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石匠
据说龙石匠进新疆之前是个代代相传的石匠。这是为人所知的，不为人知的还有一项技艺，就是接骨。接骨似乎与石匠活无关，但细一琢磨，便幡然顿悟：接骨也是可以从石匠活中派生出来的。
民间接骨和现代化的医院接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民间接骨没有进口的机械设备，也不能通过微创手术，注入一管子的骨水泥，将断骨牢固地衔接起来，靠的就是两只手。当然也要靠手上的感觉和内心的某种神秘判断，而这种判断是否与神的暗示相关，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谁也说不清。
龙石匠名声鹊起就在中壮年以后的那三年。他接了三手活，一年一手。可见他不是以接骨为营生的，只是业余爱好。正如某一类嗜酒者，不酗酒，也不品酒，却偏偏对酒的气味有一种迷恋，那种望穿秋水单相思的迷恋。
龙石匠从来不接收病人，因为他不是骨科医生，也不是江湖郎中。那年，有个骨折病人通过熟人的熟人上门求助，希望龙石匠能高抬贵手，挽救一下骨折人的腿。那病人是个赶马车的，在一堵干打垒的羊圈墙边拐弯时，没拐过去，小腿挤在墙上骨折了。团卫生院给赶车人接好了腿骨，若干天后，腿肿始终不消。于是又到师医院。师医院检查后说，断裂的骨茬没有复位，错位接骨造成经络不通，所以浮肿不消。必须通过外科手术将已经长好的骨茬断开重新复位。风险大，开销也大。
这当然不是一个赶马车的所能接受的现实。他没闲钱，也不想冒险。死缠烂打地苦苦哀求龙石匠为他进行无创接骨。龙石匠百般无奈地接手了。就在自家屋里摆开架势，伸出一双强劲的大手慢慢捏起。任凭赶车人怎么鬼叫连天，龙石匠依然不温不火地捏着，将长好的骨头渐渐断开，再渐渐复位。这个过程大约用了几个小时，赶车人居然挺了过来。腿的浮肿很快就消退了。围观者啧啧称叹，大叫神奇。
不到一百天，赶车人行走如初，没有不良症状。
第二年，有一位患风湿病的女人通过熟人的熟人的熟人买了几斤鸡蛋拿了半袋面粉找上门来。外人就看不明白了，骨折与风湿是两码事，龙石匠也能治吗？他当然不想治。碍于熟人的面子以及摆在眼前的鸡蛋面粉，盛情难却。龙石匠医治之前发出狠话：只此一回，下不为例！他的“下不为例”是指不再接待任何病人，不论风湿还是骨折。
那位背着进门的风湿女人一小时后便站着走出门外，完全康复了。
如果说去年为赶车人接好腿骨并未引起多大轰动，那么今年让风湿女人神速康复就没法不引起轰动了。
轰动归轰动，龙石匠却始终不为之所动。外界的事他无权干涉，而他自身的沉静如岩石一般肃穆冷峻。他要信守誓言，绝不为外界所扰，不管熟人还是非熟人。
第三年，外地的一个腰椎骨折的病人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慕名而来。该病人是被家人用担架抬进来的。跪求龙石匠垂怜民众疾苦。说别处若能治愈决不远道寻来，万求龙神医恩典。家人将随身礼物摊在小院，把病人抬进屋内，苦苦哀求。
龙石匠正色道，我不是神医，外面的传说尽是虚言。不治，坚决不治！
病者家人见状，脑筋一转，使出绝招，扔下病人担架跑了。心想，好话说尽还那么绝情，让病人躺在你家，看你治不治？
龙石匠见家人使用绝招，便还以绝招，对躺在地上的病人百般揶揄，极尽羞辱，声色俱厉地骂道：“滚出去，滚！”
躺着的病人说：“我滚不了啊！求求您救我一命吧！”
“滚不了就爬，一点点儿地爬！”
脸皮再厚也是有尊严的。病人不再忍了，开始爬。非常艰难地一点点儿挪动，一寸寸地前行。龙石匠并没有停止对病人的辱骂，小院里看热闹和同情者参半，默等故事的发展和结局。
也不知过了多久，病人终于爬到了门槛上，稍息片刻，略作喘息，打算爬过门槛挪进小院，完成一个阶段性的胜利。
龙石匠似乎不胜其烦，一个健步上去，对着趴在门槛上的病人腰椎一脚踹去，脚法很准，力量不小。那阵势似乎有要将病人一脚踹出门外的企图。只听“嘎嘣”一声，是病人腰椎发出的声响。
“完了，彻底断了！”围观群众心里说。
伏在门槛上的病人扭了扭身子，伸了伸腰肢，挺了挺胸腔，站起来了。又试着走了几步，没啥问题。之后便迈开大步走出小院，一会儿不见了人影。仿佛脱离苦海般地迅速离开这个百般羞辱他的龙石匠。
龙石匠真正的名声大噪就是第三年，也是他准备销声匿迹的那年。龙石匠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游走他乡，去寻找自己的那片天空。
五年之后，龙石匠又回到了团场。外人都以为他准是衣锦还乡了，正如走那种曲线救国救民的路子，或去国外留学，或去边远山区提升素质修养，或去高等院校进修镀个金镶个银之类。
然而，龙石匠依然是龙石匠。本色未改，成色还略有降低。衣冠不整，胡须凌乱。尽管如此，龙石匠在群众的心目中，依然还是五年前那个神医。
工程一连有个徐排长，长子上五年级，顽皮得很。一次和同学玩耍打闹，摔倒后肩膀脱臼。连队的卫生员一使劲给他复了位，没事。第二天上学，同学很是奇怪，昨天胳膊还耷拉着，今天怎么就好了？用力一拍肩膀，又脱臼了。卫生员好不容易又复了位。哪知第三天又去打闹，一个恶作剧孩子又拍了肩膀，再次脱臼。卫生员使出浑身解数，再也不能复位。
徐排长气急，就让孩子胳膊耷拉着呆在家里，以示惩戒。就这样呆了一周，还是去医院了。医院检查后说关节囊里已经长出一些肉芽，必须通过手术剔除肉芽方能复位。
徐排长早听说团里有个龙石匠会接骨，便人托人地请龙石匠来，龙石匠闭门不出。接着再托人，一直托到了副团长那里，龙石匠上门了。
“我尽力给他复位，但不能保证成功。要用关节去磨掉关节囊里的肉芽，这个过程会很疼痛，不知孩子能否忍住。”
孩子在复位的过程中鬼哭狼嚎，忍不住也得忍。终于还是复位了。孩子回家后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死了。
长子没了，徐排长没有怪罪龙石匠，就这样不了了之。
再后来，龙石匠又在团场消失，不知去了哪里。很多年后，谁也没有见过龙石匠。只听一个熟人的熟人的熟人说龙石匠死了，不知埋在哪里。
又过了很多年，还有人提起龙石匠并谈到有关他的传闻：说他家不是世代石匠，而是世代中医，而他弃医从军，曾在旧军队里任过将官。
2019-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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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17 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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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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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17 20:34
发表于 2019-10-17 21: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