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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燕集南亭 荒草(连载完毕)
楼主: 碎红如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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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草(连载完毕) [复制链接]

121
发表于 2014-11-10 12:5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碎红如绣 于 2014-11-10 13:43 编辑
残雪 发表于 2014-11-8 20:18
成长的烦恼,在一个短暂的三口之家里渐行渐远,
狮子头,芳姨,夏老头的身影,在文字里却越来越丰满起来。 ...

抱抱雪。谢谢。

我来续下一节。

十三 卢意,不如意
  贾亮暑期回来找我,我们坐在河流边,看来来往往的船只。贾亮的衣饰,处处透露出他的今非昔比。他面庞圆润,油亮油亮的。偶尔李志也会一同玩耍,他们非常投缘,不久俩人就像熟识的老朋友了。

  李志立志当一名医生,支持他想法的,不是救死扶伤的崇高医德,而是他经过分析,认为世界上最美的女人都在医院当护士。我们对这种想法惊诧不已,贾亮说:你这头小色狼,还敢披着白衣战士的袍。

  说完我们哈哈大笑。笑声荡漾在河床,推开一圈圈细小的波浪。

  贾婷也跟着回来了一趟。这个拖鼻涕的黄毛丫头已经出落成为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看见我,有点窘迫,我估计她担心我说出当年的糗事。于是故作正经地表态:

  你放心好了。我说,再怎么样,我也保证不说出你追着人要糖果的事。

  这妮子追着我满大街地窜。最后她放弃了报仇的念头,愤愤然啐了我一口,转身走掉了。

  李志对她颇感兴趣,追问我未果后,又到贾亮那里打探。得到贾亮N个脑壳的犒赏。他嘟囔着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被我们加踹一脚。

  当然,不等李志的意图实现,贾亮兄妹就回校念书了。他们走后第二天,李志乐颠颠地跑来展示他最新成果——一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情书。他对着我抑扬顿挫地念道:

  贾婷MM,原谅我这么称呼你。自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你的倩影,就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我做梦都梦到你乌黑的长发,闪亮如瀑布,美丽的双眼皮,大眼睛,笑起来,就像一朵粉红的桃花……我的心已全部被你占据。希望你能让我握住你的手,相约永久。

  我强忍住笑,听他念完。这家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对贾婷如此念念不忘。我提醒他这封信件严重缺乏事实根据。贾婷分明长着一双单凤眼,他辩驳说女孩子都喜欢被美化。当得知梦中女孩已经回去学校时,李志捶足顿胸了两分钟。然后他把情书重新叠起,放进贴身的口袋。之后某一天,班中的另一个女同学偷偷地为我展示了一份一式一样的情书。除掉开头,就连结尾的署名:一个对你倾心已久的人,都毫无二致。其时她红云满颊,兴奋的喜悦冲昏头脑,如果对着镜子照照,她应该可以发现N处破绽。——我取笑李志毫无新意,他厚着脸皮洋洋自得地吹了声口哨:

  这叫广撒网,捕大鱼。

  升入高中后,功课压力越来越大。贾亮也有两个暑期不曾回来。李志开始念叨着贾婷,逐步也将心性收敛,有一个道理他还是懂的,追求女生,对分数提高毫无益处。

  这一段日子,紧张,像个陀螺不停歇地转啊转。夏老头拒绝我与他一同拾荒,他的理论是,花的学习时间和效率是成正比的,我不能叫狮子头失望,也要让祖母能够含笑九泉。

  夏老头已年逾六十,他的身体明显不如从前。腰板虽然还挺硬朗,但晚上常常咳嗽,睡得越来越迟,起得却越来越早。我有点担心,劝他去检查一下。夏老头捋了半截袖子,瞪我一眼,说:

  他妈的,臭小子管自己学习。老子还有的是力气!

  这期间有个人物我不得不提一下。就是小时候曾被我们吓破胆的卢意。高二她分到我们班。站在讲台上时,她第一眼就瞟见我,浑身打了个机灵,连自我介绍也做得嗑嗑巴巴。她的位置恰好与我只隔着一条走道,从此战战兢兢,如坐针毡。有一天我偷偷塞了团纸条给她,大意是我为童年的无知感到愧欠,希望她能给我补偿的机会。她看了以后,朝我展露了一个非常美好的笑容。我们冰释前嫌,她常来请教我数学方面的习题。她趴在桌前听我讲解,额前的几根碎发细细地飘动着,发散出好闻的香气。我偶然抬头,会看到她清澈的眸子,波光流溢。这时候我便感到安然,恬宁。

  我不知道这是否叫做爱情。事实证明我对这个单薄的女同学产生了非比寻常的感情。卢意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每门功课都力求挤进三甲。测验成绩不达到预期目标,她便抿着唇,泪光闪现。有一次模拟考试不甚理想,她竟然偷偷地躲到学校池塘边,一言不发。我站在背离她几步远处,看她的肩膀一耸一耸,感觉心尖略略地发酸。我叫了声:卢意。她转身,飞速地冲到我的面前,抱住我的胳膊,大哭。我抚着她的头发,轻声安慰着她。尔后我忘记自己说了些啥,只记得她再度仰起脸,已是微微噙着笑意。那天午后的风,像柄毛刷,温柔地刷着我们的心脏。痒痒的。

  卢意最常说的话,是她父母对她十数年如一日的教诲:

  我们这种人的出路,只有考上大学。别无选择。夏雨。

  她说话的时候,一脸严肃,这种表情令我汗颜,我卯足了劲追赶。有一次我梦到自己牵着卢意的手,走着走着,她突然挣脱了我,朝一个象牙塔跑去,等我追到时,塔门已经砰然关上,整个塔轻飘飘地朝半空升去。

  我预感到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我以为我们之间这份干净单纯的恋情,会在高考的紧张冲刺中一同变得紧张。果然。在高三整个学年中,卢意没有与我谈及任何一句学习之外的话语。当然,她和别人亦是如此。我有时候会突然有浓厚的悲哀,难道除了大学,我们就不再有第二个选择了?

  卢意最后一次找我,是在临近大考的前一个月。她在我们狭小阴冷的房子里呆了短短半小时。夏老头眉开眼笑地东拉西扯老半天,她拘谨地以点头或摇头来回答一切提问。后来他索然无趣,拎着酒瓶子走出去。当我解答完卢意不懂的一道习题后,她利索地收起习题,和我道别。我看着她的眼睛,鼓起勇气问:

  不能再多呆一会儿么?

  卢意往后掠了掠头发,这个动作让我回想起那个午后的柔软。她朝我认真地笑了一笑,说:

  夏雨。就要大考了。我们可不能分心,要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到考试上去。至于其他,将来的路还长远着呢。

  她的意思非常明确。我准备的滔滔话语,都被打回肚里。我尴尬地说,是啊是啊,一边将她恭送出门。

  命运是一把铜锁。要找到它的钥匙,不只需要毅力,还需要运气。高考揭榜,我赫赫有名,录取通知书很快就寄到,夏老头拿着它去祖母坟前转了一圈,又在小巷里四处标榜。这是我所见到的,他最为开心的时刻。

  卢意意外地考砸了。她的总分,甚至连最低分数线都没达到。李志带来可怕消息,说卢意在家割腕自尽,幸好抢救及时,刚刚脱离危险。我赶快丢下手中的活,跑去看她。卢意安静地平躺着,脸色惨白。看见我,她的目光划过一道欣喜,她喃喃地说:

  你们都来了。我还以为,我被世界遗弃了。

  上不上大学就真的这么重要?我坐在床沿,握着她纤细冰冷的手腕,难道,比生命还要重要?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再说,今年考不好,明年还可以再考。如果生命结束掉,你就真正什么都没有了。

  我懂。失血的瞬间,我忽然变得十分害怕。夏雨,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们。也祝贺你们。

  接着我们说些轻松的话题。我决定利用这个假期打工,挣得自己的生活费用。李志如愿考上了医学专校,我戏谑他从此百花丛中飞,这小子却摇晃着脑袋,声明对女生已经厌倦,发誓在大学里绝对规规矩矩,不招蜂惹蝶。

