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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长篇小说《太阳花》
楼主: 大尾巴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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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太阳花》 [复制链接]

61
发表于 2017-8-4 04:4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7-8-8 08:21 编辑

五十五
爹进了家门,正好家里除了大奎和二奎,爷爷奶奶都没在家,他们一个陪着二大爷,一个陪着大妮子。
大奎和二奎当然不会把爹后半夜才回家的事跟爷爷说,再说了,爹回来的时候他们正在梦乡,这件事就算这么糊弄了过去。
大妮子从刘长三死了以后,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这下急坏了二大爷。二大爷媳妇死的早,爷俩相依为命的到了现在,要不是离不开闺女,二大爷也不会找了一个上门儿的女婿。
必定做父亲的除了着急也没啥办法,只好找了奶奶。奶奶听了就来劝她:“妮儿呀,听婶子说,长三已经没了,你不吃饭能咋着?你也不能跟了他去?再说了,还有你爹,他这么大的岁数了,没了长三已经要了他的半条命,你还想把他那半条命也要了?”奶奶劝着大妮子说。
可是无论怎么说,大妮子就是不说话。
奶奶安慰了二大爷一回,又给他们做了饭回到家里。
“他爹呀,大妮子这样再窝囊坏了可咋办?”奶奶发愁的说。
“哎!真是老天爷没眼,二哥本就是绝户,只有这个闺女,招了长三这孩子做女婿顶了半拉儿也算是福分,谁想到咋就让日本鬼子给杀了?你这样吧,从今天开始,你做了饭就去二哥家给他们做饭,做完了晚上你也别回来了,就跟着大妮子在她屋里住,守着这孩子,别让她寻了短见。等着日子长了,她也许就想开了。”爷爷说。
“啥时候去?”奶奶问。
“明天就去。”爷爷说。
当天半夜,就听见有人敲门,爷爷慌忙出了门,二大爷走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兄弟,快跟着大奎娘去俺那看看,大妮子疯了。”
爹听了赶紧叫起奶奶,三个人忙着出了门。
原来,二大爷因为没了刘长三,大妮子又是这样,愁的每天晚上半夜睡不着。
这天很晚才睡,刚刚躺下就听见门响,二大爷急忙起身点着了灯,就看见大妮子披头散发,光着白花花的胸脯站在那。二大爷吓了一跳说:“妮儿,你这是干啥?”
“长三,你咋不回屋睡觉,俺都等了你半宿了。”大妮子说。
“妮儿,俺是你爹,长三他……”
“长三,你咋不回去睡觉,你不要俺了?”大妮子说着一头就朝二大爷撞了过来。
二大爷急忙扶着她坐在炕沿儿说:“妮儿,你再好好看看,我是你爹不是长三。”
二大爷说着把自己的衣服裹在大妮子身上,大妮子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着刘长三的名字。
二大爷怎么劝也没用,只好扶着她躺在自己的炕上,急忙出了门来找爷爷。

五十六
二大爷和爷爷奶奶进了门来到二大爷的房间,只见大妮子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把剪子正在剪头发,奶奶看见急忙跑了过去。
大妮子拿着剪子对着奶奶说:“你别过来,你是个妖精!”
奶奶看着她拿着剪子对着自己,也停住了脚步说:“妮儿,我是你婶子,我咋是妖精?”
“长三就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那是个地洞,我剪了头发就能钻进去了!”大妮子说着继续剪着自己的头发说。
三个人一时没了主意,想过去可是大妮子手里拿着剪子,不过去又怕她自己伤到自己。加上大妮子此时已经脱掉了二大爷给她裹上的衣服,爷爷和二大爷都觉得站在这难堪。
“大奎娘,这可咋办?”二大爷发愁的说。
“你们不用为难,等我剪完了头发就走,钻过那洞就能找到长三 嘻嘻……。”大妮子听了笑着说。
“二哥,说啥也得把那剪子夺下。”爷爷说。
“咋夺?”二大爷问。
“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娘,你先上去,俺们随后也跟上去按住你就夺剪子。”爷爷说。
“大奎娘,你招呼(留神)那剪子别戳到你。”二大爷说。
“你先跟她拉着话儿,让她分神。”爷爷说。
奶奶听了分外紧张,可是没办法只好凑上前去说:“妮儿,你把那剪子给婶子,那个剪子不快了,婶子给换一把好使的咋样?”
“不换,这个就挺好使,俺用牙磨过了。”大妮子说着咧开了嘴。
这个时候三个人吃惊的看到,大妮子满嘴是血。
就在这一瞬间,奶奶扑了上去,二大爷也紧跟着跑过来按住了大妮子的腿,奶奶压在她身上,爷爷趁势把被子蒙在了大妮子的头上。
不想大妮子力气非常的大,原来这是疯癫造成的,三个人楞是按不住她,大妮子在炕上打滚喊叫,这个时候爷爷看到,奶奶满脸是血,原来,大妮子手里的剪子在奶奶的脑门上戳了一个大口子。
“他娘,俺们俩按住她你快去叫富荣媳妇来,她有力气。”爷爷说。
奶奶擦了擦脸跑出门朝着酒铺跑去。
二大爷和爷爷两个人按住大妮子,看看就支持不住,一来是大妮子疯狂的力气,再有就是两个人都不能使用十分的力气,因为大妮子现在是蒙在被子里,也怕伤了她。
邢嫂子不大会就到了,看见这个场景也来帮忙,一边按住大妮子一边说:“婶子,拿根针来。”
奶奶晕头转向满脸是血说:“啥针?”
“做活的针就中,越大越好。”
“去大妮子屋里拿,她那有。”二大爷说。
奶奶顾不得自己的伤,跑去拿了针来,邢嫂子接过针朝着大妮子的头上刺去。大妮子此时就像触电一样猛的哆嗦了一下不动了。
几个人站起身来松了一口气,二大爷看着大妮子脸色苍白紧闭双眼担心的问“富荣媳妇,你咋扎的她,不会出事吧?”
“二大爷,放心吧,过了这一夜就能好了,不过可不是治好了,就是不能马上还犯,一会儿找盆热水给她烫烫脚。”邢嫂子说。

五十七
自从那次以后,奶奶守了大妮子几天,邢嫂子也不断的过去看望。大妮子再也没有发过那样激烈的病症,可是人几乎变成了一个傻子。只要不提刘长三,她从来不说话,也从来不关心和留意周围的人和事。
常常见她一个人站在门口,眼睛望着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看着。
天渐渐的冷了,庄稼人种上了麦子浇完了最后一遍冻水,从此以后他们进入了冬闲。
二大爷每天照常去酒铺喝酒,可是那种威严好像差了很多,也不在逮着谁训斥谁。王富荣这几天又没有了影,酒铺大多数的情况下是邢嫂子一个人支应。
这天,酒铺里除了二大爷还有王富宽,门一响进来两个人,年纪都在三十多岁,一身黑色的衣裤带着礼帽,穿着打扮像个做买卖的。这对酒铺来说并不奇怪,因为村子挨着官道,路过来喝酒的人很多,酒铺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赚钱,光是靠着村子里的人是不行的。
两个人要了酒菜坐下,掏出烟卷各自点上,不着急喝酒而是仔细打量着酒铺里喝酒的人。其实,就在这两个人进门的时候,酒铺里的人也在打量着他们。
酒铺里人来人往,所以,并不影响大家喝酒聊天,王富宽说:“二大爷,大妮子咋样了?”
“能咋样?除了吃、喝就是睡,跟傻子一样,亏了老三他娘。”二大爷说。
“狗日的日本鬼子!”王富宽说。
“谁知道我哪辈子缺了德,摊上这个家破人亡的事。”二大爷说。
两个人说着话,那两个穿黑衣的人里岁数稍微大一点的端着酒走了过来。
“二大爷,你老高寿?”黑衣人顺着王富宽的称呼笑着说。
在酒铺里即使是生人,喝酒搭腔的并不少见,二大爷并没感到奇怪。
“不敢,虚度五十九岁。”二大爷说。
“家里出啥事了?”黑衣人问。
“哎!日本人要粮食,我姑爷就给送去,谁想就让狗日的日本人给捅死了。”二大爷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哦……!你老经常上镇里去吗?”
“过去是总去,因为我镇上和城里都有买卖,现在岁数大了就不去了。”
“咱们屯子里最近谁老上镇上去呢?”
“庄稼人种地为主,谁有空闲往镇里跑?除非赶集买点啥用的东西。”
“你是哪的人?”王富宽听了觉得这个人问的奇怪。
“路过的,这就快晌午了,喝点吃点儿赶路。二大爷,跟你打听个人你认识不?”黑衣人说。
“谁?”
“刘瘸子?”
“认识,是俺们屯子的。”
“你问他干啥?”王富宽问。
正说着,刘瘸子走了进来:“嫂子,俺哥呢?”
“好几天都没影了,我哪知道?”邢嫂子说。
“不是躲着俺吧?”刘瘸子问。
“躲你干啥?”
“他还该着俺五块大洋呢?”

五十八
刘瘸子的到来引起了两个黑衣人的注意,用眼睛紧紧盯着刘瘸子。
刘瘸子坐下来看了看屋里说:“嫂子,钱先放着,酒总得打吧?”
邢嫂子给他端上酒说:“不是嫂子较真,你从春天到现在可给过俺一个酒钱?”
刘瘸子喝了一口笑了笑说:“有那五块大洋顶着,我就是喝到明年的春天也用不了。”
刘瘸子喝的是“穷酒”,喝“穷酒”就是喝酒从来不吃菜。这倒不是他不想吃,只因为口袋里经常是分文没有。
黑衣人刚才跟二大爷打听刘瘸子,又看到他走路有些瘸,估计是自己要找的人,放开二大爷转过身来。
“这位兄弟贵姓?”黑衣人问道。
“你问我咋地?”
“哦,别误会托我打听一下。”
“朋友?谁?”刘瘸子听了奇怪的问。
“于四你认得吧?”
刘瘸子到底是走南闯北,粮库放火的事已经叫他想起来后怕,一直都猫在家里没敢出门,这是觉得风声已过才来到酒铺,他心里惦记的还是那五块大洋。
此时这个人说起于四,必定和粮库有关系,刘瘸子摇了摇头说:“不认识,俺连屯子都不出,啥鱼呀虾的不知道。”
“那你贵姓?”
“姓王,这个屯子里没有外姓。”刘瘸子灵机一动的说。
“不对吧?我那朋友跟我说,这刘瘸子分明就是住在东王屯。”黑衣人说。
“你打听他咋地?”王富宽问。
“不咋,没有就拉倒,不过是随便一问,其实是受朋友之托跟我们没有关系。”黑衣人说完接着喝起酒来。
刘瘸子将信将疑的心里也嘀咕,说实话,他做的这个行当,道上倒是有朋友,于四也算是其中一个。干他们这行也经常互通信息,比如哪里有了“买卖”,难道于四真的找他有什么买卖做?
“朋友,你贵姓?”刘瘸子问。
“我姓吴,那位姓常。”黑衣人说。
“于四找刘瘸子干啥?”刘瘸子问。
“那是他的事,你不是刘瘸子你问他干啥?不过是看着财神眼前过,我替他可惜,我们是顺道给他捎个信而已。”黑衣人此时倒是漫不经心的说。
刘瘸子一听心里明白,这就是说有一笔“生意”要做,此时已经打消了疑虑说:“不瞒你说,我就是刘瘸子。”
黑衣人听了站了起来说:“我就知道是你。”
黑衣人说着掏出手枪对准了刘瘸子,刘瘸子站起身来转身要走,另外一个黑衣人站在他的身后,手里也拿着一把枪。
“哈哈!别想耍花招,老实的跟我们走一趟,我们是侦缉队的。别说你还个瘸子,就是个飞毛腿你有子弹跑得快?”黑衣人说。
“我管你是啥鸡巴队的,你抓老子干啥?”刘瘸子说。
“你放火烧了粮库你还装啥糊涂?”黑衣人说。
看见黑衣人掏出手枪,屋里的人大吃一惊,邢嫂子站在柜台后面大张着嘴,二大爷手里举着酒杯忘了喝,王富宽盯着刘瘸子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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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4 04:46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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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5 05:4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7-8-8 08:23 编辑

五十九
眼看着刘瘸子叫侦缉队抓走了,屋里的人一时慌乱起来。
“刘瘸子烧了啥粮库?”王富宽问。
“还有哪个粮库,镇里的呗?”邢嫂子说。
二大爷听了心里翻腾起来,日本人杀了刘长三,闺女到现在落下个疯癫之症,要说烧了他们的粮库,最先应该是自己干这个事,他心里早就恨得长了牙,没想到刘瘸子却替他报了仇。二大爷平日最看不起的就是刘瘸子,他为什么做了这么一件让自己心里听着痛快,又让他想着莫名其妙的事?
“这下就得掉脑袋。”二大爷担心的说。
“对了嫂子,刘瘸子为啥找你要钱?”王富宽说。
“我想起来了,就在长三出殡的那天晚上,我家瞎子,还有老三和刘瘸子在屋里嘀咕啥,后来瞎子就找我要钱给了刘瘸子,呀!这事是不是是他们干的?”邢嫂子说。
“你说啥?还有老三?”二大爷听了瞪起眼睛说问。
“我明白了,记得富荣在这说抗日的事吧?他们是不是就先动了手?”王富宽说。
“烧狗日的是应该,不过,刘瘸子叫他们抓了,这件事如果有王瞎子和老三,他们也保不住,到了里面瘸子还挺的住?我可看见过他们把人折腾成啥样,瞎子不就是个例子?”二大爷担心的说。
“二大爷,那可咋办?”邢嫂子也担心起来。
“这得告诉老三一声,叫他先躲起来。”二大爷说。
“我去告诉老三。”王富宽说。
“我去吧。”二大爷说着站起身来。
临出门的时候二大爷跟邢嫂子说:“侄媳妇,富荣要是回来,也叫他赶紧躲起来。”
邢嫂子答应着,一脸的担心。
二大爷到了爷爷家,因为正农闲,奶奶在院子里忙和着簸豆子。
“二哥你咋来了?屋里坐吧。”奶奶招呼着说。
“清源呢?”
“爷仨在场里碾豆子呢。”奶奶说。
“你快去叫他和老三回来,快去!”二大爷着急的说。
“二哥,出啥事了?”奶奶纳闷的问。
“你就快去,晚了就不赶趟了!”
奶奶叫回了爷爷和爹,几个人进了屋。
“二哥,啥事这么急?”爷爷问。
“老三,我问你,长三出殡的那天晚上你在家不?”二大爷没有回答爷爷的话直接问了爹。
爹听了心里一动,二大爷问这个干什么?他怎么知道自己没在家的事?
“在家呀,我爹和我娘在你那,我和我大哥二哥在家。”爹决定先装糊涂,看看二大爷到底为什么这么问。
“老三,你跟我实话实说,我不是日本鬼子,你瞒着我没有用。”
“二哥,到底是咋了?”爷爷也纳闷的问。
“刘瘸子刚才叫啥侦缉队抓走了,说他烧了镇里的粮库。”二大爷把刚才的事情和邢嫂子的话说了一遍。
“老三,你去了没去?”爷爷听了问爹。
爹此时觉得瞒着已经没有意义,听到刘瘸子被抓的话觉得自己应该豁出去于是说:“去了,爹,日本鬼子杀了长三,还杀了那么多的中国人,还不该烧他们吗?”
“老三,烧的对!不过,刘瘸子被抓走了,到了里面是没有好馍馍吃的,一准是要拷打他,他能挺的住吗?挺不住就一定要招出你们来。”二大爷说。
“二哥,那咋办?”奶奶听了吓得脸色苍白浑身直哆嗦。
“赶紧躲躲,别等着那些人再来把你抓走。”二大爷说。
“老三,你咋这么让人不省心……”奶奶说着哭了起来。
“别哭了!哭啥?”爷爷说。
“还有,兄弟,你得去镇上一趟,找巧云让她打听刘瘸子的事,看看花钱疏通能不能行,钱我拿,花多少咱都得拿,只要保住刘瘸子一条命。”二大爷说。
“二哥,我听你的。”爷爷说。

六十
二大爷千叮咛万嘱咐的走了,爷爷把他送出了门回到屋里。爹此时的心里反而安稳了,因为一切都不需要隐瞒了。
“你听见了?我就知道你跟王富荣就不会有好事!你现在惹下了塌天的大祸,全家人都得跟你背累(牵连)。”爷爷说。
“他爹,你倒想想看,老三上哪躲着去?”奶奶着急的说。
“他有能耐惹祸他自然是有办法。”爷爷说着点着了烟袋。
“看你说的,就让老三眼睁睁的跟刘瘸子似地让人抓走?”奶奶说。
“那咋办?我说了多少次,少去掺合事就是不听,这回看你咋办!”爷爷瞪起眼睛说。
“爹,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连累你们,我明天就走。”爹说。
“你上哪?”奶奶听了担心的问。
“天下之大,怎么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爹说。
“看见没有?到了现在还瘦驴拉硬屎。”爷爷说。
“爹,你想安生,屯子里的人谁不想安生,还有比刘长三更老实的人了吗?日本鬼子把他杀了,他招惹了谁?”爹说。
爷爷听了半天不说话,屋里一时静了下来。
“他爹,还是得赶紧想办法。”奶奶焦急的说。
“你给他收拾收拾,让他先上他舅舅家躲躲。”
“你不说我还忘了,对,老三哪,你先上你舅舅家躲躲,家里没事了就叫你哥找你回来。”奶奶听了说。
“要走就快走,虽然二哥说让我去巧云那打听消息,我想是管不了多大的事,别等着刘瘸子把你供出来那就晚了。”爷爷说。
奶奶听了赶紧去收拾东西,大奎和二奎干活回来了,听了爹的事也吃惊不小。
“老三,我送你去。”大奎说。
奶奶很快收拾好了东西又掏出一块钱说:“到了那别满处瞎跑,耐心的猫着,等家里消停了我叫大奎接你去。”奶奶说着流下眼泪来。
大奎和爹出了门,爹回头看了看,奶奶站在门口望着他,不住的用手擦着眼泪。
太阳偏西了,天空一片橘红色,两个人来到黄河边上。
黄河静静的流着,岸边的树已经掉光了树叶,浓浓的好像一片棕色的烟雾。
“哥,你回去吧。”爹说。
“你放心走吧,家里有俺和你二哥,你别惦记着。”大奎说。
这是爹第一次离开家,也是他接触这个世界的开始。

