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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燕集南亭 荒草(连载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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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草(连载完毕)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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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21 13:26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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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4-11-28 10:37 编辑

写在前面的话。
距离荒草行文,约略十数年光景。那时候文字稚嫩,心却热腾,也有大把的闲余时光,用来作文。那曾是网络最好的年代,因为干净、慢、且大家有相同的志趣。现在想来,仿佛南柯。
文字我就不作修改了。
每天添一节,放在这里,大家看看玩吧。
里面的人物,有我及我身边亲朋的影子。也许我们每个人为文的初衷,都只是在时光里留痕。
谢谢阅读的每一个ID。




            


                                         碎红如绣
——每一个人,都有着平平淡淡,但波澜跌宕的人生。

    出生
  我是在柳镇南门口的垃圾箱旁被发现的。据说那夜电闪雷鸣,当时享誉盛名的破烂王夏老头拖着一板车破烂满载而归。经过南门口的垃圾箱时,我突然放声大嚎。夏老头急步走了一段路,然后调转身子来抱我。   
  你这龟儿子,早不哭晚不哭,偏在我经过的时候哭。老子心一烦,就把你领回家来了。也是个不成器候的东西。
  夏老头的话具有绝对的权威性。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对我当时的形象做出如此具体的描绘。那是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瘦得像没有二两肉。却有一双贼眉鼠眼,夏老头抱起我时,哭声骤止,这个破烂小娃直盯着他笑。一直笑到他心里发毛。
  老子捡了一辈子破烂,最大宗最吃亏的就是养了你这个龟儿子。他如此总结。
  至于那一夜,究竟是否真的电闪雷鸣,亦无从考证。反正我就这样找到了生命的依附,凭借我啼哭的功夫。而在夏老头的印象里,那一夜显然是他无上荣光的时刻,他做了一个了不起的伟大决定,带我回家。虽然这个决定此后常困扰着他,也成为他最为后悔的决定。——他在喝酒后,没有一次不眯着眼睛对我说:
  所以,你的命是老子捡回来的。你懂么?要没有我,你早就被狗叼去吃了。没有我,就没有你夏雨。老子养你,是防老的。养儿防老你懂不懂?就是往后你得供我吃供我穿供我睡,一直供到我归西为止。
  我从听得懂话,就开始接受夏老头的防老教育。同时诚惶诚恐,感恩戴德,生怕他一不高兴,把我重新丢回垃圾堆里喂狗。狗也成为一种可怕的凶猛的动物,专门刨开小孩的肚皮,啃食他们的内脏。这种想法一直跟随着我,以至每次看到有狗在垃圾堆旁转悠,我都会认为它们是在寻找弃婴。
  夏老头给我取个名字叫夏雨。确切地说,是那一夜他臆想中的形象闪闪发光的直接成果。他必然地把闪电和大雨联系到了一块,从而更坚决地认为那一夜他是多么努力地想做个好人,并且,做成了一个好人。
  这无疑使他的形象更为光辉高大起来。夏老头最为开心的时刻,就是指着我的鼻子训斥的那一瞬。
  龟儿子,做人要知道图报。懂不懂?百善孝为先,懂不懂?老子冒着大雨把你捡回来,你也要知道有多不容易。
  客观事实地说,夏老头的确算是个孝子,除掉他四十岁仍未婚娶之外,其他方面,都比较尽职。每个周末,他会收拾停当,去探望他那个七十多岁的老娘。然后在那里骗取两顿餐饭。收留了我之后变作三餐。他去的时候带上两斤毛豆或一斤砂糖,回来时往往提回一桶油或一袋大米。他的老娘,我的干祖母,对她儿子的到来欢迎备至,桌上的菜肴从来荤素俱全。我回忆童年时光时,周末占据了极大的位置。那天的我,不仅口福尽享,还能得到夏老头无微不至的关爱。他在饭后不是照常地叫我龟儿子,而是很亲昵地抚摸着我的头,说:
  夏雨,你要争气。
  我的祖母,对她优秀的儿子,表现出甚为崇拜的神气来。夏老头至今未婚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归咎于她。她觉得正是她拖累了儿子,使那些目高于顶的姑娘避而远之。我的出现,无疑给她日渐干涸的生命添加快乐,夏家不用传宗也能接代了。这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把对儿子的愧疚统统弥补在我身上。时常颤颤巍巍地从饼干箱里拿出几颗融化了的糖果塞给我。她瘪着嘴说:
  小雨啊,你要听你爸的话。他太不容易了。是我害他到现在都没有老婆。要不是我拦着他啊,当年那个王姑娘就成了我儿媳妇啦。
  她的话嘟嘟囔囔,含混不清。幼年的我只对糖果感兴趣,听她念叨,无异于听诵经。很感不耐,偏又不能露出不烦的表情,只好垂头俯首,听她念完。有时运气好,夏老头会粗了喉咙打断他老娘的话。
  又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作啥?你不嫌烦,我还听得慌。
  儿子的话就是命令。我的祖母立马不吱声,只用一种悲哀的怜惜的目光瞅着她的儿子。我连忙趁机开溜。
  祖母家有一个后院。里面堆满杂物,也稀稀拉拉地种了几盆花。这个几尺见方的地方,几乎囊括我全部快乐的回忆。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趴在地上,看一队队的蚂蚁搬运食物。它们触角抵碰传递信息,像无声的交谈。有一天我异想天开,想看看它们触角内究竟装着怎样的机关。就抓起一只来研究,结果一用劲,把它摁死了。地上排队的蚂蚁忽然断掉环节,显得慌乱不堪。我顿感兴味盎然,以后总玩着这不变的游戏。奇怪的是有几次我看到死去的蚂蚁尸体,被它的同伴们抬回洞穴。之后就再也没出来。我想象它们像对待勇士那样,给同伴颁发勋章,然后就地安葬。有一次我拿了根断树枝去捅蚂蚁的巢穴,结果大批大批的蚂蚁蜂拥而出,我也没看到勇士的棺材。后来我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它们,牺牲掉的蚂蚁,被同伙当作美味佳肴吃掉了。
  这个事实令我非常沮丧。还没等我沮丧完毕,夏老头的粗嗓门就适时响起,我的屁股上挨上重重的一巴掌:
  没出息的东西,倒腾什么?看我不揍你。他接着转换语调,用异常温柔的声音接着说:
  走了。小雨。”  
  我起初不明白他的态度因何转变得如此之快。等我抬头,看到倚着门的祖母,才恍然大悟。但我对他这种强装的亲热,畏惧更甚于他的粗暴。一旦走出祖母的视野,夏老头就会无缘无故地拧我的耳朵,骂
  龟儿子,你开心了?老子偏偏不叫你得意。
  年少的我皇然不知自己何处得意了。但夏老头的脾气,从来都发得没有道理。早习惯逆来顺受,也就由他谩骂。对我来说,拧耳朵简直是太轻的刑罚,稍重一点的,拳打脚踢,最为厉害的,就是他威胁要把我丢回垃圾堆。这个威胁自然而然地和那些野狗联系到了一起,使我不寒而栗。
  我时常做奇怪的梦,总和垃圾堆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有一次,我梦见自己坐在垃圾堆上号啕大哭,边上围着一群狗,都朝我吐火红的舌头。我吓得哭了起来。夏老头毫无犹豫地给了我一巴掌,怒气冲天:
  龟儿子,半夜三更鬼哭啥?老子明天还要起早。你存心要和老子过不去是不是?他又踹我一脚,当他发现床单被我尿湿的时候,一只拖鞋向我迎面扑来。夏老头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拎到厨房,自己锁上房门睡觉。半夜他上厕所,发现我穿着内衣站在厨房簌簌发抖,又是当面一脚。
  老子说你死哪去了。原来在这里装孙子。他完全忘记掉是他把我拎到厨房的了。
  那晚我没有睡。担心睡着了再闯出什么纰漏。银色的月光像水一样漫进窗户,夏老头鼾声四起,我第一次感到悲凉。在寂静的夜里,一个无助的孩子,圆睁着眼睛,数绵羊一直数到天亮。
  我还养成一个习惯,睡觉前无论无何也不喝水。生怕又一次尿湿床单。
  第二天,我像往常那样跟着夏老头去拾破烂。走到南门口的垃圾箱时,我居然想跳进去美美地睡上一觉。夏老头的耳光扇在后脑勺上,让我清醒地意识到:我是垃圾的产物,而由眼前这个男人收养。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龟儿子发个屁呆,干活不干,我白养着你还是怎么地。
  我立刻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大塑料瓶,小塑料瓶,花花绿绿的纸袋,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几张毛票。夏老头只有这个时候是最高兴的。
  运气不错。一会儿买糖给你吃。
  当然,他的承诺从来都没有兑现过。后来我也失掉了起初的那份盼望,再拾到毛票时,会偷偷扣留一角二角。也能自己安慰自己,当作是夏老头给我的奖励。
  我的童年,和垃圾不离不弃。天亮睁眼是垃圾,天黑闭眼还是垃圾。白天是拾,晚上是整理。夏老头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他将之分门别类,堆放整齐。到一定时候拿去收购站卖。这一天可以睡得迟些,吃了早餐再去卖垃圾。夏老头躬了背,在前面拖车,我在后面推。倘若卖得好价钱,我还能破例得到一个肉包子的奖赏。故此,我每次都希望推车时花费的力气,越多越好。这也就意味着,我将可能吃到美味的肉包子。而这无疑是非常鼓动人心的。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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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
发表于 2014-11-29 20:53 |只看该作者
期待秀秀继续呈现精彩的小说或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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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
发表于 2014-11-28 15:4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端木 于 2014-11-28 15:51 编辑