  贾亮这个暑期也回来一趟。他的视力成了上警校的阻碍,贾红军的意思,让他去读财经——贾亮不愿意。

  我还是跟着叔叔(他妈妈的现丈夫)学做生意。也算读大学,嘿嘿,社会大学。

  这一年,我已经过了双十。我替人搬煤,送外卖,在暮色里为人擦鞋,想尽一切办法挣钱。我和夏老头一致商议,不再接受狮子头的捐资,一方面她的女儿患了重病,急需要费用。另一方面,我觉得利用假期打工,已经足够赚得日常开销。

  我和夏老头的关系,微妙地好转。我不再惧怕他的恐吓,芳姨事件过后,我甚至怜悯起他来。他不过是社会底层,挣扎着生活的一个缩影。是他捡回我,让我的呼吸得以持续。是他供我学习,生活,他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最亲近的人。我即将走出柳镇,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崭新的旅途,在新鲜和喜悦之余,有一些些辛酸。每每对坐桌前,看着夏老头花白的头发,越来越混浊的眼睛,一股莫明其妙的自责就油然而生,还有隐隐的担忧。他依旧哼小曲,大口大口地饮着烈酒,时不时给我一个脑粟子,然而这些,却仿佛都成了一种亲密无间的态度展现。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我亲自伫在他的尸身前,看贾红军将这个我又爱又惧的老人一点点地推进火红的焚炉里,大脑一片空白,眼泪横七竖八地遍布了面颊。那也是我一生之中,最最伤心,与孤惧的一天。

  卢意选择复读,次年,她以柳镇第一的分数考进她心仪已久的学校。毕业后在就读城市的某所中学,担当起教导主任的重职。见过她的同学都说,她已是一个坚强,快乐,明朗的优秀教师。我想,必定有一些人,会在时光的漩涡里被磨砺,从而改变自己的脾性,而这种改变,是具有积极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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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发表于 2014-11-10 13:28 |只看该作者
垃圾小子夏雨终于踏上实现理想的道路,由衷地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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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发表于 2014-11-10 13:29 |只看该作者
看着渐老的夏小山,同情之念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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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发表于 2014-11-10 13:31 |只看该作者

碎红,是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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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发表于 2014-11-10 13:43 |只看该作者
端木 发表于 2014-11-10 13:31
磨厉
碎红,是磨砺吧。


是呢木木。
我刚改过来了。:)
夏小山绝对是个可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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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发表于 2014-11-10 18:45 |只看该作者
青涩在纯洁的同学之情里结了一道疤痕,对夏老头的态度的变化,都是一种成长的标志。{:soso_e160:}{: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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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发表于 2014-11-11 12:38 |只看该作者
残雪 发表于 2014-11-10 18:45
青涩在纯洁的同学之情里结了一道疤痕,对夏老头的态度的变化,都是一种成长的标志。{:soso_e1 ...


是的雪,夏雨他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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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发表于 2014-11-11 12:3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碎红如绣 于 2014-11-11 17:04 编辑
残雪 发表于 2014-11-10 18:45
青涩在纯洁的同学之情里结了一道疤痕,对夏老头的态度的变化,都是一种成长的标志。{:soso_e1 ...

十四 亦是亦非
  出柳镇之前,我并不知道,关山外会有这么一个大城市。单单是它的一所校园,就足以囊括四分之一的柳镇。之前我认为我就读的中学,已经称得上宽广硕大。而当我上了火车,乘坐电车来到现在足下的这片土地时。我才发觉我的眼光是如此渺小。坐井观天,这词在我身上非常适用。

  校园里有数十条宽阔的道路。高大的梧桐分矗两旁,伸出的枝臂刚好环成一圈墨绿的弧顶。三五成群的学生们,从绿色胳膊下如鱼游走。道路边栉比的建筑物,分属图书馆,若干个食堂,还有一些杂货店。

  宿舍旁边新落成一个大公园。流水潺潺,芳草如茵,成为学生们偏爱的去处。在这里,孜孜学习者有之,谈情说爱者有之。师兄告诉我们,曾经有人闲着无聊,一到夜色降临,就提着手电到处乱照,如果正撞到卿卿我我的一对,他们往往会迅疾地自动隔离,惹来一阵轰笑。后来有人如言效仿,结果那女生厉害非常,反给撞了一鼻子灰回来。这事不知真假,不过自此传言后,这种无聊的游戏便后继无人了。

  话虽如此,公园于学生最有利之处,的确是提供了相当好的约会场所。大一下半学期,寝室众兄弟就从夜半私语话女生的地下活动转为对她们的正面攻击,短短一个月间,都与单身时代潇洒别离,沦为爱情的囚徒。

  陈二曾问我:

  夏雨,你别只顾着用功啊。浪费掉恋爱的黄金时段,多可惜。

  我微笑着摇头。对于自己的处境,我有相当清楚的认识。我必须发奋读书,考取奖学金,积攒备用,可能的话,我希望闲余时间可以用来打工,换取生活费用。夏老头为我已经极尽所能,不能再要求他更多。

  每每清晨时分,别人都还在蒙头大睡时,我已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捧书默读。我喜欢清晨的空气,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馥郁,令人心智清明。而另一个欢喜的原因,源出一位美丽女孩的笑容。

  我每天都能看见她。我们几乎同时到达公园,相距不足十米,各自阅读。偶尔合上书,她就会投送一个笑容过来,她有一对梨涡,漾开的时候干净又俏丽。我也还之一笑。然后,我们各自收拾书本,背向而行。

  我觉得我与她之间,产生出一类默契。不用交谈即能会心领悟。所以陈二惊喜地向我传送消息时,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她的影子。

  陈二羡慕地说:

  夏雨你小子真不赖。听说中文系的系花喜欢你呐。啧啧,飞来艳福啊。

  中文系系花?

  还装蒜。我说你每天那么早都爬起来早锻炼,原来是泡妞啊。高,实在是高。

  我没有追问。系花或者其他,都与我无关。重要的是,陈二口中的她,是每天早上与我对视而笑的那个女孩子。

  我已然忘记我当时是如何思索的。人的记忆,其实并不忠实于真相。比如她,在我的记忆里,完全可以用AB来替代,甚至她的高矮胖瘦,都并不那么真实。或者是有意谈漠,或者,它们的隐藏,完全是为了烘托那对酒窝的可爱。反正之后我一旦记起她,最先也是唯一深刻的,就是她的酒窝,盛装下万语千言地漾溢。

  我的记忆里至多苦痛磨折,有时我觉得自己是棵狗尾巴草,赢弱,可是坚韧。我能完整地记录下任何一件事情的经过,然而对于她——系花而言,她的完全的整体,只有这一对酒窝。

  我们很自然地走到一块。旁人大跌眼镜,都认为她的选择是个错误。他们指指点点,一时间,我俩成为校园的风头人物。人们无时不刻不在议论,为何楚楚动人的她,会青睐我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子。

  她没有辩解。我更是不在意那些流言。我们之间的默契,完全不需要用言语来表述。就好像一个人和他在太阳底下的影子。不管方位形状如何改变,影子都不会变成旁人的。

  交往过程中,我不曾赠送她多少礼物。这点让她的同寝姐妹们愤愤不已。然而她毫不介意,一直都对我保持着非常友好而美丽的笑容。

  现在我回想起来,会觉得有些微的遗憾。我至今无法很准确地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一块读书,一块去食堂吃饭,一块沐浴在月光如纱的羽翼里,听一架架飞机从头顶上轰鸣驰过。我们言语极少,就算相依坐下,中间必然也隔了半人之距。也许身为一个男人,我应该向她主动靠近。然而我始终觉得,一旦过于亲密,就会伤害到她,及我们现在无法言说的快乐。

  陈二笑我迂腐,说好听是高古,说得难听些,就是呆瓜。他说。

  我与系花良好的关系,应当算是无始无终的典范。开始时就懵悝懵懂,结束也糊涂,她整个微笑的脸庞,从我的心脏像阵轻烟穿梭而出。在身后凝成一团潮湿的雾气。

  我想,必然有些事情,导致了我们生疏。仔细搜索,或者是从大二假期,我去一家小吃店帮杂,让她有所误会。而这时候我们原先的默契,反而阻挡我们进一步沟通。我认为她应该对我有所理解,而她,大吃一惊后,重新打量和思考,结果是我们背离得越发遥远。