六十一
刘瘸子在屯子里不招人待见,因为他好吃懒做。刘瘸子在屯子里名声不好,因为他偷鸡摸狗。在太阳从东边出来落在西边的日子里,人们会用眼角看他。可是,刘瘸子被抓走的消息在屯子里一夜之间妇孺皆知,大家开始关心起他来。
刘长三的死让乡亲们感觉到了外边的动荡已经波及到了村子里,刘瘸子的被抓更印证了他们以后的日子不会平静。
何况,刘瘸子不是为了做贼被抓,而是烧了日本人的粮库,刘瘸子在抗日。
就在爹走的第二天,爷爷绝早的起来朝镇上走去。他要按照和二大爷商量好了的事,找大姑想办法去救刘瘸子。
到了镇上,大街上人车稀少,按照日子算,今天应该是集。自从上次去了姑姑那,知道了自己的妹夫给日本人做事,爷爷就没再来过镇上赶集,可是,今天街上的情景让爷爷也感到奇怪,自从他有记忆起,赶集是千古不变的,今天却是这么冷冷清清。
在去大姑家之前,爷爷特意的绕道看了看粮库,果然是断壁残垣,屋子都烧的只剩下了断墙残壁黑乎乎的。
“哥,你咋来了?”大姑看见进了门的爷爷问。
“屋里说话。”爷爷说着走进屋里。
大姑给爷爷沏上茶爷爷说:“这集上咋没人?”
“还赶集?这些日子把个天都折腾漏了,日本人满处的搜查,大街上到处都是便衣,天一黑就不许出门,说啥?管这叫宵禁。”大姑说。
“为啥?”爷爷明知故问为的是切入话题。
“不知道哪个胆大包天的,把粮库给烧了,哎!这下不要紧,抓进去多少人。”
“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事。”爹说。
“咋?”
“咱屯子的刘瘸子给抓起来了,说是他烧了粮库。”爷爷说。
“啥?他烧了粮库?他能干这事?”大姑说。
“不定准呢,说是他烧的就抓起来了。”
“日本人现在是疑心生亡鬼,见着哪个可疑的就抓。哥,你可嘱咐咱家老三,千万让他别满处跑去。”大姑说。
爷爷听了朝里屋方向看了看说:“忠良在家呢?”
“睡着呢,昨天老晚才回来。”
爷爷听了说:“俺这回来就是为了让他想个法子,像上回把王瞎子弄出来一样,把刘瘸子弄出来,咱认头花钱。”
“你管他干啥,那个不着调的玩意儿。”大姑说。
爷爷看看不说实情大姑怕是不乐意管说:“这里头还牵连着你侄儿。”
“啊?”大姑听了瞪大了眼睛。
爷爷又一次看了看里屋的方向说:“他不能听见吧?”
“不能,昨天晚上灌了好多酒,睡得跟个死猪似地,抬走了都不知道。哥,你快说,到底是咋回事?”大姑着急的问。
爷爷把事情的经过和二大爷的意思简单的说了一遍,大姑听了急的说:“你说这小兔崽子就是惹事的根苗,上回王瞎子被抓起来是啥样他不是没看见,咋趟这个浑水?”
“别说了,事情做下来了,着急也没用,你嫂子哭了一夜。”爷爷说完叹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让忠良给打听打听?”
“你先别对他说老三的事,看看日本人到底是真知道还是谎咱,二哥和我的意思是怕他在里面扛不住招了,那样咱老三和王瞎子就有掉脑袋的危险。要是没啥证据,多花点儿钱弄出来大家也安生。”
“好,你等着我叫他去。”大姑说完转身正要朝屋里走,许忠良走了出来。

六十二
许忠良走了出来,由于喝了酒上眼皮有些虚肿。
“哥,不用去了,去了也没用。”许忠良说完坐下给自己倒了茶端起来喝着。
“咋?”爷爷问。
“那刘瘸子烧了粮库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许忠良放下茶碗点上烟说。
“他自己招了?”爷爷担心的问。
“有人看见他了,是个看粮库的叫于四。日本人先抓了他,他就招出了刘瘸子。”
爷爷一听更加担心,刘瘸子会不会也招出了爹和王富荣呢?
“刘瘸子到里面说了啥?”爷爷问。
“那咱就不知道了,反正他这条命是保不住了,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没法。这和王瞎子还不一样,王瞎子不过是查夜的给查到,到底没有大事。刘瘸子烧粮库是有证人的。”
“那咋办?”大姑听了也着急。
“咋办?等着枪毙吧。哥,你管这事干啥?”许忠良问。
爷爷不想把爹的事告诉许忠良应付着说:“屯子里的人托付我来找你给想个办法,必定是乡亲。”
“我不是说了,没有办法。哥,我早就说过,国家几百万的军队都挡不住日本人,你一个一脑袋高粱花在的庄稼人能干啥?这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这下可好,不光是刘瘸子,这得多少人遭日本人的报复?说不定又是几条人命,这是抗日?这纯粹是自己祸害自己。”许忠良说。
“要说这日本人也是可恨,刘长三招惹他们了吗?不是也照样让他们拿刺刀给捅了?”爷爷说。
“这怨谁?你要是正经八经的交粮食能有这事吗?”
“凭啥?俺们自己还不够吃呢?”
“命要紧还是东西要紧?日本人为什么下狠手,就是叫你们知道,他们随时能要你们的命,看看你们还敢不敢不听话。哥,要我说你趁早回去,别掺合这事,躲还躲不及呢。镇上这个地方,东街放个屁,西街都能闻到,来个生人也有人查问。”
“你的意思是说,哥上咱这来也能抓起来?”大姑听了担心起来。
“到这儿倒是没关系,可是出了门走在街上就不好说了。日本人这些日子啥样你没看见?”
大姑听了用眼睛看着爷爷,爷爷站起身来说:“那俺就回去。”
爷爷转身要走,大姑拦住说:“哥,吃了饭走,让忠良把你送出镇子。”
“不了,俺得赶紧回去,二哥还等着消息呢。”
“对了哥,你们屯子本来就欠着粮食没交,听说过两天日本人要带着人和刘瘸子去屯子里。”
“去屯子里干啥?”爷爷问。
“还干啥?一个是要粮食,再有就是在屯子里杀了刘瘸子,这叫杀一儆百。”
爷爷听了又害怕又庆幸,害怕的是,不知道日本人到了屯子里会不会祸害人,庆幸的是,早早的听了二大爷的话把儿子弄走了。
“日本人啥时候去?”爷爷问。
“那我咋知道?反正是不会太久。”许忠良说。
许忠良真的送爷爷出了镇子,爷爷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回到了屯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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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5 08:54 |只看该作者
楼主好思维,好文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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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6 05:4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7-8-8 08:25 编辑

六十三
爷爷回到屯子里,先去找了二大爷,进了院子正看见大妮子坐在那。大妮子看见爷爷一乐说:“早晚你们得做鬼,长三昨天告诉我的。”
爷爷知道她还是疯癫并没理会,进了屋里看见王清流和二大爷正坐在那喝着茶。
“回来了,办的咋样?”二大爷问。
爷爷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说:“眼下还不是怕刘瘸子扛不住招出谁来,现在要紧的是日本人要上屯子里来,这咋办?总不能一屯子的人都躲起来?”
“老四,这可咋办?”二大爷听了又吃惊又发愁的问。
王清流听了半天不说话,“吧嗒吧嗒”的只是抽烟。
“你倒是说话呀?”二大爷着急的说。
“法子是有,就是得委屈你一下。”王清流说。
“你说,啥委屈不委屈的,只要别让小日本子祸害咱的人就中。”二大爷说。
“你不是维持会长吗?这两天赶紧张罗粮食放好,再在酒铺里办几桌酒席招待日本人。日本人就是为了震唬咱们才这样的,咱们服软了他兴许火气能小点儿。”王清流说。
“服软?”爷爷问。
“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拿着鸡蛋碰石头。”王清流说。
“那刘瘸子咋办?”爷爷问。
“怪他做事不周密,咱们救不了他了。”王清流说。
“那要是他在里面招出王瞎子和老三,日本人来找咱们要人咋办?”爷爷问。
“咋?老三还没走?”二大爷问。
“走了,昨天就走了。”爷爷说。
“那他要谁去?一问三不知。”二大爷说。
“不能这样说,就说是出门了,上哪不知道,一但回来马上就报告。装汉奸也得装出个样子来,这样日本人也许就信了,咱们走一步说一步,先救当下燃眉之急,小日本啥时候来?”王清流说。
“忠良也说不准,就说是这两天的事。”爷爷说。
“那就抓紧收粮食。”王清流说。
“大伙要是还不给咋办?”二大爷发愁的说。
“这都啥时候了?有了长三的样子,谁还敢不给?这就是日本人的意思,问问你们是要脑袋还是要粮食。”王清流说。
“四哥,干脆这维持会长的事你来干我看行。”爷爷说。
“都啥时候了,你还说这些?”王清流听了不乐意的说。
大家商量完毕,赶紧去张罗粮食,为了能够把粮食收上来,二大爷带着爷爷和王清流亲自出马,这样做也是为了让大家重视起来,屯子里三位顶级的长辈出面也许就方便的多。加上和大家晓以利害,粮食果然收的很顺利,一天的功夫就堆满了场院。
粮食收齐了,二大爷嘱咐邢嫂子准备酒席的事也办妥了,就等着日本人来。可是,说来也怪,一连三天日本人并没有来。
这下叫二大爷他们以及乡亲们心里都没了底,日本人为啥不来了呢?

六十四
第四天的下午,王富荣回到了村里,进了门就看见桌子上扣着很多碗和盘子,打开一看都是准备好了的吃的东西,就等着加工熟了。在酒铺里,谁家有了什么红白喜事就有在这里办酒席的习惯,王富荣还以为是谁家有了喜事。
“这是谁家办喜事?”王富荣问。
邢嫂子说:“办你娘的纉(旧时妇女脑后的发髻),屯子里都翻了天了,你死哪儿去了?”
“咋了?”王富荣问。
邢嫂子把刘瘸子被抓到后来的事情说了一遍王富荣沉吟了半天说:“刘瘸子的小命要悬。”
王富荣出于安全的需要,从来不跟邢嫂子说他的行踪,所以,他担心刘瘸子会供出他们来可是不能说。
“我看你再这样跑下去你也玄乎,我问你,那天晚上你跟刘瘸子和老三这嘀咕的是不是就是这件事,这里有没有你和老三?”
王富荣看到老婆猜到了说:“你问这个干啥?”
“干啥?刘瘸子进去能熬得住日本人的折腾?要是供出你们来一样是丢性命的事,我名不正言不顺的跟了你这些年,我图稀啥?”邢嫂子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这娘们儿,嚎丧啥,我这不是没死吗?”王富荣说着站起身来往外走。
“你干啥去?”
“我去找二大爷!”
自从收了粮食以后,二大爷和王清流以及爷爷整天坐在这商量这件事,日本人不露面让他们越发的不安。
王富荣进了门正好看到三个人坐在那说话,二大爷看见王富荣说:“你咋还在屯子了晃悠?”
“老三呢?”王富荣问。
“还啥老三,老四的,老三早就躲了,你还不赶紧走?”二大爷说。
“我躲了可以,大家咋办?”王富荣说。
“你不躲你能救的了谁?”爷爷说。
“俺们已经商量了缓兵之计,就是不知道日本人来了能不能管事。”王清流说。
“哎……!也只好如此了,可惜了刘瘸子。”王富荣叹了口气说。
“刘瘸子进去一准是要招了你们,你赶紧走。”二大爷说。
“我也担心的是这个,那天我就少了个心眼,光顾了高兴了。其实他在路上告诉过我那个于四看见了他,我没往心里去。二大爷,只好先顺着他们,免得乡亲们遭殃。”王富荣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先走。”王清流说。
王富荣回家告诉了邢嫂子离开了东王屯。

六十五
天黑的时候,爷爷从二大爷家回来进了门,奶奶正坐在炕边掉眼泪。
“你咋又哭了?”爷爷烦躁的说。
“我咋不哭……,眼看一天一天的凉了,老三没带着厚衣裳,他冷不冷呢?再说,这样的躲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奶奶擦着眼泪说。
爷爷安慰了奶奶一会儿,大家脱了衣服上了炕。
半夜里,狗叫的声音把爷爷吵醒,仔细一听还不是自己一家的狗叫,整个屯子的狗都在叫。
奶奶也听见了声音:“他爹,这是咋了?”
“不知道”爷爷说着披衣下了炕走出门站在院子里。
大奎也听见了动静从自己的屋里走出来。
外边人的喊声,马的嘶鸣声,孩子的哭声,狗的叫声想成一片。
“难道是日本鬼子来了?”爷爷自言自语的说。
“日本鬼子半夜来干啥?”大奎问。
“我说好几天不露面,他们是怕咱们有了准备跑了,半夜来是想抓老实的。”
两个骑着自行车的人出现在门口:“快!都出来,快点儿!”
“干啥?”大奎问。
“干啥,到了就知道了,快点!!”那人说。
爷爷看了看大奎说:“咱俩去吧。”
“全家都得去,自己走出来比我从被窝里掏出来强!”那人说。
爷爷全家跟着骑车的人到了二大爷家的东场院,因为二大爷家的场院是整个屯子里最大的。
已经有很多的人被赶到了这,还有人陆陆续续的被赶来。
场院上堆放着收来的粮食,粮食堆前站着荷枪实弹的日本兵,这是乡亲们第一次看到日本人。
场院的中间不知道他们从哪拆来的门板凳子等在那架起一堆大火,冲天的火焰照亮了夜空,不时有火星顺着火苗飘向天空,火光映照着庄稼人惊恐的眼睛。人堆的四周也站着日本兵,把人们紧紧的围住。
曹翻译站在手拿军刀带着眼镜的东乡少佐旁边,他的旁边站着二大爷。
人群里不时有孩子的哭声,曹翻译看了看周围说:“大家伙安静一下,都别嘟囔了,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大日本皇军的东乡少佐。”
曹翻译说完朝东乡鞠了个躬,东乡嘴角咧了一下算是回答。
“知道皇军为啥来吗?”曹翻译说着朝左边看了看,这时候大家才看到,刘瘸子被反剪双臂吊在二大爷家的门框上。
刘瘸子滴着头,头发长长的垂下来,顺着头发滴着血滴,浑身的衣服被扒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身上已经是血肉模糊。
“诸位认识这个人吧?”曹翻译说着走到刘瘸子跟前,一个穿黑衣的侦缉队用枪筒支起刘瘸子的下巴,刘瘸子的脸已经严重的变了形,两只眼睛肿成了一条缝,嘴角上都是血,虽然如此,刘瘸子的脸上却还流露着满不在乎的表情。
“你们屯子用发霉的粮食蒙骗皇军,刘长三已经被正法。可是又有一个刘瘸子胆敢烧了皇军的粮库,这回让你们看看,反抗皇军是啥下场。”曹翻译说。
“粮食我们都凑齐了,正打算送去。”二大爷说。
“王会长,要不是皇军把刘长三正法,这粮食怕是还没有吧?”曹翻译说。
东乡转过头来看了看二大爷,凑在曹翻译跟前嘀咕的一顿。
曹翻译连连点头说:“刘瘸子烧粮库肯定是有人指使,他不过是个马前卒,你们最好把他早早的交出来,不然就是他那样的下场。”
爷爷听到这心揪到了嗓子眼,可是看曹翻译的意思,日本人还未必知道是谁,否则这曹翻译为啥没说出名字呢?这就是说刘瘸子并没有招供,想到这看看刘瘸子的惨象更加心疼。
没有人说话,可以听见火苗烧着木头的“噼啪”的声音。
“好,先让你们看看反抗皇军的下场,动手!”曹翻译说完朝着刘瘸子跟前的人说。
一个黑衣胖子左手端着一个碗,右手拿着一把军刺朝刘瘸子走过来。刘瘸子勉强的朝他看着。只见那人端起碗喝了一口凉水朝刘瘸子的心口喷去。爷爷从评书上听过,剖腹挖心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程序,为的是免得受刑人的血喷出来。
爷爷闭上了眼睛,就在这个时候,听见一声惨叫:“长三……!”,爷爷睁开眼睛一看,大妮子从门内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刘瘸子的大腿。

六十六
大妮子的举动不但把屯子里的人吓了一跳,就连那些日本人也愣住了。东乡看着大妮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他回过头跟曹翻译嘀咕了什么。
二大爷一看见大妮子慌了神,因为,刚才日本人第一个就到了他们家,日本人并没发现大妮子,因为大妮子的屋里自从刘长三遇害以来一直就黑着灯。
曹翻译转过头来问二大爷:“这是谁?”
“这是我的闺女,是个疯子。”二大爷说。
“他干嘛喊刘长三?”
“刘长三是我的女婿。”
曹翻译跟东乡嘀咕了一顿以后对站在刘瘸子身边的人说:“把她拉开,继续!”
几个人上来拉开了大妮子,胖子拿起刀来朝着刘瘸子走过去。刘瘸子用睁不开的眼睛看着胖子,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日你娘的!”刘瘸子的声音不大,但是因为人们紧张的鸦雀无声,周围一片寂静,所以显得特别的清楚。
胖子的刀冲着刘长三的胸口刺了过去,一股鲜血喷了出来,人群里一阵惊叫,有的女人吓的大哭,人们开始骚动起来,很多人转身准备逃跑。
大妮子也大叫一声昏了过去,看到人群的骚动,曹翻译掏出手枪对着夜空放了一枪,人们开始安静下来。
“看见了?这就是下场。”曹翻译说。
刘瘸子的血还在流,顺着身体流下来直到脚尖,滴答滴答的流在地上,他的头已低低的垂在胸前,人群里还有人小声哭的声音。
“王会长,现在你就叫几个人套车装粮食运到镇里去。”曹翻译转过身来对二大爷说。
“等天亮吧,这样谁还敢去?”二大爷说。
“那怎么敢拿长虫发霉的粮食蒙骗皇军,怎么敢烧粮库呢?”曹翻译说。
二大爷听了脸色苍白的朝着人群看着,他的眼光每次落到谁的身上,那个人就想像触电一样的紧张起来。
“别磨蹭了,发昏是不能当了死的。”曹翻译催促说。
二大爷点了几个壮年的男人,套了车装了粮食,日本人压着粮车走了,可是人们就像木头一样的站在那,谁也没散开。
刘瘸子像个影子似地吊在那,在风中微微的晃动,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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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刘瘸子下葬的时候,老天爷一改这些天响晴白日的天气,天空上乌云密布,阴云惨惨。我写这个景致的时候真的符合了那些专爱拿天气或者爱情凑份子的小说手法。可我不是有意这样做的,那天的确是天气不好。
刘瘸子的坟坑挖在了离黄河岸边不远的地方的一个树丛里,这不是准备将来有一天,作为一个抗日英雄而纪念的考虑,而是刘瘸子不姓王,他不能埋入王姓的祖坟。
棺材下了坑,众人正要填土,邢嫂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
“二大爷,先别着忙填土。”邢嫂子跑的气喘吁吁的说。
“干啥?”二大爷一愣问。
“他活着的时候,俺家瞎子还该他五块大洋,俺给他带来了。”邢嫂子说着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用黄纸包成一个圆柱形的纸包。
“该的是啥钱?”二大爷问。
“不知道,就是那天他让日本人抓走的时候,他还念叨呢。”邢嫂子说。
“棺材都钉上了还能打开?”爷爷说。
“那就埋在他的坟里。”邢嫂子说着把那个黄纸包扔到了坟坑里。
可能是那张包银元的纸太薄,也可能是银元太重,纸包落到坑里纸就裂开了,银元散落在棺材旁边。
“呀,散了!再找张纸给他包一下吧。”邢嫂子说。
“算了,填土吧!”二大爷挥了挥手说。
不大会,土填好了,坟头堆了起来。二大爷又和大家烧了纸后转身从树林走了出来。
“大妮子咋样了?”路上爷爷问。
“就是睡在床上,谁也不认识。”二大爷皱着眉头说。
“二哥,你那门楼子得重新修一个,那上边吊着过刘瘸子,这不吉利。”爷爷说。
“开春吧,我也问过王胡子,他说过些天请几张咒烧了就行了。”二大爷说。
“看来刘瘸子是啥也没招供,算个有骨头的人。”爷爷说。
“哎!当初小看他了。”二大爷说。
“我明天就把老三叫回家来,他娘整天的想他。”爷爷说。
“不着忙,再踏实几天再说。”二大爷说。
过了些日子,刘瘸子的坟被人挖开了,二大爷听说后又找人给他填好,转过年的夏天,黄河发了水,把刘瘸子的坟给冲没了。
这件事后悔的有两个人,一个是邢嫂子一个是二大爷。邢嫂子后悔的是,想起那五块大洋的事太晚了,应该给他放在棺材里,因为她认为是填土的人挖的,起码是他们说出去有人见财起意。二大爷后悔的是把刘瘸子埋在了黄河的边上,应该在祖坟里给他找个地方,哪怕是边角旮旯,这应该说的过去,刘瘸子是外姓人,他不是照样住在东王屯吗?活着的人行,死了怎么不行呢?