看完了,结局虽不无遗憾但最后的一节很好。
看完让人不由自主地将眼光向远处眺望……
感谢碎红的辛勤笔耕,让我每天都有一段时间的精神享受。{:soso_e163:}{:soso_e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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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
发表于 2014-11-28 11:23 |只看该作者
本贴已整理,喜欢可进入一睹为快
http://www.bdlxbbs.com/forum.php ... &extra=page%3D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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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
发表于 2014-11-28 10:50 |只看该作者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1-28 10:48
麻烦你。我在单位偷偷发,不方便哩。

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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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
发表于 2014-11-28 10:48 |只看该作者


麻烦你。我在单位偷偷发,不方便哩。{:soso_e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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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
发表于 2014-11-28 10:46 |只看该作者
都整理到第五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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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
发表于 2014-11-28 10:46 |只看该作者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1-28 10:44
恭喜什么呀,嘿嘿。十几年前就写完啦。

哦,我改了标题,还准备给你整理成易读版,申请全局置顶,要不,你自己再发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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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
发表于 2014-11-28 10:44 |只看该作者

恭喜什么呀,嘿嘿。十几年前就写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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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
发表于 2014-11-28 10:37 |只看该作者
大功告成,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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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
发表于 2014-11-28 10:3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4-11-28 10:36 编辑
端木 发表于 2014-11-27 13:09
我有个缺点,无论看小说还是电影电视剧,都喜欢结局是大团圆式的,
虽然那在许多人看来很俗气。每每看过一 ...



{:soso_e178:}今日完毕。



(二)
  当我以为贾亮彻底消失的时候,他却以一种闯入者的姿态躲藏在我家里。他胡子拉茬神情疲惫,眼窝深深地陷入,眼睛布满了血丝,颧骨高高暴起,嘴唇干裂,头发像一篷枯草又长又干遮住脖颈。他的手上握着一副黑色太阳镜,听见有人开门,他蓦地惊跳起身,抽出随身的匕首躲在门后。见是我,他长吁口气,朝我呶嘴示意把门反锁。我确实是惊喜交加,见贾亮这样落魄潦倒的样子,忍不住鼻尖一酸。贾亮软软地倒在沙发上,我倒水给他喝。他一气灌完了。我正要问他话,他却抢先说:

  “妈的,这逃亡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我已经大半个月没洗澡了,夏雨你有没有能换的衣裳先借我穿穿?我去洗澡,回头咱哥儿好好聊聊。

  我找出一套衣服递给他。他找个袋子装好,径直向卫生间走去。

  我隔着门,听里头哗哗的水流声,贾亮很轻地在哼一支小调,是他从前常哼的调子。我安静地听着,一会儿,他不唱了。我说:

  “贾亮,到处都在通缉你。你还敢跑回来。

  “我太难受了。猫在山林里,风餐露宿的,还成天提心吊胆,怕条子来搜山。

  我可以想象出贾亮担惊受怕的样子。我说:

  “还是自首吧。说不定政府能宽大处理。这样逃,啥时候才到头啊?

  水声止住了。贾亮沉默了一会儿。

  “夏雨,我拿你当哥们才回来找你。你知道我犯的是什么罪?贩毒!是掉脑袋的事儿!条子能那么轻易饶了我?

  我不吭声。在想怎么才能劝服贾亮自首。弃暗投明,争取宽大处理,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戴老六那个XX,我真是小看他了。他妈的胆比谁都小。”贾亮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他才藏几克毒,能判多少年?妈的老子的一个小拇指都不到!

  “贾亮,自首吧。

  门被拉开,贾亮换好衣服了。我们面对面地盯视着,他的目光满是迷惑不解。

  “夏雨,你被条子灌了迷魂汤了还是怎么地?自首?自首我能落个好?还不就是吃枪子儿。你要是怕我连累你,明里说话,我贾亮绝不是拿兄弟开涮的人。

  “不是——”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

  “不是就好。”贾亮像往常那样捶我一拳,“我就相信你是靠得住的朋友。这里我也不久呆,过三两天我就走。其实本来马上就可以出去的,还是有些放不下你和贾婷,还有我的小外甥。真要走了,不知道猴年马月再能见面了。
  “走?到哪里去?