  小吃店在离学校两站处,老板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另外兼营一间发廊。小吃店就归妻子打理。她三十出头,脸孔搽得粉白,纹青黑色的眉毛,眼圈下面浮肿着半月形的眼袋。她喜欢穿紧身服,将浑圆的胸脯和腆出的小腹一并勒出。我初报道,她正趴在柜台嗑瓜子,鲜红的嘴唇启开,瓜子壳不偏不倚地落在我的头上。下午两点钟,生意出奇清冷。于是她拥有足够时间盘问我。从家世学校身份一直追问到我的喜好,最后她伸出手与我握了一握。她说:

  夏雨,你就在这儿帮忙吧。若干得好,月薪有加。我喜欢你这样有志气的孩子。对了,以后就叫我林姐。

  必须承认,林姐是个好女人。她勤劳,善良正直,努力钻营,把小店管理得井井有条。老板我只见过一回,后来他就不再露面。私下里,厨子和我说,这俩人的婚姻,已到了名存实亡的地步。老板和发廊里的女人早就公开住在一块。只是林姐执意不肯离婚,就这样半死不活地维系着。

  林姐牌友很多,都是和她差不多岁数的女人。饭店打烊后,她们围坐着打麻将。我会为她们砌上一壶茶,再静静走开回校。

  系花假期竟也没有回家。我疑惑她为什么留校,但她坦诚的笑意中明确无误地透露出答案,皆因我。她白天泡在图书室里,傍晚则在小店附近的公交车站等我一起回去。我们坐在晃晃荡荡的公车上,看窗外的街灯一字儿通明,偶尔我转过头,会看见她浅盈盈地冲我笑着。

  我寻思送点东西给她。这份礼物理应和她的酒窝一样纯净透明。有一天我在商店的橱窗里发现一朵水晶玫瑰,晶莹剔透,做工独特。经过再三恳求,店主答应不将之出售。过些日子,我问林姐预支薪水买下它。系花收到它时,满面惊讶欣喜,她说:

  夏雨,别再费钱为我买东西了。我知道你最需要些什么。

  她的话似是一语成谶。不久后,系花叫陈二带回了水晶玫瑰,它的纯明,有点烧灼了我的眼睛。我不知道她此举究竟是在批判自己,还是在讥讽我的良苦用心。陈二有些嗫嚅:

  我女朋友让我把它还给你。她说她接受不起这样的礼物。

  关于结束,我一直找不出合适的理由。事实上,那天晚上并不如她所见进而所思的那般龌龊。林姐一反常态地喝了许多酒,然后伏在桌上哭。我递纸巾给她,当一盒纸巾都用完的时候,林姐抬起红肿的眼睛,嘶哑了嗓子问我:

  夏雨,你说我是不是很没有用?

  林姐,你不要多想,身体要紧。我不知道如何劝慰一个刚刚走出围城的女人。

  我和他苦撑了这么多年,一路多少风雨泥泞都走过来了。现在才有了起色,他居然变心要离婚。离吧离吧,都散了才好。

  她摇摆着站起,朝屋外走去。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担心她一个踉跄,就会跌倒。

  夏雨,姐姐要去其他地方生活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她蹲下身子,大吐。我连忙拿扫帚来清理。又搀着林姐坐下,泡杯茶给她喝。她吐过之后,情绪略微稳定了些,又安坐几分钟,她看了看表,让我回去。

  我站起,林姐也起身送我。暮色渐浓,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中间隔着索然的凄寂。快到公交站时,林姐停住唤我:

  夏雨,明天就不要来上班了。可不可以,抱一下姐姐?让我感觉不那么冷和孤单?

  我回头,月光下,林姐粉白略略浮肿的脸,像幻影一般忽明忽暗。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宛若迷路的小女孩一样,满面惊惶失措。对于不确定的未来,她深感惶恐不安。再如何孔武坚强的女子,都需要一个宽阔肩膀的依靠。

  我紧紧拥抱了林姐。她把头搁在我肩膀上几分钟。然后我们道别。系花迎我走来,我们坐在公车里,一言不发,她依旧微笑,粗心的我没有察觉到,她笑意里隐含的期待。

  直到陈二将礼物退还给我时,我才似有所悟,原来,有些话是必须说的。并非所有的事情,仅靠眼神的交汇就能达到相互理解的最佳效果。我说陈二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她。她是一个难得的大度的女孩子。

  林姐的店终于转让了。某个深秋,我途经时停驻片刻,梧桐叶子像金色的蝴蝶,一朵两朵地旋转着,掉落在我的头顶,和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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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发表于 2014-11-11 16:2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端木 于 2014-11-11 16:29 编辑

不信任和误解是爱的致命伤。不过,这一切都是成长所必须经历的。
问好碎红{:soso_e163:}{:soso_e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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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发表于 2014-11-11 16:27 |只看该作者
笔误:或者是有意漠——淡漠
     小心奕奕——小心翼翼
另外:已到了名不副实的地步---用名存实亡是不是稍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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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发表于 2014-11-11 17:01 |只看该作者
端木 发表于 2014-11-11 16:27
笔误:或者是有意谈漠——淡漠
     小心奕奕——小心翼翼
另外:已到了名不副实的地步---用名存实亡是不 ...


嗯。马上改。谢谢木姐。

十几年前的东西,估摸我现在,却写不出这样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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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发表于 2014-11-13 08:37 |只看该作者
碎红如绣 发表于 2014-11-11 17:01
嗯。马上改。谢谢木姐。

十几年前的东西,估摸我现在,却写不出这样子的了。


十五殊途
  对于母亲,我一直保存着一份美好的臆想。她的面目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童年的某一时段,我曾经千百万次地设计我们母子重逢的场面,无一不是痛哭流涕,泪雨滂沱。我迷蒙地觉得那是种幸福。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类假想渐而形踪隐灭。时光明白无误地告诫我,事实上我们相遇的几率几乎为零。睿智的贾亮很早便意识到,他那句反诘:“你妈妈为什么在你一出生的时候就把你丢进垃圾堆?”成为最好的击灭幻想的武器。
  大学里空闲时候略略多了,我学着当家教,也能挣些钱,存贮起来当作来年的学费。五一长假,宿舍里的兄弟们或是回家,或是在爱情沼泽里忙得不亦乐乎,我则背起画板,走上街头,替人肖像。在我与这个诺大的城市相处近两年里,每一条公交线路,我都记得无比熟稔。公园,广场,影院门口……人潮人海中,我寻觅着自己的位置,用画笔记录下在我生命之中交臂一瞬的人与事。有时候我会莫名地想起柳镇,想起夏老头,以及以往生活的断章残句。生命像张蜘蛛网,纵横交织,每个人都在倾力吐着自己的丝去构建它。积淀下来厚厚一层,有用没用的故事,全粘结在一块。

  夏老头偶尔给我挂个几个电话。话筒里的他气势磅礴,保证自己身体无恙一切健康。我说未来由我自己分配和掌控,你不要过于操心。他马上跳起来说:

  “老子操个屁心!老子是指望你给我养老送终!

  我每每会不自觉地笑。他的口气虽然强硬,听习惯的我却觉得这种关切尤其顺耳。

  宿舍楼由一位周大妈负责兼管。她面慈目善,嗓门洪亮,正适合坐阵传达室。这天我刚走到楼梯口,她便声若洪钟地对着话筒喊到:

  “四零三,夏雨电话
——”
  我小跑去接听。是夏老头。

  “龟儿子,有没有空回来一趟?

  “我在打工呢。

  “打个屁工,快回来,你老娘在这里等你。

  “我?妈妈?”我疑心听错。

  “嗯。你快来,她着急见你。

  还想再问。那端“啪”一声,挂断了。

  我匆忙收拾行李,跳上末班车,赶往柳镇。我的心情简直难以表述,半是欣喜半是置疑。母亲,这个二十多年来空泛的词,今天要得到最具体的诠释了。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它们齐刷刷地向后倒退:狮子头,芳姨,还有宁可的妈妈,贾亮的妈妈,所有这些曾让我对母亲产生联想的女人,都随着风景一路后退。离柳镇越近,我却越来越感觉迷茫和不安宁:我要去见一个陌生人。她和我流着同一种血,并且,在我的虚幻世界中存在了许久。

  房间里弥漫着非常浓烈的酒气。夏老头胡子拉茬,他高抬着一只脚,架在板凳上来回晃悠。床沿坐着一个女人,盘着高高的发髻,瓜子脸杏核眼,穿一套烟灰色职业裙装,看上去非常温婉。

  我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再次遇到她。简直匪夷所思,就在前一个月,我还在街头,为她们一家画过肖像。英俊的父亲,美丽的母亲,再加上一个天使一般的孩子。——经典幸福之家。画像一式两份,其中一份我珍藏着。她居然是我的母亲?