六十八
《水浒》里有一个梁山好汉叫张青绰号“菜园子”,张青在《水浒》里没啥名气,既没有武松那样景阳冈打虎的勇气,也没有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神力。张青的老婆就是梁山里屈指可数的三个女将之一,绰号“母夜叉”的孙二娘。当然,既然是好汉,做事就要不同于一般的人,他们夫妻两个人在黄河大堤附近的“十字坡”开了一家包子铺,包子铺没啥新鲜,可是他们卖的却是人肉包子。看见来吃饭的人个大膘肥,那么,他就可能成了他们厨房里包包子的材料,用蒙汗药把你“麻翻”,做成肉馅,张青的老家叫张青营,这也是奶奶的娘家。
张青营在黄河的大堤以南五里地,虽然张青叫“菜园子”,可是这里并没有什么菜园子,这里的人也像其他的庄稼人一样种粮食。不同的是,由于离着黄河近便,这里有很多人打渔。父亲非常的奇怪,自己的家也是离黄河很近,可是那里就没有打渔的。
东王屯离张青营只有二十几里地,父亲那天傍晚就到了张青营。
奶奶只有一个亲兄弟弟,就是住在张青营的爹的舅舅。
舅舅的家在村子的最南边,门楼不大盖的却是砖房。这在当时的农村里除了二大爷这样的身份是少见的,一般的人家都是土坯房。爹到了舅舅家的门前,一条大黑狗跳了出来大声的叫着,随着叫声舅妈走了出来,舅妈一个大眼睛的白胖女人。
“老三,你咋来了?”胖女人问。
“俺舅呢?”
“哦,快进屋。”胖女人领着爹进了院子。
两个人进了屋,屋里收拾的挺干净,舅妈给爹倒了碗水。
“你爹娘挺好的?”舅妈问。
“挺好,我舅呢?”
“派劳工到堤上去了。”
“派劳工?啥劳工?”
“日本人叫出的劳工,每家都得出一个。”舅妈说。
“这里也有日本人?”爹听了觉得这不是白逃了吗?
“咋没有?日本人在大堤上修工事,封锁黄河河道的,你舅都去了好几天了。你咋想着看你舅来了?”
爹对这个问题犹豫起来,虽然是舅妈,可是自己躲到这来的原因到底说不说呢?不知道说了会不会保险。
“俺是路过来看看他。”
“天不早了,我给你做饭去。”舅妈说。
趁着舅妈去做饭,爹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屋子,屋里的家具比一般的家里要好的多,桌子,炕柜甚至还有两把硬木椅子。
舅舅一辈子没有孩子,只有他们两口子过日子,爹想,这大概就是他们过的比一般人强的原因吧?

六十九
爹一边坐在那打量着屋里的东西,一边想,看来这里也不太平,如果真的并不安全自己还要躲到哪去呢?他后悔长这么大楞是没出过远门。
不大功夫,舅妈把饭菜端了上来,一盘炒鸡蛋,一碗咸菜,一个簸箩里盛着刚出锅的玉米面饼子,还有一碗玉米面南瓜糊糊。走了二十里路,爹真的饿了,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老三,你喝点酒吗?你舅那还有呢。以前你舅打渔的时候总爱喝点酒,为的是发散湿气,今年他不打渔了,酒也不喝了,柜子里还剩下两瓶子呢。”
“我不会喝酒,舅嬷(舅妈)俺舅咋不打渔了?”爹想起每年舅舅打了鱼都要给奶奶送去说。
“谁还敢去?河上老是有日本人的汽船,那些日本鬼子拿打渔的人当鸟打,咱们屯子和前边的屯子里都有打死的。”舅妈说。
“日本鬼子真是龟孙,舅嬷,你说俺舅到堤上给日本鬼子出劳工,每天能回来吗?”
“回来啥,得半个月轮换一回,连饭都得送去。”
“你给他送去?”
“河堤上有人专门管这个,挨家挨户的来拿,不让家里人去。”
舅妈正说着,门口就有人喊:“拿饭哪!”
舅妈听到叫声慌忙站起身来说:“来了!”
舅妈说着把玉米饼子和咸菜用布包上出了门。
舅妈把饭交给了门口的人回来,爹问:“那俺舅啥时候回来?”
“你赶的是时候,明天就能回来了。老三哪,我咋看着你好像是有事呢?”舅妈说。
“哦,没事,就是这么长时间没看着俺舅有点想他了。”爹敷衍着说。
“这日本人真祸害人,你舅上了堤我整天提心吊胆的睡不着,好歹是明天就能回家了,你在这住两天,跟你舅爷俩好好亲热亲热。”舅妈说。
爹本来因为只是说路过来看看舅舅,而自己若是住在这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觉得没有理由,听了舅妈的话连忙答应着。
娘俩正说着话,院子大门一响走进一个人来,舅妈扭过头一看连忙站起身来说:“绝户三孬来了,你坐着,别多说话。”

七十
“孬”是地方语言,就是个癞子的意思。爹不知道舅妈为什么听见这个人来了变颜变色,眼睛跟着出去的舅妈往外看着。
“嫂子,家里来人了?”爹从窗户看见那个人是个黑瘦子,个子不高,脑袋上带着一个礼帽,身上一身蓝色的衣服,敞着怀露出里面白色的汗衫。
“俺外甥。”舅妈说。
“外甥来了?俺进去看看。”
“你看啥,他一个小孩子。”舅妈拦着说。
“你看你,家里来了客(念qie)我看看还咋地,按理说既是你外甥,他不得管我叫个舅啊?”三孬说着走了进来,舅妈紧跟在后面。
三孬挑开帘子走了进来,爹看到这个人脸色苍白两道浓眉,大眼睛高鼻梁嘴唇挺厚。由于脸窄,五官这几样东西显得满满的。
“老三,这个你也得叫三舅。”舅妈在三孬身后朝爹挤了挤眼睛。
“哈哈,外甥来了?你叫三舅不亏你,俗话说,姥姥门前舅舅多嘛!”三孬一脸笑容的说。
爹叫了一声“三舅”三孬顺势坐在炕沿的饭桌旁边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
“这就对了,外甥来了炒个鸡蛋,别老是咸菜饼子的。”三孬说。
“就这两个鸡蛋还是今天早晨刚下的,要不还真没有。”舅妈说。
“嫂子,俺又不找你要,你哭啥穷?可着这张青营子谁家有你家过的好?”三孬说。
“你来有事啊?”舅妈问。
“没事来看看嫂子不中么?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嫂子,拿双筷子再把俺哥的酒拿出来,我跟外甥喝几盅子。”三孬说。
“他小孩子家也不会喝呀?”舅妈说。
“他不喝就不兴陪着俺喝,外甥陪着舅这还应该吗?”
舅妈无奈拿了筷子和酒放在桌子上,三孬给自己倒了一杯先喝了一口,拿起筷子夹了一鸡蛋放在嘴里。
爹看到舅妈满脸的不乐意,又想起舅妈不能多说话的嘱咐,看着三孬喝酒,坐在那不知道怎么办。
“老三,你吃你的,让他喝他的酒。”舅妈说。
“对,你别外道,你是不知道,要是论起来我和你舅还没出五服呢。”三孬说。
三孬连吃带喝的过了一会问:“外甥,俺要是没记错的话,我那老姐姐是嫁到了东王屯,离咱这二十多里对吧?”
“对。”爹说。
“那我问你,东王屯出了人命你知道不?”三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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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冈 发表于 2017-8-6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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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7-8-8 08:28 编辑

七十一
三孬一句话,问的爹心里打鼓,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啥?咋回事?”舅妈听了问。
其实,三孬问的出人命就是指的刘长三,可是由于过去不像现在,信息并不发达,加上庄稼人根本无暇顾及外边的事,舅妈不知道东王屯发生的事是理所当然的。日本鬼子能在中国霸占了八年,中国人这种自扫门前雪的是习惯也是原因之一。
爹只好把交粮食的事说了一遍,三孬听了说:“你们也是的,日本人这个来头你们看不出来?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
“鬼子凭啥找咱们要粮食?他凭啥说杀了咱们的人就杀了?”爹听了问。
“外甥,你年纪轻不知道事。俗话说,遭劫者在数,在数者难逃,这是咱们国家的一步败运。你看看黄河上那些炮船,再看看修的那些工事,那是你们能够抵挡的?君子无时且耐时。”三孬说。
“那就任着小日本祸害咱们?”爹听了不服气的说。
“有啥法?谁的脑袋也不是属韭菜的,割下一茬还能长出来。就拿你舅来说吧,不去打渔就对了,不听话还上黄河去打渔,结果呢?叫日本人打死了好几个了,你找谁去?”三孬说。
三孬吃饱喝足了,起身下了地,走到门口的时候说:“对了嫂子,我还忘了跟你说了,堤上修工事缺木料,叫咱们每家拿出点木料来交上,后天就要。”
“要吃要喝的还要木料,上哪找去?”舅妈说。
“你房后头那两趟子水曲柳我看就行,放倒两棵交了吧。”三孬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舅妈看着三孬出了门气哼哼的说:“日本鬼子来了,大家都没好日子过,折腾的鸡飞狗跳的,这孬种倒得了时了。”
“舅妈,他是干啥的?”
“干啥的?就是个癞皮狗。这屯子里谁拿正眼看他,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连老婆都输了。日本人来了他倒得了实惠,当了个啥会长……。”
“维持会长。”
“对,跟着日本鬼子屁股后面跑,就好像原来他们是一伙的似地。”
“舅妈,看来这里也不太平?”
“可不是吗,你知道他为啥来?屯子里凡是来个生人都要跟他告诉他一声,他说这是日本人的规定。”
“那我在这待着能行吗?”爹听了担心起来。
“有啥不行的,你是我外甥又不是外人。对了老三,我看你自从进了门就心神不定的,你到底有啥事?”

七十二
爹现在说不说出实情关系到他能不能在这住下,因为他得有个理由。
“我说了你老可别害怕。”爹说。
“怕有啥用?这都到了末法时代了。”舅妈信佛,所以说出了个术语。
爹说出了刘长三遇害的经过和自己怎么和王瞎子、刘瘸子烧粮库的经过,并且把自己到这来躲着的原因和打算说了出来。
“哎!这也不太平,整天鸡飞狗跳的。”舅妈叹了口气说。
爹听了觉得舅妈是不是害怕不乐意自己留这儿呢?想起了那个三孬,爹也觉得即使是舅妈就是这么想的,也不能怪她。
“舅嬷,我也是实在没法子,特别是我娘听了魂都吓掉了,就想起了这个办法,你老别为难,不行我在躲到别的地方去。”
“躲到哪去?日本鬼子一夜之间就跟闹蝗虫似地,满地都是,你躲到哪儿也躲不开他们。你在这躲两天吧,等着你舅回来再商量。”
舅舅终于回来了,进了门爹看到他都吓了一跳。面目黑瘦,头发花白,距离上次他送鱼给母亲才隔了不到一年,怎么一下子老了这么多?
“老三,你咋来了?”舅舅脱掉满身是土的外衣说。
“先洗把脸,都成了鬼了,一会你们爷俩再拉呱。”舅妈说。
舅妈做了饭又烫了酒端上来,爹和舅舅做在炕桌旁边。
“你爹跟你娘都挺好?鱼也打不成了,我也没去看看你娘。”舅舅说。
“舅,看来是够累的,你都老成这样?”爹给舅舅倒了酒问。
“哎,别提了,受死罪了。那哪是干活?把人往死里使,上趟茅房都得拿牌儿,住在大堤边上的工棚里,门口有拿枪的日本兵看着,就是个囚犯。”
“对了,昨天三孬来了,说堤上要木料,让咱们把房后头的树放倒了交上去呢?”舅妈说。
“放倒了树?日本鬼子有规定,要在大堤两岸设立那叫啥‘控瞭区’,凡是在这个范围内的,有房子的拆房,有庄稼的拔庄稼,连根草也不能有,咱这离大堤才三里地,前屯子的都有拆了的了。”
“啊?那咱咋办?”舅妈听了瞪大了眼睛问。
“咋办?逃荒要饭呗!也好,我宁可要饭去也不能在这待着了,再轮到我去修工事我就得死在那。”舅舅喝干了杯中的酒说。
“舅,要是那样,你躲到俺家去。”
“躲到你家去,吃啥喝啥?你爹拉扯你们几个就够他干的,俺们去了啃他去?”舅妈说。
“老三,你是念过书的人,我咋就寻思不明白,这日本人跟咱们有啥深仇大恨,看那样子就好像要把咱们灭了种?咱们的人都干啥去了,国家不是养着军队?”舅舅说。
舅舅的问题也是爹听到过很多人问的问题,可是这问题太大了,就凭借他念的那几本私塾是回答不上来的。
“舅,咱们也是人,两个肩膀扛着的也是一个脑袋,咱们这么忍下去不是头,应该跟他们干!”爹忽然想起了王富荣的话说。
“也有有种的,河套东边的那个屯子里出了个人物,听说杀了个日本人。可是,屯子里的老小可遭了秧,他们全家都给杀光了,还死了十几个屯子里的乡亲,房子也给烧了。”
“哎!啥时候遭殃的也是老百姓。”舅妈听了说。
舅妈又把爹来的原因跟舅舅学了一遍,舅舅听了点头说:“好,烧了狗日的好!你踏实的在这待着,啥时候没事了你啥时候回去。”

七十二
爹的老家是平原地区,紧靠着黄河。日本人为了保证站住脚,特别是防范反抗者也就是我们说的抗日,对平原地区的办法就是,修建公事和瞭望塔,俗称“炮楼”。村子边上都要挖壕沟、吊桥。在人员管理上实行“保甲连坐”制度。
除了各村都有维持会以外,每村为一“保”,每十户为“一甲”。所谓“保甲连坐”就是一人出事大家跟着背黑锅。
刘瘸子被日本人杀了以后,屯子里就像得了瘟疫,晚上都很少有人出门。
邢嫂子的酒铺也清冷起来,往日农闲酒铺正是红火的时候。现在,屯子里的人不出门,自然是没人到这喝酒,世道不太平,做生意的人就少,往来路过的人也很少。
大妮子还是疯着,每天都要站在门口张望,嘴里念念有词,细听起来竟然和刘长三拉扯闲话。二大爷虽然发愁也是无奈,只好由着她去。
和舅舅家一样,不久,村子里修工事的事派了下来,王清泉先找来王清流和爷爷商量。
“要说这保甲连坐秦朝的时候就有,其实是咱们老祖宗发明的,日本人是学了咱们的法子来整治咱们的人,就连那炮楼也是长城烽火台的样子。”王清流说。
“你就先别说那些个陈谷子烂芝麻了,眼下怎么办?修工事就得出人,自从咱们屯子里出了这样的事,派下去倒是没人敢不去,可是我这个骂名算是落下了。”王清泉说。
“二哥,你不派下去你就不落骂名了,可是你跟上面交不了差呀?咋?你还想出点事?”爷爷说。
“他娘的王瞎子,都是他惹的祸害。”二大爷想起了王瞎子愤愤的说。
“哎?屯子里没出事的时候,他三天两头的张罗抗日,出了事了,他先没了影。”王清流说。
“那本来就是个不着调的玩意儿。他来了管啥?我看他还是别回来的好,这都两条人命了,刘瘸子还不是因为听了他的送了小命,俺家老三到现在有家难回?”爷爷说。
“依着你的意思就把工派下去?要是干就早干,过两天上了冻,地就刨不动了。”王清泉说。
二大爷心里也知道,找这两个人商量没啥结果,之所以找他们,无非是他们是自己的兄弟,可着个屯子里再也没有他们的辈分的人。再有,起码将来有个见证,日本人既然不是中国人,他们能在这呆一辈子?也是为了将来给自己脱个干系。
工程开工了,先在官道两边修炮楼,再在村边出口的地方挖壕沟架吊桥。
一天晚上,王富荣回到了屯子里。
王富荣回到家,先去了二大爷的家里,二大爷正在吃晚饭,同桌的还有王清流。这些日子,二大爷家里不是爷爷就是王清流,他们不让二大爷一个人在家,怕他烦闷。
“哈,抗日的来了?”王清流放下手里的酒杯说。
“四叔,你也在这呢?”王富荣说着坐下来。
“你回来干啥?还怕日本人抓不着你?我可告诉你,这些日子他们可是不断的派人来监工,修好了炮楼还要驻进日本兵来呢。”二大爷说。
“亏了刘瘸子到死也没草鸡了,要不你能回来?”王清流说。
“刘瘸子是好样的……。”王富荣说着低下了头。
“虽然刘瘸子没说出啥来,可是这屯子里不见得没人知道。现在人们都吓破了胆,保不齐谁走了嘴你还是小命不保,要我说你就少回来。我跟老三他爹也说了,先不忙着把他叫回来,等着真的踏实了再说。”二大爷说。
“二大爷,四叔,咱们就这样把脑袋扎到裤裆里忍到死,日本鬼子也走不了。现在不踏实的不是我一个人,是全屯子的老百姓。咱们修炮楼,挖壕沟那是给咱们自己捆上了。”王富荣说。
“不捆上咋办,你敢说不修?”王清流说。
“修是修,可是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想干啥就干啥。”王富荣说。
“又是你那个说法,可是鸡蛋碰石头的事情你看见了?你可知道保甲连坐的厉害?”王清流说。
“二大爷,我跟你老商量的事你老寻思的咋样?”王富荣说。
“啥事?”
“你老出点钱买枪,咱们自己武装起来,不是咱们一个屯子,河北边的早就有人跟日本鬼子干起来了,杀了他们好几个呢。”王富荣说。
“这可是关系到屯子里老少爷们几百颗脑袋的事,二哥,这不能轻易的就做。”王清流说。