  “文莱知道吧。假护照人都帮我办好了。身份证也有。”他从换洗的衣服里掏出一叠文件来,我瞟了一眼,看到新身份证的名字一栏,印着张天水三个字。
  我无法再多说了。我的脑袋乱哄哄的响成一片。贾亮打了个呵欠,说:

  “我先睡个囫囵觉。别叫我。”他往床上直挺挺一躺,四仰八叉,扯过被子盖在肚子上,才几秒钟就打起呼噜。我心知他是太累了,这种躲藏的生活比游击战役还要让人劳心伤神。我靠在房门,看贾亮睡得香甜,心里乱成一锅粥,公安局给的电话号码就端正地摆放在茶几上,只要我动一动手指,我就能把一个贩毒者送进大牢,就能从此问心无愧。可是我怎么也拨不下那几个简单的数字。贾亮分明能逃出法网的,他只是惦记我们才折回来看看。我的眼前浮现出从前的一幕一幕,它们像一句句的哀请,哀请我不要干蠢事。最后我发现自己摁出的号码是贾婷的。

  贾婷即刻就赶了回来。她走到床边,把贾亮的手臂放进被子。她坐在床沿,像妈妈那样细心地理着他的发角,眼睛里满是泪水。她端详着贾亮好一阵子,然后走出房间,轻轻旋转了门,从容不迫地对我说:

  “报警吧。

  “我——”我支支吾吾。

  “还是我来。”贾婷说。她照着号码一个个地拨动,到最后一个时,她停住了。右手一压消除键,还是没有拨号成功。她紧咬着下唇,一行泪顺着面庞滴落在听筒上,我上前夺过电话,挂断。我说:

  “再想想,也许还有其他办法。

  “除非他能自首。”贾婷无力地说,“否则谁都帮不了他。

  我说:“那我们就再劝劝,也许他能醒悟?

  于是这个傍晚,贾婷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我们绝口不提其他事,只一个劲地回忆小时候的欢乐时光。贾婷斟满三杯葡萄酒,举敬贾亮:

  “哥,从小到大你最疼我,我记得有一次别人欺负我,是你冒着危险把我从围殴里夺了出来。为这,敬你一杯。

  她说着,仰脖一干而尽。

  我也说:“贾亮,从小到大我都和你混。我挨罚你也挨罚,我受表扬你也受表扬,我们可谓是甘苦与共,好兄弟,好朋友,我敬你。

  贾亮很受感动,我们一点一滴地细数着件件小事。喝了不下五瓶红酒。贾亮喝得脸红脖子粗,他频频举杯,到最后好像醉了。他左手搭着我的肩膀,右手搂着贾婷的胳膊,趴在桌子上,喃喃地说:

  “好妹妹,好妹夫,我只剩你们了。

  依照我和贾婷的计划,这顿晚宴算是最后的团聚。第二天我们便要将这个最亲最爱的人绳之以法。然而半夜贾婷去给贾亮倒水,却发现床铺空空。——贾亮不知何时遁走了。一封信,静静地放在床头:

婷婷,夏雨: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你们和我一句句地讲从前,讲快乐。我就明白你们的意思了。我做错了事,我也明白,要接受法律的惩罚。但是我不能自首。一自首,一切的一切,就全都完了。

  婷婷,大哥最疼你。也最不放心你。你是个傻丫头,凡事都那么倔气,其实一个女人聪明不聪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能疼她的好男人。大哥很欣慰你找到夏雨,他是一个能负责任的好男人,好爸爸。

  夏雨,我的兄弟。我记得在很久以前,你问过我从事什么生意。现在你清楚了。我所谓的“生意”,根本从头到脚都只是贩毒。对不起,我骗了你,骗了李志。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你们卷入到这个漩涡里来。我一辈子都没有对你说过谎话,但是在这件事上,我撒谎了。实在对不起。

  另:也许真正相见无期了,代我好好照顾婷婷。

                                   贾亮

                                   即日

  我捏着这张稀薄的纸片,它们在我手中重逾千斤。贾婷趴在我的肩头,再一次泪流满面。我们相拥着坐在漆黑的夜里,看远方的青山,慢慢在晨光里露出线条。太阳高挂在天空的时候,我牵着贾婷的手,来到柳镇公安局的门前。阳光点缀在悬在头顶的国徽上,它看起来是那么肃穆。街道边并肩驻立着几间商铺,有欢快的音乐从其间一家流溢出来。贾婷的眼睛又红又肿,她冰凉的小手不自觉地紧捏着我的手心,一下一下。我则不住地屏气,生怕自己不够坚定。铁栅栏缓缓被拉开然后合闭,一辆警车从我们身边错肩驰进公安局的院落。我看到几个威严的警察跳下车子,拿着步话机汇报情况。贾婷猛然抬起头来盯着我,她极力聚出一个笑容来:


“夏雨,我们吃早点去吧。我饿了。”


我握着的拳头慢慢松开,我说:


“好。我也饿了。”


我们背过身,贾婷揽住我的腰,她几乎把整颗头颅埋进我的胸膛。我们忽忽悠悠地晃荡着,眼前的道路忽然变得无比清宁和宽敞,整个世界静寂得只剩下我和贾婷。而我们不停地走,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到哪里。某一瞬息我们不约而同地仰视天空,每天的这个时刻,都有飞机从柳镇上方掠过。我们望着那片虚无的蓝,在里面寻找贾亮湮灭了的影踪,直至脖子发酸。贾婷吐出一口长气,她问:


“夏雨,我们做错了没有。”


我无法回答。贾亮是我最好的朋友,平凡是,犯罪也是。一天是,一辈子也是。


我们没有再提到贾亮。贾婷翻找出一份世界地图,她的指尖始终在南中国海岸线间摩挲,日日不休。


警察再次上门征询的时候,贾婷在阳台上晾衣服。我堵在门槛应答他们的提问。我的安静与从容看上去毫无破绽,事实上我的目光从没直视过对方,我的心里扑通扑通地敲着擂鼓。他们友好地收拾好笔录,和我道别。但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


“能借个洗手间吗?“


我侧开身,示意他们进屋。一个警官匆匆跑到卫生间,另一个则坐在沙发上和我聊天,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摆在茶几上的地图吸引住了。他摊开地图,用似乎漫不经心的口吻说:


“你也喜欢旅游?”


他的蓦然发问让我吃了一惊。我连声应说是啊是啊我从小就对地理很有研究喜欢到处旅行。警官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和我攀谈起来。他说:


“这么巧,我小时候的志愿,可是当一名真正的探险家呢。我姓姜”他探出手来,“想不到能在这里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我看他笑得爽朗,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我们随意聊着各国的风土人情,地理风貌。这时贾婷冲泡好两杯茶叶,她将之放在茶几上,顺手把地图重新折叠收好。贾婷讪笑着说:


“你们辛苦了,喝杯茶吧。”


“我们还有工作,还是告辞了吧。”


我送他们出门。姜警官十分严肃地注视我,他说:


“夏雨,人情大不过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们应该懂这个道理。如果有贾亮的音讯,要及时通知警方。”


我一个劲地点头。他若有所悟地沉思了一霎,又笑着说:


“你的地理知识还需要重温啊。树熊并不是加拿大的代表动物。它生活在澳洲。刚才我说的时候,你可没有反驳。”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我直觉他凭借警察的敏锐,嗅出点什么。他目光中的威严智慧全部映照在我的面上,我感觉面庞一阵火烧。关上门,贾婷静静地望着我,我自嘲地笑了一下。贾婷走到我的跟前,她踮起脚尖,双臂环绕着我的项背,她把脸紧紧贴在我的下颌,贾婷颤抖着轻声说:


“夏雨,他们都知道了是不是?”