  她也明显地吃了一惊。然后她走到我面前,反复打量。我从她的瞳仁里读到反馈出的信息:犹豫,吃惊,狐疑,同情。我直直盯着她的眼睛,直到她垂下头,喃喃地说了句:

  “怎么会是你?真是天意。

  我也呆怔片刻,等了那么久,如今母亲就站在跟前。我反而犹疑了,怯懦了。我注视着她,企图在她的面庞上搜寻与我关联的珠丝马迹,却徒劳无获。我说:

  “你怎么想到来找我?

  女人嚅动一下嘴唇,没出声。

  我又问:

  “为什么不早点来看我?

  周围死一样地沉寂。

  我平静地提出第三个问题,这个问题像一根针掉落在空旷的山谷,没有半丝回音。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现在,准备带我走吗?

  “孩子,妈妈是有苦衷的。

  我忽然没来由地愤怒起来。之前为母亲抛弃我准备的所有原谅理由,贫苦,饥寒,她身上一样也没觑见。相反地,她是那么容光焕发,那么明艳动人。她孤单地站在我的面前,但我的思海里,反复翻腾的,却是她们一家的甜蜜,和我与夏老头数十载的辛酸。我觉得很恶心,胃在缓缓抽搐和蠕动,我蹲下身子呕吐,结果吐出来一滩苦水。——晚饭没有吃,长途颠簸,再加上眼前的女人,无一不令我作呕。

  她伸出双臂想来搀扶我,被我一抡搁掉了。接着,我瓮声瓮气地说:

  “你一定认错人。我不会是你的孩子。

  “你的屁股上有块榆钱大的黑斑,是胎记。还有,”她扬一扬手里的布裹,“这是当年我用来包你的包袱,里面还有封信。是我写的。夏雨,你是我的孩子!

  “你胡说!”我尖叫,“我不是你的孩子。

  夏老头慢悠悠地帮腔:

  “龟儿子,你真是她儿子。

  我抓过她手中的包袱,抛到地上。我的心里一片混乱,大脑空白。我想到贾亮对待他母亲的态度,今天,我彻底知晓那是如何的一种情感。交织着所有强烈的爱,与剧烈地仇恨。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小姑娘就应该穿得如同公主,而我从来都没有新衣裳?凭什么她幸福地生活却让我从小挣扎在垃圾堆上?凭什么她要扔下我就扔下我,现在要相认就得相认?我不要这样的母亲!

  “小雨,当初妈妈实在迫于无奈才会丢下你不管。你原谅我吧。

  我冷哼一声:

  “这样的故事听多了。你要认我也可以,你是不是带我回去?

  “小雨,”她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现在的情形,不可以。不过妈妈可以做补偿的,妈妈可以提供你要的一切东西。只要你说,我就去做。

  我冷眼瞅着她。原来这个女人,是这样地怯懦,不堪一击。她来寻找我,不是因为思念,而是受良心谴责驱使才做出的举止。她对我没有母爱,只有内疚不安。

  我说:

  “你回去,我没有你这种母亲。我宁可自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你也不必内疚,就当从来没有生过我。没有你,我一样生活得很好。

  “小雨,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女人的眼泪悬然欲坠,“只是情形不允许,你懂吗?

  “你少惺惺作态。不就怕我破坏了你现在完美的家庭?你放心吧,我不会。

  空气凝滞住了。女人背过身去揩眼睛。我看她颤动的脊背,倏然感觉扬眉吐气,肠胃舒通。我的心里装满稀奇古怪的报复快感,它们正像一个渐渐涨大的汽球。现在回想,思念到极限,也许会产生可畏的反作用力。

  女人抖抖索索地从口袋里摸出厚厚一沓钞票。

  “既然你不肯原谅妈妈,那请你收下妈妈的一点心意。不用再那么辛苦在街头卖画了。

  “你走!”我勃然大怒,“我卖画怎么了?至少我安安心心,干干净净!有什么好自卑的?起码我不用半夜发噩梦。

  我的思绪停阻片刻。这之间,似乎是夏老头的训斥和女人倾盆泪雨。果然是预想中的相见,但不是幸福的。——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岚岚暮色,难以言明的悲怆像劈头盖脸的暗器一般将全身射满了窟窿。我抱着头塌坐在地上,回忆着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它们像被捕捉的麻雀那样四处乱窜,又毫无头绪,作垂死挣扎。我紧咬嘴唇,直到夏老头返回。

  夏老头拍桌子教训我:

  “龟儿子,你倒是骨气了?你妈大老远地赶来,就为了听你小子的臭骂?你读那么多年书,倒是越读越糊涂了?

  夏老头又说:

  “你以为你妈她扔你是她愿意啊?用你的破脑瓜子好好想想。当年若不是走投无路,她怎么会丢下你?

  夏老头接着说:

  “你倒好,牛脾气一上来,啥难听的都骂了。钱你妈叫我留着,还是给你。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呐。

  夏老头发言完毕。把钱放在桌上,拎着酒瓶去沽酒。

  我环视着这间小屋,在这里,我曾做了多少个关于母亲的美梦啊。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总以为他的母亲,寻找到他之后,会领他走出这间屋子,融入到另一个家庭之中。他也总以为他见到母亲的霎那,该是激动无比,哭着投进她的怀抱的。然而一切都本末倒置。他对她咆哮,认为她自私狭隘,活该受惩罚。

  我把钱捏在手里,手心里全是沁湿的汗。

  第二天中饭时夏老头告诉我:

  “她今天回城。下午两点的船,你快去送送。别跟个倔驴子似的。

  我马不停蹄地赶到码头。她果然提着旅行袋,伫在角落,向人群里张望。我看见她脸庞的失落茫然,混杂着欲言又止的愁绪,然后她一步一步地,踏上船舷。不知为什么,我始终没有跑到她的跟前,只看着船鸣笛离开港口。而那个女人,仍倚在栏杆上,眼神空空地,落在柳镇这一方的天空里。

  船在视线里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我坐在河旁的堤岸上,拿出祖母的相片,她微笑地望着我,仿佛在问:

  小雨,你有勇气接受苦难。为什么没勇气接受最想念人的诚挚歉意。

  我呆坐到天色昏暗,晃晃悠悠回到家。夏老头少见地正襟危坐。

  “龟儿子,过来,给你说一个故事。

  故事是有关一个不幸的女人的。她在外务工时与男人相识相爱,正要回家禀告父母,男人意外地被车辗送到天堂,这时候女人发现自己即将临产了。家里催促着她回去相亲。——那样一个年代,她似乎别无选择。

  “龟儿子,你要清楚。”夏老头陈词总结道,“不是所有坏的结果,都因为事先的坏念头在作祟。像老子一样,捡一辈子垃圾,难道是我喜欢?不过捡也捡出个宝,他妈的值。

  这是我所听过的,夏老头最精辟也最令我动容的一句话。他的言语粗俗,道理蛮浅显。但让我感动不已,不只为他的话,还为他看我的态度。我毕恭毕敬地对夏老头鞠躬,说:

  “谢谢你。老爹。

  我写信告诉贾亮,我喊出了许久都不曾再称唤的“老爹”。“夏老头手舞足蹈,快乐得像个孩子。”我写道,“或许,早就应该叫出这一声。但自负的心怎么也不愿意接受自己有这样一个拾荒的父亲。细想来,倘若不是他,我哪里来的今天?可能早被饿狗叼食了。贾亮,和我们作对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心魔啊。

  贾亮的回信写道:

  “夏雨,生活是需要宽恕的。我现在与妈妈叔叔和爸爸,都相处得很好。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懂得宽恕别人,其实也是让自己快乐的一种办法。另外,我现在的生意正慢慢走上轨道,希望你也万事如意。原谅你妈妈吧,原谅她犯的无心之失。

  我向夏老头索要了母亲的住址。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敲响了她家的门。她对我的到来又惊又喜,我对她眨了眨眼,说:

  “阿姨,我听说你家要请一个家教,是吗?