七十三
王富荣听了王清流的话瞪起眼睛说:“四叔,你是念过书的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你不知道?再说了,脑袋是长在你的肩膀上,可刘长三的脑袋也没长在裤裆里,咋就没了?”
“依着你跟他们干,那屯子里的老少爷们咋办?你光说河北边的杀了几个日本人,你咋不说说有多少乡亲给他们偿命?”王清流说着拿着酒杯的手不住的哆嗦。
“富荣,你四叔说的在理。你招惹了他们也看见了结果是啥,刘瘸子死的还不够惨的?我要不是为了这个,我为啥把王八帽子戴在自己头上?”二大爷说。
“那咱们老是这么忍着就行了?”
“那咋办?没人管哪?”王清流说。
“二大爷,四叔,你们要是依着我的办法就有人管。”
“啥办法,买枪?”二大爷问。
“对,你先应付着日本鬼子,咱们找机会收拾他们。他杀咱们的人吓唬咱们,咱们也要让他抵命,他杀咱们一个也叫他们拿出十条命来低,咱们的人多,他们才有多少人?看看谁干的过谁!”
“老四,你看呢?”二大爷听了有些活动问。
“那你得保证,不能让他们知道了是咱们屯子里的人干的。”王清流说。
“到处都有跟他们干的人,他们顾得过来谁?”王富荣说。
“那你说拿多少钱?”二大爷问。
“二大爷,抗日是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出钱出力不在多少,你看着给。”
“上哪儿去买枪?”二大爷问。
“这个我来办,买了枪,咱们的人带着枪去投奔队伍,我不是说了吗?这不是咱们一个屯子的事,别的地方早就干起来了。”王富荣说。
“你不会是跟张大眼儿似地去当土匪吧?”王清流说。
“四叔,啥土匪?这是国难,是大家的事。”
“老四,我情愿出钱,起码是要出了他们杀了长三和刘瘸子这口恶气。”二大爷说。
“好,二大爷,咱们喝了这杯。”王富荣说着端起王清流的酒说。
“你咋喝我的?”王清流说。
“抗日的喝酒,不抗日的没酒喝。”王富荣说着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七十四
我后来问父亲,二大爷给了王富荣多少钱,买了几条枪,屯子里有多少人抗日?
“王富荣是共产党,找有钱人捐款抗日是他的工作,他不是揭竿而起的土匪。二大爷给了多少钱我也不知道,王富荣肯定是交给了组织。因为我后来也没看见他给谁枪,还是投奔了咱们的队伍我才拿到了一杆‘中正式’步枪。哎!这件事抗日战争结束的时候,他因为给八路军出过钱过了关,没有当汉奸给枪毙了。可是文革这关他没过去,因为王富荣后来死了,没人证明他出钱的事实,八十多岁的人叫人活活给打死了。”父亲说完使劲的抽烟,烟雾挡住了他的眼睛,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爹躲到舅舅家里王富荣找到了他,他是听爷爷告诉他地址的。
爹后来回忆说:“你爷爷最讨厌我跟王瞎子混在一起,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可是他竟然告诉了王富荣我舅舅家的地方,可见他把日本人恨到了啥程度,我就以为他是默许了我和他在一起,默许了我参与跟鬼子干的事。”
王富荣到了舅舅家是一天的晚上,舅舅、舅妈和爹一家三口正在吃饭,王富荣悄无声息的进了院子。舅舅发现院子里有人走了出去,王富荣才跟着舅舅进了屋里。
爹和舅舅介绍了王富荣,爹打听了屯子里的事,王富荣把刘瘸子的事跟爹说了一遍,舅舅和舅妈听了也很叹息。
“照你这样说,刘瘸子没有供出咱们来,咱们可以回家了?”爹说。
“老三,我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日本人把咱们祸害到这个程度,你回家给他们使唤去?再说,二大爷说了,虽然刘瘸子没有招供,可屯子里的人不见得不知道,万一有人说走了嘴,咱们还是掉脑袋。”王富荣说。
“你说咋办?”爹说。
“国破家亡,你跟我走。”
“老三不回家了?”舅舅听了问。
“舅,想你也知道我们屯子现在和你这一样,屯子里的乡亲跟在猪圈里圈着的猪一样,说不定啥时候就拉出去宰了,你说这个家回不回的有啥用?”王富荣说。
“那我姐着急咋办?”舅舅说。
“是呀,咋也得跟家里交代一声。”舅妈也说。
“等老三跟我办完了事,抽时间回家看看。”王富荣说。
“那咱们上哪?”爹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王富荣说。
“明天天亮早走,今天你就住在这儿。”舅舅说。
“不行,要走现在就走,屯子里来了生人给你找麻烦。”看来王富荣还真的了解这里的情况。
“也对,就三孬那个玩意儿,知道了也是祸害。”舅妈说。
树叶掉光了,黄河的水也浅了,爹跟着王富荣开始了他的抗日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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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9 04:54 |只看该作者
七十五
舅舅让王富荣跟着吃了饭,把剩下的干粮带上,爹和王富荣出了舅舅家的门,舅妈和舅舅送了出来。
舅舅说:“老三哪,出门加小心,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明天我去你家里一趟,把这事告诉你爹娘。”
“办完了事就早点儿回家,别让他们惦记着。”舅妈说。
爹没出过远门,又是个风高夜黑的晚上,东西不辨南北不分,他只知道是顺着大堤走。王富荣从出了门就一句话不说的走在前边,爹只好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他,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个破庙前。
“老三,你站在这等着。”王富荣说着走到了庙门跟前。
王富荣左右看了看,把耳朵贴在庙门跟前听了听,用手敲了敲门。庙门开了,走出一个人,由于天还没亮,爹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王富荣和那个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转身朝爹招了招手。
爹跟着王富荣进了庙门,抬头看到香案上方立着一个色彩斑驳的塑像,那塑像正是关老爷右手拿着书左手捋着长髯读春秋的姿势,他的身后是黑乎乎扛着青龙偃月刀的周仓, 才知道这是座关帝庙。
香案的烛台上虽然点着蜡烛,可是爹进了门还是看不清楚屋里的格局,灯影里闪出一个人。
“老三,这是窦大哥。”王富荣介绍说。
窦大哥点了点头说:“坐下说话。”
爹这才定了定神仔细的打量了这个人,窦大哥是个大高个,脑袋比别人大一号,络腮胡子,左眼下方有一条刀疤。
“人都聚齐了,今天晚上咱们就开始行动。”窦大哥说。
“老三,你写个东西。”王富荣说着从香案底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张纸和笔砚来。
“写啥?”爹蒙着头问。
“你听窦大哥咋说你就咋写,把词捋顺了就中。”王富荣说。
爹铺开纸,研墨舔笔准备好,就听到窦大哥说:“我们今天晚上去前洼屯杀个汉奸,名叫楚秀龙。这个人帮着鬼子催粮催工,还跟着鬼子祸害人,实在是犯下大罪,咱们杀了他,也把这件事写个告示,警告他们,有人再敢当汉奸祸害乡亲们,这就是个样子。”
“就这样写?”爹问。
“咋是这样写,不是让你给捋顺了词吗?写个跟过去县里发的告示那样的格局。”王富荣说。
爹低下头想了想写了起来,不一会写好了递给窦大哥。
窦大哥并没有接过去说:“你念念。”
爹念到:“前洼屯的父老乡亲们,楚秀龙卖国求荣助纣为孽,跟随鬼子祸害百姓无恶不作,此等卖国之贼不杀,难解百姓心中只恨。为伸张正义,为民除害,今日将其正法,更为警示还有打算投靠日本的汉奸,楚秀龙的今日,即是你的明天!”
“好,底下还得落个款,抗日鲁南支队。”窦大哥说。
爹写好了递给了窦大哥,窦大哥接过叠好揣在怀里说:“你俩就在这睡觉,明天晚上我们在这集合去前洼屯。
窦大哥开了门,后面跟着那个刚才开庙门的人消失在灰蒙蒙的门外,王富荣关上门转过身说:“墙根的席子上有铺盖,咱俩睡吧。”
爹和王富荣躺下来,虽然这一夜走的很辛苦,可怎么也睡不着。
“哥,照这个说法,给鬼子办事的人就得弄死,那二大爷不是也悬了?”爹开始担心起二大爷来。
“二大爷那是应付门面,没这么个人也不行,和这个楚秀龙不一样,他是死心塌地的拿日本鬼子当靠山祸害乡亲。”
“这个鲁南支队是个啥队伍?”
“这是咱们这个地方成立的抗日的队伍,那个窦大哥就是队长。”
“今天晚上去杀那个汉奸,我跟着去不?”
“那当然,你也是这个队伍里的人了。”
“可我手里啥也没有啊?”
“先用不着你动手呢,我不是说了吗?你念过书,咱们缺这么个写字的,你先看看咱们是怎么杀鬼子和汉奸的。”
七十六
爹躺在炕席上睡不着,一来是这席子铺在地上有些凉,还有就是他真的有点想家。离开家这么长的时间这还是有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王富荣说的不回家的理由能不能成立?他又是怎么和爹说的?爹是不是真的就同意他的老儿子就这样不回家了?他只觉得刚刚迷糊了一会,刘瘸子跟他在说话:“老三,我那五块大洋瞎子可没给我,你替我找他要去!”
“老三,老三!快醒醒!”爹睁开眼看见王富荣在喊他。
爹坐起身来,看到屋里头已经站满了人,窦大哥坐在香案旁边。
“你们四个在村口放哨,其他的人跟着我去,我已经联系好了二秃子,他带着咱们去楚秀龙的家,动手的时候要利索,别惊动了街坊。”窦大哥在安排着大家说。
大家听完吩咐陆续的走出了门外,爹跟着王富荣也走了出来,抬头看了看天,是个云遮月半明半暗的晚上。不远处就是黄河,能闻到黄河刮来的风的气味。
大约走了五里地的样子前边不远处是个村庄,远远听见狗的叫声。大家到了村口,一个人影闪了出来,爹想,这可能就是那个二秃子。
“留下人放哨,其他的人跟着二秃子。”窦大哥说。
二秃子并没说话走在前边,一行人跟着后面进了村子。爹看到这个村子不小,村中间的大道很宽,月色中灰白灰白的。
大家跟着二秃子东拐西转的走了一会儿,在一个不大的门楼前停了下来。从门楼的式样上来看,这家并不属于那种有钱的人家,比如二大爷家那样的门楼。人们走到门口放轻了脚步,因为院内传出激烈的狗的叫声。
“谁呀?”院内传来一个女人的问话声。
窦大哥朝二秃子努了努嘴,二秃子会意说到:“是我婶子,俺叔在家吗?”
门打开了,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由于外边很黑,她一时看不清楚使劲的眨着眼睛,当看到门前站着几个人的时候一愣。
“别动!喊就弄死你!”窦大哥低声的说。
“你……你们……。”女人吓的浑身哆嗦起来。
“家里都有谁?”窦大哥问。
“俺那当家的,还有俺孙子。”女人哆哆嗦嗦的说。
“走,进去!”窦大哥抓住女人的胳膊走进院子,另外一个人关上大门守在门口。
几个人走到屋檐下,窦大哥说:“把你男人叫出来。”
“咋叫?”女人问。
“就说有人找他,是镇里派来的。”窦大哥说。
“孩儿他爹,镇里来人找你!”女人声音颤抖的说。
门响处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浓眉大眼,眉弓上长了一颗显眼的黑痣。
“黑灯瞎火的谁找我?”
没等那男人说完,几个人扑上去把他按到在地。
“把那娘们儿也捆上。”窦大哥说。
两个人被结结实实的捆好,楚秀龙抬起头问:“你们干啥?”
“干啥,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把他带走!”楚秀龙说。
“队长,这女人咋办?”有个人问。
“堵上嘴拖到屋里去,把屋门给她反锁上。”窦大哥说。
两个人把那女人的嘴堵好拖进了屋子反锁上门,然后拽起楚秀龙走出大门,爹听到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
大家压着楚秀龙走到村口,在一棵大槐树下停了下来。
“楚秀龙,你知罪吗?”窦大哥扯下堵在楚秀龙嘴里的破布问。
“我有啥罪?”楚秀龙瞪着眼睛问,那眼神里没有恐惧。
“你帮着日本鬼子祸害乡亲,这个罪还小吗?”窦大哥说。
“这位兄弟,要粮食、拆房、要木料、出劳工,这都是日本人安排的,我不做不行。”
“你这样做就是汉奸!平日里你在屯子里横行霸道,今天杀了你给日本鬼子看看,当走狗是啥下场!”窦大哥说。
楚秀龙听到“杀了”两个字急得瞪大了眼睛说:“杀了俺不要紧,我也活了半辈子了,够本儿。可你别忘了,你杀了俺这屯子里的人就要跟着遭殃。”
“你拿日本人吓唬我们?告诉你,杀完了你就杀他们,动手!”窦大哥说到。
王富荣走过去,拢过楚秀龙的脑袋在他喉咙上就是一刀,鲜血喷出了老远,楚秀龙瘫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着,喉咙里还发出一阵古怪的“咕噜咕噜”的声音,挣扎了一会儿不动了,爹看到这些,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把他拖到槐树底下,把布告贴在树上。”窦大哥说。
办完了事,大家朝黄河大堤走去,天亮了,太阳从黄河的水面上升了起来,把天空河水染成了血红色。
七十七
“那是除了刘长三以外我第二个看到被杀了的人,这次比那次还吓人,因为刘长三必定是被杀了以后看见的,这个人是我眼看着被脖子上豁了一刀,那血喷出老远,躺在地上挣命,有点像过年杀的小鸡儿那样的挣扎。特别是我们走出那院子的时候听到那孩子的哭声,到现在我也忘不了。”爹后来说到这些仍然是一脸的心有余悸。
爹跟着“队伍”来到了一个集镇上,显然今天是大集,街上货摊不少,人也很多。叫买叫卖的异常热闹,从表面上看,这里还是老样子。
爹跟着的这支队伍大概有十五六个人,混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就不显眼了。七转八转的他们来到了一个看上去像个旅店的地方。
窦大哥先进去了,不一会出来一个个子不高的人,头上还带着一顶白色的帽子,有点像回民的经帽。
“几位里面请吧。”白帽子说着一乐,爹看到他的门牙没有了,那地方是个黑洞。
走进旅店是个大院子,南墙有一溜牲口棚,并没有拴着牲口,其他三面都是客房,一间挨着一间。
爹跟着大家进了一间屋内,窦大哥躺在炕上,一条腿弓着,另外一条搭在那条弓着的一条腿的膝盖上。
屋子不是很大,一溜炕占了半间屋子,门边上就是一个火炉子,火炉子上一个被熏的漆黑的水壶冒着热气。
“三个人一间屋子,一会儿杨掌柜的给你们弄点吃的,大家找地方歇着吧。”窦大哥说着打了个哈欠。
三个人一屋的找了地方,爹和王富荣以及那个开庙门的人分到了一个屋里。
一个是走路太多,再有加上紧张,爹感到的确累了,进了屋就躺在炕上。
没一会儿,那个豁着门牙的人走了进来,端着一个饭馆里常用的托盘,托盘里放着三碗热气腾腾的羊汤还有几个碗大的烧饼。
“吃吧!”杨掌柜说着把托盘放在了炕上,因为屋里没有桌子。
杨掌柜放下东西转身走了,王富荣和那个人都坐下来吃了起来。
“老三,咋不吃?”王富荣嘴里含着烧饼问。
“你们先吃吧。”爹说着翻了个身接着躺着。
“咋?走了一夜了你不饿?”那个人也问。
“吃不下去。”爹说。
“是不是看见杀了人你心里害怕了?”王富荣问。
“鬼子杀咱们人,咱们杀他们的人,杀来杀去杀的都是中国人,这图啥?”爹说。
“这不对呀?鬼子杀的是咱们的乡亲,咱们杀的是帮着他们行凶作恶的人,这能一样吗?”王富荣说。
“这得杀到啥时候是头?那得死多少人?”爹听了翻过身来问。
“老三,我看这书是让你越念越糊涂了,以牙还牙知道不?啥时候赶走了日本鬼子,啥时候是头。”王富荣说完“呼噜”的喝了一大口汤。
“你没听那楚秀龙说,你杀了他不要紧,屯子里的人就得遭殃,这不知道还要陪上几条命。”爹说。
正说着,门口有个人说:“王富荣,窦大哥叫你过去呢。”
王富荣放下碗起身对爹说:“赶紧吃饭,一会儿凉了。”说着走出门外。
七十八
王瞎子走了以后,那个开庙门的人说:“老三,快起来吃点儿吧,弄不好今天晚上还有事呢。”
爹坐起身来,掰了一块烧饼吃了一口,这是本地有名的吊炉烧饼,吃起来很香。通过聊天爹知道,这个人姓程叫程二虎,在队里已经干了快一年了。他自称是程咬金的后代,爹听了觉得挺靠谱,他怎么都觉得这支队伍有些响马的味道。
“老三,这个王富荣是你啥人?”
“是俺本家的哥哥。”
“这个人可是窦大哥的军师,一有啥事都是跟他商量。”
“昨天夜里看见他杀人可是够利索。”爹想起了昨天黑夜王富荣手刃楚秀龙的事说。
“是个有种的,不怕死敢往前冲。”程二虎说。
“换上俺可下不去手。”
“那可不行,咱这的人都试吧过。”程二虎说。
爹听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觉得后背都冷飕飕的。
“俺连个鸡都没杀过,更别提杀人了,再说,俺哥说的是叫俺来写字的,不是让俺来杀人的。”
“谁杀过?自古就是这个规矩,你要入伙拜山,就得先有个晋见礼。”
“你是说俺也得杀个人?”爹听了吃惊的问。
“其实你想想,那些日本鬼子还有那些王八犊子的汉奸,杀了咱多少人,他的命是命,咱的命就是盐换来的?”程二虎说。
