忙办点事,问她有事没有。惠惠气冲冲地告诉她:“快点滚回来,叔叔阿姨来看你,给你送钱送衣服,一大早就来了,到现在还在学校大门口等你,见不着你饭也不敢去吃,这会儿还没吃中午饭呢!你赶紧死回来,麻溜儿地啊!”耳听着那头嘟噜着挂断了电话,惠惠禁不住一阵苦笑。
      收起电话,惠惠叫着小杨一块蹓跶到学校门口,找到老偏告诉他,说刚才已经打通了何荷的电话,她很快就赶回来。老偏一边说谢谢,一边还说着“不急不急,多等会没啥的,反正也没事儿”。
      雪下得越来越紧,从刚刚的星星点点,在不经意的一转眼间,就下得漫天缭乱,不远处学校大门口的牌匾,在风雪中愈显得朦胧迷茫模糊而且依稀。一辆尊贵版的黑色奥迪Q7顶风冒雪疾驰而来,无声无息地滑行到学校门口东边不远处,描眉抹眼淡施脂粉浓擦口红打扮得有些妖里妖气的何荷,推开车门下车,向着兰香那边走过去,芙蓉粉面上一片雾笼寒霜,浓锁的眉头上象是乌云在翻滚,樱唇微绽,杏眼圆睁,离着十几米就冲着兰香嚷道:“没事儿瞎跑啥?谁让你们来的!”兰香却象孩子似的飞跑向何荷,到跟前拉着手就把6张卷在一起的百元钞票塞到闺女手里,边笑边兴高采烈地回答着:“天冷啊,你看这雪下的越来越大,你没有回去,俺和你爸就来给你送点儿钱!哦,对了对了,衣服,还有衣服……”边说边从腋下拿出来一个围巾包着的小包裹,解开来取出里面的一件浅红色的羽绒服,衣服看起来还不错,十分干净也非常完好,但怎么看也不象是新的,然后满面含笑地递向女儿,没想到何荷仅仅瞥了一眼,顺手接过来衣服就摔到了兰香怀里,怒发冲冠地向着兰香大吼道:“我不要!在哪儿捡的扔到哪儿去,我不要你们捡的这什么垃圾东西!以后不要总往我学校这里跑,别给我丢人现眼了,好不好啊!你们可以不要脸,给我留点儿脸面行不行啊……”看着怒火熊熊嚎啕大哭的宝贝女儿,兰香一时间莫明其妙,愕然愣怔在漫天风雪中,傻愣愣地不知所措。百多米外台阶上枯坐着已是饥寒贫病交相压迫着的老偏,看着眼前这番光景,听着这些锥心蚀骨的恶言冷语,头脑中突然一阵眩晕,而后心中一窒、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倒在原本坐着已将要冻僵了的石阶上……
      老偏晕过去的时间并不久,因为只是一瞬间之后,当他刚滚下第三除台阶的时候,就已经被摔得疼醒了过来。他摸了摸头,没觉得疼,只是有些木然;举目望天,天在旋转,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地飞速晃悠着旋转着;拍了拍身下砖铺的人行道地面,感觉到地也在旋转,倏忽千里没着没落无依无靠般那样的旋转着。他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一点一点,从学校门口哭喊着“老偏”跑过来的妻子还没跑到身旁,他却已经强撑着坐起来了,虽然很缓慢,但依旧很坚强,毫不迟疑地一点点、一寸寸地坐直了身子,倚着台阶蜷曲双腿坐在人行道边。他有些恶心,天还在旋,地仍在转,摇了摇头定定神,举目四顾时,却发现在这刹那间,天地间竟然已变得一片苍茫,就象他心中一样一样的,霎时间竟然就成了一片空空的茫然,茫茫然……沛然不及间的这场雪,怎么会如此突兀地乍然间说来就来了呢?怎么会?怎么……
      从那以后,老偏仍是一如既往地辛勤劳作着,不改初衷地在苦难熬煎中挣扎求生而无怨无悔,可他却再也没有象往昔那样发自内心的大笑过,有也只不过是强颜欢笑而已。因为只有他自己清楚,深心里一直在下着那一场雪,小雪节后,那一场不算很大、却漫山遍野铺天盖地壅塞满整个胸臆、全部心境的零乱小雪,就那么扬扬洒洒无止无休地下着,下着……究竟何日是尽头,他也不知道,也说不清。
      “等到心里这场小雪终止的时候,是不是就能开始下一个轮回?”无人独处的时候,他常常这样想着,想得当然有些惘然和茫然,不过想完后,又会觉得更加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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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9-11-26 09:36 |只看该作者
好文!待我坐个前排,再细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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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9-11-26 10:50 |只看该作者
困难家庭养出的孩子如此不懂事,不孝顺,是谁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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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9-11-26 12:16 |只看该作者
这种孩子往往是这种造成了,家长太过看重孩子,就是倾其所有,还觉得亏欠孩子。孩子能感受到这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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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9-11-26 12:18 |只看该作者
沈眉珊 发表于 2019-11-26 10:50
困难家庭养出的孩子如此不懂事,不孝顺,是谁的错?

孩子的错都能在父母身上找到原因。没有人天生就是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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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9-11-26 13:45 |只看该作者
困难家庭养出的孩子如此不懂事,不孝顺,是谁的错?

应该不是你的和我的,基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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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9-11-26 13:46 |只看该作者
这种孩子往往是这种造成了,家长太过看重孩子,就是倾其所有,还觉得亏欠孩子。孩子能感受到这种情绪。

有点经验哈,好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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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9-11-26 14:0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恋花蝶 发表于 2019-11-26 13:46
这种孩子往往是这种造成了,家长太过看重孩子,就是倾其所有,还觉得亏欠孩子。孩子能感受到这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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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爱害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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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9-11-30 09:4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恋花蝶 于 2019-11-30 09:43 编辑

溺爱害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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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9-11-30 11:13 |只看该作者
恋花蝶 发表于 2019-11-26 13:45
困难家庭养出的孩子如此不懂事,不孝顺,是谁的错?

应该不是你的和我的,基本上。

幽默的你,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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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9-12-9 17:14 |只看该作者
首尾呼应,人物描写细腻,尤其是外貌和心理描写都非常逼真,再现了小人物为了生存而不断挣扎,内心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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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12 09:09 |只看该作者
首尾呼应,人物描写细腻,尤其是外貌和心理描写都非常逼真,再现了小人物为了生存而不断挣扎,内心惆怅~~~



谢谢美女能看完这么多的字,受累了!感动得眼泪依旧哗哗的啊!
人物是不错,但写得不好,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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