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换到宽版
北斗六星!·百事通·查看新帖·设为首页·手机版

北斗六星网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长篇小说《神调》
楼主: 百合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小说] 长篇小说《神调》 [复制链接]

91
发表于 2015-4-26 20:4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6 20:53 编辑



                                                                 五十六

       仙荣领着大家排演到了晚上,才把演出内容确定下来。仙荣又让几个媳妇赶制服装,她自己实在坚持不住,就对得强媳妇说,你领着她们干吧,我睡一会儿。她疲惫地回到房内,很快睡着了,她也太累了,昨晚堵了大半宿地道,今天又编词演练,这两天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这时,就觉得盛先生从地道那边过来了,菜窖里像是有动静,是真的有动静,还有爬梯子的动静,接着是盛先生脱鞋上炕的动静。这次盛先生没有跟她进行调笑,也没给她做戏前预热,就直奔了主题。她想这样也好,直截了当,很长时间没有直截了当了。盛先生开始给她脱衣服,盛先生动她的腿,她就把腿伸给他,盛先生动她的胳膊,她就伸胳膊,最后盛先生把她剥了个精光。盛先生就拼命地耕耘起来。这盛先生也真是有意思,吃了我们典家的饭,住了我们典家的房,编了我们典家的家规,听了我们典家的神调,怎么连做这事也像典家的风格呢,这耕耘的手法和式奎年轻时是一模一样,完全靠力气,仙荣就仿佛又回到了她和式奎的第一次,那云美还背地里嫌她小呢,仙萍可说她不小了,人小鬼大,本来就不小嘛,她就兴奋地呻吟起来,完全把那次又重复了一遍,最后她没了声音。盛先生也一侧身就放倒在她身边,完全没了有文化的样子。

       缓了好一阵子,仙荣才像清醒了一些,盛先生不是去了额摩镇了吗?不是说不用再回来了吗?咋钻地道了?咋又来了当自己呢?她往侧面一看,借着依稀的光亮,她一下子坐起了身,他旁边的人是典式奎!

       怕出现的事终于发生了,仙荣也想过好多次了,如果和盛先生偷情的事被人发现,她就自杀算了。别了,这世上的人,我仙荣真的要成仙了!马上要和崔家的死鬼汇合了!仙荣爬到炕角,摸到了那把从赖子手里缴获的猎刀,就冲着自己的脖子抹去。一双有力的大手把她的手握住,那把寒光闪闪的猎刀落在炕上,还发出了声响。式奎把她紧紧抱住,仙荣还想再拾起刀来,但她却动弹不得。式奎又把她仰面压到炕上,用他的四肢压住她的,仙荣拼命地想摆脱式奎,但努力了几次都徒劳,只好放弃了挣扎,式奎把她环住说:

       “小妖精,你说我从哪里进的你屋?我是从学堂那边的盛先生的屋里钻地道过来的,亏了盛先生走了,要不他就把地道挖通了,他是奔你来的,这个男人是看上我这仙姑媳妇了,是这个姓盛的邪性大呢?还是我这三媳妇着人迷呢?”
       仙荣彻底糊涂了,这地道中间的土那么暄,式奎没弄明白,还是……仙荣想不清楚,就不作声。式奎又把他们的身体连在一起,一边慢慢地动作着,一边在她耳边说:
       “你真是个烈女,要是别人欺负了你,你还真的是不活了?”

       仙荣全明白过来,这个典式奎,可爱又精明的他爹大狗熊,怪不得一家姐俩都要嫁给你呢!
       式奎说:“我还得回云美那里,她病了,我得陪她,你也睡吧,明天还要演出呢。”说完就穿上衣服,带走了猎刀,打开门闩,他从屋子里直接走了。

       式奎出了门,把那把猎刀放在窗台上,那刀光一闪就熄灭了。式奎悄莫声地出了院子,一直往前走,路过旧磨盘和大柳树,旧磨盘圆圆的灰光映射着黑乎乎的树冠。他走向更远处的典家坟地。这夜实在是太静了,像是没了呼吸一样。典式奎感到有一双巨手推着他,走到坟地没费什么力气。到了几堆坟前,他才感到那双巨手不是一个人的,一只手是丈人黄大仙的,另一只手出自二媳妇黄仙萍。他坐在丈人黄大仙的坟前,对着坟说:

       “爹哎,我做过了,这样做对吗?”
       这时有风声响起,沙沙沙的,像是回答他。式奎的心踏实下来,他慢慢站起身子往回走,喃喃道:
       “我回去了,她还病着呢。”


1

查看全部评分

使用道具 举报

92
发表于 2015-4-26 20:4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6 20:55 编辑

贴上五章,再贴五章就全部结束了,希望大家提出宝贵意见。

使用道具 举报

93
发表于 2015-4-26 20:4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6 20:58 编辑

                                                                五十七

       得强见爹爹式奎领着演神调的十来个人去了额摩镇,就把得地找到自己家里,仔细地询问爹爹对得石和得州的态度。得地不解地反问他:“你也想新出彩儿啊?”得强拉着五弟的手说:“你们出门这些天,家里搞了一个小分家。”说着,指着家里的炉子、菜窖和酸菜缸给他看,将活计和主副食包给他们四家的事也说了。得强家的炉子又进行了改进,有两个炉眼儿,一个大炉眼儿可以放一个大一点的锅,另一个放一个小锅,炉子紧靠着大炕,烟道直接通到炕里。那炉火还烧得挺旺的。得强把刚烧好的一个粘豆包用筷子夹了递给得地,得地见到串着热气带着焦糊的粘豆包,小心地咬了一口,嗬!味道好极了。得地说:“爹爹没和那哥俩发火,也没说啥,可能当时正忙着运火药,还没工夫收拾他们吧。”

       得强用手掂量着另一个烧好的粘豆包,像是怕烫着,等着凉一会儿,又像是怕凉大劲了,不好吃了,掂到了一定程度,他才咬上一口。他说:“我们去娘那里看看,娘病了,也顺便问问爹爹的态度。”得地说:“我已去过了,你自己去吧,我在你家再烧一个豆包,这新收的大黄米面做的豆包好吃极了。”得强说:“你没吃饱吗?”得地说:“这么多天在外面也没吃上应时饭,今天补一补。”得强边走出屋子边说:“要真能分开过,你媳妇就可以随便疯张了。”得地笑嘻嘻地说:“疯张怎地,我就由着她。”
       云美支撑着身子对得强说:
       “墙头儿啊,你爹一回来,我的病还真好多了,我说不用再请徐先生瞧病,你爹却说等他回来,把徐先生也拉过来再给我看一看。我的病啊,不是啥实病,都是你们这些猴精给闹的。”
       得强嘿嘿地笑着说:“娘,我们不是真心气你,你的儿子们过得好些,你看着不也高兴吗?再说咱们也没真分家,就是把活包下去了,咋干由着自己的性子,但总的说,活也没少干,干得又快又好。”
       云美看着得强说:“哪像你说得那么简单,包到最后,还不得闹分家呀。”
       “娘,没那么严重,这家也不好分呢,咱们家吃的是大灶,每家又没有灶房,要分家,就得把现在的房子打乱了,一家两间变三间,重新扒门,重新刨窗户,再搭灶台,有的烟道得重新通,麻烦着呢。再说,每家院子也小了,养鸡养鸭的也没地方,都得重新弄,那可要有不少劳动量呢……”

       得强说起来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云美心里想,这哪是不分家呀,一提分家,他们把分家的事研究的这个细致,还说不分,这是专等着分呢!这是到我这里探他爹爹的态度呢。云美就不愿意和得强说话了,闭上了眼睛。得强忙叫外屋的媳妇进来小心伺侯着,他走出屋子,仍在琢磨,爹爹会不会同意分家呢?

       得强出得门来,就见得沧在门口犹豫着像要跟他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得强看着得沧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暗想,老六得沧也坐不住了,也是来打探情况的。
       对于分家的想法,开始几家都有一个共识,担心体弱的得沧不愿意分,事情明摆着嘛,得沧体力最差,分工派活时总得照顾他,要是各过各的,他就占不了大家的便宜了,所以就猜想得沧一定最不愿分家,大家当着得沧的面也尽可能不提分家的事,也担心他向云美透露他们的秘密,当了耳报神。

       但四家把活包下来后,得沧的做法实在让大伙大吃一惊。得沧和他那个力气大的媳妇,先是把包给他们家的高粱地里的高粱穗立秆割下来,只把高粱穗运回来,无头的高粱秆仍立在大地里,收玉米时,他俩又如法炮制,苞米棒子收回来了,苞米秸扔到了地里。看样子,他们家根本就没留烧炕用的秸秆。大伙说,老六家冬天要烧大腿取暖啊!但现在是各干各的,也没法去说他,何况,他本来就是个敏感的人,能把果实收回来就不错了。反正兄弟几个也做好了准备,大不了冬天时每家支援他一些秸秆当柴烧。

       事情还没有完,“屯不错”庞木匠大大咧咧地到得沧包的地里收高粱秆和苞米秆了,这怎么能行,得强出面拦阻他,庞木匠得意地说:“得沧让的,他让我随便割,只要割干净了,不耽误明年种地就行。”得强急着去找得沧核实情况,得沧说:“是我让他割的,他用木屑和我换的秸秆儿。”庞木匠地少,靠木匠活生计,木匠铺里堆积了不少木屑。眼瞧着得沧吃了大亏,得沧却态度坦然,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大家也没办法,各有各的活法嘛。何况都在地里抢收,急着把庄稼撂倒,先收果实,再往家里拉秸秆,顾不了太多了。

       得沧两口子把果实收回来后,就不下地了,他们干什么呢?他们把家里的炕扒了,扒完了又重搭,他们搭了一个大活人能从炕洞钻进炕里的炕。这还不算,他们又把拉回来的木屑用水淋湿了,然后瘦小的得沧钻进炕里,往炕里面堆湿木屑,他媳妇在外面往里送,湿木屑装满了长长的宽宽的炕洞,只在上面留下一点空间,这些都做完了,得沧和他那高高大大的媳妇半夜里悄悄地燃起炕洞口的一些干木屑,那红红的火亮一点点地侵入到湿木屑里,一股浓烟在炕里窜动起来。得沧又在烟囱上安了一个石板闩,控制着烟量,然后,他又把炕洞口用石头垒上,只留下一个小孔控制着风量。得沧对他媳妇说,一炕锯末子能烧两个月,再添三四次,一冬天都不用烧炕了。就这样,一个均衡取暖持续供热的火炕成功了。

       这样得沧家收地的活就算干完了,其他家还在地里紧张地割地呢。得沧媳妇怀着莫大的崇拜对得沧说:“我们活干完了,还干啥?”得沧撇着嘴说:“干啥?和庞木匠保密就行了,还有明年呢。”喜得得沧媳妇在晚上使出各种办法奖励得沧,慰劳得沧,这回也协调了。白天呢,得沧媳妇开始认真地研究得沧的食谱。原来,得沧吃不了粘食、硬饭,他消化不好,所以才瘦嘛。

       得沧媳妇给他熬粥,这几家只有得沧的炉子不通炕,炉子上放了一个熬粥的锅,昼夜不停地慢慢熬。得沧把粥喝得吱吱作响。为了不单调,上顿往粥里加菜叶,叫菜粥,中午往粥里加肉丁,叫肉粥,晚上这顿菜叶和肉丁一起加,肉多就叫肉菜粥,菜多就叫菜肉粥,得沧自从喝了粥后,对媳妇不说风凉话了,说得都是像粥一样热一样稠的贴心话。

       得沧两口子不割地,不烧炕,也不能只做保密工作啊,他们比别人家更早地进入了打高粱穗和搓苞米粒的阶段。这些活可不论谁的力气大。干得早,完工的也早,干完这些活后,得沧开始打猎了。他打猎也和别人不同,不追不跑,也不进深山老林,只做一件事,专门研究野兔子的脚印,不管是河滩上的明显脚印,还是地里、沟里、草丛里的蛛丝“兔”迹,他都蹲在那仔细地研究,认真地分析,慢慢地总结,最后他就破译了野兔脚印的秘密,哪些是一走了之的,哪些是还要回来的,哪些是试探性的,哪些是大批迁徙的。他就在野兔路过的地方下了套子,下套时他一个人去,起套时,不论套到多少,都领着一般高的胖大媳妇,两人用一条长杆挂着野兔,一起扛着往回走,那长杆还有节奏地颤悠着。

       得沧着实让大家另眼相看了一把,大伙说,这个平时不说话,说话只说风凉话的典得沧,其实心里头早就活动心眼了,一直等着盼分家呢。所以,得强看着得沧转身离去的背影,又想起了这些话。

1

查看全部评分

使用道具 举报

94
发表于 2015-4-26 20:4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6 21:05 编辑

                                                                 五十八

       典家的神调演出赢得了人们真心喝彩。
       先是仙荣和得雨、得风的神调主题表演,这次比上次有了很大改进,仨人都穿了昨晚赶制的彩服,芝清和得府用唢呐和板胡伴奏。仙荣舞动着单面鼓,得风、得雨踢着一柱柱火焰上了场,一曲神调唱了起来:

       要说那人人都能成了仙呢,
       就看你怎么想来怎么个心情啊,
       不知足你永远爬不到山顶,
       光喝酒只能把自己蒙。
       福禄寿财听说人生本来就有命,
       儿孙自有儿孙福也许是天注定。
       要努力你只要管好你自己,
       一茬人总比一茬人强劝你图个心情啊。

       老猫房上睡一辈留一辈,
       小车它不倒你只管推,
       孩子大了那就要分开睡,
       大姑娘留在家那是总得飞,
       人要成仙靠自己呀,
       要是成不了仙你还有机会呀哎哟。

       接着是典家东字辈的说口表演,这些孩子可是盛守尉的弟子,这说口的词也是盛先生编的,在鼓乐等家伙点的伴奏下,孩子们齐声说唱道:

       一宏里式得东,
       大玉求双贵永。
       典家的血脉要传承,
       典家的规矩要记清:
       请神要虔诚,
       对神要恭迎。
       对上要施礼,
       对长要听从。
       对师要尊重,
       对老要孝敬。
       对幼要爱护,
       对下要慎行。
       对邻要谦和,
       对人要包容。
       对事要认真,
       对己要警醒。
       ……
       典家的子孙典家的人,
       典家的家规世代明。

       赵敦諴坐在盛雨亭旁喝了口酒赞叹道,这词用关东话说可是真硬啊!盛雨亭当然知道真硬是什么级别的赞誉,他也知道这是赵敦諴猜到这词是谁编的了,故意在表扬他呢。但听着还是很受用。

       就在演出间歇,盛雨亭对赵敦諴说:“赵兄,我还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答应我?”
       “盛大人哪里话,我若能为大人做些事,那是求之不得。”
       “我向你借些钱的,你知道这圣旨刚到,我的俸禄还没发呢,从家里所带银两不多,我有些急用。”
       “这个好办,盛兄需用多少,我马上让人取来。”
       “赵兄,我一定奉还。”
       “大人不把我当外人,我更欢喜。”

       这时,芝清就侧着身子上了场,从正面看,她穿着一件漂亮的粉红色衣裳,衣服边镶着白色的飞边,戴着凤冠头饰。这芝清长得高挑细长,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小口,真是一个少有的美人,只见她迈着“莲移步”,轻启朱唇,用软绵绵、颤巍巍、悲凄凄的声音唱道:

       哎呀呀,我的老娘病歪歪,
       急忽忽,我去找那大仙来,
       只可叹,姑娘我还未出嫁,
       要成亲,哪用我去出门外。

       这声音细腻地表达了一个姑娘家为母治病,有病乱求医的心情,大家无不为之动容,场面一下子静下来。突然一声鼓响,唢呐声又起,芝清突然翻转身子,从正面看,一个丑陋的大仙穿着灰大衫,戴着瓜皮帽,扯着脖子,迈着鸭子一样的步伐唱了起来,那声音竟像男人唱得一模一样:

       长得丑,我的心更黑,
       装犊子,我来把人蒙,
       真凑巧,来了俏姑娘,
       施手段,我要当新郎!

       大家都被逗乐了,也是这美丑反差太大,又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大家的情绪被调动起来,饶有兴趣地等着那个俏丽的姑娘的反应,果然,芝清又一次翻转身子,小姑娘唱道:

       大仙你用啥法把我母亲看呢,
       你怎知她得的啥病到底哪儿疼,
       我听说望闻听切你擅长哪一个呀?
       你总是拉我手儿为的是哪一宗?

       丑仙唱道:

       姑娘你不要急听我说详情,
       母女连心看你就是给你娘治病,
       这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慢慢腾腾,难免有摸碰,
       这胸口啊,还得贴着听,
       为你娘,你可别把气来生。

       小姑娘又唱道:

       坏大仙动手又动脚,
       把姑奶奶惹得心好恼,
       看我怎么收拾你,
       让你满地把牙找!

       到了最高潮时,芝清表演的姑娘和丑仙扭打在一起,只见芝清一会伸出姑娘的手,一会又抬起丑仙的腿,两下打得难解难分。人们瞪着眼睛,紧张地为小姑娘捏把汗,最后小姑娘使了个脚拌,那丑仙趔趔趄趄地跌倒在地,鼓乐声又起,丑仙侧身躺在地上,哼哼呀呀地唱道:

       哎呀呀,我牙疼,
       哎呀呀,我的腮帮子痛,
       哎呀呀,我腿抽筋,
       哎呀呀,我要耍羊角疯!

       过来几个东字辈小家伙,穿着像是差人的衣服,把丑仙抬了下去。接着芝清穿着一半女装一半男装的衣服,戴着一半凤冠一半瓜皮帽的头饰,画了半张丑脸回来谢场,掌声欢呼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接着上来的是得府,他先说了些关东俏皮话,又表达了典家对盛雨亭的祝贺之词,这也是在等场,等芝清卸去半个丑角装。芝清又一身清秀的漂亮装束走了上来,鼓乐又起,两人对唱起来。

       太阳出来羞红我的脸,
       妹子你昨晚也太大胆。
       月亮落下看不清你的脸,
       妹子你今晚胜过昨晚。
       星星那光亮正合适啊,
       我和你就这样一辈子。
       满山的宝贝呀数不完,
       你是那天麻活动我的胆。
       满山的野花呀一齐开,
       你是那最美的一株我来采。
       满沟的溪水流下坡,
       能照你脸的是清泉。
       满世界的人儿扎成堆,
       你碰见了我呀怨得了谁。

       整个神调演出结束,盛雨亭和赵敦諴都被这场演出感染了。盛雨亭看了,就感到像是对他这一段流放生活的总结,他忘不了在典家的日日夜夜,可以说,这一段经历改变了他的一生。见仙荣站在对面,他尽可能压抑着激动的心,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也许根本就见不到了。

       这时赵敦諴站起身说:
       “盛大人要亲自给演神调的诸位发赏,请大家依次过来吧。”
       一个差人把放赏钱的盘子端上来,盛雨亭亲自把赏钱放到盘里,并把那个做了记号的放在了中间。他给典家人发了起来。
       先是东字辈的五个孩子,小家伙们领了赏钱乐颠颠地跑走了,接着是给得府、芝清、得风、得雨的,盛雨亭给他们发完,盘子里只剩下了那个带记号的了,他把最后的一份赏钱发到仙荣手中,深情地看了仙荣一眼。仙荣做了个万福,低身退下。盛雨亭和黄仙荣用这种方式结束了他们这一段经历。仙荣、芝清、得府和东字辈的孩子们先离开了场地,退到府门前等待式奎和得石出来。

       盛守尉对得石说:
       “渠师爷盗走了你家的火药,现在还没追查回来。本官作出决定,没收他的红灯客栈作为给你的补偿。”
       得石立即跪下身子给盛守尉磕头。
       吴帮办说:“驿站住满了明早送赵大人的官兵,你们典家今晚就去红灯客栈住下吧,反正明天也要办接交手续。”得石又谢了吴帮办。怀着复杂的心情式奎和盛雨亭告别,盛雨亭的心情也一样复杂。


1

查看全部评分

使用道具 举报

95
发表于 2015-4-26 20:4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6 21:18 编辑

                                                                五十九

       红灯客栈,是由六间客房和一个饭堂组成的专门接待来往客商的小客栈,渠师爷和几个手下被抓走后,这里就乱了套。张双妹为了等殷洪海没有离开,其实她离开这儿还真不知到哪里去。她就在褥子间里等。所谓褥子间就是专门供窑姐休息等客的地方,平时在这里有五六个窑姐,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张双妹穿着花布小衣,小脚裤子,从褥子间的窗口注视着来往的人,希望殷洪海能快点回来,早拿主意,下一步该怎么办。虽然殷洪海把她当成一个来钱道儿,但没有殷洪海她也很难过活。这时,在客栈门前马灯的照耀下,她看见两个官兵引着十几个人进了客栈,仔细一瞧,竟是典式奎、黄仙荣、典得石、典得府、吕芝清、典得风、典得雨,还有典家东字辈的五个孩子,其中就有她的两个亲生儿女,一个典月齐,一个典东伟。要说这世界上她还有什么牵挂的话,就是这些儿女了,她对典得帮已经淡忘了,想起来也只有怨恨,殷洪海就更不是了,他是他们这对狼狈中的狈,只是互相勾结,但又彼此离不开。

       天色已晚了,典家人没有惊扰其他房客,就找了里面两间大的房间,男女各一间住下。

       客栈再次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殷洪海悄悄进了客栈,他溜进了褥子间。殷洪海没被抓到,是因为他去了老爷岭盘云洞,洞里的火药可是渠师爷的宝贝,也是渠师爷要重回江湖的本钱。渠师爷后来悟出,造火药和盗火药双管齐下,就让殷洪海先把盘云洞清理出来,那天他就带着人赶跑了采药人,又用骡子把盗来的火药送进洞里。

       这些天,殷洪海没好好在洞里呆着,拿着渠师爷的赏钱去会山里的一个老相好去了,从那刚回来,正看见官兵押着渠师爷一干人等往外去,他吓得紧忙躲起来。他还惦记着回客栈,倒不是张双妹在此,而是那个褥子间还有两大包火药捻,这是以后用来引发火药的,少不了这些。他要趁着夜色,把药捻运到山上去。

       张双妹告诉殷洪海小点声,典式奎一大家子住在紧里边的两个房间里。殷洪海两眼通红,他恶狠狠地说,干脆把他们全烧死,说完他把褥子间的被褥和草垫子往过道上放,抱过火药捻子,就要点着,张双妹突然意识到她的一双儿女还在里边,就拉住殷洪海说:
       “不行啊,我的儿子和女儿还在里面呢。”
       “真是妇人之见,”殷洪海恶狠狠地说,“那是典家人,一起烧死算了!”
       说完又要点火。张双妹死命地拉住殷洪海,殷洪海就把她往褥子间推,两人厮打在一起,张双妹眼见敌不过他,就高声喊叫起来:

       “来人呢!不好了!要着火了!有人要放火了!”

       殷洪海急了,顺手操起房间的门闩,狠命地照着张双妹的头部打去,张双妹一个趔趄扑倒在草垫子上,殷洪海引燃了药捻子。
式奎和衣躺在客栈里,就是睡不着。这些天的事让他没时间多想,现在好容易安定下来,却又不知从哪想起。那得府和芝清对唱的表情和那火辣辣的歌,飘到了他的眼前回荡在他的耳边:

       满世界的人儿扎成堆,
       你碰见了我呀怨得了谁。

       是啊,怨得了谁呢?谁都有道理,还能怨我吗?他告诉自己谁也不去想,想也想不明白,就想一个人,专门去想一个人,想他那个仙人老丈人——黄大仙,他又见到了黄大仙,见到了那个林中小客栈,见到了那偏下屋,见到了偏下屋窗前的20多年前的那轮明月。那月亮就挂在窗的角上……圆圆的,白白的,空空的,静静的,亮亮的,忽然就听见黄大仙冲他呼喊:
       “着火了,救火呀!”
       式奎一机灵,分明听见了黄大仙用女腔喊着:
       “要着火了!有人要放火了!”
       他一咕噜爬起来,冲出了房门,正遇见迎上来的殷洪海,他举着门闩,向典式奎抡去……

       典家人拥出来,扑灭了燃起的火,殷洪海已跑掉了,张双妹扑向她孩子的方向,用生命里最后的呐喊,救了她的儿女,也救了典家其他人。
       得石哥几个把式奎送到徐先生那,徐先生和他的徒弟紧张地救治起来。

       等式奎苏醒,仙荣在他旁边已守护两天两夜了。当仙荣看到式奎睁开沉重的眼睛,仙荣兴奋地叫了起来:
       “你醒了,你可醒了。”
       大颗的泪水扑簌簌地滴落,仙荣忙用衣袖去擦,当她重新定神去看式奎时,式奎的眼睛又闭合了。

       仙荣的喊叫声惊动了得石、得府和芝清。徐先生也忙走进来坐在式奎的另一侧给他诊脉,诊了一会儿,徐先生俯下身子,在式奎身边轻轻地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式奎把眼睛睁开了,但他的眼神还发滞,不够灵活,缺少呼应。得石和仙荣就把如何听到张双妹的呼喊,冲出来救火的事情大略地说了。
       式奎吃力点说:“那火是殷洪海放的,我也是殷洪海打的。”

       当他听到张双妹被害后,眼皮跳了几下,嘴里吐出的声音很低,但却十分清楚坚定:
       “抓住殷洪海!”
       眼睛又闭合了。
       徐先生对大家挥了挥手,说让他睡一会吧,你们也休息休息,几个人就悄声地移到门口,仙荣在要起身的一霎那,突然感到她的手指被式奎的手指勾了一下,仙荣复又坐下来,看看得石几个人陆续走出去,仙荣用手指指自己,又指了指式奎,徐先生点点头,算是同意仙荣守在式奎旁边。