两个人正说着话,王富荣进了门说:“老三,先别吃了,队长叫你呢。”
爹听了一愣问:“叫我,叫我干啥?”
“这话说的?叫你你就去,干啥你到那不就知道了?”王富荣说完坐下来,继续吃着他没吃完的饭。
爹出了门走到窦大哥的屋门跟前,犹豫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
窦大哥坐在炕上,面前也摆着和爹他们一样的烧饼和羊汤,可是看的出来,他一口也没吃。
“老三,坐下。”窦大哥满脸是笑的说。
爹坐了下来窦大哥掏出烟袋挖了一锅烟点上说:“你哥把你的情况都跟我说了,你觉得咱们这样的环境你还习惯吧?”
爹听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好,窦大哥说:“你识文断字,这些道理我是不用跟你讲了。抗日是国家的大事,每个人都得参与进来才能赶走小日本儿。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你到底是有没有决心参加咱们的队伍,不勉强你,你要是不想干可以回家去。”
“抗日我是没说的,可是叫我杀人我下不去手。”爹鼓足了勇气说。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是天生就会杀人。可是咱们杀的啥人?日本人杀咱们的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们把大堤方圆五里地的民房都拆了,多少户人家无家可归?这天眼看就冷了,多少人得冻死饿死?你们屯子里也有两个人给日本人杀了,他们死的惨不惨?要不要他们一命抵一命?”窦大哥说。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跟他无怨无仇的咋下的去手?”
“你说啥?”窦大哥听了把烟袋从嘴里拔出来问。
“我是说两不相识咋下的去手?”爹看到窦大哥变颜变色的样子心里有点紧张,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一半。
“无怨无仇?他们在咱们这杀人放火这不是仇?”
“我听你们的,跟着你们走这中不中?”爹想缓和一下气氛说。
“不是你听我的,咱们必须这么干。如果没有人豁出掉脑袋,老百姓谁管?就让他们想咋祸害就咋祸害?你这个想法就不坚定。还是那句话,抗日是咱们自己的事,不勉强谁,你回去再想想吧。”窦大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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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9 04:55 |只看该作者
井冈 发表于 2017-8-8 1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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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9 08:5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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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0 06:40 |只看该作者
七十九
爹回到屋里,王富荣和程二虎已经吃完了饭,爹吃的还剩在那。
“叫掌柜的给你热热吧?”王富荣说。
爹此时的心情本来就复杂,加上看到那碗凉了的羊汤,上面已经漂了一层白色的浮油早就没了胃口,摇了摇头说:“不用,不想吃了,哥,你出来跟你说句话。”
王富荣听了起身下了炕,用脚找着鞋说:“咋了?”
两个人走出屋子来到院子里,院外就是集市,听得见乱哄哄的声音,越发显得院内的清冷,王富荣和爹走到院子当中的一个井沿旁边。
“啥事?”王富荣掏出烟荷包用烟袋挖着烟问。
爹把窦大哥的话跟王富荣重复了一遍说:“哥,窦大哥这是啥意思,是让俺回家?”
“你知道他为啥这么说么?”
“不知道。”
“昨天晚上杀那个楚秀龙的时候,你躲的远远的,脸色难看,窦大哥怕你是没有决心参加队伍。”
“那我是害怕,谁看见这个能不怕?”
“所以呀,他一定是要问问你的。老三,咱们干的这个事是大事,当初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咱们这是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买卖,如果你是他,看见有人三心二意,万一要是走漏了风声,这不就是麻烦?”王富荣说完盯着爹的眼睛。
“可是我听二虎说,每个人参加队伍都要杀个人,作为拜山的晋见礼,这不成了土匪了?”爹想起了程二虎的话,这也是他最担心的。
“他知道个屁?咱们是抗日的队伍,不是张大眼,也不是梁山好汉。”
“那就是说,不见得非得杀人不可?”爹听了王富荣的话有些安心的问。
“这是个你死我活的事,到时候杀不杀都由不得你自己,咱们杀的是该杀的人,杀的是日本鬼子和汉奸,这有啥心里不踏实的?”王富荣说。
“哥,看来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即使跟了队伍也想抽个时间回家看看,俺爹和俺娘不知道咋着急呢,特别是俺娘,那还不得把眼哭瞎了?”爹想起了家说。
“官身不由己,你现在首先想的是咋在这好好的干,才能保住家,等对了机会咱俩一块回去看看,现在是不行,今天晚上咱们还得走。”
“还走?”
“不能在一个地方待长了。”王富荣说。
“还上哪儿?”
“这回远了,上哪、干啥这都不是你问的,你只要跟着走就中了,现在赶紧回屋睡觉去,闹不好晚上要走一夜呢。”王富荣说完在井台上磕了磕烟袋站起身朝屋里走去。
八十
爹跟着王富荣回到屋里,程二虎早就大张嘴睡着了,爹躺在炕上脑子里乱了套。不知道为什么,二大爷说的那个濮阳的土匪张大眼这个名字总是在他的脑子里闪过。他觉得,无论如何,杀人这个关他怕是过不了,可是过不了这个关他就不可能在这个队伍里待下去。此时爹才想起,在黄河边吃烧鸡的那天,他只是听了王富荣抗日的说法,如果说那个时候还是模糊的话,刘长三和刘瘸子的死是坚定了他的决心,这只是他对抗日毫无接触的思想过程,唯一付诸行动的就是他参与了烧粮库的事,就是那件事,他也只是站在墙外边接应,并没有实际参与。
楚秀龙那双眼睛的眼神至今他也忘不了,这是实实在在的血腥,爹这才觉得,他其实什么也没准备好,他此时就像一条船,被推在黄河里,漂到哪儿去他自己也不知道,就是这样的未知才让他心里不安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爹被王富荣叫了起来。三个人急忙走出大门,天已经黑了,外边早就安静下来,爹抬头看了看天,一弯月牙挂在漆黑寒冷的天上,爹觉得它像一只眼睛,那只眼睛只看着自己。
院子里已经站了很多人,窦大哥站在大家的对面说:“去叫杨老板把烧饼拿来大家分一下。”
王富荣听了转身朝店主的房间走去,不大会王富荣和杨掌柜走了出来,杨掌柜手里还端着一个笸箩。
“一个人五个烧饼,快点拿!”窦大哥说。
人们去拿烧饼,爹就听见杨掌柜说:“老弟,你可有日子没给我结账了,咱这可是小本的买卖。”
“俺们把脑袋豁出去抗日,你拿几个烧饼舍不得?”窦大哥说。
“抗日也得吃饭,你不给我结账,十几口子人就这样的吃法,早晚把俺吃黄了,我看你拿啥抗日。”杨掌柜的话虽然流露出不满,可是脸上却笑嘻嘻的。
“再回来给你钱。”窦大哥说。
“啥时候回来?”
“这个是你问的?”窦大哥听了白了杨掌柜一眼,杨掌柜摇了摇头拿着空笸箩走了。
大家走出了院子,街上已经没有了人,路旁边的店铺有几家还亮着灯,远处传有气无力的狗吠声,听起来就像是在哭泣。爹跟在王富荣后面走着,转出集镇就上了大堤。
“哥,咱们这是上哪儿?”爹小声的问王富荣。
“杨老板问完了该你了是咋地?没听见不让问吗?”王富荣回过头来说。
“我是想知道,抗日就是到处跑?这脚都磨出泡来了。”爹说。
“这才刚到哪儿?磨掉一双脚再长一双。”王富荣说。
“哥,我在书上看的,这黄河大堤两千多里地,难道咱们走完了不成?”
“说你这书念糊涂了你还不信,日本人就是在这大堤上没有修炮楼,这样走安全。”
“后面别说话了,这离鬼子的炮楼不远了。”前边的人小声的说。
队伍中间休息了一段接着走,大概是走了半夜的时候,远远看去,在一片收割完了的庄稼地边上影影焯焯的立着一个炮楼,炮楼里还有灯光。不远的地方是个村庄,队伍转进一片树林停了下来。
八十一
队伍转进了树林,人们都拿出武器,坐在地上用布擦拭着,这让爹吃了一惊,怎么走了一路就没有发现他们身上会有枪?
“老三,给你这个。”王富荣递过一把刀。
爹接过来一看,刀是用一个牛皮的刀鞘裹着的,上面依稀可以看见一些花纹。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见枪,大伙儿走进树林子里,那伙人变戏法似地手里都拿着枪,长短都有各式各样。我分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弄来的。仔细想起来,原来他们身上都背着一个长长的用帆布裹着的包,那枪一定是放在里面的,只不过我就以为是铺盖。”爹后来说。
“爹,没发给你一支吗?”我问他。
“哪有?王富荣递给我一把刀,就是那把杀楚秀龙的刀。”爹说。
“大家注意,动作要快,把点火的东西都检查一遍。”窦大哥说。
几个人检查着东西,爹看了看,跟那天去烧粮库的东西一样,不过是煤油之类。
“富荣,老三,你俩去砍些干树枝子,一会引火用。”窦大哥说。
王富荣听了拉着爹转身走去。
“哥,这是要烧粮库?”爹问。
“烧啥粮库?把鬼子的炮楼点了。”王富荣说。
“那能点着?”爹看了看不远处影子一样的炮楼问。
“进去点。”王富荣说。
“还进去?”
“你咋那么多的话?叫你干啥就干啥呗?”王富荣不耐烦的说完朝树林深处走去。
王富荣和爹砍了两捆树枝,由于进入了冬天,树枝又干又脆。
回来以后就听窦大哥交代:“三黑儿去摸哨,其他的人等着,完了大家进去,见一个杀一个,最好别放枪,因为离这二里地还有炮楼。然后点火听清楚了?”
“听清啦!”大家答应道。
“那好,跟着我走!”窦大哥说着提着枪走在前边,爹发现窦大哥手里是一只短枪。
大家走出树林,一阵风起,吹的满地的树叶打转,窦大哥抬头看了看天说:“好天气,这风来的是时候。”
人们弯着腰顺着田埂朝炮楼走去,到了跟前爹看见一条两米多宽的壕沟,窦大哥先跳了进去,其他的人也跟着跳了进去,然后贴着沟墙朝炮楼走去。
大约来到了炮楼底下,爹抬头看到一座木板的吊桥被一根大绳拉了起来,像一扇门一样立在沟边。
“三黑,上!”窦大哥小声的说。
壕沟一人多深,就有人过来蹲下,三黑站在他的肩膀上,那人站起身来,三黑一翻身没了影。
过了好一会儿,三黑在沟边上露出了脑袋小声的说:“窦大哥,了账了!”
“好,大家都爬上去。”
还是用三黑那种方法,一个人顶着一个人的爬上了壕沟,最后的一个人被拉了上来。
大家跟着窦大哥来到炮楼跟前,爹看到在炮楼的门边是一具穿着黄军装的日本人尸体,身下还有一滩血。
窦大哥来到门边,先伸着儿朵听了听,然后用刀子翘了一下,门打开了。人们朝门内走去,这个时候爹发现,他们一人手里都有一把短刀。
“老三,你不用进去了,你躲在黑影里守着,见有人来你就宰了他。”王富荣说着跟着人进了炮楼的门并随手关上。
爹躲在黑影里,浑身不知道是冷还是紧张,一个劲的哆嗦,脑袋有斗大,爹心里想,这要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八十二
爹躲到黑影里,风越来越大,他也越来越紧张,不住的来回看着,心里想,这个时间不可能会有人来,自己只要等到他们点着了炮楼就算熬过这一关了。
爹又想起了那次烧粮库的时候,天也是这么黑,但是没有这么冷,那天夜里也有风, 但是没有这次这么大,心情上好像也没这么紧张。这个道理其实非常的简单,因为那个时候爹还没看到这么多的事,所谓出生牛犊不怕虎。何况那只是放火烧了粮库,并没有杀人。一想到那些人到里面去杀人,爹的心里就“砰砰!”的跳,不由得又撇了一眼不远处那具黄色的尸体。
他看了看炮楼,只盼着那些人赶紧出来。正在这样想,就听见脚步的声音,爹回过头只见一个人影由远及近,爹紧张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不由得攥紧了手里的那把刀,那刀冰冷而又沉甸甸的。拿着刀就是为了杀人,可是爹从来也没打算或者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杀人。
人走的越来越近,爹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他看清楚了,来的人穿着黑棉袄,头上戴着向杨掌柜一样的白帽子,只是个子比杨掌柜高一点也没有他胖。
那人走到跟前,爹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话:“你上哪儿?”
这句话把那个人吓了一跳,叫了一声“我的娘!”转身就跑。爹虽然没有经过这样的事,可是他知道这个人要是跑了引起的后果,此时也顾不得想那么多,扑上去把那人撞了一个跟头,爹赶紧上前把那人压在身下,两个人都爬在了地上
“大哥,你要干啥?”那个人哆哆嗦嗦的问。
“你别喊,我不杀你。”爹说。
“不杀俺?那你拿着刀干啥?”因为那个人看到了爹那只拿刀的手按在地上,那把刀就在他眼前。
“你是干啥的?”
“大哥,不,亲爹,俺是这里做饭儿的,刚才是回家看看。”
“是哪村的?”
“就是这个村的。”
“你不能进去。”
“咋?”
“那里有人。”爹此时紧张的没法表达清楚。
“俺知道,里面有三个日本人,还有一个也是跟俺一样一块给他们做饭的。”
两个人说着话都坐起身来,那个人看着爹年纪不大说:“小老弟,你是哪儿的,到这干啥来了,咋没见过你?”
“你不用管,这个炮楼子一会就点着了,你别进去。”
“啥?你们要点了这炮楼子?那跟俺在一起的人咋办?”那个人说着看了看炮楼。
这是个问题,爹怎么回答呢?按照窦大哥刚才的吩咐,见一个杀一个,那个人也别想活着。
“他活不了了。”爹想到这顺嘴说了出来。
这句话是爹的想法,可是在那个人听起来就是一种威胁,忙爬起来说:“俺得走了,赶紧的回家,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说着一溜烟儿的朝村里跑去,爹本想喊住他可是那个人已经跑远了。就在这个时候,一股浓烟从炮楼里冒了出来,没一会浓烟里卷着火苗冲向夜空。
爹赶紧朝原来自己躲避的地方跑去,门开了,人们陆续的从里面跑了出来,窦大哥最后一个出了门,还特意的抬头看了看炮楼。
“走!”窦大哥说着朝吊桥跑去,解开柱子上的绳子放下吊桥,大家跑过去,窦大哥也跑了过去,站在桥的另一头把煤油泼在了桥面上点着。
大家一溜烟的消失在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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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0 06:41 |只看该作者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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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发表于 2017-8-10 07:3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大尾巴鹰 于 2017-8-10 07:3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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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发表于 2017-8-10 20:50 |只看该作者
继续品读,楼主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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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1 05:3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大尾巴鹰 于 2017-8-11 05:35 编辑