  后来的所有事情,都进行得非常顺利。我成功地当上了我同母异父的小妹的老师,为她补习功课,拿我应得的酬劳。尽管有时候,我听着小妹甜甜地叫唤“爸爸妈妈”时,会泛起一丝微酸。然而一抬眼,看见外面湛蓝的天穹,灿烂阳光,想起遥远的柳镇,那里有养育我的拾荒爸爸,——就不再难过。

  有一天我被小妹的父亲拉到一旁,他说出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夏雨,你是倩容的亲生儿子吧?

  “啊?

  “不要害怕。我只是证实一下。昨天,倩容把全部的经过都告诉我了。她是小妹的妈妈,也同样是你的妈妈,不要再委曲自己叫她阿姨了。

  和我一样,母亲,也终于勇敢地迈出了这一步。克服自己的心魔。从而获得了真正的安宁和幸福。我凝视着她,她同样凝视着我。我们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我说:

  “妈妈,原谅我的粗鲁。

  而她说:

  “小雨,请你原谅妈妈的懦弱。

  同样,这件事,我完整地告诉贾亮。他比较好奇我最后的决定,——我换了辅导对象。贾亮说夏雨我虽然不懂为什么,但我相信我们都长大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我不愿意过多影响到母亲现今的生活。我作为她那个阶段爱情的产物,代表的只是过去。小妹的功课很棒,已经用不着再请家教。而我从此,在这繁杂的都市里,又多出一个周末去处。母亲的家,我的家。

  我和夏老头通电话的频率明显增多。周大妈响亮的嗓门在走廊里回旋:夏雨电话!而我兴高采烈地接听着。有一回我听周大妈与人闲聊说:

  “现在的孩子,出了门都不着家。成日里都是男女朋友的电话。夏雨那孩子最孝道,总还惦记着家里的老人。当爸的还特别奇怪,老大声叫夏雨龟儿子。

  我心里甜滋滋的。周大妈又怎么会知道,我和夏老头悬妙的关系呢。有时我沉默,听夏老头在电话那端唠唠叨叨,说着琐碎的拾荒事情,我的心里荡漾着暖暖的温情。他依旧叫我龟儿子,依旧说最粗俗的语言,骂难听的话,然而,我完全都不介意了。

  贾亮总是有先见之明的。宽恕,的确令人更快乐。

  李志也和我取得联系,他大倒苦水,说在医专遇见的女孩子都是极品,脸蛋共阴天一色,笑容和拳脚齐飞。如今正是苦不堪言。又问我是否见过贾婷,极其怀念她的长腿与单凤眼——我想起他说当医生只因为护士漂亮的话,笑到岔气。我说李志你不是说大学里不再追求女孩子要好好读书的?他沉寂一会,又信誓旦旦了一回。这次他非常认真,打那之后我们的聊天内容变成围绕奖学金开展话题。

  大二结束的暑期,李志躲在家里翻阅各色医学书籍,我和贾亮去找他,他极为严肃地申明:

  “我真正对这行产生兴趣了。医生是高尚的职业。

  期期艾艾又轻声跟一句:

  “只有这样,贾婷才可能喜欢我。

  然而贾亮对我说:

  “夏雨,那妮子其实喜欢的是你。

  我不知道这话的真假。大三开学迎接新生,居然有贾婷的踪影。我替她拎着大包小袋,穿过校园。贾婷在身后笑嘻嘻地问:

  “知道我为什么考这所学校不?

  又自顾自地回答:

  “那是因为你在。

  我啼笑皆非,这妮子,越大越不像话。她这一来,无形为我增加了不少负担,打开水打饭,甚至去澡堂,她都非得拽上我。有一次遇到系花,她朝我们会心一笑,笑容让我不战而栗。陈二追问我是否和新生恋爱,我一口否决。然而不几天,贾婷公然在众人面前挽住我的胳膊,一本正经地拒绝掉一位男生的追求:

  “我就是为夏雨才来这所学校的。我从小就仰慕他,喜欢跟着他。

  李志闻听后,长叹一声,他说夏雨你小子真幸运我死心了要努力攻读医学情场失意学场得意。至此,他一心一意投入到学业当中。若干年后,李志成为柳镇非常著名的医生,办公室里的锦旗铺展掉整整一面墙。我在他身上,读到最古老的一句话:哪里有辛勤耕耘,哪里就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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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发表于 2014-11-13 12:22 |只看该作者
学会了宽恕,懂得了感恩,夏雨的成长令人欣慰。
碎红的小说在宣传着一种正能量。{: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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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发表于 2014-11-13 12:23 |只看该作者
每天中午看碎红的小说,是必修课呢{:soso_e100:}{:soso_e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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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发表于 2014-11-14 14:24 |只看该作者
端木 发表于 2014-11-13 12:23
每天中午看碎红的小说,是必修课呢


中午去挑接待室的沙发。更慢了。555555
我恨不得自己是哪咤。

十六 此岸,彼岸
  有人说,生命就像一艘船,从出生开始,就必须做一次远程旅行,经练所有大风大浪。过程里遇见的人们,无疑是这艘船装载的丰富内容。我不清楚自己是何时何处踏上贾婷的生命之舟的。据她的言语推断,应该在我和贾亮成天厮混的那一程日子。
  贾婷的性格开朗,热烈,是一团熊熊燃烧的小火球。她一进学校,就吸引了不少男生的眼光。可她无动于衷。

  除了夏雨,我谁都不嫁!这妮子,上升到婚姻的层次上去了。

  我说:你别小孩子脾气,怎么能拿往后的幸福开玩笑?

  贾婷嘴一翘,别我一眼。

  我就押宝在你身上。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乐意,你管不着。

  我哑口无言。贾亮知道妹妹的心思,更是一旁怂恿,他几次三番电话,都是以贾婷需要人照顾为由,掇撺我接受她。我申明照顾可以,但身份只能是哥哥。贾亮哈哈大笑,连声说好:

  这丫头粘人功夫一流,魅力无限,我看你这块石头日久后动不动心。

  贾亮四处奔波,具备了生意人相当的精明和独到眼神。我暗想贾婷纵然再美,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怎可能水滴石穿?我喜欢的女生,应该文气婉约,内敛优雅。

  贾婷也知道这一点。然而她说:

  你一定会喜欢我的。不是喜欢扭怩作态的我,而是最本质,最真实的贾婷。

  大四后半学年,大家都忙着写论文,找实习单位。我凭借自己的优异表现和良好成绩争取到本市最大一家报社实习的机会。我说:

  以后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老跟个孩子似的。

  喂,你又不是去哪里了,怎么说得生离死别一样?我有周末啊,可以来帮你打扫屋子。

  她不按常规出牌,我只好缄口。

  报社离学校有五站路远,她果然每逢周末就来看我。有一回我下班晚点,在宿舍楼下看见贾婷耷拉着头蹲着,似乎就要睡着。我拍拍她的肩膀,她睁开眯缝的双眼,笑了。

  周末怎么也上班?我等了一天,累坏了。

  你可以到单位找我。

  那哪成?你刚刚上班,我不能给你造成负面影响嘛。

  我心里微微一热,原来贾婷还有如此细心的一面。我说上楼坐坐吧,她看看表,摇头:

  看到你就好,再晚,可赶不上末班车。你要加油,做一个出色的记者噢。

  贾婷双手拢住我的脖子,在我脸上印了个吻。然后小跑离开。我摸着被她吻过的脸颊,忽然感觉一股悸动,从身体某处轻盈地飘飞。

  工作越来越忙碌,和贾婷见面的时间也随之减少。有一阵我被派外整整一周,走前匆匆忙忙通知她。贾婷咯咯笑道:

  嘿,我看出你留恋我了。

  她的话令我愣了好一会儿。我想不应该让她误会。如花美眷,可不能葬送在我身上。回来时,我特意请贾婷吃饭。我指着身边的女同事,为她们相互介绍。这是我女朋友,这是我妹妹。我说得干脆利落。贾婷闻言抬起头,眼神在我和同事之间逡巡,绽露阳光一般的笑容。

  你啥时候找的女朋友?还真漂亮。

  她说得诚心。倒让我感觉有些汗颜。后来我搂着贾婷时,这一出剧幕又鲜灵活现地跳出来。我问你那天怎么一点也不伤心失落呢?贾婷点我的鼻子,说你那傻样,我一看便不对劲,说是女朋友,手也不牵,菜也不替别人夹,就连称呼,也是连名带姓叫得硬梆梆的。哪里像一对恋人啊?