我的心里异常难受。我很痛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竖起耳朵,仔细研究他说的每一个字。但是,一切仿佛都太晚了。贾亮的命运,全然掌握在警方手中,我们只能祈祷上天不要那么快地对贾亮实施惩罚。他是其他人眼中的毒枭,是罪不可恕的贩毒者。然而对于我们来说,他却是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亲人。他所犯的所有罪责,都不能成为推断掉我们深刻情谊的缘由。人的本质都是良善的,贾亮没有选择好他的人生,却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悲哀,而是所有他爱及爱他的人的共同哀伤。它像一根钢针一样,深深地刺进我和贾婷甚至更多人的心窝。没有为他抵挡住命运的洪流,则是我们的失职。我和贾婷的精神更为紧绷,我们密切地注意着新闻,每天清晨买份《柳镇日报》,晚上准时收看电视,其间李志也打来过一次电话。对李志的提问我同样抱以沉默,电话线的另一头,他也沉默了片刻。李志说:


“夏雨,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有人怪你的。”


其实我们非常清楚地意识到,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止贾亮被缉捕归案了。这是事态发展的必然。然而所有一切徒劳无功的关注,都好像是在绝望中守候着希望,守候着最后一点残存的相关记忆和快乐。
  三周后的某一天,报纸花大篇幅刊登了贾亮被捕的消息。这条消息之所以轰动,一方面在于它跨跃了两国的国界,另一方面,在于贾亮被捕前的惊人举动。他爬到一所教堂的尖顶钟楼上,试图从上面跳下结束性命。然而国家的法网承接住了他。在医院就诊后,他被转押到柳镇看守所。“贾亮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法庭将择日审理。”报纸上说。

  贾亮生命的两次跳跃,都在屋顶进行。一次是在自己家的房檐,为了逃避当时他厌恶的母亲,另一次就是在异国的教堂上,他没有逃脱掉法律的惩处。

  庭审的结果也很快昭示于众:贾亮贩毒数量太多,对人民财产和社会安全造成极大隐患,经查实,证据确凿,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当事人可提起申诉。

  贾亮没有申诉。行刑前几天,我和贾婷去看他。贾亮托狱警带出一条手工编织的红色幸运扣,正是贾婷和我在他的本命年买来赠送他的,作平安符。贾婷那时候曾调笑说:

  “这枚平安扣送给你,保护哥哥永远平平安安。

  贾亮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愿意再见我们了。我和贾婷相搀扶着离开监狱,步履迟重而缓慢。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回头注视着那幢高墙,那里面关押着我的朋友,她的亲哥哥。风吹在脖颈里,怵怵地发凉。

  到行刑那天,我们关掉电视,不看报纸,不听收音。我们极力抗拒有关死刑犯的所有消息,自欺欺人地想象贾亮仍旧活着,活在高墙之中。可是中午时分,贾婷切菜突然切到指甲,我手忙脚乱地找OK绷给她缠上,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轰轰的沉闷的声响,是工程队在开劈山路。贾婷背靠着厨柜渐渐蹲下身去,她双手堵住耳朵,低下头,大颗大颗的泪珠笔直地落到我的鞋尖上。

  贾亮被枪决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我们家阴云散布,我和贾婷像两个没有知觉的木头人,单调机械地吃饭,睡觉,反反复复。然而有一天,李志的电话打来。李志说:

  “夏雨,我要接受一项新的挑战,要为一个六岁的孩子换颗心脏。这项手术我从来没有做过。我看见她了,很可爱的小姑娘,穿桃红的裙子,系着粉红的蝴蝶结,喜欢史努比,喜欢小丸子。她叫我李叔叔而不是医生。夏雨,我一定要让手术成功。

  我受他的情绪感染,有点激动,我说:

  “相信自己,李志,你一定会成功的!

  关上手机。我遥望着窗外,又是桃红柳绿的一季新春,蔚蓝的天空中飘浮着几丝洁白的云彩。贾婷挂在我的臂弯上,微风扬起她的刘海。我微笑着和她对视,依稀在她的目光中,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抱着一只大娃娃,遥遥地向我走来。金色的夕阳余光里,漫天晚霞里,她像一个纯洁的天使,张开雪白的羽翼,飞翔在我的周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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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
发表于 2014-11-27 13:1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端木 于 2014-11-28 14:30 编辑

看样子快要结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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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
发表于 2014-11-27 13:1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端木 于 2014-11-28 14:29 编辑


看见狗蛋和娟子的美满,心里很高兴。但又不得不为贾亮担心。
贾亮,定会被判死刑,因为他长时间以来一直在做贩毒的违法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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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
发表于 2014-11-27 13:0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端木 于 2014-11-28 14:28 编辑

我有个缺点,无论看小说还是电影电视剧,都喜欢结局是大团圆式的,
虽然那在许多人看来很俗气。每每看过一段悲剧,会难受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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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
发表于 2014-11-27 13:0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端木 于 2014-11-27 13:05 编辑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1-27 10:25
嗯。更完,我也要回心情故事去。
顺便好好写字了。
见木木在,总是开心的。


借用碎红小说里的一句话:
“人都有各自的家园,朋友哪怕在天涯海角,只要彼此牵挂彼此惦记,就已经很完满了。”
我们虽然不在同一个地方玩,但只要记住有一个彼此牵挂的朋友在那儿,就足够了!{:soso_e163:}{:soso_e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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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
发表于 2014-11-27 10:37 |只看该作者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1-27 10:36
我会经常偷偷潜水看着你们的。

看不行吧,得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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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
发表于 2014-11-27 10:36 |只看该作者


{:soso_e101:}{:soso_e101:}{:soso_e101:}
我会经常偷偷潜水看着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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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发表于 2014-11-27 10:34 |只看该作者

我看就是意思{:soso_e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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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发表于 2014-11-27 10:32 |只看该作者
闲过信陵饮 发表于 2014-11-27 10:29
你的意思,我们不值得留恋?


{:soso_e103:}{:soso_e101:}我哪有这样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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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
发表于 2014-11-27 10:32 |只看该作者
端木 发表于 2014-11-26 11:15
我一直在这儿,在这儿等着碎红更新小说。