八十三
队伍又一次进了树林,窦大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坐在那,枪也扔到了一旁。
“大伙坐在这好好休息休息,就事看看这炮楼着火的好景致。”窦大哥说。
大家坐了下来。
“还见一个杀一个,一共也没几个人哪?”一个人说。
“那三个小日本睡觉脱的溜光,怎么跟咱们睡觉一个习惯?”另一个人说。
“哈哈,这会子他们到了家了,八成见了他爹娘和媳妇了。”三黑擦着枪说。
爹听见大家的议论,忽然想到那个做饭的说里面还有一个中国人,于是问王富荣:“哥,那里面不是还有个中国人?”
王富荣听了一愣说:“你咋知道?”
爹把刚才碰见厨子的话说了一遍,王富荣听了皱起了眉头问:“你让他跑了?”
“那咋办?他就是这个屯子里的人。”
“他要跑回去报告呢?”
“报告谁?他就是个厨子。”
“老三,我是咋跟你说的,碰见来的人宰了他。”
“他就是个庄稼人,我平白无故的杀了他?”
王富荣并不理会爹的话,站起身来走到窦大哥的身边说了几句。窦大哥听了用眼睛看着爹说:“弟兄们,不能歇着了,一会儿说不准日本人就来搜咱们,到时候想跑都跑不了啦。”
“现在谁也不知道呢?”三黑说。
“刚才有个人要进炮楼,老三把他给放跑了,他要是回去报告就麻烦了,赶紧收拾东西走。”窦大哥说。
大家听了急忙站起身来走出了林子,一路上王富荣一句话没说,但爹感到事情的严重,想问又不敢问,只好跟着走。
果然走了没多远,身后就传来了枪声。
“快跑!”窦大哥说。
人们撒开腿跑了起来,跑了很长的时间,人们已经喘不过起来。
“再跑两步就到了连环套了,弟兄们再坚持一下!”窦大哥张着大嘴喊道。
又跑了一段时间身后的枪声已经听不见了,眼前是一望无边的芦苇荡,这是黄泛区的常有的地方。芦苇已经变黄,但是仍然直立着黄黄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头。
大家钻进了芦苇丛中,找了块干的地方停下。
“三黑,去放哨!”窦大哥一屁股坐在地上说。
人们坐在地上喘着气,窦大哥说:“老三,你过来!”
爹听了看了看王富荣,王富荣并没有看他。爹走到窦大哥面前,窦大哥站起身来挥手就是一个耳光:“你个孬种,你差点就让鬼子把咱们一勺烩了!“
这一个耳光只打的爹两眼冒金星,不由得一阵火起,揪住窦大哥的脖领子说:“你干啥打人?”
“老三,松手!”王富荣跑了过来拉开了爹。
“王富荣,这件事你得负责,你找了个啥样的人,就这样的还抗日?”窦大哥气哼哼的说。
“大哥,你别往心里去,好在他还是告诉了咱们。再说我这兄弟没见过阵势也的确是难为了他,我保证他以后不会这样了。”王富荣说。
“你看着办,再有这一次,我就军法从事。”窦大哥说。
王富荣拉着爹走到一边坐下,爹觉得分外的委屈说:“哥,这是啥队伍,怎么还兴打人的?”
“窦大哥脾气不好,可是你也是的,咋就放了那个人?”王富荣挖了一锅烟点着说。
“他是个老实的庄稼人,我怎么忍心杀了他?”爹说。
“你不忍心杀了他,他可是忍心杀了你,他要不是回去报告,日本人能来的这么快?”王富荣说。
“哥,我看我是干不了啦,我想回家。”爹说到这眼泪流了下来。
“老三,你以为你不干了就能回家?”王富荣说。
“那咋着?”
“他还怕你走漏了放声呢,这是江湖的规矩,你回家要是走了水怎么办?”王富荣说。
“啥叫走水?”
“就是你回去说这个事。”
“我不说。”
“我相信你,窦大哥能相信你吗?你听见他说军法从事?”
“啥叫军法从事?”爹问。
“就是宰了你!你听我的,跟着队伍走,以后别这么心慈手软了。”王富荣说。
爹看着眼前茫茫的芦苇发愣,天光已经放亮,芦苇荡变的灰蒙蒙的,不时传来了不知名的鸟的叫声。
八十四
爹被窦大哥扇了一个嘴巴,这让他永远也忘不了。爷爷并没有扇过他的嘴巴,这倒不是爷爷不肯,关键是爹不会让他到了这种地步。大奎和二奎挨过这样的嘴巴,爹说,那不是你爷爷舍不得扇我的嘴巴,完全是我胆子小,不会惹他生气,世界上哪有人乐意服从别人?
往后的日子还是这样,点炮楼,杀鬼子和汉奸,不过都是偷偷摸摸的。正像楚秀龙说的那样,鲁南支队到过的地方就是一片灾难,弄得他们几乎没地方去。老百姓恨日本鬼子也恨他们。因为,鬼子不会马上就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鲁南支队的做法却是会这样的。
“爸,我听你说的这些,那你们这个抗日的队伍也不正规呀?”我问爹。
“你以为抗日的队伍都是延安派来的?别说没有那么回事,就是有,他们派的过来吗?我后来加入正规军以后才知道有个延安。”爹说。
“可是电影里不是那么说。”
“这有三个原因,第一,拍电影的人是不是抗过日?第二,一个多小时的电影能不能讲一部抗战史?第三,抗战是怎么回事谁说的是真的?”
爹说的这三个原因我考虑了很久,但是终于放弃了找答案的想法,因为我不是历史学家,我也没打算写抗日的历史,我写这些是为了爹。
“窦大哥是干啥的,他为什么拉起一支队伍去抗日?”我问爹。
“他兄弟去赶集,那天正赶上日本人过队伍,他的驴惊了拉着车猛跑,把日本人也给惊了,一枪要了他的命。”
“就是这个原因?”
“还要啥原因?”
是呀,爹的问题我是回答不了的,我还是接着说爹当八路的故事吧。
八十五
鲁南支队是个名副其实的游击队,而且是一支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队伍。他们的活动范围只有方圆五十多公里。南边不能到濮阳,因为濮阳位于冀、鲁、豫三省交界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日本人在那有重兵把守,往北不能到济南,因为那是山东省的最大城市,当然也是日本鬼子的重兵守护之地。往东是黄河,西边则只是些农村。
沙家浜里胡传魁唱的那句“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一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的现状用来形容窦大哥的鲁南支队是再合适不过的。
鲁南支队天马行空,并无任何谋划和策略,在群众当中没有基础。相反,由于他们的行动,鬼子加倍的报复老百姓,这使老百姓说起鲁南支队谈虎色变,甚至恨的咬牙切齿。
鲁南支队没有固定的支援和给养,完全靠打家劫舍的方式。不是从农村的财主那里勒索,就是吃像杨掌柜这样的商贩。即使是这样,他们也经常是居无定所,饮食不周。加上一共就是十几个人,真的干不了大事,不过是点个炮楼,杀俩汉奸鬼子,对日本鬼子在此地的占领没有造成打击,不过是制造点儿麻烦。
窦大哥却没有看到这些,相反,他只是从我在抗日这一点上找到满足。这让王富荣心里挺担心。因为这样的方式和现状,加上这么小的活动范围,和鬼子正面遭遇是迟早的,而这样的遭遇一但发生则是致命的。
如果说窦大哥是自发的抗日的话,王富荣却是有目的的。因为他是共产党,按照他的话说是有组织的人,他的每一步行动都是授命于上级的。王富荣完成了第一个任务是发展抗日的武装,再有一条则是要掌握和壮大这个武装。
麦苗开始返青的时候,王富荣和窦大哥商量这些事。
“大哥,我看这样不行。”
“咋?”
“咱们这样零打碎敲的成不了大气候,对鬼子也没有打疼他。”
“你算算,咱们这一年杀了多少鬼子汉奸,点了多少炮楼?”窦大哥听了有些不满意的说。
“大哥,帐不是这样算。你点了炮楼他会再盖起来,你杀了汉奸他会再找一个,咱们啥也没影响到他。再说了,日本鬼子加倍的报复老百姓,老百姓虽然恨鬼子可也恨咱们。咱们不能藏兵于民,不能融入老百姓就没了遮挡,脚底下也没有根,一但和鬼子正面遭遇咱们可就凶多吉少。”
“这些死榆木疙瘩脑袋的老百姓,宁可让鬼子祸害也不开窍,你说咋办?”
“不是他们脑袋死兴,是咱们没动脑子。咱们要多和老百姓打交道,多告诉他们抗日的道理,光这样还不够,咱们还要扩大队伍,给鬼子真正的打击,给老百姓出气,让他们看到希望才能倾向咱们。咱们的力量大了,让鬼子不能有恃无恐,甚至让他们每一天都不得安生,不敢或者不能去祸害老百姓,这样才能使咱们的队伍有出路。”
“那你说咋办?”
“现在首要的任务还是扩大队伍。”
“这个事不是谁就能干的,就拿你来说吧,找了那个孬种的兄弟,他能干啥?就是这样的,再来一百个又有啥用?老虎一个能劫道,耗子再多也是喂猫。”
“没有规模就形成不了大气候,不能真正的消灭鬼子。”
“还有呢?”
“我想在庄稼没长起来咱们也行动不便的时候,把这些人拉出去训练一下,手里拿着枪当烧火棍不行。”
“上哪训练?”
“这个我来安排。”
王富荣和窦大哥谈完了找到了爹。
“老三,你给写封信然后送去。”
“写啥?”
王富荣把队伍的现状以及和窦大哥商量好的打算说了一遍说:“你把这些写上递给县委,然后你回家看看,顺便也替我看看你嫂子。”
爹听到能回家看看,心里一阵的兴奋说:“哥,你不回去?”
“这些事没踏实之前我是不能走的。”王富荣说。
爹按照王富荣的意思写了信,王富荣告诉他送信的地址,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爹上了路。
八十六
爹清晨上了路,王富荣把他送到路口说:“你送了信以后回家看看,不过不能多待着。完了事你还去你送信的地方,他们会把你带到找到我们的地方,因为过几天我们去那个地方去训练和休整,他们知道那。”
爹听了点了点头上了路。
天气好像随和着爹的心情,响晴白日没有一点风。爹走在黄河的大堤上,黄河平静如镜,两岸的树丛长出了嫩芽,远远看去像一片绿色的薄纱。
王富荣叫爹去的地方叫聊城,距离有三十多里地,爹一口气没歇的走着,他想送了信然后赶紧回家,如果晌午能够赶到,那么吃了饭就往家走,天黑以前就能够到家了,一想到要回家,爹的腿就兴奋起来,晌午的时候爹赶到了聊城。
聊城是一座不小的城市。古代山东九州十府一百单八县,聊城属于兖州所管。由于黄河和京杭大运河在此汇合,临河南、河北。位于华东、华北、华中的交界处,自古是商埠之地也是山东通往河北的重镇。
爹除了县城以外还没来到过像样的城市,街上车水马龙让本来累的够呛的他有点晕头转向。特别是不时看到街上有挂着日本旗的卡车通过,爹心里还有点害怕。
按照王富荣给的地址,爹来到了东大街的一个大院子面前。走进院子里面是很大的空地,院内有卸了牲口的大车,周边是牲口棚。
院子中央两边竖着铁柱子,柱子的上方有两个铁环,这是栓牲口用的,为的是给牲口钉掌,此时这个架子中间就拴着一头骡子,一个人正单腿跪在地上在给牲口铲骡子的蹄掌。
爹走到他的跟前仔细看了看,这个人四十多岁,头顶已经谢顶,稀疏的头发蓬乱着在威风中飘动。
这个人背对着爹,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袄棉裤,外边还套着一个皮围裙。那个人把骡子的掌放在一条腿的膝盖上,用一把两寸多宽月牙形状的铲子在铲牲口的蹄掌。
“大哥,我打听一下人。”爹说。
那个人听了停下手回过头张嘴露出两排被烟熏黑了牙:“找谁?”
“我找范老板。”
那人上下打量着爹问:“你找他干啥?”
“他表弟王富荣让我找他来的。”
“哦,你是?”
“他是俺本家的哥哥。”
“哦,我就是,屋里说吧。”
范老板站起身来,用手划拉了一下围裙抖掉了上面的碎马掌沫子。
“小二,你过来。”
一个瘦小的小伙子跑过来,范老板说:“你接着修掌,小心,这牲口毛楞,别让他踢着你。”
爹跟着范老板进了屋子,范老板提起一个破嘴的大茶壶给爹倒上水说:“吃饭了没?”
“没有呢,俺一大早就往这赶。”
爹说着掏出信递给了范老板,范老板看都没看的塞在怀里说:“我去给你弄点啥吃。”说着出了门。
没一会儿,范老板走进来,端着一个笸箩,里面是黄澄澄的玉米饽饽,一盘咸菜和一碗汤。饽饽咸菜是庄稼饭,这个爹是常吃的,这碗汤爹却没见过,稍微喝了一口,酸而且辣,还有一股子胡椒粉的味道。
“范大哥,这是啥汤?”
“胡辣汤,咋,你没喝过?”
“没有。”
“好喝,喝吧,喝完了还有呢。”
爹吃着饭,范老板叼着烟袋看着他,爹说:“范老板,吃完饭我就回家去,过几天我再找你来,俺哥说的,然后咋办那信上写着呢。“
“我不识字,我只管把信送到该送的地方,你要回来就回来,他们说咋办就咋办。”
“范大哥,这里满街都跑日本人你不害怕?”
“惯了,你说有啥办法,总得活着?”范老板说。
爹吃完了饭站起身来,范老板也没有留他,跟着送出了门外。
“你再来的时候,如果我不在,你看见那个钉掌的小二了吗?找他也行。”范老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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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1 11:5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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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2 09:06 |只看该作者
八十七
爹归心似箭,出了聊城直接奔家里走来,一路上走了一身汗,冷风一吹特别的凉。
黄昏的时候远远看到了东王屯,爹加快了脚步,进了村子直接来到家门前,推开大门看见奶奶在院子里簸粮食,一群小鸡在她脚前啄食。奶奶老了很多,花白的头发更显得苍老。
“娘……!”
“老三?”奶奶放下簸箕一把搂住爹。
爹也觉得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老三,你这快一年了咋不回家,你上哪去了?”奶奶哭着问。
“娘,上屋吧,到屋里说话。”
爹搂着奶奶进了屋,屋里还和过去一样没什么变化。
“娘,俺爹和俺哥他们下地还没回来?”爹问。
“你爹除了下地还会干啥?日本鬼子叫屯子里每家出一个人到濮阳去修工事,你二哥怕你大哥的头疼病犯了就自己跟着去了。”奶奶说。
“啥?”爹知道,濮阳最近战事不断,听了担心起来。
“没办法,这日子是没个过,你爹气的病了好几天,你二大爷刚从濮阳回来,去看看你哥和几个咱们屯子里的人,回来说都挺好的,就是好像吃不饱。”奶奶说着又掉下了眼泪。
“院子敞着门干啥?”院子里传来爷爷气哼哼的声音。
随着声音大奎和爷爷走了进来。
“老三回来了,我光顾了跟他说话就忘了关门。”奶奶说。
“爹,大哥!”爹赶紧站起身来喊道。
“老三回来了?”大奎高兴的说。
爷爷没言语,甚至看都没看爹一眼,坐下掏出烟荷包挖烟。
爹看到爷爷瘦了很多,满脸的皱纹更加明显。
“爹,你老挺硬实的?”爹小声的问。
“看着我没死你心里挺不得劲呗?”爷爷冷冷的说。
“爹,本来早就想看看你老人家,可是一直就没倒腾出空来。”爹说。
“你做啥经天纬地的事去了?是到了西凉做了皇帝还是征东收复了高立国?”爷爷说。
“爹,老三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说这些干啥?”大奎说。
“老三,快去洗洗脸吃饭。”奶奶说。
“这个饭先别吃,老三,你得跟我说清楚了,这个家你还打算回来不?你跟那不着调的王瞎子到底上哪儿鬼混去了?”爷爷说。
“爹,你老累了一天了,别生气,吃了饭儿子慢慢的跟你说。”爹说。
“不行,就是现在说!”爷爷大声的喊道。
八十八
爷爷发了火,一家子谁也不敢说话。大奎看着爷爷发愣,奶奶简直是哀求的眼神。
“大奎,你去把西屋收拾收拾,地下放一张席子,把老三的铺盖放在那屋。他娘,你把饭端到那屋里去,老三,你去那屋吃饭!“爷爷说。
“那咋还不叫在一起吃饭呢?”奶奶说。
“他跟咱们吃不到一个锅里,你们快去!”爷爷命令道。
“爹……!”大奎想哀求。
“快去……!”爷爷用烟袋敲着桌子声嘶力竭的喊道。
“死老头子,俺偏就不让他去……!”奶奶的声音里都有了哭腔。
“娘,你老别说了,俺就去那屋吃饭。”爹说着站起身来走出了门。
大奎搬来了铺盖放在一领席子上,娘端过来饭说:“老三,你爹这是气头上,你吃了饭先睡觉,明天他就好了。”
爹答应着坐在席子上端起了碗,说实在的,走了大半天肚子早就饿了,何况这是娘做的饭。
看见爹吃饭,娘和大奎都走出门,就在爹刚要吃的时候,爷爷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条铁链和一把大锁“砰!”的一声关上门,抖起锁链锁上了大门,屋里一片漆黑。
门外传来娘连哭带喊的声音:“你这是要干啥,你凭啥把我儿子锁起来,我跟你拼了……!”
紧接着是爷爷的声音:“大奎,拉着你娘!我告诉你,不用你跟我拼命,不锁上他,早晚咱们一家子的命就让他给要了。”
接下来是娘的哭声和大奎的哄劝声。
“那一夜我迷迷糊糊的,一会儿眼前是刘长三那被野狗掏空了的血淋淋的肚子,一会儿是楚秀龙那临死前的眼神,这一年来大大小小的事都在我眼前转悠。
你爷爷的心情我理解,虎毒不食子,他哪能舍得这样做,不过是心疼儿子。一个庄稼人,他还能想多远?可是,真的锁了起来,我就不能返回队伍。我知道,抗日这件事,有我一个不多,没有我一个也不少,可是人人都这么想,啥时候才能挡住小日本祸害咱们中国人?”爹后来说。
天亮了,门缝里射进来一丝阳光,爹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站在门前。
“娘!”
爹喊了一声娘,奶奶立刻就答应了,好像她就等在门外。
“老三。”
“娘,你给我开看门。 娘,我不能不走,我是去打日本鬼子。”
“老三,娘这一夜都没合眼,我知道你干的是正经事,可是我放走了你你爹回来我咋交代?再说,你爹拿走了钥匙,娘也给你开不了门。”
其实,从这间屋子走出去不是难事,爹本想是等着爷爷冷静下来跟他讲讲,可是看现在的情况,爷爷是不能说服的。
中午和晚上,爷爷按时给爹送来了两顿饭,连娘和大奎都不用。熬到半夜,爹起身摘下了窗户从里面跳了出来,看着已经黑灯入睡的家人,爹跪下朝着屋子磕了个头心里默默的念叨:“爹,娘,儿子对不起你们了,不是我不心疼你们,等赶跑了日本鬼子,我就一步也不离开你们!
黑夜里,爹朝着黄河大堤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眼睛里都是泪水。
八十九
爹夜里逃出了东王屯,走了一段路心里想,本来是想在家里待上几天,没想到结果却是这样。现在如果去了聊城,怕是要走一夜,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那街上跑着的挂着日本旗的汽车,爹就觉得头皮发麻,如果不是王富荣嘱咐他要去那等着找人带着他找他们,爹是不会再去那个地方的。可是,按照王富荣的安排,他们要过几天才能去训练和休整,现在去了聊城也找不到他们,为什么要待在那个令人厌恶的地方呢?
既然他们没走,看这几天窦大哥的样子也不打算有什么大行动,也许他们还在原来的地方,这离他们待得地方要比聊城近,天亮就能走到,不如去找他们然后和他们一起走,爹想到这加快了脚步。
窦大哥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那个叫连环套的地方,因为这里是窦大哥的老家,所有的地方他都熟悉。再有,连环套是河滩,耕地少。人们为了糊口,多在黄河水少的时候在滩涂上种地,这样可以增加收成。可是黄河的脾气是不固定的,也许种上几年也没事,也许眼看快要收成了,黄河涨了水,那样,一年的辛苦就白搭了,所以这个地方特别的穷。加上地形复杂,也许是因为如此,日本人好像对这里不感兴趣,这也是窦大哥为什么经常躲在这的道理。
天亮的时候,爹到了连环套,走到进村的路上的时候,他看到村里情景异常。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按理说村子里是应该看见人的,而此时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这一年的经历叫爹学会了观察环境,因为这是个性命攸关的本事。
看到这种情况爹没敢进村,而是站在老远的地方观察着。又等了很长时间,就看见从村子里十几个老乡走了出来,后面是端着枪上了刺刀的日本人。爹看见这些吓的赶紧躲在一棵树后,那些人在日本鬼子的押解下朝河滩走去。
怎么?出事了?爹脑子里闪出了这样的想法。他又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悄悄的朝河滩的方向走去。
爹走到河边,找了个土坡藏在后面,眼前的景象叫爹瞪大了眼睛。
河边的芦苇被烧的一干二净漆黑一片,不时还有残存的余火冒出的蓝色烟雾。河滩上几百号人站成一堆,都是连环套的乡亲。人群的周围是日本鬼子,一个高坡上还架着机枪。
在离人群不远的地方,一溜跪着十几个人,这十几个人里有一半是自己队伍里的人,爹一眼就看见了窦大哥。
这些人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窦大哥的一条腿还拖在地上,看来是受了伤,只是一套腿跪在地上。爹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一直瞪着眼睛看着,唯独没有找到王富荣。
九十
窦大哥对王富荣的打算并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能够杀鬼子就已经是很大的事,队伍扩大不扩大是他说了算,这支队伍是他拉起来的,他没必要听王富荣的。