  贾婷对我死心踏地。知晓我有女朋友后,她仍时常看我。替我收拾宿舍,她嘻嘻哈哈地,一面叠被子一面取笑我:

  瞧瞧,还是我这个妹妹服务周到。做事勤快。

  我有意岔开话题。

  贾婷,学校那么多男生追你,就没有喜欢的?

  我只喜欢你,怎么办?她凑近,俯在我耳朵边说,你也会喜欢我的。

  我觉得她执意要往死胡同走,女孩子倔犟起来,还真是可怕。我摇头叹息,不再在这问题上与她辩驳。

  又一次周末,她搭乘末班车回校,拒绝我送。理由是第二天我得早起上班,我靠在窗沿,看她一蹦一跳地走远,转身瞥见桌上摆着一串钥匙。贾婷大大咧咧是出了名的,我急忙拿着钥匙追出门。

  我一想起那个夜晚的情景,便觉得有些寒冽。事实上那个夜晚,我表现得极为神勇。我拿着钥匙追到黑漆漆的胡同里,远远眺见三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围住贾婷,其中一个蓄了满脸络腮胡子,另一个又高又瘦,还有一个矮胖得像只肥冬瓜。贾婷被逼站到墙角,单薄的她摆出一副格斗的架势,大声怒吼:

  我可是柔道黑带!她的吓唬毫无作用,反而逗得那三个男人放声浪笑。

  得了吧,把你的花拳绣腿收起来。陪爷几个好好玩玩。络腮胡子竟伸手捏贾婷的脸蛋。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弯腰拾起一块大石头,急步朝他们走去。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大石头朝络腮胡的头顶使命砸下,趁他们忽愣的当儿,一把揪出贾婷,撒腿就跑。络腮胡的头上渗出一溜血丝,他暴跳如雷,一面捂着伤口,一面指挥瘦高个和矮冬瓜追赶我们。眼看就要成功逃脱,贾婷突然哎哟一声,崴了脚。瘦高个与矮冬瓜对视一眼,狞笑着向我们走来。贾婷眼眶里盈含着泪水,推搡我走开。她说:

  夏雨哥哥,你快逃吧。我用防身术对付他们。

  我又气急又好笑,都这时候了,她还逞能。我二话不说,背起贾婷就跑。我一心想着冲出巷口脱困,连背后追兵还在不在也全不知晓。直冲到灯火通明处收住脚步。贾婷涨红了脸慢慢站定,我才发觉我们的关系又亲密一层,讪讪说不出话。——回想刚刚奔跑的过程,她紧紧环抱着我,我的后背都能感觉到她剧烈的心跳。而她的呼吸,在我的脖颈间细微地呵送。        

  沉默片刻,我们互望着对方,笑了:

  你的脚有没有事?我问。

  有点疼,不碍事。不过学校可关门了。贾婷十分无辜地伸舌头。

  贾婷拒绝去医院,天色越来越暗,我只好带她回宿舍。

  我取出一床被子摊在地面,贾婷笑嘻嘻地看我,两脚搭在床沿晃荡。她催促我去洗漱,等我洗完脸,她已经整个包裹在刚铺好的被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她朝我闪闪眼睛,说:

  晚安,夏雨哥哥。

  月亮又大又圆,像一枚黄澄澄的大柑橘,挂在窗台前。空气里散溢着贾婷温柔芬芳的气息,填满屋子每寸角落。我呆坐着,看贾婷被月色笼罩的脸庞,它也像一枚柑橘,处处透露出青春的清香。贾婷翻转身子,我们的目光短暂交织,她收拾起惯常的嬉笑,偏头凝睇了我几秒钟,然后把头埋进被子,轻微地呵呵笑出声来。

  这一个夜晚,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短暂。我和贾婷就像蹲守在黑暗之中的两只小猫,相互窥视,小心谨慎地体会静夜无言的快乐。这以后的若干天内,我魂不守舍,一心盼望周末快点降临。每逢夜,我都会推开窗子,重温这一夜的温馨。我开始嫌时间走得过慢,希望把所有的空闲都节余到周末使用。终于捱到相见这天,贾婷竟没有来,打电话到她们宿舍,说她与一位英俊帅气的男孩子出去了。我茫然地搁下听筒,开始不自觉地揣摩那个神秘男人是谁。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之间饥肠辘轳,爬起来塞了一碗泡面下肚。夕阳西沉时我意识到这一天的零乱,贾婷有了新的目标,而这正是之前我期待的。但没有意想里的欣喜与轻松。原来有些人,就在不知不觉间铬下刻印,比如贾婷。

  我百无聊赖,觉得呆在宿舍只会更烦闷,不如出去走走。门刚打开,贾婷风风火火一头撞进来,后面跟着西装笔挺的贾亮。

  这绝对是惊喜。贾亮捶我一拳,说:

  他妈的,为你挑个呼机有这么难。臭丫头一会嫌颜色不好,一会嫌款式不行。好不容易才搞定。

  贾婷搂住我的胳膊,回瞪她哥哥:

  难得陪我一天,还这么罗嗦。这样找夏雨方便嘛。

  我充满了愉悦和感激。贾婷是上天馈赠我的一份大礼。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珍惜。母亲也很喜欢贾婷的直率和坦诚。再回柳镇时,我牵着贾婷的手,出现在夏老头的面前。他眼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脸上的皱纹一道道地舒展开来,他不停地搓着双手,说:

  你们先坐,我去打酒。

  贾婷安坐不住,挽起袖子清理房间,我劝她歇会,

  她朝我灿然一笑:

  不累。咦,夏雨,原来你从小就这么棒啊。

  拉开的抽屉里,塞了满满一叠我的奖状和成绩报告单。我的眼角濡湿了。有些人很不擅于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夏老头当属此例。不识多少大字的他,却将我的成长过程,以如此特殊的方式记录保存,我还能说什么呢。

  每一个人都随着环境在改变。每一个人的内心,都潜藏着最柔软的一面。活着,能彼此见证这些不为人知的柔软,着实是一种幸福。

  夏老头沽酒回来,拉长脸,把抽屉重新合上。

  臭小子,他嘀咕,又随便乱翻老子的宝贝。

  我望着夏老头,现在的我,比他还要高出大半个头。时光催人老。曾几何时,我眼里威武的夏老头变作这样羸弱?仿佛昨天,我还在这间屋子里,被他像擒小鸡一样从东抛到西。我说:

  老爹,晚上我陪你喝一盅。

  晚饭时我和夏老头推杯换盏,谁也没有多说话。贾婷盈盈笑着看我,又看夏老头,不停为我们斟酒。我微醉间清楚地意识到,这么多年来,我和夏老头,已是彼此生活息息相关的一部分。不管是爱,恨,感激,或者厌恶,我们的关系,已如同鱼水茎叶一般,再也分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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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发表于 2014-11-14 15:21 |只看该作者
除了开始一个单身男人(夏老头)在垃圾旁捡养小夏雨有一点突兀外,故事发展到现在,每条线的叙述都是合情合理。这两节,仿佛就是在听一个叫夏雨的男孩在安静讲述自己的故事。问好!{: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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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发表于 2014-11-14 22:54 |只看该作者
读着这一段,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由衷的高兴。{:soso_e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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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发表于 2014-11-17 10:34 |只看该作者
残雪 发表于 2014-11-14 15:21
除了开始一个单身男人(夏老头)在垃圾旁捡养小夏雨有一点突兀外,故事发展到现在,每条线的叙述都是合情合 ...


问好雪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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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发表于 2014-11-17 10:35 |只看该作者
端木 发表于 2014-11-14 22:54
读着这一段,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由衷的高兴。


{:soso_e178:}谢谢木木,生活总是越来越好。

十七 苦中汲乐
  我和贾婷日趋亲密,这让贾亮乐得合不拢嘴。

  看看,被我料中了吧?他得意洋洋地定义,夏雨,你要变成我妹夫啦。丫头喜欢的东西,就非得到不可。

  贾婷横他一眼:怎么把我说得像恶毒的王后一样?