       仙荣起身将门合上,把寂静关在房内,式奎的眼眉略有上挑,之后安伏下来,像是进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仙荣的眼睛能感到式奎身体有微微的起伏,她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式奎的左手,好像刚才就是这手有个手指勾了她一下,可现在看不出它还会有那么大的举动,正疲倦地弯曲着。一时间,仙荣以为自己感觉错了。徐先生宁神静气,眼睛半闭,他的手搭在式奎的另一只手腕上,那神情既像是在探问,又像是顺着那脉搏在游走。

       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终于听到式奎叹了口气,像是冲破了层层的阻隔,随后是沉重的呼吸,这次式奎的眼睛又一次睁开了,眼神活泛多了,和先前判若两人。
       式奎说:“徐先生,我这一躺下,就不想起来了。”
       “别说败兴话,你已经好了,没大事。”徐先生安慰着。
       式奎显得很疲倦,他深深透了一口气道:“我这是真心话,真的不愿意起来呀,我要回了家,咋面对家里的这些人,这些事呢?”
       “你家不好好的,”徐先生说,“两个儿子找到了,还那么有出息,你那儿媳妇的半张脸也治好了,你该高兴才是。”

       式奎费力地挺了挺身子:“徐先生啊,你有所不知啊,我那个家规都定在那儿了,他们回不去家了!”他声音缓慢,满是无奈,“所以我才不想回家,就在你这住下吧,你给我出个方子,我知道你治病有方子,想来,咋处理我家的事,一定也有方子。”
       徐先生轻笑着说:“老东家,你那家规家法是死的,这人才是活的,何必钻牛角尖儿。”
       式奎为难地说:“这家规已种进大家的脑子里,不好改呀,我是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儿,再说,我家的声势造得太大了,硬改也让人笑话。”
       徐先生很理解地点了点头,不再劝式奎,屋子里又归于寂静。

       仙荣一边听他们的对话,一边也体会了式奎的难处,是啊,当家的一回到家,确实面对如何处理得石和得州的问题,两人都严重地违背了家规,死了连祖坟都入不了,活着也别想再进家门。上次得州被施以家法,抽了二十鞭子,哥几个谁都下不了手,还是式奎亲自动的手,打完后,式奎的手指几天都伸不直,这次,怎么对待得石和得州,确实是个难题。

       徐先生捋着他的下巴,捋着捋着就说:“我有方子了,不知道你们同意不同意?”
       “你快说出来,我知道先生的方子一定灵。”式奎催促着,仙荣也说:“徐先生,你甩方子吧。”
       于是,三个人就一起如此这般地商量起来。式奎最后竖着大拇指说:
       “徐先生你才是神人呢,我典式奎这辈子,每遇大事难事,必有贵人相助。”

       仙荣又出得门去,把得石、得府和芝清叫了进来,徐先生清咳一声,也不看大家,半闭着眼睛,缓缓地说:“你们老东家连续受了两次击打,都打在了要害处,原来的病灶还没撤呢,这次伤神太重了,要不是他命中神助,早就……现在需要个特殊的法子闭宫七七四十九天。”
       “闭宫?“得石问,“徐先生啥是闭宫啊?”
       徐先生依然缓缓道来:“闭宫就是让老东家住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在闭宫期间,不能和外界接触,不能看到听到凡间的人和事,当然,我们凡间的人也不能打扰他。在闭宫时,外面的人只能通过一个小孔洞往里送些吃的喝的,再就是送些丹药了,补充元气,闭宫之人换了阳气,等于重生,他过去所做的事,所定的事一律作废,一切都从头再来,你们听懂了吗?”

       大家当然听得似懂非懂,还没听说过有谁闭过宫,更没看到过闭过宫之后的人什么样,但大家对徐先生的说法却没怀疑,眼前的芝清就是个例子,那塌陷下去的脸,要不是徐先生,怎么能又鼓起来?这不也等于再生吗?
       得石问:“徐先生,啥时候闭宫啊?”
       徐先生说:“可让老东家先在我这儿再将养一两天,你们先回去把闭宫的地方安排妥当了,我再配些丹药,查些书籍,这闭宫不是谁都能闭的,没有功力,闭也闭不成,你家老爷子鹿神附过体,想来他会有这个运势。过去,汉武帝就曾闭宫一段时间,连早朝都不上了。”
       接着,徐先生把闭宫的要求又讲了详细。

       仙荣留下来继续照顾式奎,得石和芝清带着几个孩子回阿克敦。得石安排八弟得府把红灯客栈接收下来,嘱咐他看好客栈,等他回来再研究怎么开业,先前,得石已安排七弟得州配合春秀管好制火药的事,守尉府要火药越来越紧了。

       得石还安排在额摩镇买了一副棺材,将双妹入殓了停放在红灯客栈后院,等回去和云美商量,是不是把她葬在阿克敦。大家都觉得,双妹用她生命里最后的呼喊,救了典家一大家子,理应回来厚葬。这一切安排好了,一行人坐了马车回到阿克敦。

       云美一直等式奎这一行人回来。按先前说的,早该回家了。得强和几个媳妇儿都劝她,我爹一定去老三那个制火药的地方了,你就别惦记了。云美的心哪里能放下来,噩梦又一场接一场地在脑海里翻腾,搅得她坐卧不安。突然,得石就进了房间,云美一把抓住得石,叫了一声“冤家,你折磨得我好苦!”说着,抱住得石痛哭起来。
       云美哭得不管不顾,得石安抚着娘。云美哭过,淤积在心底的东西像是掏出来了,就问得石:“石头啊,你爹他在哪儿?还有你三娘呢?”
       得石扶着云美:“娘,你不能老让我这么站着,容我坐下慢慢说。”

       云美这才一抖衣襟,像是把所有的劳乏都抖落掉了,她往炕里坐下,那衣襟已被泪水打湿,像是绣上了满天星的花。
       云美全同意,她同意将双妹厚葬,她说:“你爹也会同意的。这双妹虽然也做错了些事儿,但和救命这事比起来,那算个啥,她也怪可怜的,临了儿临了儿,该回来了。”

       云美听到式奎要闭宫,开始挺吃惊,一时还听不懂。得石把自己的理解和徐先生的话就细细地讲给她。云美像是明白了,她说:
       “你爹能重生,这个可够好的了,他是得重新开始生活了,他把自己绷得太紧了,也把这个家绷得太紧了,是该换个活法。”
       她还说:“你爹以前定的都不作数了,这太好了,也就不为难你们了,我也想咋才能让你们回家呢,现在好了,你们一家子可以大大方方回来了。你七弟得州和柳大下巴的闺女也结婚吧,芝清算大房,柳芬算二房,以后我才不管你们娶几房呢!管得多呀埋怨多,操那份心干啥呀!啥家规不家规的,可让我过几天安生日子吧。她还说,那几家要分开过,就分开过吧,你们是不知道操持一个大家有多难,这回也让你们体会体会,我还正想享清闲呢。”

       云美这几年说话有些絮叨了,但今天她要说的也太多了,值得好好絮叨絮叨。
       得石在一旁插不上嘴,她知道母亲要把心里的委屈和不安全都倾吐出来,他最好的做法就是静静地听。另外,他也觉得母亲说得在理,他从心里感叹,这世上的事真是奇妙,有多大的问题,就有多大力度的解决办法,有多少困难,就有多少解难的妙招。他觉得,父亲为创建这份家业,维护这个大家庭可谓煞费苦心,殚精竭虑,是他典得石带头闯了家规,他也无数次地想过,该怎么去圆这个场,像谜一样,让他猜也猜不着,偏偏父亲就是神仙附过体的人,偏偏就有闭宫这一说,一下子就解决了,他也惊讶,母亲理解这事这么快,一下子就意识到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莫非这机会是制造出来的……他不敢往下想,但却更坚定了他的念头,那就是要把闭宫的事办好。

       云美打断了得石的思绪,她絮叨着让得石快一点把闭宫的地方搞妥贴了。得石说:
       “我三娘告诉我就在学堂吧,盛先生也不在了,那个学堂空着,这学堂两面都是高高的院墙,侧面和房两侧是矮墙,只要把这些矮墙加高了,就围成了里外互相看不见的封闭场所,再重新做一个门,门中间留个洞,用于送吃的喝的和丹药。”
       “这样好,你三娘想得对,说干就干吧!”云美称赞着,她安排道,“男人们现在就去插墙,女人们拾掇一些被褥,天越来越凉了,不能让你爹凉着。哎!就他一个人在里面,呆上七七四十九天,他也够孤单的了。”
       得石说:“徐先生讲过不会孤单的,我爹闭宫这七七四十九天里,要请七七四十九人来给他烧符的,他在里面接受大家给予的外力,修补养生,一天也闲不着。”
       “要找七七四十九人,上哪找这么些人呢?”云美问。
       “我算过了,咱们家就可以出十几个,再从堡子里请一些,助我爹一臂之力。”
       “他们能愿意吗?”
       “我想他们会愿意的,烧符时只念几句词,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再给他们些好处,他们会成全咱家。”
       “你爹他不愁这个人缘。” 云美自豪地说。

       在正式闭宫前,典家厚葬了双妹。堡子里办白事,一般都在庞木匠那里打寿棺的,条件好的用好材料,条件差的也用杨木做一个。这次,双妹的棺材却是从额摩镇直接买的上好的棺材,庞木匠那双眼睛一直没离开那十分抢眼的漆成黑红色的棺材,嘴巴动了动,话却没说出来。倒是典得沧来找他,他还惦记下一年再去割庄稼秆儿呢。得沧说:“我七弟在镇上,木工活还请你做,重新做一个学堂的门,门板对缝要严实,不能透光透亮,中间还要开一个四方小洞,洞门要安一个小拉门,门里侧洞口下方要做一个横板,能放两个大海碗。”

       “这是干啥呀?” 庞木匠问。
       得沧就把闭宫的事向庞木匠介绍一番,庞木匠听得新鲜,又问了许多问题,得沧知道他这个“屯不错”爱打听传播些家长里短的话,就不耐烦地说:“具体我也说不清,你就做吧。”
       “你不讲清楚,我咋做得相应,哎,我说仓子,我再问你,你爹重生后,还能认识我吗?”
       “认识还是认识的,谁还能不认识你?”
       庞木匠在那根柱子上刻了门样的细道儿,嘴里还念叨着:
       “闭宫?这门用来闭宫?”

       由老大得帮和老三得石出面,在堡子里请来了36个人,他们来到典家大院,就在大饭堂里请庞木匠在内的乡邻们吃了顿饭,还给他们每人分了一壶烧锅酒。大家都说,不要这么客气,我们愿意为神人再生出些力。开始他们中有些人有顾虑,担心借力后自己失去元气,听说典家自家也出了13人,不仅不会伤元气,还能和鹿神对接,将来能有神助,就更愿意了。

       庞木匠做的新大门已替换了学堂的小门,还漆成了黑色。得石特意给庞木匠敬酒,庞木匠说:
       “没说的,鹿神重生后,还要保佑我们呢。”

       晚饭后,天已很晚了,在典家大院院门影壁后的土坛上,早已放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纸棺材,淡黄色的,在月光下泛着神秘的光。给式奎借力的四十九个人全部站在纸棺材对面,每人发了一张黄纸符。徐先生进了院子,他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托着银色的小钵,走上了土坛,手指在小钵里沾了一下,向纸棺材点了符水,嘴上念念有词,然后,他把火把伸向纸棺材,那纸棺材立即随着火焰烧得升腾起来,徐先生高声喝着:

       去也----去也----都去也----
       闭宫----闭宫----进闭宫----
       修炼----修炼----四十九----
       借力----借力----四十九----
       九九到头----有了头----
       九九回头----重新走----

       这时,天已完全黑下来,纸棺材燃尽时,正好有一大片黑云遮住了弯月,天上只有稀疏的星星发着暗淡的光,徐先生喊道:
       “闭宫起呀----”

       仙荣就牵引着罩了黄盖头的式奎走进院子,奔了那闭宫的学堂而去。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一点声响,甚至还有些紧张,只听“咣当”一声,那道门关上了。火把又在门旁亮起,得帮、得石等把早已准备好的石块垒起来,封住那门,只露出孔洞以上的部分,徐先生又将一个大黄纸符贴住上半截的门口,这门将紧紧地封闭七七四十九天。

       云美强支撑着身体,芝清搀扶着她,式奎进去的一刹那,她又有些后悔了。天呐!就他一个人,像是被关进去的。一旁的芝清说:
       “今晚天太凉了,娘咱还是回屋吧。”
       云美一回到屋里,就瘫软在炕上了。

       徐先生被安排住在了典家,庞木匠等屯邻有机会更多地了解闭宫的事。徐先生很健谈,很愿意回答他们的问题,从汉武帝闭宫,讲到人的生死轮回,大家听得有滋有味,更像是听天书,听不懂才有趣。末了,庞木匠感叹:
       “还是鹿神好啊,重病可以重生,定的规矩可以重改,典家这是又换新路子了。”

       从第二天起,每天都要安排一个人烧符借力。老三得石排在最前头,因为他要赶回二狼山去,红灯客栈的事也等着他拿主意。得石就在闭宫的门前半截石墙上的香炉里烧了黄纸符,那纸符打着卷燃了起来,还飞起了一些纸灰,得石嘴上念念有词,心里装满了希冀。