二十三: 彼岸花(一)
  冬季过后,暖春便迈着脚步姗姗来迟。狗蛋携同娟子来看我,娟子勾住狗蛋的胳膊,露出甜滋滋的笑。她经过一季调补,气色已经好许多,大概是走得着急的缘故,脸上红扑扑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来。狗蛋也见得康健了,我说从你身上果然能读出心宽体胖四字真经。狗蛋憨厚地笑着,放下一篮鸡蛋:
  夏雨,我们是来向你辞行的。
  啊?我没反应过来。
  医生说小芳这样的身子,适宜在乡间调理。我们商量了一下,打算回她的家乡去。先盖间房子,再找些事做。我们都已经辞职了。
  我打从小离开,都没回过家乡。这次终于可以回去,好激动哩。娟子接口说。
  那你真是如愿以偿,贾婷端茶给她,人啊,到一定年纪就开始惦记着叶落归根了。能早回乡,还是早回地好。
  她们话匣子一打开,顿感投缘,俩人躲到房里叽叽喳喳海聊去了。我和狗蛋对坐,互相仔细打量着,然后一同笑。
  夏雨,这次一分开,又不知道到哪年哪月才能再见。狗蛋搓着双手,我一定会很想念你的。
  我也一样。没关系,天涯何处不逢君嘛。回去后好好待老婆,等过两年我来看你,可得让我抱大胖儿子了。
  我们相互交换了住址。狗蛋买下午一点的渡轮票,不能耽搁太久。我要送他们去渡口,被婉拒了。娟子说夏雨你别送我怕我们一受不了就不走了。贾婷也意外地劝阻我,还一个劲朝我挤眉弄眼。我看他们紧紧依偎着走到路边,坐上开往渡口的公交,渐渐地消失在我的视线。我有点难受,颓然地坐在椅子里发呆。生命中可珍视的朋友,重逢后又各自天涯的感觉并不轻松。贾婷泡了芬芳的茉莉,摆在桌上。她微笑着注视我:
  夏雨,别难过了,人都有自己的一个家啊。别离是为下一次的相逢嘛。你不是常这么说的?
  话是这么说。我总有点担心他们。我轻轻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生活是靠双手创造的嘛。贾婷咯咯笑了,我刚刚偷偷往小芳的皮包里塞了二千块钱。
  啊?我大窘,这个傻妮子,真是啥事都想得出来。
  你别担心。我没说完。我啊,在钱里夹了纸条,说这钱是我们借他们造房子用的。归期两年。我怕他们发现不收受,才拉着你不让送客。
  我紧紧地搂着贾婷。是啊,人都有各自的家园,朋友哪怕在天涯海角,只要彼此牵挂彼此惦记,就已经很完满了。我还苛求什么呢?
  果然,一年后狗蛋的汇款单如期而至。他和娟子回乡后承包了鱼塘,又栽植柑桔,年终结算时,盈余竟有万余元。于是就迫不及待地把款先给我们汇来了。和汇款单同时抵达的,还有一张全家福。狗蛋和娟子的中间,端坐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背后标记了拍摄时间,还有孩子的名字:
  余夏。
  我把相片压在写字台的玻璃板下,和我儿子的满月照并列摆放,两张天真无邪的面孔,都朝我灿烂若花地咧嘴笑着。
  李志也结婚了。对象正是我看见过的那个护士。他们琴瑟和谐,均对医学有着浓厚的兴趣。一个是出名的医生,一个是护士先进份子,我戏称这才叫天作之合。李志一脸柔情蜜意地盯着他的新婚妻子,嗯了一声。他的目光让我想到若干年前那个风流倜傥的帅小伙,成天琢磨着如何在情书造诣上百尺竿头,又想到他给贾婷未遂的那封万能情书,不禁扑哧一声乐出声来。李志十分尴尬,急急地为自己辩解道:
  年青不懂事的时候,只注重外表。等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时,就更兼重涵养一点了。
  贾婷存心捉弄他:
  噢?这么说来,我就是虚有其表而败絮其中,尊夫人则是金玉其内却姿色平平的了?
  李志窘迫得答不上来。他无辜地望着我们:
  你们夫妻俩一唱一和,厉害得要命。我才不和你们争。我老婆啊,就是我眼里最漂亮的花朵。
  我听他说花朵,又想到他曾对着班上体育委员朗诵的事。我们的体委是一位牛高马大的女生,常代体育老师打年终分数。李志体育成绩不好,从来都是不及格,他想从她那里走后门过关,就对着她情声并茂地朗诵:啊,你是我的大丽花!刚好那个女生胸部极大,平时非常避讳人们说到字,一脚踢中他的要害。李志偷鸡不成蚀把米,在家里哼哼唧唧了一天才来上课。走路还是内八字,这事在我们班里传笑了好几天。
  我说:
  她是你的啥花都好,万万不要是霸王花。
  满堂轰笑。李志红着脸踹了我一脚。
  贾婷笑着忽然沉默下来。我担忧地问她在想什么,她说:
  哥哥不在这里,我想他大概又有事来不了了。
  贾亮越来越神出鬼没。出席聚会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李志选择的是旅行结婚,说好了回来后要大家聚聚的,他事前也应诺得很好。到这时候还不露面,一定是不来了。
  李志问贾婷:
  贾亮这小子,我们都成家了。他到现在还是个快乐单身汉,你哥哥是不是把嫂子藏起来了不让大家看?
  哥哥说他不结婚。怕拖累人家。
  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夫妻坐在同一条船里才叫风雨同舟。
  我有点疑惑。李志的话很有道理,夫妻同林鸟,何来拖累一说。贾亮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倏然间,我脑中疾速闪过戴老六猥琐的模样,贾亮做的事会不会和他有关系?他们那天交换的到底是什么?
  正思考间,贾亮匆匆赶到了。他一屁股坐下,咕噜噜地连灌了好几杯茶,剥了一堆开心果往嘴里塞。
  好啊,我都听见了。从实招来,在说我什么坏话?
  李志掩住笑,一本正经地回答:
  贾亮同志,据悉你近来行动无常。根据我侦察员不分昼夜的严密侦察,发现你正从事不法活动,现证据确凿,希望你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罪行,主动交待,争取从宽处理。
  一声,贾亮的杯子摔在地上。他的神色大变,恼怒中混杂着莫名的惊骇。他用力拍着桌子,脸膛青黑,太阳穴突露,喝道:
  是谁在造谣?简直无中生有,胡说八道!
  贾婷急忙掰开他的手掌,看有没有被划破的地方。李志显然没料到他的一个玩笑会激发贾亮如此大的反应,一时间怔在那里。喃喃说: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
  我也觉得贾亮的反应实在过激。他仿佛也有所意识,弯腰去捡地上的玻璃碎片,低声咕哝了一阵。等他坐直了,又恢复成那个开心快乐的贾亮。他给李志一记老拳:
  他妈的老子的心脏病迟早被你吓出来。说得像真的一样。
  大家嘻嘻哈哈坐着谈笑了一阵,李志医院临时要接受一个急救手术,于是我们纷纷互道晚安,离开茶室。贾亮随我和贾婷走了一程,他本来要去探望外甥,这时候手机响了。贾亮掏出手机,先直接断掉连接。然后埋头发了个消息。数分钟后,他改变了主意,对我们说另行有事,急急调转身子打了辆车,走了。贾婷望着他钻进车门,似有所思地晃了晃脑袋,叹息一声。我揽定她的肩膀,我说傻丫头不要担心你哥哥他没事。贾婷强装着扯了扯唇角,她说我知道我知道他只是太忙忙到没时间陪我们。
  我们都不再说话,我知道我和贾婷都在为贾亮担心,但又都不想接受这样的猜测。说的话不过是彼此安慰罢了。柳镇的改变日新月异,昔日居住的小巷已经扩建,围墙也早已经被推倒。可是我希望人的变化并非如此,特别是贾亮。
  大概过了两个月,我们的担忧变成铁打的事实。戴老六在严打期间被查出藏毒,遭受刑拘,他在审讯里提供出有价值的线索:供货的上家是贾亮。霎时柳镇的大街小巷都张贴出贾亮的头像。贾亮终于梦想成真了,不过这次,让他环游世界的是一张黑白色调的通缉令。那天我在书房写字,贾婷在厨房忙碌着,突然听见在客厅看电视的儿子拍着双手笑着嚷嚷:
  舅舅上电视喽。舅舅上电视喽!
  贾婷慌乱地掼下菜刀,冲进客厅。儿子指着屏幕里的肖像说:
  妈妈你看,舅舅在电视里。
  贾婷大叫一声,瘫痪在沙发上。我急忙抱起她,贾婷伏在我的肩膀,地放声大哭。我抚着她的背,也是又焦虑又伤心,我千思百想,万万没想到这个与我从小玩到大的志趣相投的朋友,竟然在做着这样的违法勾当!我腾出一只手,播贾亮的电话,手机是关着的。贾婷抱着我的腰,泪水像破堤的洪水一样,很快淹湿了我的前襟。她断断续续地抽泣:
  夏雨,夏雨,我心——————割!
  我能感觉到她的颤抖。此时的贾婷,像片在秋风中悬悬欲坠的落叶。我只能更紧地搂住她,眼眶也一阵模糊。电视里贾亮的头像忽远忽近地跳动,依然是那样快乐无忧的笑容。他怎么会这样糊涂,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从前的一切看似不妥的地方都有了解释:那是因为贾亮的的确确在从事见不得人的所谓事业。而这种事业,誓必最终要以生命和自由作为偿还的代价!
  第二天傍晚,警察找上门。他们彬彬有礼,问了几个问题。贾婷卧在床上不吃不动,眼神空洞渺茫。我尽可能地提供出相关线索,事实上我的思绪也是一片空白,好几次答非所问。我说:
  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吧。贾亮是我的好朋友,我和他从小玩到大的,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我说:
  贾亮从小就是心地善良的孩子。他只懂得如何去帮助别人。
  我说:
  一定是有人诬陷他。你们可要查实清楚,不要冤枉了好人。
  可是警察回答我说:
  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如果没有证据,我们是不会通缉他的。他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代表他长大后就还是这样的人。这一点,我相信你们应该清楚。一切要以大局为重。假如他有任何消息,请你们配合警方工作,要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我呆若木鸡地点头。
  等他们出门,贾婷轻悄悄地从床上起来,她流着泪,坐在我的身旁。朝远处凝神眺望了一会,然后抹掉眼泪,以一种决然而平静的态度说:
  他们说得对。他不能一错再错了。我们要劝服他投案自首。
  我讶然地瞪着她。贾婷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她的语气更加坚定。我的内心一阵波涛澎湃。贾婷,这个柔弱的女孩子,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不是想着如何帮哥哥逃脱法律的治裁,而是要将之亲手送进监牢。她的内心需要承受多大的煎熬,才能做出这样的决择啊。我伸手环住她的胳膊,她仍在轻轻地颤抖。我说:
  他会明白你的苦心的。我们也是为了他好。
  贾婷虚弱地靠在我的身上,如今,我真正成了她唯一的依靠。而我们要联手去抓捕的,是她的哥哥,我的死党。
  过了片刻,李志的电话打来了。李志的声音十分憔悴,听得出他也一宿没有睡好。李志说:
  夏雨,我思考了很长时间,觉得还是应该打个电话给你。贾亮这次犯的可能会是死罪,我思来想去,身为他最好的朋友,我们都应该有坚持的立场。好朋友更不应该包庇他。所以,无论是你还是我,一有他的消息,都还是立即通知警方吧。
  李志的表态更让我坚定了态度。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和贾婷都守着电话,怕错漏掉贾亮的任何消息。一天,两天,半个月过去了,贾亮就像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一样,被蒸发得干干净净。大街小巷处处张贴着的大幅通缉令,有些已经被新的广告覆盖,有些则经受了风雨的腐蚀,破烂不堪。警察到家中例行走访过几次,一无所获。这个小镇迭出的案件让他们疲于应付,有一回一个民警甚至在我家问询笔录时睡着了。他们的劳碌让我唏吁,同时感受到一份莫名的亲切,所有平安幸福的生活,都是来之不易的。一些幸福的产生,必然会牺牲掉另一些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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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
发表于 2014-11-27 10:29 |只看该作者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1-27 10:25
嗯。更完,我也要回心情故事去。
顺便好好写字了。
见木木在,总是开心的。