王富荣心里清楚,按照窦大哥这样的方式,鬼子是对头,如果老百姓也成了对头,那他们这支队伍可就危险了。何况,他们是抗日的队伍不是土匪。他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拉到正规这条路上来,而训练和休整正是一个好机会,因为上级可以派人来帮他的忙。
一个生死未卜的人,最容易想到的是及时行乐,特别是一个处在没有任何约束力环境里的人,更是没有顾忌。窦大哥这支队伍,只要是没有行动,基本是行乐。他们从财主那弄来的钱也多数干这个。并且王富荣还看到一个趋势,窦大哥越来越热衷从财主那勒索钱财。但是,方圆这些村庄,财主必定是有数的,所以,他有的时候连老百姓也不放过,能拿的就拿。他的理由是,他给老百姓拼出性命杀鬼子,他们本应该拿出东西来。
“窦大哥,我再说一遍这样不行。老百姓恨日本鬼子是不假,恨咱们就不对了。”就在爹走的那天,王富荣在窦大哥家喝酒的时候说。
“富荣,你这两天是咋了?老百姓咋恨咱们了?就是恨的人也是没良心。”窦大哥说。
“我看这样下去,日本人害不了你,老百姓能把你给害了。”王富荣说。
“你那舌头刚舔过屎是咋的,咋净说些臭烘烘的话,谁能害我?”窦大哥听了脸色红紫的说。
“咱杀那几个鬼子,点那几个炮楼,对日本人没啥伤害,可是老百姓却以一当十的给他们偿命,这时间长了能行吗?”
“你的意思呢,咱放下手不干了?”
“干是得干,可不是这个干法。要有规模,有力量,不是光杀几个鬼子点几个炮楼,要把鬼子从这个地方赶出去,起码也让他们再也不敢胡作非为。”
“净是瞪着眼睛说梦话,你说说我听听?”窦大哥说着仰脖喝下杯子里的酒说。
“我说的这个法子就行,第一是扩大队伍,第二是找明白人训练咱们,咱们是有枪,可是拿着枪会不会用,会用了能不能打着人,这不都得学呀?”
“那还用枪,摸到跟前刀就使不清的。”窦大哥不在乎的说。
“万一和鬼子正面相遇咋办?”
“咱们不干这样的傻事,总是他们在明处,咱们在暗处,赔本的买卖咱不干。”
“窦大哥,不是你这么想,你听听我的……。”
“好啦,咱们忙了好些天了,弟兄们都累了,今天就好好的喝足了酒,吃饱了饭,有啥事明天咱们再说。”窦大哥挥了挥手说。
“富荣大哥,你说的咱们去训练到底是在哪儿?训练啥?”程二虎问。
“训练打仗的本事。”
“咱们不就是在打仗吗?”三黑儿说。
“这个打法不对,如果咱们经过训练……”
“行了,都别瞎囔囔了,听我的,不乐意听的回家!”窦大哥把酒杯摔在地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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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2 10:17 |只看该作者
进来问好大鹰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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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3 06:32 |只看该作者
九十一
窦大哥发了火,众人没有人再言语,酒席不欢而散。窦大哥站起身来说:“你们睡觉吧,我出去一趟。”
“哥,别去了,我听富荣大哥说的有理。”程二虎说。
“那你就再听他说说,我是没工夫。”窦大哥说着走出了门外。
程二虎和窦大哥是一个村的,他是了解窦大哥的。
“他去干啥?”王富荣问。
“那还用问,上三响那去了呗。”程二虎说。
只要是回到连环套,窦大哥就要去一个叫“三响”的女人那。窦大哥的老婆因为难产死了,连孩子也没保住,自此是孤身一人。这个三响是村子里的一个寡妇。不种地没有营生,却过的不错。窦大哥在没有拉起队伍以前并没有资格接近三响,后来接近不过是口袋里有了俩钱。
王富荣虽然知道但是从未留意,听了不放心的说:“这个三响可靠不?”
“女人的被窝就是男人的酒壶,这里头乾坤变化谁说的准?”程二虎说。
“二虎,你跟着去,守在那,万一有啥事也好有个应对。”王富荣说。
“我才不去呢,他睡娘们儿我给他站岗?我是抗日不是保镖。”程二虎说着翻身躺在床上。
“富荣哥,不会有事,这也不是一回了。”三黑儿说。
大家收拾了躺了下来,三黑儿吹灭了灯。
王富荣躺在炕上睡不着,窦大哥不同意队伍去训练和休整怎么办?老三是不是把信送到了?如果一时半会说不通窦大哥,老三不是白等了?王富荣又想起了邢嫂子,自从跟了自己真是没少受罪,也不知道老三回家看了她咋样?
不知不觉,王富荣进入了梦乡,他梦见一条大狗张着血盆大嘴朝他扑过来,他掏出手枪就打,可是无论放多少枪,那狗就是不死一个劲的朝他狂叫。眼看就扑了上来,王富荣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醒了。
外边果然听到狗的狂吠声,王富荣就觉得有些不妙,急忙捅醒了身边的程二虎。
“二虎,快醒醒,你听,狗咋这么叫?”王富荣说。
“富荣哥,睡吧,狗叫不是跟人放屁似地,这有啥新鲜的?”程二虎说。
“不对,快起来,去通知其他人。”王富荣说。
王富荣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清脆的枪响,接着就是一片枪声。
“出事了,赶紧起来。”王富荣大声喊道。
九十二
王富荣一边喊一边披上棉袄打开了门,屋里的程二虎和三黑儿也穿上衣服拿着枪冲出了门外。只听见狗吠声,枪声和人的喊叫声,不远的地方还有火光。
“三黑儿,去找窦大哥。”王富荣说。
三个人冲出了屋外,村南已经大火熊熊,他们顺着小胡同来到了窦大哥住的地方附近,一切都晚了。窦大哥坐在院子的地上,上身光着膀子,下身只有一条裤衩,一条腿流着血拖拉在一边,身旁是那个叫三响的女人,竟然是一丝不挂在冬夜的寒风中紧抱双臂的发抖,在他们身后是七八个日本鬼子。
一个身材矮小干瘦的老头,身上披着一件羔皮缎面的棉袄。老头走过去伸手给了窦大哥一个嘴巴说:“窦黑子,你也有今天?老子那二百大洋是白给你的么?”
“这是谁?”王富荣问。
“这是俺们村里的财主窦金财,按理说他还得管这财主叫叔呢。”程二虎说。
“俺这回要是能活着走,我先宰了你这老王八羔子。”窦大哥抬起头来说。
“八嘎!”身后的鬼子给了窦大哥一枪托子。
“富荣哥,咋办?”三黑儿说。
“看来是来晚了,先找找其他的人再想办法,估计鬼子一时半会不会杀了他。”王富荣说。
正说着,就听见周围哭喊声,吆喝声大乱起来,从不同的地方很多老乡被鬼子压着朝村南头走去。王富荣仔细的看着,里面有很多自己的人。原来,窦大哥的家只住了包括窦大哥在内的四个人,其他的人都是分散住在老乡家里。这也是王富荣的主意,为的是怕叫鬼子一锅端。
“快走。”王富荣说完带着程二虎和三黑儿朝村北边跑去。
三个人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找到了两个逃出来的人,手里的家伙都忘在了住的地方。
五个人逃出村外,王富荣看着他们说:“凭咱们五个是救不了窦大哥他们的,鬼子太多,看来是早就有准备。”
“我看就是那个窦金财告的秘。”程二虎说。
“窦大哥也是,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是江湖大忌。”三黑儿说。
“咱们几个走。”王富荣说。
“走,上哪?”三黑儿问。
“到聊城去等着老三。”王富荣说。
“那窦大哥呢?”程二虎问。
王富荣望着天边冲天的火光说:“咱们救不了他了。”
九十三
爹爬在土坡后面看着河滩的情景,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浑身不住的抖着。窦大哥浑身冻得黑紫色,那条满是血迹的伤腿已经变的发黑。
四周是日本鬼子,人群里的人都低着头,谁也不敢往河边那溜跪着的人看。
有个中国人提着盒子枪走到他们跟前,叫他们一律脸朝向黄河的方向。
窦大哥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个人说:“老子不怕,你们有能耐就对着俺的脸开枪!”
那个中国人无奈的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一个日本军官,那个军官看看窦大哥走到他的跟前。
爹看到那个日本军官说了几句日本话,并朝着窦大哥竖起了拇指点了点头。
“呸!我日你日本鬼子的祖宗!”窦大哥朝日本军官吐了口吐沫。
日本军官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抹了一把脸上,抽出战刀朝窦大哥砍去,一时血光四溅,爹惊的差点喊出声来。
人群里一阵骚动和哭啼,就在这个时候,爹看到那一溜跪着的人里也有人在哭。
窦大哥倒在了地上,周围是一大滩的血迹,可是他还挣扎着仰起头来。他的头被刀砍了一个大口子,白花花的头皮和一条深红色的头骨裂痕清晰可见。那个日本鬼子看到窦大哥还活着,走过去又是一刀,窦大哥这才躺在地上不动了。
日本鬼子转过头来喊了一声,背后的机枪咆哮起来,那一溜人像麦捆一样扑到在黄河边上。
枪声停止以后,就见很多人被鬼子逼着两个人一个的抬起死人,一个一个的扔到了黄河里。
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翻过身来躺在了土坡前,脸朝上看着昏黄的天。窦大哥脾气暴,窦大哥打过自己一个嘴巴,可是窦大哥是个中国人,爹想到这眼泪流了下来。
现在怎么办?回家是不能的,爹决心走定这条路。队伍散了,王富荣没找到,看这样,去训练和休整是不可能了,那么他们还会去哪呢?
爹觉得,不管怎么样,他们不会走远,应该四处去找找,一定要为窦大哥报仇。
爹四处找着,天黑的时候,又冷又饿又伤心的爹来到了杨掌柜的集镇。集镇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冷冷清清,不时有几条瘦狗在路上穿过,爹进了杨掌柜的店里。
爹进了账房,杨掌柜正在算账。抬头看见爹一愣。
“咋,你们又回来了?”杨掌柜赶紧收拾了钱和帐站起身来问。
“就我一个人。”爹说。
“他们呢?”
“窦大哥今天早晨叫鬼子给砍了。”
“啥?”杨掌柜听了吃惊了问。
爹把看见的事情说了一遍杨掌柜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早晚是有这一天。”
“看来是有人走露了风声。”爹说。
“你不想想,就你们这几个人能干过日本鬼子?看来他欠俺店里的钱也没指望了。”
“杨掌柜,窦大哥他们把命都舍了,你咋还惦记你那点儿帐?”爹听了觉得杨掌柜太无情了。
“算了,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吃饭了没?”杨掌柜摇了摇头说。
“没有,也不想吃,你给我弄碗热汤来喝吧。”
“好,有卖剩下的羊汤,我给你热一碗去。”杨掌柜说着走出屋子。
没一会,杨掌柜端着热汤和两个馒头走了进来放在桌子上。
“那你咋打算老三?”杨掌柜问。
“我想在这里等着那些逃出来的人,他们会不会到这来呢?”爹说。
“啥,还到这来?”杨掌柜举着烟袋的手停在半空说。
九十四
杨掌柜听了爹的话吃了一惊,爹知道,就是他这样跟着队伍打日本的人,看到这些血腥的场面还心惊胆战,何况一个做小买卖的生意人。
“杨掌柜,你别怕,我在这等两天,他们不来俺就走。”爹安慰着杨掌柜说。
“老三,你是不知道,现在这里也不比从前了。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常有来查店的,要是来了万一让他们给弄走咋办?”杨掌柜说。
爹听过也是发愁说:“那咋办?”
“要我说你就去找他们,别在这待着,窦黑子还不是例子?谁的命也不是盐换来的。不行你就回家去,先种地让你爹省心,抗日的事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闹成的。”
“那窦大哥不是白死了?”
“白死的人多了,他好歹还是杀了日本人,那无缘无故的就让日本人杀了的,你找谁说理去?”
“杨掌柜,这么说你是不乐意收留我?”
“老三,我是开店的,俗话说,孟尝君子店,千里客来投。何况咱们还是朋友。这要是在平时我请还请不来呢。可眼下这兵荒马乱的,我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我早就关了这个店。你也得替俺想想,俺这是在在刀尖上过日子?”
爹听了心里一股恶气说:“那好,我走!”
“现在走上哪儿?怎么也得明天。今天你就住下,明天再想办法。”
“那查店的来了咋办?”
“我就说你是俺三兄弟,老姑家的孩子,你可记住了。”杨掌柜说着走出了门外。
爹在店里住了一宿,这一宿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睡着没睡着。外边一有动静他就睁开眼睛,想起窦大哥和那些死了弟兄们心里分外的难过。杨掌柜这是不能待了,别说是自己不安全,牵连了他也对不起人,可是上哪去找王富荣呢?
天蒙蒙亮的时候,杨掌柜走进屋来。
“兄弟,不是我不近人情,实在的没办法。这是两块洋钱你拿着路上用,还有几个烧饼你路上吃。记着哥的话,不行就回家种地去,管的了的事管,管不了的事不能管。”杨掌柜说着递过两块大洋和一个裹着烧饼的布包,爹接过来那布包还是热的,显然是杨掌柜刚刚烙好的。
爹心里一热说:“杨大哥,给你添麻烦了,这钱我日后是要还你的。”
“又来了,你倒是窦黑子的徒弟,这个日后是驴年马月?这是送你的,不用还。”
爹拿着杨掌柜的二块银样和一包烧饼走出了店门,顺着河堤走着,他此时不知道该去哪儿?杨掌柜的做法告诉他,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他不是要饭的。
“我心里这么想,可我实际上就是要饭的。我找了他们半个多月,不敢住店,也不敢找人家投宿,两块洋钱一直就揣在我的口袋里,因为我不想像窦大哥那样说了不算,可我怕还不起他。”爹说。
“爸,那你这半个月是怎么混的?”我问爹。
“你问这个干啥?”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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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3 06:32 |只看该作者
李熙 发表于 2017-8-12 10:17
进来问好大鹰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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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3 10:4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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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4 06:38 |只看该作者
九十五
爹之所以恼怒是因为,他的确成了一个要饭的。他走遍了他认为一切可能的地方,可是没有任何结果。杨掌柜的十个烧饼爹省着吃也没能坚持几天,还是吃完了。口袋里的两块现洋爹不肯花,他心里嘱咐自己,不到万不得已这个钱不能动。
爹只好一路乞讨,在旁人看起来,要饭只要舍出脸皮就行,实际上还不是那么简单。在爹这些天的观察里,能给他的人大多是穷人。大宅门给他的就是狗的狂叫。同时爹还发现,狗对要饭的特别的凶狠,它会一直追着你没完没了。天越来越冷,爹晚上只能是躲在谁家的柴禾垛里过夜。
很多次,他想到了回家,即使是让爷爷再关起来。可是一想到窦大哥和那些人血淋淋的样子,特别是被抛入黄河的情景,爹还是咬着牙忍耐。
这天天黑的时候,爹一天也没要到吃的,饿的两只眼睛看东西都是模糊的。远远的看见一个村庄,爹朝村庄走去。按照他自己的办法,他从来不会进入村子里面,而是在临近村边的人家找地方过夜,为的是一但有了情况跑的及。再有一点,凡是临近村边的人家,一般都是穷人多,在爹这些日子的经历里,穷人是最善良的,也最可靠。
爹走到一个人家前,房山后面立着几捆玉米秫秸杆,爹把秫秸杆码放紧凑,躲在三角形的空隙里,他准备在这睡一宿。
肚子饿天也冷,不久天上竟然飘下雪花来,他怎么也睡不着。现在的爹没有一天不想回家,他要用最大的努力来克制这个想法。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爹有些迷迷糊糊的要睡着,猛然听见有人搬动秫秸,没等爹钻出来,面前的秫秸被搬开,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那女人看见爹也吓了一跳“啊!”的大叫了一声。
“嫂子,不怕的,俺是个要饭的,在你这歇一宿。”爹连忙站起身来说。
那女人抱着秫秸看着爹没说话,大概她还是没从惊慌里反应过来。
“不要紧,嫂子,你要是不乐意我就走。”爹说完转身就走。
“你站下。”那女人在背后说。
“咋?”
“这大雪泡天的你上哪歇着去?”那女人说。
“再找个地方。”爹觉得这女人不像有恶意。
“我那院子里有个装粮食的小屋,你到那歇着吧。”女人说完抱着秫秸走在前边,爹犹豫了一下,看着越来越密的雪花,最后还是跟着女人绕过房子进了院子。
到了院子,女人把秫秸抱进灶间说:“我正在做饭,你先上屋歇会,一会给你弄点吃的。”
“嫂子,那太感激你了。”爹说到这眼圈都有些发红。
女人放下柴禾带着爹进了屋,屋子除了炕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可是收拾的却很干净。一张方桌点着一盏油灯。油灯不太亮,那火心只有豆粒大小,这样点完全是为了省油。
除了桌子上的那把破旧的茶壶和几个茶碗以外,周围的光线还是很暗。
“二春儿,这是谁呀?”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叫爹转过头去。
老太太坐在炕上,身后的影子随着油灯的火苗在跳动。
“过路的,想在咱家寻个宿(投宿)。”女人说。
“咱家哪有地方?”老太太的口气里流露出不满的意思。
“不要紧,叫他睡在西屋。”二春说着端过茶碗倒了一杯热水。
九十六
爹连忙捧着茶碗喝着,一时感觉暖和了很多。
“你先坐着,我去做饭。”二春说着走出了屋子。
“我这傻媳妇儿就是心眼子好,谁都照应,来了个要饭的也不让空着手。”老太太说。
“大娘,给您添麻烦了,俺就在这住一宿,明天俺就走。你老放心,俺不是坏人。”爹说。
“坏人脑门上也没写着字,你过来我看看。”老太太说。
爹站起身走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已经是满头的白发,这让爹想起了娘。
“嗯,舒眉展眼的,你多大了?”
“十七。”
“你出来干啥?”老太太问。
“家里穷,冬天没事干,出来找个零活啥的。”爹说。
“你脑子不好用,这是啥年月你还满处乱跑?你娘可真能放心。”老太太说。
老太太提到了娘,爹嗓子眼一热,赶紧镇定一下说:“闲着不也是闲着吗?”
“你是哪村儿的?”
“离这老远了,说了你老也不能知道。”爹不想说自己的家乡。
“这么冷的天穿的这么单薄。”老太太说着用手拽着爹的衣服。
“大娘,没啥,我年轻有火力,扛冻。”
“也怪可怜的。”老太太说着叹了口气。
“大娘,你老高寿啊?”
“七十三了。”
“看你老挺硬实。”
“硬实啥,两条腿下不了地,挪身子都得二春帮忙,多余活着糟践这口粮食。”
爹坐在炕沿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跟老太太聊天,为的是让老太太心里踏实。
过了一会儿,二春端着饭走了进来放在桌子上说:“吃饭了!”
“去吃去吧。”老太太挥了挥手说。
爹坐在桌子前,一笸箩玉米饼子,一碗咸菜,三碗棒碴粥。
“吃吧。”二春说。
“大娘吃吧。”
“我给她端过去,你吃你的。”二春说着夹了一些咸菜放在粥里,端过去放在老太太跟前的炕上。
“二春,让那孩子多吃,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正是能吃的时候。”老太太说。
“你就别管了,我还能不让他吃饱?”二春乐着说。
热乎的饭菜,暖和的屋子,善良的人叫爹心里翻腾起来,咬了一口饼子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三个人吃完了饭,二春从炕柜里抱出一床被子又拿了一个枕头,端过油灯递给爹说:“你歇着吧。”
爹跟着她走到了西屋,屋里堆放着农具和几个粮食口袋,地上早就铺好一张席子,席子上还铺着一张毡子。
“你在这凑合一夜吧,别看这屋子里东西多,可是挺严实,这被子也厚不能太冷。”二春一边说一边给爹铺好了被子。
“嫂子,你叫我说啥好?”爹感激的说。
“说啥?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谁没个难处呢?我那口子不也是常年在外边奔命?”
“大哥干啥?”
“是个打铁的,除了家里收庄稼,一年都在外头。”二春说。
提到了打铁,爹想起了王富宽,不知道他上了哪儿?
“你睡吧,一会儿我把茶壶给你拿过来。”二春说着走出门。
爹坐在毡子上,心里说不出的踏实,这么多日子以来,他还没沾过炕席。