       典家哥几个在院门口送别徐先生和得石,仙荣又给徐先生带了两坛好酒,徐先生已给云美看过病,嘱咐她好好休养。老四得强拉着得石的手说:
       “三哥,我们就按昨天商量的办吧!”
       得石知道,还是分家的事,就说:“四弟,行啊,你们争取吧,我随你们了。”
       得石走到旧磨盘时,仙荣又追上来,她递过来包着银两的包,这是盛雨亭在演出后送给她的。她告诉得石:
       “这个先放在春秀那儿,你们急用也可以先用。”


1

查看全部评分

使用道具 举报

96
发表于 2015-4-26 20:4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6 21:25 编辑

                                                                         六十

       式奎坐在那把太师椅上,那把椅子就放在学堂门口,学堂的四周全是一人多高的大墙,人在里面,像是陷了进去。风儿也刮不起来,月光却囤积得很多了。院子里就分外的亮。因为四周是墙围着,式奎的注意力便投向那遥远的天际,天好高好高啊,隐约的几片云彩游走在那里,式奎过去很少注意夜色里的云,今天看得很仔细,为了看得清楚些,他在一瞬间忽地漂浮起来,有一种要飞翔或升腾的欲望,离那云彩越来越近,终究站在了云层之上了。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的灵魂出窍了,他还惦记着自己虚空的肉身遗体,往下看去,他的身躯仍坐在那把神椅上,呈向上奋力遥望的样子。他想,他要抓住这个机会,在高空中把他眷恋的阿克敦俯视一下,看看全貌,这可是个全新的角度。

       这种念头一出,就有了沉重感,那游飞的灵魂就坠落了,正掉进了躯壳里。他身子动了动,脑袋摇了摇,还用手掐了自己的胳膊,有疼痛的感觉。他对自己说,徐先生所言的闭宫重生确有其事吧。

       典式奎独处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一切责任纷扰都与他不相干了,都离他而去了,他或是坐在椅子上,或是沿着墙根走上几圈,或是懒散地躺在铺上,倒也十分轻松,他觉得,以前他太看重自己了,以为离了自己什么都不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他觉得他真的大彻大悟了。

       他这么想着,嘴里可就不自觉地说了出来。一双温热柔软的手把他的眼睛蒙住,一缕发丝撩过他的脸,有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说啥呢?自言自语的。”式奎顺着那双手沿着手臂摸上去,就落在了柔软的肩头上,那柔软的感觉一下子传遍了全身。仙荣侧身转到他前面,坐在了他的腿上,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手在他的眉眼上抚弄,成熟女人的鼻息包围过来,在这幽深的环境里,式奎也没有了顾忌,把仙荣横陈着抱起,转身放在椅子上。

       仙荣小声说:“使不得,使不得,我可不敢坐你这把椅子。”
       式奎笑她:“刚才坐在我身上,不等于坐在椅子上了?”
       “那不一样,隔着肉呢,反正我不敢坐神座的。”仙荣又挺起身子。
       式奎硬是把她按到椅子上:“我偏要你坐。”
       仙荣侧着脸,歪着头:“那我就坐一会儿。”说着,她斜过身子只搭了椅子的边,式奎也坐在了另一半上。两人相看了一眼,都觉得这么并排坐着倒很有趣。
       仙荣问世奎:“你真的放松了?”
       “当然了,放松了,也想通了,现在想忙也忙不起来了。得石自己一大摊子事,剩下的哥几个也要单独过,我们将来把地租出去只管收租子,没必要挣命似的管这管那了。等酿酒时,把他们都请回来,或给他们工钱,或用酒顶账,也两方便。”

       停了会,他问仙荣:“今天咋样?有事发生吗?”
       “你说是说,做是做,是不是又惦记外面?”
       式奎只是不说话。仙荣知道猜到他心里,就挑重要的说给他:
       “大姐吃了徐先生开的药,我和大姐已经跟几家说好了,家是一定要分的,大伙包的地明年继续各种各的,除此之外,每家还要多分一些,收成是自己的,下力气和下本钱也是自己的。至于房子,快到冬天了,就先住自己的那两间,等以后谁有能力了就自己单盖,那时家里还拿些赔头,算是鼓励出去过。”

       式奎听了点着头:“这就好,这样就可以把整个大院全留下来。”
       “你为啥要留这个院子,咱们仨也住不过来,莫非你还想再娶几房住满吗?”
       式奎被她逗乐了,他正色地说:“世事难料啊,现在他们一心八火地想单过,想着法地往外挣,说不定啥时候,遇到坎了,又往回奔了。这人呢,就是这样,聚在一起嫌受束缚,等分开了又嫌势孤,所以总是分分合合的。”
       仙荣笑着说:“你不会嫌我束缚你吧?”
       式奎环住仙荣的腰身说:“我还要和你好好过过这七七四十九天呢。”
       “难得你这么高兴,又这么自在,我给你补补课吧,让你也得些乐趣。”

       式奎搂得更紧了一些说:“好吧,我都休息这么长时间了,是该乐一乐。”说着就上手了。仙荣轻轻地推开式奎说:
       “你想哪去了,我是给你补补有趣的事。”她站起身,拉着式奎的手,“就和你玩个游戏,我们跳格子怎样?”
       “那是小孩子家玩的,你拿来哄我。”
       “小孩玩的又怎样,很好玩的。”仙荣说着,就拉起式奎向前走了几步。在月光下,学堂前的地面上有典家孩子为跳格子画的各种横道儿竖道儿。仙荣把一小块瓦片扔进一个格子里,单腿跳了起来。式奎在旁边半眯着眼看,随着瓦片的移动,各种难度就出现了,仙荣一会儿来回扭着胯,一会儿夸张地伸长腰身,把那凹凸有致的身体从各个角度展示出来,看得式奎耳热心跳,还没等仙荣跳完,式奎就已双脚站稳在格子里,拦在前面。他一纵身把仙荣斜扛在肩头,仙荣在式奎的背上轻打着:
       “他爹大狗熊,他爹大狗熊……”

       式奎迈着大步进入学堂,他用脚跟带上门,也没忘用脚把那个菜窖口上的盖板合上,仙荣爬进来时也没把它盖好。
       仙荣对式奎的表现充满了赞誉之词,她说:“你这不是再生,是回春了,咋这么有劲呀?”
       “真的有劲吗?”
       “有!”
       “如果我还有劲呢?”
       “我不信?”
       “那就让你信!”
       不一会儿,仙荣喊道:“我信了,我信了,你太有劲了!”


       两人搂抱着躺下来,还在议论家里的事。仙荣说:“老八得府从额摩镇回来了。”式奎问:“红灯客栈还有一大摊子事,他不在那儿守着?”仙荣劝道:“人家老三能不安排好吗?你就别操心了,再说,老八还不是惦记个人才回来。”
       式奎吃惊地问道:“惦记谁呢?”他一激灵,“莫不是七儿媳?”
       仙荣说:“你看出来了?”
       式奎说:“是听出来的,那天演神调,你听他们俩那词。”
       仙荣告诉式奎,她在徐先生那听他的徒弟说,他们采药材中途就下山了,是被几个凶巴巴的人赶下去的,可那时的七嫂和八弟并没和他们在一起,按那个徒弟说的下山的日子算,他们俩在山上至少单独多住了半个月。”式奎沉默了一会儿,问仙荣怎么办?
       仙荣说:“亏得有这么个闭宫,我看就成全他们吧,先让芝清出家再还俗,换过身子后再让老八娶吧。”
       “虽然老七和芝清没合房,但这改嫁给八弟的事好说不好听,你的这个办法还行?”式奎说罢感叹道,“你说这人呢真有办法,做什么事都要立规矩,又什么事都能疏通。”
       “要说疏通,根子也在你这儿。”仙荣把手指抵到式奎头上,式奎攥住她的手说:“我算个啥,朝廷还不让在老祖宗的圣地开荒呢,你看都开多少了,朝廷还不让制火药呢,现在还不是向得石买火药。”

       仙荣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进行下去了,她有些心虚,就打岔道:“我听得府说,过去那个绺子窝盘云洞里还有好些火药桶呢,装了满满的火药。”
       式奎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是啥样的桶?”
       “那我得去问问。”
       “你快去问吧,马上告诉我。”
       “这么晚了,等明天一早问不行吗?”
       “别了,你现在就去问吧,我惦记这回事,睡也睡不着。”

       仙荣起身穿好衣服,从菜窖口下去,约摸有一袋烟的工夫,又从菜窖口爬上来,她说:“得府今晚值夜,给马喂料呢,我问他了,他说是清一色的白桶,有一人高,一搂粗。”
       式奎说:“我明白了,殷洪海偷的火药原来藏在了盘云洞里,殷洪海打死张双妹后,一定也会去那,我得出去找他。”
       仙荣劝阻道:“不用你去的,让得府告官,守尉会安排人抓他。”说着,把式奎抱住,生怕他走了似的。
       “不行,”式奎穿起衣服来,“恐怕殷洪海已在搬运火药了,没了火药这线索,抓他就更难了,我现在就去找他去。”
       “那你带上得府或者得地吧,也有个照应。”
       式奎一边摸着炕下的鞋一边说:“我这不在闭宫吗,哪能带着他们?”
       仙荣一见阻止不了式奎,就幽幽地说:“我还想和你好好过这七七四十九天呢,可现在……”
       “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式奎把鞋穿上,用头蹭了蹭仙荣的脸,“一会儿我得偷咱家一匹马走,你再想法引开得府,让我方便一些。”
       “哎,你呀!那明天还从小洞送饭吗?”
       “送啊,咋不送呢,好在这儿有地道,你就多钻几回吧。”


1

查看全部评分

使用道具 举报

97
发表于 2015-4-26 21:31 |只看该作者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15-4-26 20:45
《神调》是整个系列的第一部,但却不是最先出版的,《体制内外》是最先出版的,里面故事的时间差相距百年 ...

原来如此。对于《体制内外》里出现的典家堡和典宏伟,我还以为是作者对典姓的偏爱,倒没联想到是一个系列。本来对国有企业改制有兴趣,既然还是典家后代的故事,那这系列更有得看了。

使用道具 举报

98
发表于 2015-4-26 22:43 |只看该作者
百合 发表于 2015-4-26 20:47
贴上五章,再贴五章就全部结束了,希望大家提出宝贵意见。

老师辛苦!
《体制内外》我也看了几章,就文字语言及故事情节来说,《神调》更好看,我太喜欢黄仙荣这个角色了。

使用道具 举报

99
发表于 2015-4-27 20:50 |只看该作者
老师,还有最后五章,我放下已看了一半的《体制内外》专程跑上来说。。。

使用道具 举报

100
发表于 2015-4-27 23:4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7 23:49 编辑

                                                                六十一

       殷洪海再次逃脱后,就先躲藏起来,但藏到哪儿,都觉得不稳当。他想,还是投奔个绺子吧。到了晚上,他就直奔额摩镇镇边的一户人家而去。上次他就是从这家雇的几头骡子,驮着火药桶上的盘云洞。现在,他又想用骡子把火药取出来,只有这种受过专门训练的骡子才能负重上下山。殷洪海想把火药送给罗门山金钱豹,作为入伙的见面礼。

       殷洪海轻手轻脚地走近这家,很顺利地翻墙进了院子,返身把院门门闩拉开,移开了院门,然后,在院子里找了一根木棍,悄悄地走到房门前,很小心地用那根木棍顶住了房门。他做完这些,嘴角还有一丝得意。他弓着腰,摸到牲口棚子里,解下了一匹骡子的缰绳,牵着骡子就出了院子,他一纵身跃上骡背,就听到后面有呼喊声和踹门声……

       殷洪海骑着皮毛油光乌亮的骡子走在通往盘云洞的山道上,正午的阳光把他和骡子的影子混在一起。在此之前,他还偷了一家的干粮,又在一个茅草堆里睡了一觉。昔日的大少爷,已习惯了这种偷盗抢掠的生活,打死张双妹后,他觉得杀人也不过如此,看来他又有提高了,加入绺子干些大的买卖才过瘾。只要驮上两桶火药,作为见面礼送给罗门山的金钱豹,他就有了新的生长空间,等金钱豹得到更多的火药,他的地位会更高,想到这儿,他还美得哼了小曲,沿着山路逶迤而上。

       骡子上山如平地,
       骡子下山走如风。
       骡子强过马和驴,
       驴马却把骡子生。
       骡子长屌没有用,
       骡子生来性无能。
       上山怨马不正经,
       下山怨驴太迷登。

       殷洪海胡编乱唱地往前走,转弯时突然看见不远处山道旁有两个穿着当兵服装的差人,手拿腰刀守在路中央。到底是贼人胆虚,他怕这两人是抓捕他的官兵,立即一勒缰绳,从山道拐到山坡下的沟底。

       刚进沟底,那大青骡子突然受了惊吓,沿着山沟狂奔起来,差一点把殷洪海扔了下来。殷洪海紧紧抓住缰绳,往后一看,我的天呀,四五头野猪正挺着獠牙奔袭过来,也是那大青骡子脚力好,很快冲出了这条沟,又转到另一条沟里,这沟谷便是野猪沟了。

       又跑了一会儿,大青骡子才缓下步子,殷洪海惊魂未定,一时间不知往哪里去,索性任那骡子往前走,就来到了一个水潭边。在潭边,殷洪海喝了水洗了脸,坐在大石头上稳定情绪。他过去听说过野猪沟上方有个水潭,但从未来过,今天误打误撞就跑到了这里。

       殷洪海歇了一会儿,在潭边转悠起来。他突然就悟到脚下的石头是后堵在潭口的,好多年的疑问一下子就有了答案。原来典家轻易得到的50多垧河套地,根源就在这啊!一定是典家人堵住了水河套的泄水口,得了一大片良田。

       典家的一绝是会制火药,会用火药,堵这潭口想必是用火药炸了上方的石壁。典家正是依靠这片良田,才成为阿克敦的大户,最后又击败了殷家,让他这样的大少爷,败落成今天这模样。

       “典式奎,典得石,我让你们到水里种地吧!就用你们制的火药。”

       殷洪海主意已定,回去到盘云洞取些火药来,就炸开这个潭口。想到大水滔滔淹过典家的河套地,殷洪海的嘴角堆起浮浪的笑容,这太过瘾了,比当年挖黄大仙和典式奎二媳妇的坟还要刺激。

       等殷洪海返到通往盘云洞的山道上,那两个差人早就没了踪影。他只怨自己没多偷几匹骡子,能一次把火药桶驮到水潭边。他就这样用大青骡子往返着运。这是最后一趟了,运完这趟火药也就够了,余下的火药还可以送到罗门山去。他拉着骡子驮着火药桶出了盘云洞,走出不远,突然,从路边一块大石头后面冲出了两个差人,他们冲着殷洪海喊道:
       “你是干什么的?驮的什么东西?停下检查!”