你的意思,我们不值得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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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
发表于 2014-11-27 10:25 |只看该作者
端木 发表于 2014-11-26 11:15
我一直在这儿,在这儿等着碎红更新小说。


嗯。更完,我也要回心情故事去。
顺便好好写字了。
见木木在,总是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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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发表于 2014-11-26 11:15 |只看该作者

我一直在这儿,在这儿等着碎红更新小说。{:soso_e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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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发表于 2014-11-26 11:13 |只看该作者
刚上来正好看见碎红更新小说。{:soso_e163:}
看完心里酸酸的,造物弄人,命运对小小的娟子何其不公。
希望娟子和狗蛋能够这样相互慰藉的生活下去,虽然贫穷,虽然不是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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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
发表于 2014-11-26 10:44 |只看该作者
端木 发表于 2014-11-25 11:44
娟子,夏雨小时候的亲密伙伴。
她的故事一定充满了辛酸与苦难。
问好碎红


(二)
  娟子的叙述有些迟滞。对她而言回忆是一件苦痛的事情。她不时会停顿下来深吸口气,微微扬起脸,从口腔里拖出一声吁叹,然后沿着零乱的思路继续讲述下去。我安静地听,听到惊愕的时候紧捏拳头,我听见自己齿间磨擦发出的声响,我猜想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

  她离开我的时候不过五六岁,转眼竟已是眼前这么秀颀的女子了。拾荒者的身份注定了她的漂泊,在城市和城市之间赶场似地辗转,路过许多和柳镇雷同的小镇,娟子没有家,在她眼里,所有曾暂时栖息过的屋檐,代表的不过是一个个形状各异的垃圾仓库。她像一只永远在迁徙的小鸟,不知道下一站会落脚何方。

  她的监护人,那个门神一样精壮的男人,从物质上保证了娟子的基本需求。她始终处于吃不饱也饿不死的生活状态,这种状态成为他控制她的最佳手段。娟子的俯首贴耳,是他苦心栽培的结果,在这个世界上,他收留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是积下的厚德,她必须对他感恩戴德,言听计从。

  这种特殊的关系束缚着娟子的思考。在她完全成长发育起来之前,她一度认为他是她的亲叔叔,唯一的亲人。娟子忽略掉他们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男人也不曾意识到这个黄毛丫头会对自己产生多大的影响。他们都低估了时间的魔力,当某一天,男人看到娟子奋力地洗刷染血的内裤时,她蹲着的身形突然之间成为一种诱惑。他站在她的背后,居高临下地偷窥她,目光从前倾的衣领一路滑落到她的胸脯——娟子浑然不觉,她的上半身随动作的幅度有节奏地抖动着。男人的血液朝头顶直冲,他没想过身形单薄的娟子竟在不知不觉中进步成为丰实的女人。他的小腹膨胀,他走到墙根,解开裤袢,狠狠地屙了一泡尿。夜里他一连点了七支烟,借以平息自己渐渐亢奋起来的神经。他开始有意注视娟子,她饱满的胸脯柔软的腰肢,还有走起路来一撅一撅的屁股,都变作致命的诱惑。他不明白这个女孩子,怎么忽然之间会像一块芳香扑鼻的蛋糕,从形体到面容都有了质的飞跃。他带她去理发,依照理发师的建议,将她的流海分边,露出光洁的额头,发梢向里卷曲,弧度衬托出她十分姣好的脸颊轮廓。他又带她去购置衣物,娟子穿着缀着粉红色小花的短裙,羞答答地站在跟前,简直就是一朵盛开的小喇叭花。男人面对她修长的双腿,惊诧不已,偷偷地咽了好几口唾沫。