九十七
也许是吃饱了肚子,也许是这么多日子以来第一次睡在暖和的被窝里,也许是心里踏实了,爹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太阳升起了老高。
爹穿好衣服走出门外,太阳照在雪地上刺的他睁不开眼睛。
二春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条扁担:“起来了?等会我熬粥咱们就吃饭,我先去挑点水。”
“嫂子,我来吧。”
“我自己能行。”
“这地上都是雪,看滑到了,我去吧。”爹说着拿过二春手里的扁担。
爹挑上水桶走出院子,二春在身后说:“往东走到头就是井了。”
爹挑着水桶朝东走去,外边是一片白茫茫的,看来昨夜这场雪下的不小。爹想,亏了二春收留了自己,否则这一夜怎么过呢?
迎面不断有挑水的走过来,不住的用眼睛看着他。
到了井台,爹仔细的看了看周围,一个炮楼在不远处,阳光照着它真像自己挑水的水桶,爹不禁心里一震。
他飞快的打了水挑上往回走,心里想,这不能久留,吃了饭赶紧走。
爹挑了水回到二春家,把水倒在缸里,二春正在灶间烧火。
“嫂子,吃了饭我就得走,还有事呢。”
“你不说你是个要饭的?要饭的能有啥事,有饭吃还着急吗?”二春转过身来说完一乐,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嫂子,实话跟你说,俺不是要饭的,俺是找人的。”爹对要饭的这几个字非常的反感,看着二春不是坏人所以这样说,为的是扭转一下她对自己的印象。
“找人,找谁?”二春放下火钩子说。
“俺有几个一起做买卖的朋友走散了,俺去找他们。”
“听你的口音你就是本地的人,咋还能走散了?”
“俺是本地的人,那几个朋友不是本地的,不知道窜到啥地方去了。”
“那找不着还不回家?”
“不行,他们拿着俺的本钱呢!”
“那你上哪找去?”
“嫂子,咱们这个村里来过生人不?”爹觉得打听一下也好。
“不知道,俺是不出门的,除了上地里去哪也不去。”
“哦!”爹听了有些失望。
两个人正说着话,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走进了院子。男人穿着一件皮袄,头上戴着一顶宽沿的毡帽。
“二春,家里来人了?”
二春回过头来,脸上的神情有些紧张,爹看着她的表情知道不妙,心里也紧张起来。
“三哥,屋里坐,这是俺姨家的表弟,昨天后晌来的。”二春站起身来往屋里让着那个人说。
“表弟,我咋没听说过?”
“我嫁到这村以后,亲戚们走的远了,所以没啥人来。”
“那好,咱们按照规矩,先跟我到村公所里去一趟,问问他。”
“三哥,这还问啥?”
“你妇道人家不知道,前些日子在连环套收拾了一股子土匪,有几个没抓到,上面吩咐下来,凡是来村里的生人一律要盘问盘问。”
“三哥……这!”二春一时慌乱起来。
“走!”那个三哥看着爹朝门外歪了歪头说。
“三哥,这可不行,这是我表弟,你叫俺以后咋见俺姨?”
“即是你表弟你怕啥?走吧!”
九十八
爹叫那个三哥带到了村公所,这是一个大院子,里面还养着马,有几个人站在院子里聊天。
“你站在这。” 那个三哥说。
爹站在院子里,几个聊天的人看着爹议论着什么。
爹此时在脑子里盘算着怎么办,显然,二春的那句话是临时的应对,要是仔细问起来是一定得露相的。再说,也不能牵连她,还是照着跟老太太说的话,就说是出来打零工的。
“进来吧!”三哥站在正房的门口喊道。
爹进了屋子,屋子里摆设的很讲究,看着像个财主家。
八仙桌子旁边坐着一个人,满脸的胡子四十多岁。左手夹着烟卷,右手拿着一个宜兴泥壶。
“你叫啥?”大胡子说。
“刘老三。”爹说。
“这是啥名字?你老实点儿。”大胡子说。
“俺爹不识字,不会起名字,俺在家排行老三就这么叫了下来。”爹说。
“哪村的?”三哥在旁边问。
“十八里堡的。”
“十八里堡离这好几十里地?你跑这干啥来了?”大胡子问。
“你不是二春的姨弟吗,她娘家离这才五里地。”三哥说。
“那是俺求她这样说的,俺其实是出来找零活的。”爹说。
“你可想好了再说,这不是闹着玩的地方,你要是说瞎话,立刻枪毙了你。”大胡子说。
“是实话。”爹听到了枪毙脊梁沟都发凉。
“这么说你跟二春不是亲戚?”三哥问。
“不是,俺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俺。昨天下大雪俺没地方去了,就求她让俺住一宿。”
爹这样说完全是为了把二春摘出去,以免连累她。
大胡子仔细的端详着爹说:“把你的手拿过来。”
爹伸过手去,大胡子仔细的看了半天说:“你不是找零活吗?我给你找个活咋样?”
爹听了不知道怎么回答,站在那没说话。
“把这小子和那三个一起送到东大洼去。”大胡子跟三哥说。
“啥时候?”三哥问。
“现在就送走,省的还得管他饭。”大胡子说着举起泥壶喝了一口茶。
爹听了觉得凶多吉少连忙说:“俺是准备回家了,不干活了。”
“现在由不得你了。”三哥说。
三哥说完出了门,不一会把爹带到院子里,院子里站着三个反剪着双手的人,一个岁数稍微大一点,其他两个人和爹的年纪相仿。
三哥和刚才站着门口聊天的人把爹的手也反捆上,跟着那三个人一起走出门外,门口已经套好了一辆马车。
爹和那三个人上了车,马车朝村外驶去。就在要出村口,二春突然站在了路中间,拉车的马吓的仰起头来往旁一闪,车出了车辙,由于下了雪,扛在车辙埂子上的车轱辘把车歪在了一边。
“这娘们儿,你找死?”赶车的人拉住手闸说。
二春看见车停了下来,跑到车的一边把一个包袱递给反剪着双手的爹说:“兄弟,这是一身棉袄棉裤你穿着,里面还有干粮。”
没等爹说话,车把式大喊一声“驾!”,拉车的马仰起头来拉动了车。
看着越来越远的二春,爹心里想,只要我不死,将来一定要回来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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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4 06:3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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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发表于 2017-8-14 13:37 |只看该作者
继续坐沙发,听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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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发表于 2017-8-14 15:32 |只看该作者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7-8-4 04:44
五十五
爹进了家门,正好家里除了大奎和二奎,爷爷奶奶都没在家,他们一个陪着二大爷,一个陪着大妮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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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发表于 2017-8-15 05:25 |只看该作者
九十九
东大洼处在山东和河南交界处,黄河在这里转了弯向东南流去。爹被押到东大洼的时候已经是黄昏,车上的人都冻僵了。
远远看去,河边不远的地方有一处高大的围墙,那墙足有两人多高。墙上拉着铁丝网,四处都是岗楼。车走到大墙跟前,门前有日本鬼子站岗。打开厚重的大铁门,车走进了院子。院子四周都是用木板和泥垒起的类似牲口棚一样的工棚,和高大密实的院墙比起来显得简陋多了。
只有靠大门的边上有一排砖房,整齐而有气派。
“都下车!”三哥喊道。
爹的腿已经冻得没有了知觉,反复的活动了几次还是站不起来,车下的一个押送的人一把把他拉下了车重重的摔在地上。
爹和另外三个人被带到砖房的一间屋子里,屋里非常干净儿暖和,屋子中央有一个黑色的大铁炉子,擦的锃亮。墙上挂着一面有个红色圆圈的日本国旗,一张山东省的地图,军刀等等。
一个大号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日本人,嘴上还留着一撮黑胡子。
三哥押着这四个人站在门边上,日本人仔细的打量着这几个人。没一会,进来一个穿便装的中国人和一个戴着军帽穿着白大褂的日本人。
白大褂的日本人很年轻,脸色苍白戴着眼镜。他朝那个穿便装的中国人说了几句什么,那个中国人说:“把衣服都脱掉!”
看来这个人是个翻译。
几个人听了犹豫起来,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脱掉衣服。
“叫你们脱衣裳没听见哪?”三哥喊道。
几个人开始脱衣服,直到脱的剩下一条内裤就不再脱了。
那个白大褂指着爹比划了一下,意思是接着脱。
爹不好意思,站那没动,桌子后面的小胡子走了过来,一把把爹的内裤撕下来,又打了他一记耳光。其他的三个人看见连忙脱掉了内裤。
白大褂走了过来,从口袋里掏出听诊器,爹他们这些人都是庄稼人,一辈子没看过西医,所以并不知道这东西是干什么的,当白大褂走到爹的身后用手敲打着他的后背,并用那个冷冰冰的听诊器在他的背后来回的移动的时候,爹觉得喘气都困难起来。
白大褂检查的非常仔细,翻眼皮,看舌头,甚至连生殖器都用带着白手套的手翻弄一遍。
大概折腾了半个多小时,那个白大褂把听诊器装进口袋转身走了。
那个打了爹的日本鬼子走到他们面前,开始叽里咕噜的说着话,每说一句,那个翻译就跟着翻译出中国话。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这里的苦力。要好好的干活,别想逃跑。你们其实也跑不了,这周围没有人家,寸草不生,你们的腿再快也不会快过子弹!现在回到工棚去,明天开始干活儿!。”
爹听了这些话想起了刚才进这个大院子之前看到的情景,这是一片荒无人烟的盐碱地,真的是寸草不生,几里地望不见一个人。不由得心里长叹,这回算是完蛋了。
一零零
如果说,爹只觉得这次是个灾难性的遭遇的话,他走进工棚以后才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地狱般的生活正等着他。
几个人被押着走进工棚,里面空荡荡的。一排木板搭成一溜靠在墙根前,上面铺着麦秸算是炕,放着辩不出颜色的铺盖。虽然已经是冬天,一股发霉的恶臭还是扑鼻而来。房顶子也是木板搭成的,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外边的天。
大家放下铺盖,那个岁数大的人坐在炕边上叹了口气说:“这不是成了囚犯了?”
“也不知道去干啥活?”另一个矮个子的年轻人说。
“听说是修码头。”另一个人说。
“啥叫码头?”爹问。
“就是停船的地方。”岁数大的人说。
大家相互介绍了一下,岁数大的那个人姓陈叫陈良。矮个子的叫徐贵三,还有一个叫庞忠,都是二春那个村子的人。
“你是哪村儿的?”陈良问爹。
此时爹觉得没必要瞒着什么了,痛痛快快的说出东王屯的名字。
“那地方离着挺远,你咋跑这来了?”徐贵三问。
“出来找零活的。”爹不能说出自己的经历。
“哎,你也是没眼,都啥年月了你出来找活?这回找了个大活。”庞忠说。
“那个三哥是干啥的?”爹问。
“汉奸,他妈的龟孙。”徐贵三说。
“怎么一个屯子的人他还这样?”爹问。
“要不说可恨呢?前些日子绑了几个人去了濮阳,这又把俺们三个弄到了这。我听说咱们这个地方也有杀汉奸的人,咋不杀了这个龟孙子。”陈良说。
爹听了心里一动,这就是说,陈良很可能就知道王富荣他们。虽然现在即使问也没有了意义,可是他还是想问。
“谁杀汉奸?”
“说是叫啥鲁南支队,可是屯子里的人都说是土匪,那个刘三还说,前些日子有人告了密,把他们堵在了连环套,他们那个头和几个人叫鬼子给枪毙了。”陈良说。
陈良说的那个刘三,就是押解他们来的三哥。
“俺是不知道,俺要是知道早就投奔他们去了,枪毙了也认头。”矮子徐贵三说。
正说着话,干活的人收了工,爹看着走进来的人吃了一惊,他们个个脸色青灰,衣衫褴褛,有的人还挽着裤子,那腿上除了泥还有一道一道的血口子。
没人问他们的来历,甚至没有人看他们一眼,进了屋子就躺在了炕上。爹数了数,大概有二十多个人。
过了一会,外边传来哨子声,躺着的人都站起身来,每人拿着一个粗瓷碗走了出去,爹知道这是开饭了,几个人也跟着走了出去。
院子的墙角的地方有一间大房子,此时烟囱还冒着烟,爹知道是厨房。
大家排着队,一个胖子伙夫站在一口大锅前,大锅冒着热气,一股子发霉的味道飘了出来。
轮到爹他们的时候,他们才想起来,他们并没有碗筷。
“大哥,俺们是新来的,没有碗咋吃饭?”爹问。
胖子瞟了爹一眼转过头来对里面喊道:“拿几个碗和筷子来?”
里面出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摞碗和一把筷子递给了伙夫,伙夫发给了这几个人,爹看到那碗底上还有一层土。
爹用衣服角擦了擦碗底,伙夫接过碗从锅里盛出一勺紫色的粥。又递给了爹一个同样是灰紫色的饼子。
几个人回到工棚坐下来吃饭,爹咬了一口那灰紫色的饼子,一股刚才闻到的发霉的味道,嘴里像嚼了一嘴沙子。
“这是啥?”爹吐了一口说。
旁边一个脸色发青的人说:“发了霉的高粱面子。”
“咋这么牙碜?”
“都是粮库扫出的库底子,净是土还能不牙碜?弄不好还有耗子粪呢,我就吃出来过。”那个人说。
虽然这些日子爹是乞讨过来的,但是还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这咋吃?”爹问。
“咋吃?就这还不管饱呢。”脸色青灰的人说。
“大兄弟,你的腿咋了?”陈良看着那个人两条血淋淋的腿问。
“黄河还没化冻,挖河的时候,那泥里都带着冰碴子,比刀子都快,这腿就这么伤的。”脸色青灰的人说。
爹没有吃饭,躺下来看着四处漏风的房顶子心里想,怎么能从这逃出去呢?
一零一
这一夜,爹几次被冻醒,他没有铺盖幸亏有二春的那身棉裤棉袄。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外边传来说了哨子的声音,屋里的人都立刻起身穿好了衣服。
“快着点儿!”有人喊。
人们陆续来到院子里,十几个日本站成一排,还有两只狼狗在和他们站在一起。爹看了那两只狗一眼,比大姑家的狗还要大。
大铁门打开了,人们走了出去,那些日本鬼子分别走在人群的两边和最后。
工地离工棚只有五里的样子,来到了黄河边,岸边有一个被挖的两人多深的泥塘,这应该就是船坞的基础。泥塘有一条人工修成的路从底部直接通到上方,挖出的泥土就是从这运到上面来。
一层薄雾在水面漂浮,天边微微的红色,太阳还没有出来。冷风刺骨爹不仅打了一个寒噤。
大家走到了一个房子跟前,房间里装满了筐,扁担和铁锹之类的工具。原来,工具是不准带到工棚的,这也是日本鬼子防备这些劳工的办法。
挑泥土的人领了柳条筐和扁担,挖土的人则是一把铁锹。因为早已分了工,所以每个人都知道该领什么。
爹和陈良他们是新来的,所以不知道怎么办,最后,陈良和爹分到挖土,徐贵三和庞忠被分到挑土的工作。
领了工具,大家顺着那条泥泞的现在已经冻得有些僵硬的路走下大坑里,挖土的人开始脱掉了鞋。
“这么冷把鞋脱了干啥?”爹问。
“一会太阳一出来,这些泥就化了,一锹下去底下就是水,穿着鞋拔不出脚来。”还是昨天那个腿上有很多血口子的人说。
爹听了只好脱了鞋,脚站在这样的泥里,透骨的寒冷。
“我原来是汗脚,就是从在那干活,汗脚不再出汗了。”爹后来回忆说。
爹光着脚,踩着铁锹挖泥的时候搁的生疼,转眼看了看别人,他们都是拿脚后跟蹬铁锹。每挖一锹泥都非常的费力气,因为泥把铁锹嘬的很紧。干着干着出了汗,太阳也出来了,爹觉得不是很冷了。
中午的时候,爹觉得饥肠辘辘,因为昨天他没有吃那顿难以下咽的饭。
“啥时候开饭?”爹问。
“开啥饭?中午不给饭吃。”有人说。
“一天就一顿饭?”爹问。
“那还吃不饱呢。”
爹听了立刻觉得头晕脑胀,泄气的扶着铁锹蹲了下来。
“别蹲下,小心挨揍。”那个人提醒他说。
爹赶紧站了起来,果然,坑边上站着的日本人正在看着他。
一直的太阳落山,坑上边想起了哨声,人们拿着工具从坑底走了上来。爹此时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是空的,像个纸人,风一吹都能把他刮走。
把工具放到那个个屋子里,人们走回了工棚。
当爹坐在炕边低头看到自己的两只泥脚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脚上也有血口子,原来,腿和脚已经别冻僵,藏在泥里的冰碴划伤了脚他并没有感觉出来。
外边传来是哨声,大家拿着碗走出了工棚朝厨房走去,爹看见那个在坑边上看他的日本鬼子正在和那个翻译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看着爹。
排队打饭的时候,那个翻译站在伙夫的旁边,轮到爹打饭,那个翻译拿过他的碗扔到墙角摔的粉碎。
“偷懒的今天就别吃饭。”翻译说。
回到工棚,陈良把自己的饼子掰了一半递给爹,爹摇了摇头。
“吃吧,不吃明天这一天咋过?”陈良说。
“我这一半也给你。”徐贵三说。
那个腿上有血口子的人说:“我说啥来着?不让你蹲下,饿你一顿是好的,没揍你一顿呢。”
爹心里想,这个时候要是有一把刀,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人。
一零二
爹就这样在这忍耐着,基础的土方工作虽然已经接近尾声,劳工们由于冻饿严重减员,同时,也不断的会有新的人被抓进来。不断有饿死或者病死的人被抬出去埋在黄河边。
爹已经瘦得脱了形,现在他几乎是麻木了,脑袋就是空的,无论是干活还是睡觉,他觉得自己经没有了意识。
徐贵三是这四个人第一个病倒的人,他本来个子就小,身体单薄,连续的打摆子发高烧不能出工,只好每天躺在工棚里。
现在几个人不管多累,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昏迷不醒的徐贵三。因为也许不知道哪天,他躺的那个位置就会像其它几个死了的人一样,回来以后是空的。
终于有一天,收工回来以后,爹他们看到徐贵三身下都是排泄物,他已经开始腹泻。
“这是要净肠了。”陈良说。
“大哥,啥叫净肠?”爹不解的问。
“人临死的时候是要把肚子里的东西都拉出去。”陈良说。
爹和庞忠听了都害怕起来,眼睛死盯着徐贵三那张死灰的脸。
“娘……!”徐贵三头一次喊道,声音却微弱的很。
在这以后,他不断的喊着这个字,大家也只能是看着没办法。
可能是屋里的动静惊动了外边的人,没一会那个白大褂和那个翻译走了进来。
白大褂带着口罩,走到徐贵三跟前翻了翻他的眼皮,然后对翻译嘀咕几句转身走了。
“把他抬出来?”翻译说。
“抬到哪去?”爹问。
“抬到哪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翻译说。
陈良和爹把徐贵三用棉被盖好,外边的人送进来一块门板,两个人把他放在门板上抬了出去。
院子里白大褂站在那,还有两个日本兵。看到人抬了出来朝大门走去。爹和陈良抬着徐贵三跟着走,日本鬼子打开大门,爹才看到,白大褂和那两个日本人朝荒野里走。
两个人正犹豫的时候,后面的日本鬼子踢了爹一脚,示意他跟着走。
走了不远,白大褂站住了,翻译叫他们把徐贵三放下来。一个日本鬼子递过两把铁锹。
“挖个坑。”翻译说。
“啥?”陈良问。
“叫你挖个坑听不明白?”翻译说。
“这人还没死?”爹也吃惊的问。
“这叫霍地啦(霍乱)不埋了你们也活不了,都得叫他给传染了。”翻译说。
晚上天很冷,白大褂大概冻得不耐烦了,“哇哇!”的喊了几声,催促爹他们赶紧挖。
天很冷,土很硬,爹他们根本就挖不动,何况他们也没力气挖,因为鬼子是要活埋了徐贵三。好容易挖了一个坑,鬼子命令他们把徐贵三从门板上抬下来放到坑里,爹此时的腿都开始哆嗦,因为他分明看到徐贵三还在动。
一个日本兵拿着汽油桶往徐贵三身上泼了一阵汽油点着了。
爹一屁股坐在地上,那火在风吹下一瞬间成了一个火球,徐贵三在火中滚动了几下不动了,一股焦臭的味道在风中弥漫。
爹坐在地上,此时已经成了一个木头人,还是陈良把他拉起来。
火渐渐的熄灭,鬼子叫他们填土,两个人低着头填土,看着里面黑乎乎的徐贵三,爹觉得肚子里的五脏都要吐出来了。
埋了徐贵三,爹和陈良跟着鬼子回到了工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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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发表于 2017-8-15 05:25 |只看该作者
井冈 发表于 2017-8-14 13:37
继续坐沙发,听故事。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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