       殷洪海见他们是冲着东西来的,七上八下的心略有些安稳,停下骡子让他们检查,两个穿着兵服的差人正是楚北风和另一个绺子假扮的,今天又转到这里。
       楚北风眼角和额头的皱纹因里面藏着泥垢而显得更加粗深,他的嗓音也因受到磨砺更加直硬,他指着那两个大桶火药,问殷洪海:
       “这是什么?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殷洪海也不回答,后悔不该再运这一趟,就蹭到路边,突然发力,向山下跑去,他火药也不要了,骡子也不要了,只恨爹娘少给他两条腿,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蹽啊。正跑着,就被一个人拦住了,这人正是典式奎。

       式奎在山下安顿了马匹,那匹马不擅走山道,只好寄存在山脚的一户人家。式奎沿着山道往盘云洞摸去,就见殷洪海正往山下跑呢。
       两个人在山道上厮打在一起,纠缠在一起,一路翻滚着冲下山坡。楚北风和那个绺子随后赶到,把殷洪海摁住。

       式奎在和殷洪海扭打过程中,膝盖和胳膊都受了伤,由楚北风和同伴扶将着骑在大青骡子背上,他们押着背捆双手的殷洪海逶迤着走到山下。到了去往额摩镇的岔道口,楚北风左右看看,停下脚步,他的同伴猫着腰钻进路边的草丛,一会儿,他又钻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包裹。两人把包裹打开,在原地换下了差人的衣服,又换上平时的打扮,接着他们把差人的衣服打了包,再送回草丛里藏好。殷洪海把这些看在眼里,心里更懊丧,栽了就栽了,还栽在了假官人手里。

       清晨,一匹大青骡子走在通往守尉府的石板路上,清脆的蹄声分外响亮。骡背上捆着像粽子似的一个人,胸前还挂着一个牌子,上书“杀人者殷洪海”。式奎仨人远远地盯着骡子走到守尉府门前,有兵士牵过缰绳,他们才闪身离去。他们都不能在守尉府出现,楚北风和同伴的绺子身份,自然不能到官府,式奎也不能,他正在闭宫,得石得舟经常往官府送火药,也不能让他们遇见了。

1

查看全部评分

使用道具 举报

101
发表于 2015-4-27 23:4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7 23:56 编辑

                                                                      六十二

       芝清来到云美的房里,她一边擦拭着炕桌,一边和云美唠着家常。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些吃得下睡得香之类的话。说着说着,就有了片刻的停顿。从芝清看过来的眼神里,有迟疑和躲闪,云美估计她有心事儿,就试探着问:
       “你琢磨个啥?”
       芝清鼓起勇气说:“娘,我想出家为尼。”
       “你说啥?”云美以为听错了。
       芝清又说一遍:“娘,我想去当尼姑。”

       云美以为芝清还在为得舟柳芬私奔的事儿纠结,一气之下想不开要去当尼姑,就劝解道:
       “芝清啊,你脸也好了,得舟一定会看上你,以前的家规不做数了,得舟可以回家了,到时我做主,你还是正房,柳芬为二房,你们愿意分出去也可以分出去。当啥尼姑,别说气话了。”

       芝清真佩服三娘分析的准,仙荣对芝清和得府说,如果芝清提出去当尼姑,大娘一定会这么说。现在看,大娘的话和三娘猜的没有二样。前一天,仙荣叫得府和芝清把从山里采的草药整理整理,三个人就在后院坐在石凳上打药籽,仙荣手里忙着,眼睛可没闲着,一会儿盯着芝清看,一会儿盯着得府看,看得两人都毛了,得府先吃不住劲,就问:
       “三娘,你看我做啥?”
       仙荣摔下一束草药,发出“啪”的一声:“你个小蹄子,你说,采药人啥时候下的山?”

       一句话就揭了两个人的底,他们知道,三娘一定是从徐先生那里知道徒弟们下山的时间,自然也猜到他们两人在山上多呆了半个月。这个小三娘,她啥都知道,幸亏是三娘知道,三娘开事儿啊!想到这儿,得府一边观察着三娘的脸色儿,一边慢吞吞地说:
       “三娘,我们是晚下山了,还不是为了治病。”
       “哼,别跟我打马虎眼,就你们看对方的眼神儿,啥秘密都不保。实话跟你们说,我今天找你们来,是为了成全你们。现在家规不做数了,机会也来了。”于是,她把芝清出家为尼数月,变身后得府再娶的主意说了。得府芝清听了,喜得直夸三娘你真好,三娘你长得好身体好唱得好身手好心眼好,主意就更好。仙荣说,少虚乎我,我是不想生生把你们分开。芝清你明天就去跟大娘说要出家当尼姑,大娘要是留你,你就说是为了还愿。

       芝清对云美说:“娘,我得脸瘫病时,曾到庙里烧过香,许过愿。如果能让我的左脸和右脸一个样,我情愿当尼姑。许下的愿,不能不还呢。”
       “这……?”云美愣在那里,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芝清,就说:“等当家的闭宫以后再定吧。”
       芝清照着仙荣分析的说:“不成啊,病好了就得还愿,拖不得的。”
       云美想想说:“你等我和你三娘商量商量咋办。”

       仙荣其实不想对云美隐瞒这些,可这事儿是她和式奎商量过的,要把这事儿说清楚,就绕不开地道儿的事,只好用了还愿的理由。仙荣对云美说:
       “许了愿就得还,不还愿,怕要加倍受惩罚。不过,当尼姑不一定要当一辈子,当几个月,再还俗,愿也还了,那时她愿意给得舟当二房就当二房,不愿意当就另许一个。”
       云美不解地问:“出家还俗了,正房还变了二房?”
       仙荣解释道:“出家再还俗,等于换了个人,和原来没啥关系,这么算,得舟先娶的是柳芬,她回来也就是二房。”
       云美啧啧道:“芝清这么一换身,吃了亏了。”
       仙荣笑道:“大姐,二房吃亏,三房不更亏。当年我姐当二房,遇到绺子这档子事儿,她觉得对不住当家的,就把我也拉上,我们二房三房加一块,才顶个二房。”
       云美撇撇嘴:“那还不是你愿意。”
       仙荣被云美说得红了脸,忙转移话题:
       “当家的这回闭宫,也算换了个人,也不知换完了会啥样?”
       云美说:“这刚几天呢。我也想看看他变了没有,时间过得真慢呢。”
       仙荣说:“是慢。”这几天,仙荣每天都到院前大柳树下看看垂下的柳枝。式奎临走时和她约好,如果他回来了,就把一条柳枝打个结,当天晚上仙荣支开巡夜的,式奎再顺着地道回去接着闭宫。可左等右等,大柳树的枝条各个舒展着,飘飘荡荡,依依而飞,让仙荣心焦,一想到要对付殷洪海,她就更担心,她能不觉得时间慢吗?

       式奎和楚北风分别后,他来到徐先生这里疗伤。徐先生一见式奎,惊讶地大张着嘴:“你,你不是……”式奎忍着伤痛给他解释:“我挖了地道偷着出来的。”徐先生说:“瞎,四十九天你都呆不住。”他指着式奎的伤,“你这是……”式奎说:“不小心,摔伤了。”

       徐先生忙安排式奎躺下,把他胳膊上的伤检查了一下,服了外伤药后,又让式奎借着酒服散药。徐先生一边倒着酒一边说:
       “你家这酒真是好酒,我给病人活血都用它。”
       “那太好了,这次我也不付你药费,再让他们给你带些酒来。”
       “好说好说,不过,我对酒还有些特殊的要求,你不妨告诉我这酒用什么材料酿的,我还要专门加工些。”
       “没问题,你尽管提。不瞒你说,我过去就有个想法,送个儿子在你这里学些药理,把咱关东的特产放进酒里,肯定有效果。上次你给我开的补药,真的好使,我都试过了。”


       徐先生想起典式奎的那个三媳妇,笑道:
       “好使就好,补药用酒泡过会更好使。”
       等徐先生为式奎的膝盖做检查时,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说:
       “我看你这伤不是摔的。”

       式奎见什么也瞒不住徐先生,就说了实话,他把抓住殷洪海的过程学了一遍。听到大青骡子驮着捆着的殷洪海去守尉府,徐先生就像看到那情景,忍不住笑了。笑过后,他一激灵,对式奎说:
       “不好,你要摊事儿。”
       式奎吃惊地看着徐先生问:“我会摊啥事儿?”
       徐先生说,守尉府见到殷洪海被捆在骡子身上自己送上门,一定会问殷洪海,是谁抓的你,是谁绑的你,殷洪海自然会说是你典式奎和两个假差人。你只知道抓住殷洪海是帮官府了,可也暴露了另一层,假扮差人也是犯法的,差服不能乱穿,几品官穿几品服,那是有定制的,绺子假扮差人更是罪加一等,你和他们有勾连那还了得。
       几句话,说得式奎出了一身冷汗,寒气在他脊梁上一路攀援,身上的汗毛,根根立起。式奎心说,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呢,楚北风还是逃走的站丁,他的女儿隐姓埋名嫁到了他典式奎家。


1

查看全部评分

使用道具 举报

102
发表于 2015-4-27 23:4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8 00:01 编辑

                                                                六十三

       仙荣终于见到大柳树的一枝柳条打了结,她偷眼看了又看,抑制着激动的心,尽量平静地回到院子里。她像往常一样,照管着家里的大事小情,暗自里盼望着夜晚快些来临,把式奎迎进闭宫的小天地里,和他单独过上余下的四十多天。

       仙荣吩咐得府套车,送芝清去六道庵,六道庵离芝清娘家十里堡近,她过去上香许愿都应该在那里。仙荣这边嫌时间过得慢,得府却在驱车紧赶,一去一回,得用一大天。

       终于在半夜把式奎迎进了闭宫的学堂,仙荣急不可待地扑到式奎的怀里,她腻着声音说:“你再不回来,我都绷不住了。”

       式奎安抚了一会儿仙荣,然后问她上次在守尉府演神调时,那些服装可还在。仙荣说,你说具体哪一件。式奎说,就是几个孩子扮成差役的样子,那灰色的衣服。仙荣说,有,在库房里。你要它们干啥?式奎说,有大用。他把一个包裹提到外边,借着月光,仙荣看到是差人的衣服。原来,式奎回来时,先到岔路口,把藏起来的包裹找出来,又让徐先生派人到红灯客栈送信,要得石和得舟马上回趟家。式奎告诉仙荣,把这两件差服和演神调的戏服拼一拼,既要像差服,又不能是差服,不用的部分烧掉。得石得舟回来时,你如此这般告诉他们咋说,这可是关系到咱家生死存亡的大事。

       仙荣见式奎说的这么重要,怕有闪失,就又重复了一遍式奎的交待,式奎见仙荣这般仔细也就放下心来。仙荣又钻回去,连夜忙着拼服装。

       正如徐先生所料,盛雨亭盛守尉果然审问了殷洪海,他是怎么被抓住的,又是怎么被捆着送到守尉府门前。殷洪海说,他是被典式奎和两个假差人抓住的。盛雨亭就非常奇怪,典式奎抓殷洪海倒是符合常理,可抓住了不亲自送来没有道理。听说上次抓绺子知会他可是亲自押解的,这次为什么不露面呢?还有那两个差人,近些天也没有这样的差人呢,莫非真是假的?盛守尉想,殷洪海说的未必可信,可这些问题也需要搞清楚,还是问问来送火药的典式奎的儿子吧。