  男人的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并未给单纯善良的娟子敲响警钟。她固执地认为那是出自他叔伯的本能关爱。在芳菲初绽的季节,娟子和一切少女一样希冀能够装点自己的美丽,她期待像一只花蝴蝶那样破茧而出,羽化成蝶。过度的信任使娟子丧失了必要的防范,甚至有时候男人有意无意的抚摸,她都解释为是一种关怀的表达方式。她感觉天一下子明媚了,生活也美好了。

  娟子的快乐并没有维持多久。当然,这期间男人也是做了一番思想挣扎的。他当初收养她的目的,只是为了老来相依,并没打算在娟子身上找寻到情欲的出口。他们同处一室,每个深夜他都在受无穷无尽的煎熬。娟子匀称的呼吸声,像传说中神秘的笙箫,吸引他不停地思想。隐隐打在她身上的月光,又像一层朦胧的纱,覆盖着她的玲珑曲线。男人翻来覆去,当香烟也不能帮助解决问题时,他试图以双手去寻找解决之道。一阵抽搐间,男人心满意足地搁下双腿,他的头缩在被子里,这时才又大汗淋漓地冒出,男人咂咂嘴,转一个身,沉沉睡去。

  娟子说,我的悲哀,从某种立场来说,是自找的。

  假设那一夜,娟子不曾起身,或许噩梦也不会那么快地降临到她的身上。那天夜里一直下着倾盆大雨。木头房屋又闷又热。半夜突然刮起大风,强劲的西北风呜呜呼啸,夹杂了豆大的雨点甩在窗台上,噼啪作响。娟子醒来了,她起身去查看窗栓是否扣紧。黑暗里,娟子听到男人压低了嗓门,发出嗬嗬的呻吟声。她犹豫了片刻,摸索着走到男人床边,隔三四步的距离,男人的脸不见了,余下一团弓着的被子。娟子好奇地立在黑暗中,看那团被子微微蠕动。她甚至更靠近了危险一点。这时候从被子里骤然伸出一只手来,这只鬼爪几乎在一瞬息就完成了扯,拽,压,撕等一连串的动作。可怜的娟子,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男人沉重的躯体压在了身下。男人的目光像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球,他呼吸急促,理智的防线在娟子的女人香飘在床沿的霎那土崩瓦解。几十年的鳏夫生活要结束了。娟子轻言细语的抗拒更激发了男人的欲望,她的推搡则绵软无力。男人迅速地剥落娟子的衣服,像剥一只竹笋那样轻巧,他伏在娟子身上,尖锐的牙齿紧咬住她的肩膀。娟子惊哭,她不断地问阿叔你怎么能这样俺可是你侄女是你亲手养大的你怎么能这样?她的哭泣毫无作用。男人饥渴如狼,以进一步猛烈的动作拒绝娟子的央求。

  天蒙蒙地亮了。男人还在熟睡。昨夜像一场战役,他横刀入侵到娟子的领土,并取得最终胜利。床上凌乱地摊摆着他的衣物,香烟,还有几张斑渍点点的厕纸。娟子跳下床,开始清扫战场。撕裂的疼痛还未完全消逝,两条腿像没有了知觉,拖动行走。床单上一滩殷红,流成一张战地地图。娟子闭上眼,瘫坐在地上,双手抱住头,终于号啕大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男人。光溜溜的他跳下床,搂紧了娟子。男人心里多少有点愧疚,于是声音也异常柔软。男人说:

  叔叔是忍不住。娟子,你就原谅了俺。你若是愿意,俺就娶你,若是不乐意,俺也保证不勉强你。

  十六岁的娟子,掀起核桃样红肿的眼眸,定定地望着男人。男人接着说:

  俺会负责的。俺一定会负责的。

  然而历经此事,男人就像一只偷了腥的猫,总想着鸳梦重温。如果说之前男人尚有良知,这刻的他,已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他的言语并不能束缚行动,反而将负责二字时时挂在嘴边当作侵扰娟子的借口。男人不仅在半夜大摇大摆地爬到娟子床上,就连白天也极尽可能地创造机会。男人说:

  俺会负责。你如果嫁不掉,也只有俺才肯要你。

  全一副无赖嘴脸。娟子是残花败柳了,他不愁她不乖乖听话。男人的思想发生翻天覆地的大逆转。娟子现在像拾捡来的垃圾一样,是属于他的私人物品了。他不允许她和其他男人多说话,不许她多瞅他们一眼。

  娟子不吱声。她对男人还保存着美好天真的幻想,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虽然又老又丑,也都是命运的安排。她只有服从。只是有时候坐在门前的板凳,抬头望澄蓝的天空时,娟子的思绪中会飘过一个淡淡的身影,湿润了眼窝。

  夏雨,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看着娟子,她淡淡地朝我一笑。很快给出答案:

  柳镇是我唯一留存美好记忆的地方。你,则是我唯一想在死前见上一面的人。

  我说娟子你别瞎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现在你自由了,就应该好好地重新生活。娟子摇摇头,她恳请我给她烟,点亮了,她继续陷入到那段痛苦的回忆中去。

  起初的日子虽然凄苦,也还算过得去。男人除了时刻监视娟子以外,其他方面倒还正常。娟子的乖巧和认命,无疑正中男人下怀。虽然老夫少妻会招致不少流言蜚语,好在拾荒出身,被人指点评论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坏就坏在某一天,男人的朋友送来一些白色粉末,这些微小的晶粒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把男人一举捕获。男人的食指顶住一只鼻孔,另一只鼻孔从管子里轻轻地吸食它们。男人开始手舞足蹈,脱衣服,喃喃念叨一些稀奇古怪的话。毒品带给男人的欢愉甚至超过了娟子。男人开始沉迷于吸毒,拾荒明显不能满足需要。他动用积蓄,当本来就少的存款被花到一文不剩时,他做出一个可怕的决定——借高利贷。后来的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利滚利的高利贷决不是悬壶济世的善举,男人东躲西藏,最终在一条小巷被截获。面对对方明晃晃的刀刃,男人紧张地蜷屈了身子,他在一通拳打脚踢中连喊带哭地叫道:

  我还有老婆。我让她来抵债!

