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雁过无声 于 2019-9-11 16:24 编辑
1.
许是老了,越来越喜欢回忆。
回忆里,母亲还很年轻,她清脆的话语在响,响在红砖堆砌的小房里,催促着我穿上粉色的上衣,套上紫色的长裤,再让我蹲坐在小凳上。
她白晰的手在忙碌,像在钢琴的黑白键上跳舞,又像在为我唱的歌伴奏,那双灵巧的手扎成了两条麻花辫,我将中秋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八月十五月儿明呀,爷爷为我打月饼呀,月饼圆圆甜又香啊,一块月饼一片情啊……”
母亲的手像会变魔术,将两条紫色的绫子折又折,非常麻利地塞进皮套里,又仔细地扯了又扯,便扯出了两只紫蝴蝶,久久停留在我的麻花辫上。
我在镜子前转了又转,转出一张生动的如花笑脸,心里得意地想:今晚的中秋联欢会上,我会不会成为焦点?
2
儿时的夜空湛蓝湛蓝的,蓝得只为守护中秋的月,我抬头遥望圆圆的月,仿佛真的看见了月宫中的嫦娥,她怀里的玉兔哭红了眼睛,月桂树的枝条摇着风,她孤独的身影让人好心疼。
明朗的月光下,母亲牵着我的手在走,走在故乡的小路上,她轻盈的脚步声里,混杂着嫦娥奔月的传说,我听得津津有味。
我们走到校园的门口,已有人将木柴堆起,堆积在操场的中央。
校长擦出火柴的光亮,照着一张张兴奋的小脸儿,篝火熊熊燃起的那一刻,孩子们开始欢呼雀跃。
母亲攥紧我的手,千叮咛万叮嘱,告诉我上台要落落大方,要目视观众放声歌唱,我用力地点点头。
她觉得不是很放心,又在我面前蹲下身来,双手捧住我的小脸蛋,郑重其事地又强调着,一遍接一遍地说,说得我的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心里也咚咚打起了鼓。
3
中秋篝火晚会开始了,校长站在领操台上致开幕词,纯正的东北话很逗。
班主任是一名男教师,他走到我面前和母亲寒喧,镶了边的牙齿暴露在月光下,发出金属般锃亮的寒光,只是笑容还算亲切。
我撇开母亲的手,走在班主任高大的身影后,走到一起参加小合唱的队伍中,接受他煞有介事的检阅。
草绿色的军装将他乔装改扮成威严的将军,胸前上衣兜盖处装饰的钢笔,在月光下熠熠闪光,折射在我们眸子中的尽是师道凛然。
他将我们领到领操台旁,等着《爷爷打月饼》唱起,母亲的叮嘱在耳边响,响得我有些忐忑难安。
班主任将手一扬,我们陆续走到了舞台上,台下观众里有母亲的身影,她将两只手举在胸前,准备为我随时响起掌声。
我将身体站得笔直,迎着温柔的月光,映着篝火的光亮,我使劲清了清嗓子,忽然觉得裤腰有点松,松得仿佛会掉裤子,那得羞煞死人,我赶紧移动无处安放的双手,这回终于派上了用场。
于是乎,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泰然自若地将裤腰拉松,努力向上提起,提到安全的位置,又左右晃了晃小腰儿,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4.
我露出得意的笑容,为自己的急中生智,全然忽略了母亲的感受,她是来看女儿出彩的,却撞见了令她蒙羞的一幕。
我放声唱着歌,歌声响彻整个校园,响在母亲的耳畔,响得她面无表情,响得她忘记了鼓掌,只记得回想我提裤子的镜头,像一个电影特写般,在她脑海里无数次的回放。
在往后的岁月里,她常常讲起我的糗事,讲了一个又一个中秋夜,从编成麻花辫的青春年华,讲到青丝中爬出倔强的白发,再讲到头发灰白相杂的幕年时光。
如今又近中秋节,又一次将往事回忆,只不过讲述的人变成了我,身边的孩子听得欢乐,笑我小时候有点丢脸。
我想拔响母亲的电话号码,就在中秋的月圆夜,让孩子唱起《爷爷为我打月饼》的歌,让母亲想起那年的中秋,想起那夜的篝火与欢歌,仿佛我还正当年少,她还没有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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