       典得石已经从仙荣那里得到了答案。守尉府的人一问,得石拿出那两套戏服说,是我扮做我爹,我的两个弟弟扮做戏里的差人,抓的殷洪海。殷洪海最怕我爹了,我是借我爹的名声吓唬他,就把这小子吓得屁滚尿流五迷三道了。问他为啥不把殷洪海押到守尉府,典得石回答,当时有一场神调演出,马上开演,急着赶场。问话的人回了盛守尉,盛雨亭笑道:
       “这老典家,真是我关东一绝。”
       有差人嘲笑殷洪海:“拿你的不仅是假差人,还有个假典式奎。”

       得石把问题回答得清清楚楚,可他一直也不明白,爹爹闭宫,咋去抓殷洪海,还穿了戏服去抓。仙荣告诉他怎么对答时,他就有疑问,但不敢问三娘。他看到闭宫的学堂大门上方的黄纸符没有裂开的痕迹,那半截子石墙仍严严实实地封着那道门,学堂墙根都撒了花土,上面也没有翻墙留下的脚印和痕迹。几天前莫名其妙丢了一匹马,那马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典得府把芝清送到六道庵的路口,两人依依惜别。他们约定了日子,那天,得府再到这里接她。六道庵在半坡上,一个不大的院子,有六七间屋,房舍矮小,茅屋纸窗,房后几棵松柏,高出屋顶,院前种了几丛柳树,青幽幽碧沉沉,一条石砌小径通向庵门。芝清快走到庵门时,听到身后的喊声:“等着我,我一定来接你。”

       芝清剃了光头,做为刚入庵的小尼姑,分派做些杂活。六道庵里尼姑并不多,有五个常住的,还有两个俗家弟子,她们或因治病或因逃难,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芝清注意到有个中年尼姑长得非常像三娘仙荣,如果她长了头发,就和三娘一模一样,只是神态恬静,语气平和,和三娘倒是判若两人。芝清知道婆家原来有个二娘,就是仙荣的亲姐姐,可惜死了。这个尼姑不会就是二娘吧,或许她是三娘的什么人呢。于是,她就特别注意观察这个叫慧能的尼姑,找机会和她接触。

       芝清本无心佛事,只把当尼姑做为换身份的条件,走走过场,没几天就被训诫了几次。她不得不收回活份的眼神,止住张扬的动作,尽可能低眉顺目屏声静气蹑手蹑脚。但她那炽热的心却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只盼着两个月后走出这里,和得府做夫妻。

       尼姑们好像谁也不愿谈及身世,芝清和慧能接触后,并没有了解到什么,这就更增添了芝清探究的兴趣。机会终于来了,芝清和慧能一起去山后草地采苏籽,在开满野花的草丛里,芝清放开了步履,就像是回到老爷岭盘云洞的山间,和得府一起采蘑菇,芝清采着采着,就用神调唱了起来。

       关东那个汉子壮如牛哟,
       反穿着皮袄漫山地走,
       绣花那个烟袋别腰上呀,
       狗皮帽子戴在头喽。

       关东那个汉子壮如牛哟,
       大海碗吃肉大海碗酒,
       脾气那个倔强一根筋呀,
       九头老牛不回头喽。

       关东那个汉子壮如牛哟,
       大呼呀小叫顺风地吼,
       粗中那个有细胸口热呀,
       婆娘装在心里头喽。

       芝清唱完,再看那慧能,已经满眼泪光了。慧能问芝清:“你唱的是啥调?”
       “是神调。”芝清回答,她仔细地看着慧能的神情。
       慧能语噎:“你……你为啥唱……这个?”
       芝清抓过慧能的手说:
       “你认识典式奎吧?你认识黄仙荣吧?”
       慧能的手在颤抖,她说:
       “认识,认识,我以为我的心死了,你唱了神调,我……”
       “二娘,你是我二娘啊!”芝清告诉慧能,“我是典家的儿媳妇。”

       黄仙萍没有被炸死,她被碎石埋在了盘云洞的小耳洞里,是六道庵的住持救了她。仙萍想,她不能回典家了,不能因为她再让典家受磨难。这天地之间,除了典家她又能上哪里去呢,她就在六道庵当了尼姑。

1

查看全部评分

使用道具 举报

103
发表于 2015-4-27 23:4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8 00:14 编辑

                                                                     六十四

       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到了,闭宫的石墙被拆掉,那扇黑大门打开,典式奎从里面走了出来。大家都围过来想看一看闭过宫的人有什么变化。式奎分开大家,奔后院烧锅走去。

       典家不再有请神仪式,每月的十五,有人会想到曾有过这样的活动,连续几个十五后,人们就淡忘了。儿子们各过各的,尚未结婚的老八得府到老三得石那里帮忙去了。看来,老三得石的家业还在扩大。式奎把主要精力放在造酒上,他按照徐先生的要求做了许多改进,他发现,把心劲儿用在酒上比用在人身上更舒心妥帖。他长时间地观察那酒的习性,哪怕一点微小的变化,他都要深究其原因。他沉醉在酒香和酒气中,深深地吸入,慢慢地玩味,觉得这酒有灵气,他从酒里能嗅到各种果实成熟后散发的气味。每天,他都要喝酒,只有两小杯,不多喝也不少喝,一点一点地嘬,一小口一小口地品,个中滋味那么着人咂摸。他想,只有经历太多的事,才有这般心境。

       不久,他平静的心又被搅动了,赵敦諴带着垦荒局的人来到阿克敦。赵敦諴从吉林将军那里得到指令,任命他为阿克敦垦荒局主事。阿克敦也不再是个小堡子,是以阿克敦堡子为中心的被称为东大荒的广大地区。赵敦諴决定将垦荒局衙署设在阿克敦堡子,新建房舍需要些时日,他亲自到典家大院来,想租用典家部分房舍做临时办公住宿用房。

       官家租用,典式奎哪里会不同意。再说,他对赵敦諴这样的亲民官更是从心里往外地佩服和拥护。最后,垦荒局租用了典家大院第一趟房子,这趟房靠东是黄大仙的,再往西就是大灶和吃饭的连铺大炕,垦荒局把这趟房子间隔成几间,对外招垦,收赋办契。大灶仍做灶房。赵敦諴住在过去盛雨亭住的那间,学堂成了差人们的居所。

       垦荒局衙署和典家用木板皮墙隔开,又把典家大院的一段院墙开了一个大门,用木板钉了个木门楼,上面悬挂着一木匾,上面有赵敦諴亲笔书写的几个大字“阿克敦垦荒局”。

       垦荒告示贴出来后,堡子旁出现许多“马架子”和“地抢子”。马架子房长宽高都是九尺左右,下面以圆木为墙,外敷泥土,上盖以木杆为支架,支架上面再铺满茅草,房山头儿开门,旁开一小纸窗。地抢子房就更简单,将山坡地切成与地面垂直,利用山坡做后墙,然后斜搭上树杆,树杆上再铺苫上茅草,前面开个门。无论是马架子还是地抢子,里面全都搭上火炕。各种口音的人住了进去,他们到垦荒局办理手续,然后一家老小钻进荒草之中,拼命地开掘土地。黑色的土壤翻转过来,把新的希望埋藏进去。他们有的来自山东,有的来自直隶,还有的来自河南,有的是新进关东的,有的已在关东闯荡多年了,听说东大荒开垦,又来到这里。

       人多之后,少不了纠纷。小一点的靠说和,再大一点的由垦荒局的人干预一下,但也出了几起械斗和抢盗事件,都由盛雨亭派人处理。守尉府仍负责民政等事物。盛雨亭一直没到垦荒局来,典式奎也不想再见到他。倒是赵敦諴常去守尉府,协调一些事物。

       阿克敦堡子边以及沟叉里的荒地基本上都被开垦起来了,人刨牛耕,一直到第一场雪飘落,还有人顶着寒风建马架子房。马架子被茅草围住,在外面压上雪块,长长的烟囱支出老远,冒起浓浓的烟,陆续又来了不少人,专等过年开春继续开荒。

       典式奎看着新开垦的地区已贴近鄂多哩的柳树趟子。不知怎的,他的心又提了起来,他不知道鄂多哩最终会怎样。鄂多哩也会放垦吗?他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里。

       他更注意赵敦諴,估计着他的想法。发生过两起偷割柳枝铺马架子房顶的事,被垦荒局的制止,但也没处罚,说说了事了。人们隔着柳树趟子往里张望,那里被大雪覆盖,地势平整开阔,可是上好的垦田呢。

       一天,典式奎注意到赵敦諴带着马队出了衙署,他们到柳树趟子边分成两拨,分别向左右两个方向去了,到了晚上,两伙人才分别回来,这样的事,又有几次,看样子,他们是再踏查。他们到江边了吗?典式奎心里估摸,眼睛更注意观察动向。

       又过了两天,典式奎看见赵敦諴只带了两名下属,骑马跨刀又一次奔向柳树趟子。典式奎猜测,他们这次是越过了柳树趟子,进了鄂多哩。他在院子门前等着,一直等到天黑下来,才见赵敦諴三个人的身影回来了,他们这一天一定走了不少路。

       典式奎转身回到他的烧锅院,不知为什么心跳加快了,他围着烧锅院转了几圈后,才把心放平。我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岁数,还沉不住气吗?他等待着,等待着……

       一直等到转年第一场春雨,更多的人来到阿克敦。此时的堡子已扩大了好几倍,人们急切地盼着化冻开犁。
       赵敦諴一个人悄没声息地来到典家,他快踱到烧锅后院时,才被典式奎发现。两人像是有约定,没有寒暄客套,典式奎把赵敦諴让进后院的一间小屋。平时,典式奎在这里独饮静思,现在,炕桌放在中间,上面摆了四样小菜,一把酒壶两只酒盅,两人坐下对饮。
       赵敦諴说:“柳树趟子隔着,去不了江边,交通不开,垦殖受限,从乌拉那方面来的人过不来,以后的粮食也不能漕运,陆路运粮还不够送粮的人吃马喂……”

       典式奎给赵敦諴倒酒,也不接话。喝了两盅后,典式奎像是另起话题,他说:
       “阿克敦有好多树啊,松树,椴树,桦树,只有柳树枝插进地里,见水就活呀。”
        赵敦諴手举筷子僵在半空,他看着典式奎好一会儿,忽地放下筷子,他探身抢过酒壶,为典式奎满酒,典式奎嘴里说着“折煞小人”,手捂着酒盅躲闪。赵敦諴坚持地把酒倒上,然后,把自己的酒盅往前一送,碰到典式奎的酒盅上,说:
       “来!咱们干一盅。”

       垦荒局又贴出了新告示。垦荒局规定:对熟地、垦荒地进行确界。熟地之地主,要在地界边插上柳枝,每尺一枝,直至把拥有的土地圈定。四邻无争议后,丈量计册,重新核定赋税。新开垦地,去年开垦的,依熟地之法插柳枝,保证确界柳枝成活。不成活者,不予确地。对预开垦之荒地,必须先行插柳,按方栽植,每方不得多于四亩。用柳枝圈定的荒地,登在预开荒人之名下,限两年内开垦完结,逾期没有垦完,圈界无效,可另交他人垦殖。垦方之间要留足车路水道,垦荒局可根据交通水道之需,调整垦方……

       垦荒局告示还称,垦荒局月内移至南岗署理垦殖事物,一个月后再回阿克敦。

       典式奎在告示贴出的同时,把几个儿子召集到后院烧锅。老三得石、老七得舟和老八得府在外面,没能参加。老大得山、老二得水、老四得强、老五得地、老六得沧都来了。大家也知道,老爷子不再管他们的事,今天特地把他们叫来,事情一定是非同一般。典式奎说:
       “垦荒局的告示贴出后,我估计柳枝需要量很大,封禁地的三道柳树趟子可能被毁,我告诉你们,绝不能做带头割柳枝的人。有人起头后,也就是第一趟快被割尽了,你们可以去割第二趟。最近两天,你们多准备刀具,多准备牲畜,多准备干粮饮水,多雇些人手,两天后就能见分晓。等第三道柳树趟子没了,你们把准备好的柳枝拉到里面去,按方插柳,留足车道水道,那里面可是冒油的肥地。如果里面有城池旧址,千万别动。按你们两年开垦的能力插柳方,一天也不要耽搁。”

       典式奎说完,也不等儿子们再问,就催促他们快去。哥几个依样行动起来。
       和典式奎预料的一样,垦荒人涌向柳树趟子,老户开始还有些犹豫,新来的移民可管不了太多,他们向柳树趟子挥起了刀斧。割完一片,马上就招来另一批新的割柳人。柳树趟子被割得七零八落。
  