  于是那一天,做好饭等男人归来的娟子,等到了一群男人。男人不敢看她,盯着脚尖交待:

  娟子,你照顾好郑爷。

  郑爷一脸麻斑,两只招风耳朵几乎可以拖到下巴。娟子直直站起,第一次很鄙夷地捎了一眼男人,掀开门帘进了屋子。郑爷赶紧腆着肥大的肚子跟进,反手一扬关上门。布帘子在门楣晃荡,然后静止。郑爷啧着嘴走出,舔舔下唇,他说:

  这次算还了利。你老小子艳福不错。

  男人毕恭毕敬地站着,猫着腰,不敢直起来。直至娟子系着扣子走出,娟子一巴掌挥去,男人捂着肿痛的左脸不敢发怒,只是嘿嘿地陪笑。娟子长久以来的压抑和苦楚,仿佛全被这一掌给击打出来,男人的表现叫她轻视之余,又附生出一些得意来。他欠了她的。她大可以对他招来挥去地使唤。更重要的是,以男人目前犯毒瘾的情形来看,他往后要求着她的时候还有的是。娟子更加讨厌男人的猥亵,半夜他再爬到她的床上,被她狠狠一脚踹了下去。他滚落在地,门牙磕出了血,也只是讪讪地离开,敢怒而不敢言。娟子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泪水和笑容同时在脸上交织开来。

  这以后郑爷来过几次,男人的毒瘾越来越重,干脆每天游荡,招募其他男人到家里舒服舒服。完了照例拿换得的钱去购买毒品。娟子早已麻痹,她尽力迎合他们,发出自己都弄不懂的轻笑,她的眼前飘过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还有五颜六色的纸币。郑爷最后一回踏访,是在男人摔死之后。男人的死因至今都是个谜,或许是酒喝高或许是毒品吸食过量,他一脚跌到鬼门关里,再也没有回来过。

  郑爷带了一些钱,塞在娟子掌心。他说:

  人都死了。你还年轻,为自己打算打算吧。

  娟子把钱放进贴身的裤袋里,扯着郑爷的衣袖进了堂屋。她给他沏茶,一件件缓慢地褪掉身上的衣饰。她一丝不挂地站在郑爷身边,闭上眼睛。微微颤动的睫毛像某种奇特的召唤。娟子说:

  让俺好好服侍爷一次,那死鬼与郑爷的帐,从此与俺不相关了。
  郑爷轻轻叹息了一声。

  娟子,你这是何苦?你又没有真正嫁给他。

  她拉住郑爷的手,放在自己温热的胸膛上:

  这都是命。都是造化。

  后来娟子就没有再见过郑爷。她从那个标志耻辱的小镇上迅速撤退,开始又一程的流离生活。男人在世时,她对衣食住行都无所要求。一混入到大千世界,眼前豁然开阔。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社会如同一只巨大的怪兽,将娟子卷介其中。她学会抽烟喝酒,学会卖笑,学会用青春的肉体去换取无边无涯的欲望。然而,在她的内心深处,却一直惶惑不安,这是出自于灵魂深处的声音,另一个自己劝阻她继续堕落。娟子感到空虚,但她并没有意识到它的来源,很多时候,她环抱着双臂静静坐在地板上,熄灭灯光,盯着墨黑的浓夜,试图找寻到自己最初的影子。这种坚持一直到她回柳镇,在发廊被我发现的那一天才有结果:她在我身上看到那个童年的夏雨,同时在他的身上看见折射出来的童年的娟子。

  我想喊你的。娟子说,就是有自卑感。喊的两声全压在嗓子里了。

  我凝视着她,我说:娟子,不管你曾做错什么。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那个美好干净的娟子。

  娟子愣了一下,她显然没有料想我会这么说。她的眼圈慢慢潮红了。我生怕她又触及往事,赶忙转换话题,我说娟子你怎么会遇到狗蛋的,这个我倒是非常有兴趣听听。

  说起来,我接近他还是有目的的。

  我大吃一惊。等我弄明白娟子所说的目的时,忍不住微笑了。

  狗蛋回柳镇找我,用的是最古老的办法,发动群众。他凭借脑海中残留的影像,大致勾勒了我的体貌特征。狗蛋要找一个也拾过荒的,叫夏雨的人的消息很快传到娟子耳际。狗蛋大概认为娱乐城人多眼杂,消息渠道灵通,没想过我是不去那种地方的。——娟子与狗蛋套了会近乎,从他的叙述中得知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情。狗蛋说得洋洋得意,娟子听得津津有味。听到二毛死的时候,娟子落泪了。她一遍遍地在心里描绘着那幅场景,越发觉得狗蛋的自首行为是英雄壮举。当然,娟子并没有把和我的故事也对狗蛋全盘托出。她那时候已在发廊见过我,决心不与我相认。

  狗蛋为我搬家,又是一个意外。他意气风发地告诉她这事,她也就静静地听他的形容。包括贾婷,还有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她听他的口吻,揣测我的事业家庭,忽然觉得远远地注视我也十分安心。

  娟子和狗蛋恋爱了,他们相爱得十分辛苦,正如我所知。一方面,娟子极希望脱离这个光怪陆离的圈子,另一方面,他们现有的收入却不能确保让她享有一份安定闲适的生活。中年胖子出现后,娟子又一次进行了错误的估测和选择。

  夏雨哥哥。我现在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了。人不怕穷,就怕穷得太没骨气。

  我笑。她终于找到了应该走的方向。有相爱的人互相温暖,这对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孩子来说尤为重要。我说:

  娟子,你不知道吧。狗蛋对未来其实有美好的设计,你相信他,他会交给你一份圆满的答卷的。

  她重重地点头。天气寒凉,晚风吹得人眼睛都迷蒙起来。我说娟子我送你回去吧,太晚了光杰要担心的。她噙着笑摆手,转身进楼。想一想,又跑到我的面前,严肃地恳求我说:

  夏雨哥哥。我从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些话。所以,也请你不要告诉光杰。好吗?

  我看着她诚挚的眼神,捏紧右拳举起。我说:

  我愿意指天为誓,娟子的从前,我和谁都不会提起。

  她满意地朝我眨了一下眼睛,再次走进楼道。我静立着,看他们小屋的灯熄灭,才调过身子,沿着河堤朝家而行。秋天的河水漫涌,水位线抬高了十几厘米。我朝茫茫的河流望去,娟子的音容在黑黝黝的浪尖沉浮。

  夏雨哥哥,这河里住着水妖。一有孩子不小心,就被它捋下去蒸了吃。

  我相信娟子已经被河妖捋走了。世界上只有一个娟子,活在我的心底。还有一个活生生陪伴着狗蛋的女子,叫做小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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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
发表于 2014-11-25 22:33 |只看该作者
油纸伞 发表于 2014-11-25 16:57
实力派啊,像我这样的水货看了,不服不行!

十几年前的东西了,哪有实力可言?有一腔赤诚的喜爱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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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
发表于 2014-11-25 22:31 |只看该作者
端木 发表于 2014-11-25 11:44
娟子,夏雨小时候的亲密伙伴。
她的故事一定充满了辛酸与苦难。
问好碎红

想念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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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发表于 2014-11-25 16:57 |只看该作者
实力派啊,像我这样的水货看了,不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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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发表于 2014-11-25 11:44 |只看该作者
娟子,夏雨小时候的亲密伙伴。
她的故事一定充满了辛酸与苦难。
问好碎红{:soso_e163:}{:soso_e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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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发表于 2014-11-25 09:58 |只看该作者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1-25 09:50
那真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网络上相交的,都是有同样喜好的朋友,大家一起讨论文字,一起读书,一起 ...

这不,大家在讨论,你躲起来了,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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