  她提起童话,我不禁想到宁可。那个洋娃娃一般的女孩子,现今不知身在何处,她的童真,善良,给我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贾婷是个快乐的女生。她和贾亮遭遇的童年,与我大同小异。但他们从来都能找到让自己开心的办法。有时候我想,快乐的多少,其实取决于个人的脾气性格。就像面对一朵带刺玫瑰,有些人见识的是它美丽的花朵,而有些人则只看见它尖锐的刺。

  贾婷会在周末清晨赶来,拖我起床吃早点。精灵古怪的她喜欢在阳光灿烂的日子拉我穿梭于城市大大小小的巷子,我们触摸那些古老的围墙,它们苔迹葱翠裂痕斑斑,贾婷说夏雨我常想人生就像这样一堵墙,开心呢,就像这些青苔,得从缝隙里努力钻探出来。很小的时候,爸爸一发火,哥哥就带我到墙根下,他告诉我有一天,这些苔绿会覆盖住整面墙壁。

  我第一次听贾婷凝重地谈论贾亮,从小到大,他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我曾经很羡慕他的无忧无虑,现在才明白,这些快乐,原来是由一颗充满希望的心培植出来的。并且擅于制造快乐的他,也能带动别人一同分享。

  我再见贾亮时,告诉他:

  你身体里有奇异的化学能源,我正在偷师学艺。

  他惊异地挠着后脑勺:

  真怪,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我和贾婷交换眼神,哈哈大笑。贾亮一副疑惑神情,他嘟哝着:

  莫明其妙。

  不过他马上忘记深入追究,转换话题到其他方面。贾亮从不透露他具体做何生意,我每次提问,他只说市场需要什么他便做什么。贾婷也不清楚。有一回她戏说毕业后要帮助贾亮,投身到家族事业里混饭吃。贾亮极为认真地一口回绝。

  你好好读书,将来寻安稳的事,嫁给夏雨。哥哥也就安心了。

  我隐约感觉不妥,私下里和贾婷探讨,贾婷说:

  他和叔叔都很奇怪,就在妈妈面前,也从来不说外面生意的事儿。只管叫我们放心。

  现在想来,我后悔到极致。假如当初,我能深入了解一下贾亮究竟在做什么。也许,顾念朋友情谊,他会考虑悬崖勒马。然而,一切已成盖棺定论。他在我和贾婷心里,扎下一辈子难以愈合的伤。

  和贾婷的相处是愉悦的。这种轻松愉快的情形维持了两年。两年后贾婷被本市一家颇具实力的公司录用。她非常繁忙,我也总在来回奔波,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几次相聚都未得安宁,总被工作滋扰。贾婷提议与我同居,她的理由是起码能够经常见面。但我考虑再三,还是否决掉了。——对同居,我持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我们第一次有所争执,结果是各不相让,贾婷撅着嘴闷闷不乐。我清楚她的心思,但笨口拙舌,不知道怎样解释。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人有旦夕祸福。所有意外的来临都叫人措手不及。有一天我接到狮子头的电话,她焦急的语气让我的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狮子头说:

  夏雨你快回家一趟。你父亲住院了。

  我丢下电话,匆忙赶回柳镇。据小店老板描述,基本情景是那天下午,夏老头像往常一样沽酒。他春风满面,哼着小调,沽完酒还热情地邀请人去家中小坐。然而他走了没几步,突然脚一软,身子像团面似地瘫在地上。

  我在医院听大夫的简单概括:喝酒过量引起的突发性脑溢血。

  幸亏抢救及时,他郑重其事地告诫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很可能半身瘫痪,病人的情绪会波动很大。

  我不知道命运会以这样一种出奇不意的方式向我们宣战。我以为大半辈子磨折过后,夏老头的生命里,总会有星光闪耀。这一夜我静坐在病床旁边,看夏老头熟睡的脸庞,像个婴孩似地恬静。往日像一卷逐渐打开的画幅,一点一滴清晰呈现。我想到他的暴烈,想到他无故的责罚和辱骂,想到他拿出全部积蓄送我上学,想到那抽屉的奖状,我的鼻子酸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却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父亲。他自然真实,有明显的缺陷,也有旁人不及的优点。假如生命可以重头再来,我必定还是他的孩子。

  第二天贾婷也回到柳镇。她怪责我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消息,又说自作主张为我请过假。我才惊觉回来得过于匆促,我说:

  贾婷,我可能不回去了。我爸需要我照顾。

  你不回去我也留下。贾婷毫不含糊地说。

  那怎么行?

  夏雨,工作是可以再找的。可是亲人和爱情,失去就再找不回来了。

  我握着贾婷的手,她的手温热又柔软。从下午到晚间,我们互握着对方,静静守候在夏老头的病榻前。我感觉充满前所未有信心,夏老头一定会康复的。

  母亲抽空也回柳镇看望我们。那天下午阳光分外温暖,慵懒地趴在白色的床被上,夏老头环视着他周围的人:狮子头,贾婷,母亲和我。他的嘴唇干裂,我倒水喂他喝。贾婷给大家削苹果,狮子头说:

  夏雨,从今天开始,你要照顾好你的父亲。你是个大人了。应该懂得如何照顾别人。

  我点头。狮子头曾经说过,成长本身,也是一种收获。她说的是箴言。

  我推掉了母亲的资助,我说妈妈你也不容易,倘若我的力量不足以承担生活,我再来找你吧。她怔忡了一会,凝视着我说:

  小雨,你真的长大了。妈妈尊重你的意见。

  不几日,我们推夏老头回家,他坐在轮椅上,脸色欣慰里透露出阴郁。刚得知自己右半边瘫痪时,他拒绝吃饭。贾婷做了N天的思想动员,夏老头才接受残酷的现实。——贾婷事先早把屋子整理得干干净净,又买了张行军床放在角落。

  我是为夏伯伯住在这里的。她调皮地说,你可不能反对。

  又过几天,她抬回一台大电视。

  夏伯伯会闷坏。有台电视,还能做个消遣。

  再过几天,她又抬回一台冰箱。

  多买些吃的放在这里,夏伯伯想吃的时候,就可以为他做。

  我义正言辞地警告贾婷不能再买东西,否则我们家会没有立足之地。贾婷冲我做个鬼脸,安分了一段时日。

  她最后搬回来的,是一只微波炉和一堆食谱。

  做菜不是难事,但要学做得又精美又营养就比较困难。我刚找到新工作,若是下班晚了,夏雨你可得保证把伯伯养得又白又胖。

  夏老头的身体状况像个摆脱不掉的幽灵,时时困扰他。贾婷为此常常受无故责备。有一次夏老头借口菜做得不合胃口大发脾气,接连摔掉三只碟子。碟子带着尖锐的风,从贾婷头顶旋转飞过,地跌落在地。我担心贾婷受不了如此委曲,然而她一面跪着搜寻瓷器碎片,一面安抚夏老头:

伯伯不喜欢,我下次就做别的。可是饭一定得吃。

  我不知应该如何形容我内心的感激。入睡前我牵着贾婷同看万家灯火,它们倒映在粼粼的水面上,像一支支漂散的郁金香。我说年少时心情不好就会望这些美丽的灯火。从中觅求黑暗里的温暖。贾婷靠在我肩膀,她轻声说夏雨哥哥你知道吧我小时候老希冀有人带我离开柳镇,真正离开了,又有些舍不得。我们同样把根扎在柳镇,所以注定要回到这里。

  贾婷查阅了不少资料,认为多做肢体伸展对夏老头有很大帮助。她鼓励他试着扶住物体直立,起初夏老头站得摇摇晃晃,他十分不耐烦,骂骂咧咧,可贾婷嘻笑着置若罔闻。夏老头在贾婷锲而不舍地鼓励下坚持练习,终于获得成功。之后贾婷又鼓励他向前迈走,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夏老头每挪一步都十分费劲,他有点灰心。贾婷替他打气:

  夏伯伯,要挺住。坚持不懈才能胜利。

  他俩十分投缘,配合默契。我有时想,如果没有贾婷,我和夏老头会是什么模样。可以肯定一点,远远不如现在。我的心里充满了怜爱和感谢。——但某个午后,夏老头刚迈出三步,就摔倒在地上,他的身躯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刚到家的我惊心动魄,我急忙扶起夏老头,朝贾婷狠狠剜了一眼,我说:

  别瞎子点灯——白费蜡!要是跌伤了怎么办?

  我的语气又急又重,贾婷茫然望住我,我气势汹汹地回盯她。然后贾婷抓起背包,说我出去上班,反身带上门,勾着头疾步走进巷子。我的思绪反复,乱成一锅粥。夏老头抓起一只枕头向我抛来:

  臭小子,还不去追?要是把老子这么好的儿媳妇给气走,老子和你没完。

  我如梦初醒。叫唤着贾婷的名字,追出门去。贾婷听到我的叫喊,反而走得更快,我小跑,她也小跑,最后我在巷口阻截住她,一把将她拖进怀里。

  贾婷笑嘻嘻地朝上翻翻眼珠,她的泪水和汗水一齐凝结在脸庞:

  叫你也尝尝追人的滋味。

  你不生气?