       消息还是惊动了守尉府的盛雨亭。垦务交由垦务局专管后,盛雨亭的民政事务并不多,他也能抽出闲暇时间看看书,也能与往来的官员聊些情况,他得到确认,阿克敦前面的封禁之地就是皇室的祖地——鄂多哩。听到封禁皇祖地的柳边被毁,他立即带着幕僚火速赶往阿克敦,他看到混乱的场面,急得去找垦荒局,去找赵敦諴,可临时衙署大门紧闭,人已去南岗了。气得他直拍大门,早就失去了儒雅的样子。一旁的幕宾劝解他,垦荒之事由垦荒局赵主事管,不是你的职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主事可是吉林将军的红人,还是少管为好。现在朝廷在这一带准备建县治,你老已经当了守尉,占了位置,别得罪了将军大人。你对当知县不在乎,我们可在乎,当幕宾的,就盼能跟着有权职有前途的主子,你行行好快回吧。看见就当没看见,看见了长在眼里拔不出来。

       幕宾们要把盛雨亭劝回去。其实,盛雨亭已接受了他们的意见,可他的步子仍蹒跚着。既到了典家大院附近,他希望能在这里遇见黄仙荣,再看一眼这个让他难以忘怀的女人。幕宾们哪里知道他还有这等心思,连拉带拽把他扶到马上。

       式奎和仙荣从院子里转出来,看着远去的盛雨亭一行。式奎没有表情地说:“他们走了。”仙荣平平地说:“戴个天锅样的帽子,披着地锅样的青衣,中间还缀了个四方补子,像灶坑门似的,添把柴火,头上的红缨都能立起来冒烟。”式奎问:“你说谁呢?”
       “还有谁。”仙荣答。尽管仙荣的语气波澜不惊,但典式奎还是听出了不寻常。她把盛雨亭比作酿酒的烧锅,是调侃?是讽刺?是称赞?盛雨亭在院前这番走动,让典式奎浑身爬满虫子般地不舒服,可那些虫子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到无数只小爪子在蠕动。他伸手在身上在各处抓痒,不能解痒,反倒抓出了几道血印子。仙荣大概看出了式奎的不快,特地做了几道好菜,都是式奎平时爱吃的。几个儿子分出去单过后,洗衣服做饭这样的家务活全由云美和仙荣亲自干,仙荣做的要比云美多。仙荣还特地到后院一个酒缸里装了一壶酒。酒缸里还存着大半下酒,她舀完后,又用包了厚布的木盖塞紧。
       云美问:“啥日子,做了这么些好菜?”
       仙荣答:“说不上来。当家的刺挠。”
       云美把头抬向式奎,式奎抿一口酒没吱声,伸手在脖子两侧来回挠。云美见了对仙荣说:
       “吃完饭,到后院烧锅水,给他洗洗吧。”
       仙荣说:“知道了。”
       式奎一盅一盅地喝,他想,该洗的应该是仙荣,不是我。

       吃完饭,仙荣收拾碗筷,云美把一只盘子摞到另一只上,说:
       “不用你了,快去后院吧,饱洗澡,饿剃头。”

       后院里有蒸粮的大锅,烧洗澡水就用这锅。仙荣走在前面,式奎走在后面,仙荣把后院门打开,式奎进来又把门合上,合上了又上了插,仙荣听到了插门声,顿了一下,想想也对,洗澡还是插上好。

       仙荣把一个大木盆搬起直立了,轱辘到水池口,这个水池用一段段石槽连着山坡上的泉水,用水就去接,不用时任泉水往下流。水流不大,接一盆要等一会儿。两人到现在谁也没说话,仙荣偷眼看式奎,式奎这是已把酒缸的盖子拔出来,没有像往常一样,把盖子拉开一些,而是把它倒翻在台案上。这样不跑酒气吗?要在平时,她早就提醒他了,可今天不同,式奎身体里憋着气,干挠挠不出来。她就低头看着木盆,听那水声,注意力依然还在式奎身上。

       式奎这时已从墙窝里摸到了火镰,“咔吧咔吧”地引燃了一截草杆儿,他把燃着的草杆儿伸进缸里。我的天,他要把酒点着啊,这是干啥呢?仙荣奔过去,这时,式奎的手已抽出来,仙荣看到缸里亮了,有蓝色火焰在窜动。仙荣不再沉默,问:
       “做啥啊?!”
       式奎把她往后拉了拉,说:
       “温酒。”
       哪有这样温酒的?式奎平时喜喝热酒,多数情况是把酒壶放到热水碗里烫,有时,也把酒倒进酒盅里点着,待到整盅酒热了,再把火压灭,这也是温酒。可把大半缸酒点着一起温,这也太大扯了。

       酒还在烧着,一会儿,能感到酒缸在发热,都烤脸了。式奎把缸盖小心地盖上,四周压紧,仙荣知道,这是在压火,过去用酒盅温酒,压火也是在上面再扣个酒盅。
       又等了一会儿,式奎把酒缸盖打开,一股酒气直冲出来,酒火是灭了,酒气却升腾了。式奎把酒缸盖重新放在台案上,拉着仙荣低沉地说:
       “帮我抬水。”

       这时,大木盆里刚好接满水,式奎和仙荣吃力地把满盆水搬到缸前,式奎用水舀子小心地往缸里兑水,兑了十几舀子,两人把余下的小半盆水一下子倒进缸里,缸快满了,式奎把手伸进去试了试,弹着水珠对仙荣说:
       “洗吧。”
       “是我洗,还是你洗?”
       式奎把仙荣拉过来,给她解腋下的扣襻,说:
       “你洗。”
       “我……洗?”仙荣犹豫着,又被脱下一件。
       “是,你洗,你洗我就不刺挠。”
       “那,我洗。”又是一件。

       式奎把赤裸的仙荣抱起,顺进缸里,缸里的酒水一下子漫了出来。仙荣的脚一触到缸底,她就蹲下身子,整个人都浸在酒水里了,只有那浓密的乌发飘荡在缸口。仙荣屏住气,心说:
       “我把自己泡透了,洗个脱胎换骨,看你还刺挠不刺挠。”
       仙荣憋着气坚持着,坚持啊坚持,忽地站起来,大口地喘着气,打了个喷嚏。
       “唉呀我的娘亲!快憋死了。”
       她用湿漉漉的拳头捶打着式奎。
       “这回你还刺挠不刺挠?你说!还刺挠不?”

       “咣,咣,咣”,有人在擂后院院门,式奎松开环住仙荣脖子的手,向院门口望去,听到云美激动地声音:
       “快开门,快开门!”
       式奎走过去,仙荣从缸里跳出来,慌乱地擦抹身子,躲在缸后。
       式奎把门打开,云美拉住他,往前面一指:
       “你快看,那是谁?”

       典式奎头脑中一道闪电,把他的双眼也晃花了,他努力地看看,是她,还是那目光,眷恋的目光,好像是看着自己,又不敢多看,在自己眼睛周围巡回着。还是那面容,恬淡的面容,头上刚长出细微的发茬,穿着青灰的长袍,把一张白皙的面容衬托得煞是好看。这是梦里的仙萍,在闪电分开处现身了!梦里的仙萍向他走来,他张着嘴不敢出声,瞪着眼不敢眨动,怕一有动作把她吓跑,被下一个闪电接回去。让这梦做下去,谁也不要打扰我。可是,云美却拉着他的手摇晃:
       “看出来了吗?她是仙萍啊!”
       云美的惊讶提醒了他这是现实。仙萍?你真是仙萍吗?典式奎上前几步,抓住了仙萍的手,那手光滑滑的有体温,那眼光亮亮的有泪光,那脸泛红了绽开笑容,是仙萍,真是仙萍啊!
        黄仙萍和吕芝清在六道庵等着典得府约定的日子。这时,来庵上香的人就说,阿克敦放垦了,正好有人要去阿克敦垦荒,两人商定,仙萍先还俗回典家,芝清在六道庵继续等得府。仙萍随着垦荒的人回到典家。

       仙荣已穿戴好,她上来抱住姐姐放声大哭。喜极而泣,两人哭了个一塌糊涂。云美劝解,还是止不住,就一把拍在仙荣背上。
         “别哭了,你个小妖婆!”
       仙萍一愣,两姐妹才破涕为笑。
       仙荣埋怨姐姐:“你真傻呀,好好的家不回!”
        “我不是对不住吗?”仙萍幽怨地说。
       仙荣凑近仙萍的耳边:“咋还那么想呢,他爹大狗熊不会怪你。”
       仙萍垂下眼小声说:“我再没妹妹给他了。”

       她们的话还是让式奎和云美听见了,云美见式奎又眯起眼睛,掐了他一把。
       云美说:“快都回屋,坐下说说多年的话。”
       仙荣意味深长地对式奎说:“我看还是让我姐先洗你的那个澡吧!我去拿几件衣服,让她从头换到脚。”
       云美说:“我也帮你去找。”      

       两人借机向前院去了,留下式奎和仙萍。
       青灰色的长袍褪下去,露出和脸一样白皙的身体。典式奎把软如玉白如玉的黄仙萍抱起,慢慢地泡进酒缸里。

       在关地的几位小关爷也知道了割柳的事,那位老关爷早就去世了,来的是两位隔辈的小关爷,他们和老关爷自然比不了,他们的旗田数目随着世袭的辈分在减少,多出的耕地也要缴纳税赋。近十几年,更没有在他们中招过兵,打过仗,旗人已经不再是能征善战精于骑射的枭雄,镇压国内反抗和抵御外敌,还要靠各地另征召的绿营和乡勇。他们对所看护的祖地也在淡化,割柳的事泛起了他们的怒气,想找人理论。人们割柳还忙不过来,谁去理会他们。

       一位小关爷拂袖要走,另一位拉住他。
       “大哥,干脆我们也割柳占地吧,兴他们占,我们为啥不占。”
       “也是,快回去组织人马。”
       两位关爷急火火地奔回关地。

       三条柳树趟子荡然无存。细一些的柳条被割去插地界了,再粗一些的柳树被围在方田里,有的被锯倒,有的连根刨掉了。鄂多哩出现了无数个柳方,一直延到江边。
       江边停下一只大船,从船上赶下一群牛。这是典得石从远处贩运到阿克敦的。阿克敦垦荒,急需大批畜力。他把制火药和经营红灯客栈的事,交给七弟典得舟打理。他带上八弟典得府买了耕牛运过来。得府算计着时间,船到岸时,也到了和芝清约定的时间,他急着去接他的新娘子。

       船正行驶着,一只头牛发了野性,冲撞护栏,把船舷撞裂了口子,典得石和两个船公拿着杆子去拦。刚把杆子别进去,用力过猛,杆子从中间断成两截,典得石失脚落入江中,得石不会水,在水里直扑通,得府和一个船公跳下去救,把得石托举上来,得府却被一个浪头卷走了。等船掉头追到下游,得府已漂到转弯的滩上。
       那群牛后,是抬着得府尸体的担架。典得石把八弟送回典家大院,典家哭成一片。他们把典得府葬在典家坟地,他的坟,在典式轮的下方。

       几天后,芝清到得府的坟前哭坟。终于盼到相会的日子,得府没来,她以为得府有急事,又等两天,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干脆还俗,回阿克敦,在路上遇到送信来的仙萍。典得府已进了新坟里了,芝清爬在坟上,抠着新土,泪水成串地滴落,她哭她的命苦啊,咋就这么苦!小斧子呀小斧子,刚开了刃的小斧子!为等你我睡不着,为等你我吃不下,牵肠挂肚盼见面,到头来你钻进里面不出来了!你个卷了刃丢了把儿生了锈的小斧子!

       芝清在坟前把胡琴唢呐砸了,然后她二度去了六道庵。


1

查看全部评分

使用道具 举报

104
发表于 2015-4-27 23:4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8 00:25 编辑

                                                                 六十五

       吉林将军铭安专门找来守尉盛雨亭、阿克敦垦务局主事赵敦諴,商讨阿克敦地区建县事项。
       这位蜜蜡朝珠、双眼花翎的封疆大吏铭安,很有特点。遇到生气的事拍案子,遇到高兴的事也拍案子。熟悉的人知道他拍案的差别,生气时拍案用全掌,把手拍得啪啪响,手下人吓得大气不敢出。高兴时拍空掌,手心悬着,拍得像奏乐。铭安对盛雨亭和赵敦諴说:
       “阿克敦地方民众增多,土地垦殖亦广,需要增设民官管理地方。今天把两位召集来,你们都做过管理民事的守尉,赵主事还主持了具体垦务,让你们提提意见。”

       两人都觉得在阿克敦设县条件成熟,而且也非常必要。铭安见意见一致,就往下研究新设县的四至,四界也得到了初步认定,以阿克敦为中心,管辖额摩、黑石、关地、南岗等地。
       最后商议县名。
       赵敦諴说:“我觉得叫‘敦化’好。”
       “说说理由。” 铭安看着他说。
       “在阿克敦地区设县,自然要在阿克敦里取字,” 赵敦諴见到吉林将军认真的神情,受到鼓舞,娓娓道来,“我朝新设县,一般为二字。阿克敦三个字中,只有‘敦’字可与另一字组县名。这另一字不外乎‘安、宁、通、定、顺’等字,《中庸》有句‘小德川流,大德敦化。’用‘敦化’做县名,可寄‘敦风化俗’之意。”
       赵敦諴说完,铭安频频点点头,又把目光投向盛雨亭。盛雨亭一听“敦化”二字,一颗心就放下了。近些天,他一直担心他这个守尉能否转任知县。按理,主管阿克敦地区民政的守尉转为知县,是顺理成章的事,但因为有赵敦諴,才充满了变数。赵敦諴也做过守尉,还是他的上一任,主持两年多的阿克敦垦荒,这是设县的基础。赵敦諴当新设县的第一任知县,好像理由更充分些。可是,赵敦諴他自己提出用“阿克敦”三字中的“敦”字组县名,实际上就是拒绝了当知县,哪个知县也不会把自己名字镶入县名,那是违反祖制的。赵敦諴要是不当知县,那知县可就由我盛雨亭来当了,我这“盛雨亭”三字和“敦化”可是一点啰嗦也没有。想到这,他回道:
       “赵主事说的极有道理,我看也应该是‘敦化’二字。敦者,厚也,厚道,诚恳,这样的民风民俗正是治县的目的。”
       赵敦諴说:“还有一点,治理民事,也要‘敦风化俗’,用包容的心,厚待民众,要一改苛严之风。”
       赵敦諴这样理解“敦风化俗”,盛雨亭是不赞同的,但一想你赵敦諴既当不了知县,再有包容之心,民众也轮不到你去厚待,而我盛雨亭却是要好好改改那里的民风了。于是,他没接话,还重重地点头赞许。

       吉林将军并没在意两位对“敦风化俗”理解的不同,他落下手掌拍在案上。
       “好!那就上奏朝廷。”
       他拍了空掌。

       吉林将军铭安于光绪六年十二月初八(1881年1月7日)专折具奏,称吉林地方积弊甚深,亟应力图整顿,量为变通,请添设民官以资治理而裨地方。请在阿克敦地方设县,并且设立正印、教佐等官,实施试署。

       吏部等几大部遵照旨意,对阿克敦地方设县进行了专门议定,认为吉林应设民官之处甚多,只是经办费用紧张,势难一齐举办,只好选择最迫切的地方,如阿勒楚喀、五常堡、阿克敦三处,先行设县,添设各官。又查阿克敦地方地势平坦,宽阔高爽,东南系珲春大道,东北系宁古塔大道,西系吉林大道,实为扼要之地,周围山环水抱,而四面去山背远,可以设城建署。即请在阿克敦城设立知县一员,名曰敦化县,南冈分设县丞一员,即为敦化县统属。同时又设巡检管典史事一员,训导一员。敦化县辖区东至马鹿沟一百一十里,东北至都林河一百二十里,北至大洋白山一百七十里,西北至张广才岭一百八十里,西至威虎岭一百里,西南至帽儿山一百三十里,南至古洞河二百三十里,东至高江五百里。敦化县南部,即南岗及相邻地方由县丞分管。

       吏部将上述意见,上奏并获批准,于是,敦化县正式设立。

       敦化立县后,吉林将军又上奏推举盛雨亭为知县,赵敦諴为县丞。这时,朝廷的政治力量也已发生变化,奕譞等人地位更是上升,盛雨亭的名字报上来后,吏部查得此人还是经慈禧太后过问,结束流放,安排在关东的原礼部司务。为讨好慈禧太后和奕譞,就让盛雨亭仍回礼部做了堂主事。赵敦諴做知县,至于县丞,另安排了他人。

       设县后,赵敦諴监造城郭,选址在古敖东城城西二里处,光绪七年(1881年)破土动工,翌年建成。筑土为墙,墙上加盖厚木板。垛口砌砖。城的平面呈正方形,每边长二百二十丈,城周长五里。城门有六个,东门叫“迎旭”,宽度三十二尺,南门叫“来薰”,宽度三十尺,西门叫“挹爽”,宽度二十四尺;北门叫“拱晨”,宽度三十尺。另外还有小东门和小西门做为便门。四个大城门均为砖砌,上有木板城楼。赵敦諴为四个城门题写了门匾,那字笔风遒劲,颇有风骨。

       赵敦諴的第一任知县当了四年多,就被突然停职。原因还是盛雨亭。奕䜣终因与慈禧太后积怨太深而被罢黜,奕澴等人掌握了实权。盛雨亭也因是清流派人物,有了发言权。一次礼部议论遵照祖制问题,盛雨亭为了强化他的观点,就举了个实例来说明。在吉林敦化县,首任知县的名字竟和县名重叠,这还了得,而且一重就重四年多,没人查办。盛雨亭本和赵敦諴无过节,也没有个人成见,他甚至认为赵敦諴还是个讲义气有作为的人。可是,祖制要守,而且观点急于找到佐证,就把重字的事说了出来。这种事情,没人提及,不会有人理会,一旦提出,问题可就严重了。一查,赵敦諴在建县时原准备做县丞的,他错就错在,当上第一任知县时,不知道主动提出,以示回避。于是,免了他的知县。

       对于这样的结果,盛雨亭内心还是不安了几天,但想想赵敦諴违背祖制的事情确实不少。别的不说,他盛雨亭亲身经历的事就有两件。一件是,按规定流放之人多集中去宁古塔、尚阳堡这样艰苦的地方,或在各驿站当杂役,零星的流人也有去旗人家当奴役的,再变通,也得去个随旗人家吧。当初,把他盛雨亭安排到典家教书,还以为典式奎土地那么多,是个随旗人吧,谁想,他到了才了解到,典家竟是个讨荒过来的灾民。另一件就是巧割皇祖地柳边的事,他没去揭发,也算厚道了。这样一算,好像赵敦諴倒欠了他的人情。他用一句阿克敦土话结束了内心的争斗----拧歪个啥?

       赵敦諴离开敦化城那天,百姓感念他办事公平,清正廉明,倾城相送。还把他的官靴留下,置于迎门城楼上,以示赵敦諴德政。

       赵敦諴闲赋其间,学习中医,他收藏了大量医药典籍,遍搜医书验方,还命其子赵中思弃官从医。
       有一天他意外地来到典家大院,赵敦諴对典式奎说:
       “还认识我吗?我是来喝酒的。”
       典式奎拉他坐下,给他拿烟,把酒菜摆在他面前说:“咱们喝酒。”

       两人都喝多了。赵敦諴说:“这酒好啊!”这时,典式奎的三房媳妇也来凑热闹,他们说:
       “赵大老爷来了,我加个菜,我给你满上,我陪你喝一盅!”
       喝高了的典式奎点着他的三个女人说:
       “女人如酒,女人如酒,女人如酒。”

       他半眯着眼睛大着舌头对赵敦諴细说:
       “仙荣是水火升腾后产出的烈酒,冲撞他的感官,让他热血奔涌;云美是沉淀在酒海里的陈酒,滋润他的心田,让他沉醉其中;仙萍是加入补品的药酒,抚慰他的全身,让他倍感舒畅。”他把咂摸好多年的感觉终于说出来,赵敦諴感慨道:
       “男人懂酒如懂女人,大概如此吧。”

       本打算下半辈子就当医生的赵敦諴,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意外地再一次当上了敦化县知县,人们对他仍念念不忘啊!赵敦諴鞠躬尽瘁,夙兴夜寐,二年后累死在任上,敦化百姓尊称其为“赵大老爷”。

       典式奎实际活过百岁。他的三房媳妇和大多数儿子都先他而去。他九十多岁时,就不再和人谈论年龄了。有曾孙子曾孙女问他,老祖宗,你几岁呀?他说九十九了,再过一年,他仍九十九,再过一年,他还是九十九。

       曾孙子还问他,老祖宗,你为啥要把敦化叫阿克敦呢?他反问那孩子,你叫啥?锁头。大名呢?典玉锁。这不就对了吗,你俩名,我这敦化和阿克敦也俩名嘛!其实啊,旗人、随旗人、民人、流人、站人、巴拉人都是关东人,敖东城、鄂多哩、阿克敦、敦化城都是一个地方。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孩子们嬉笑着,拍着手做着动作给他唱儿歌。

       大帮子酿酒什么样?
       典得帮酿酒吹火样。
       二助子酿酒什么样?
       典得助酿酒和泥样。
       三石头酿酒什么样?
       典得石酿酒品茶样。
       四墙头酿酒什么样?
       典得强酿酒拉风箱样。
       五地头酿酒什么样?
       典得地酿酒插墙样。
       六仓子酿酒什么样?
       典得沧酿酒扬场样。
       七舟子酿酒什么样?
       典得舟酿酒拼板子样。
       八斧子酿酒什么样?
       典得府酿酒端药罐样。
       九风起酿酒什么样?
       典得风酿酒吹喇叭样。
       十雨后酿酒什么样?
       典得雨酿酒跳格子样。

       典家的一枝一直在额摩镇卖典家烧锅酒,最先在红灯客栈,后来又换了几个地方,另一枝在敦化城卖,卖的年头多了,这酒也就有了名称,叫“九十酒”。
       都传九十酒是九十九岁老人酿的酒,当然醇香无比,延年益寿。更有人说,九十九岁老人鹿神附过体,酒好那是自然的。
       九十九岁老人去世时,几处典家人和乡邻来为他送别。大家说,这是喜丧,所以,都喝了九十酒。

       典家的后人,在盛雨亭写的典式奎生平后,加了几句话,算作更正和补白。
       一、其岳父黄二月与土匪同归于尽。二房妻黄仙萍被救,出家为尼后还俗,生四男二女,典得甑、典得曲、典得海、典得药、典彩云、典彩霞。
       二、三房妻黄仙荣又生一男一女,典得冰、典彩虹。
       三、典家烧锅酒被称作九十酒。
       有典家后人用神调唱颂:

       火里蒸腾水里静,
       土里刨食炕上醒。
       风里呼号雨里走,
       谷稻麦粱粮食精。
       醇香纯厚壮雄风,
       回味绵长体泰通。
       神调一曲阿克敦,
       九十酒里岁月浓。



1

查看全部评分

使用道具 举报

105
发表于 2015-4-28 00:32 |只看该作者
《神调》终于发完,感谢大家的关注和鼓励!

《神调》是典世家族系列的第一部,但却不是第一个写完,此前还有花开说的《体制内外》,还有《珍珠貂》和《猎婚》,其中《猎婚》也在六星刊出。

再次感谢大家的赏读!百合如沐春风!
2

查看全部评分

使用道具 举报

106
发表于 2015-4-28 10:45 |只看该作者
谢谢百合老师! 谢谢宋朝的推荐! 精彩小说,持续关注!

使用道具 举报

107
发表于 2015-4-28 11:31 |只看该作者

帮你广告下
附件: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立即注册

使用道具 举报

108
发表于 2015-4-28 14:52 |只看该作者
谢谢百合!

使用道具 举报

109
发表于 2015-4-28 15:24 |只看该作者
小说第一段的描写说明了主人公典式奎是个遇事有谋的人,面对着愚昧无知的迷信面前没有慌了手脚。吸引着继续看下去的欲望,一点点看。

使用道具 举报

110
发表于 2015-4-28 17:21 |只看该作者
开篇就很吸引人,好酒不怕巷子深。

使用道具 举报

111
发表于 2015-4-28 17:23 |只看该作者
有时间就来读。

使用道具 举报

112
发表于 2022-3-12 12:38 |只看该作者
总去其他地方找好作品,原来,好作品就在书房。好一部荡气回肠,厚重凝练的长篇巨制。
标记下,有时间再来细读。

使用道具 举报

113
发表于 2022-3-12 14:29 |只看该作者
写的厉害,读的也厉害,我一直没勇气在网上追长篇

使用道具 举报

114
发表于 2022-3-15 22:38 |只看该作者
看到了17章,继续看

使用道具 举报

115
发表于 2022-3-17 19:08 |只看该作者
读到43章,做个记号,先忙去了

使用道具 举报

116
发表于 2023-11-5 15:56 |只看该作者
  看《东北传奇》停更,转到这里来看了个痛快!好,东北往事写得真好!

使用道具 举报

117
发表于 2023-11-5 16:52 |只看该作者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23-11-5 15:56
看《东北传奇》停更,转到这里来看了个痛快!好,东北往事写得真好!

谢谢你提出来!

使用道具 举报

118
发表于 2023-11-5 20:47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看完了。原来是敦化县志,经过加工的。写的不错哦。

使用道具 举报

119
发表于 2023-11-6 18:22 |只看该作者
过路的鱼 发表于 2023-11-5 20:47
看完了。原来是敦化县志,经过加工的。写的不错哦。


我记得格非的人面桃花也是根据县志写的,

使用道具 举报

120
发表于 2023-11-6 18:56 |只看该作者
慢慢看完~~
有地域和时代差异,像传奇~~
好文笔~~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北斗六星文学网所有文字仅代表作者个人言论,本站不对其内容承负任何责任。

Copyright ©2011 bdlxbbs.cn All Right Reserved.  Powered by Discuz! 

本站信息均由会员发表,不代表本网站立场,如侵犯了您的权利请发帖投诉   

平平安安
TOP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