  当然生气啦。不过跑动几步,发泄一下就没事了。为你气坏自己的身体,我多不划算!

  这个小妮子。有时候我觉得贾婷就是一只花蝴蝶,有着蜕变后的美丽,和小精灵一样的魔咒。她像一个魔术大师,把我的生活变得精彩纷呈,让我更有勇气和信心,直面未知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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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
发表于 2014-11-17 11:07 |只看该作者
先标记一下,等下闲适了再来读~~~问好,绣绣{: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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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发表于 2014-11-17 13:13 |只看该作者
向以侬 发表于 2014-11-17 11:07
先标记一下,等下闲适了再来读~~~问好,绣绣


问好向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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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发表于 2014-11-17 20:25 |只看该作者
爱情的诗
就躲在万家灯火中那一扇窗后面
静静等待着
下一个灿烂的黎明。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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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发表于 2014-11-17 22:27 |只看该作者
患难见真情。{: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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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发表于 2014-11-18 09:27 |只看该作者
残雪 发表于 2014-11-17 20:25
爱情的诗
就躲在万家灯火中那一扇窗后面
静静等待着


这两节,现在回头看,依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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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发表于 2014-11-18 09:3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碎红如绣 于 2014-11-18 09:35 编辑


{:soso_e163:}
谢谢木木。

继续下一节。

十八 似曾相逢雁归来
  我离开这些年,柳镇悄无声息产生了一系列变化。发廊舞厅茶馆一夜之间如同雨后春笋窜得到处都是。这种变化就像一位年过半百的阿婆,把林林总总的化妆品一股脑儿涂抹在脸上,到最后看不清本来面目。我曾经心血来潮,清点某处临街发廊,发现光叫妮妮的就有三家,只一家敞开大扇玻璃门迎接客人,另两家则偏袖半掩,灯光暧昧。透过贴着朦胧薄纸的门楣,能看见里面挨次靠坐在沙发上的洗头小妹,或剔指甲或玩头发,可谓是百态人生。一旦有客人,她们会齐刷刷地跳起来,迅速堆上一脸谄笑,像狮子围攻猎物那样形成包围圈,伺机而动。贾婷每每与我走至此处,用眼角瞥我一下,然后抿着嘴笑,她慢条斯理地指着其中一间说:
  夏雨你从实招来,到这种地方来过没有?

  我目不斜视拽着她的手向前走。贾婷朗朗的笑声,抛落在身后。她说夏雨我不过问问你怎么这样紧张嘿嘿一定是做了亏心事。我看着她洒满阳光的长睫毛,它们眨动时像一柄淡金色的小扇子。——我的话于是又咽回肚里,贾婷捏一捏我的鼻子,她说:

  真是个傻瓜。她以一句亲密昵称结束对我的盘问。

  有时候我想,那一刻究竟是我的幻觉,还是我真的看见娟子。童年记忆的深刻程度是否会影响到现在的判断。比如同样的黄头发,乌溜溜的黑眼珠,以及倨傲的神气。她歪歪地俯在发廊外沿的墙上,下巴抬得颇高,斜睨着往来的路人。穿一件火红的衬衫,领口开得极低,黑色超短裙,露出裙裾下面白灿灿的大腿。她的发梢微卷,嘴唇涂得血红,指尖夹着一支香烟,不断有烟圈从她的鼻息和唇齿间吐露出来。她的脸是沧桑的,那种无谓浮世的凝练。像有把刀子一点一滴地将生活的苦难都镌刻在她的面庞上。高高的颧骨,被掩饰在胭脂的重叠之下,仿佛把所有的不甘和挣扎都包裹得严实,不让人瞧见。当时我推着车经过,眼睛被扎了一下,然后我倒退回发廊的门前。我们相互行注目礼,女人的眼内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她随即平静地掸了掸烟灰,把烟蒂丢在脚下踩灭,她吐出最后一个烟圈,转身走回发廊,很快搭着一个男人的肩膀一同消失在门帘后面。

  我的思想中不断回播这个镜头。它搅得我神思不安。有些天我反复梦到娟子,一会还是孩提时的天真无邪,一会却变成一个冷陌冰凉的女子,她站在火山口,朝我轻蔑地一笑,纵身跃进茫茫火海。我苏醒过来,后背已然被汗水浸湿。我再三思酌,决意去找那个女人查问清楚。然而当我第一次走入那家发廊时,得到的答案是:

  小菊不做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去哪里。

  我获取到一些凤毛麟角的线索:小菊,孤身,不太合群,来去无踪。仅凭这些,我无法确定她的身份。也许这只是错觉,我繁琐的生活里偶尔冒出的假象。

  夏老头已能不借助支撑朝前迈进六七步了。全部功劳应该归属于贾婷。有一次贾亮途经柳镇,痛斥我不好好照料他的宝贝妹妹。

  看我们家贾婷,都要人比黄花瘦了。他指责我,别人是有爱情滋润,我看她是为爱憔悴。

  贾婷跳出来为我辩护。

  哥你啥时候学会打文腔了?这叫奉献得心甘情愿。

  我默不作声。贾亮说的是事实,贾婷的确消瘦不少。可她像没事似的,一如既往乐此不疲地照顾我和夏老头。她甚至喜滋滋地打趣说:

  这多好哇。又锻炼身体,又能自然减肥。

  贾亮越来越时尚。他开始讲究生活质量。当然,这种质量是和金钱做等价交换的。他衣冠楚楚,念叨的都是我不知晓的所谓品牌。起初他塞大把的钱给贾婷,当我发觉小妮子把花销全用在我和夏老头身上而她自己却愈发清减时,内心的矛盾无以言表。我不清楚这样一个活泼爱美的女孩子抗拒外界的种种诱惑需要多大的定力和勇气,但她的若无其事确实深深折服了我。初到公司面试的那次,贾婷揪着我去百货公司买东西,趁我不注意就把一套标价三千多的西服买下了。贾婷解释说:

  花的是我的薪水,和哥哥无关。我知道你的脾性,不受嗟来之食,早就拒绝掉贾亮资助了。

  她偏了头想一想,补充上一句:

  可是我近三个月的薪水,你上班后得加倍还给我的。

  这一段日子的确过得清苦。夏老头必须定期去医院做检查,量测血压及配针药。他的情况很不稳定,有一回半夜嗷嗷大叫,吓得我们魂飞魄散,而复诊的结论也让人不能安心。医生指明此时的夏老头非常脆弱,任何一点刺激都极有可能引发他的病症。事后我们一再追问,才知道肇事者居然是一只老鼠。它在夏老头半梦半醒间从他的腹部大摇大摆地经过,并且在他半边瘫痪的大腿根部小憩片刻。

  夏老头说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我握着他的手,轻言安慰。眼前的夏老头,瘦弱无力,眼睛混浊,皱纹像叶片的脉络那样清晰分明地摊在脸颊。时间是一个奇怪的导师,它能使我们熟悉陌生的东西,同时陌生熟悉的东西。例如老鼠之于夏老头,在夏老头数十年的拾荒生涯里,被他踩死的老鼠多如过江之鲫,然而最终,他却会害怕这种不起眼的动物。

  我说老爹别怕。他慢慢平静下来,举目看窗外的风景。几只燕子叽叽喳喳地停滞在电线杆上,巷子里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嘻哈打闹地走过。夏老头咽了一口唾沫,说:

  臭小子,现在城东城西的垃圾场,都谁在看管?

  我没想到他大病初愈,最关注的,竟然是垃圾场的归属问题。后来我想,人一生之中,必定与他所处环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习惯一旦养成,即成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息息相关,脉脉相承。夏老头和垃圾场之间,就像一个人和他的终身信仰那样密不可分。垃圾场已不单单只是垃圾场,它更是一种见证和标识。是夏老头青春,爱情甚至人生的摇篮,还有坟场。他人生的每寸足迹,都沿袭着柳镇大大小小的垃圾场一路奔走,若要将人生制定主题,夏老头的主题曲,无疑是垃圾。虽然他同时亦非常嫌恶它们,但很显然,如果脱离了垃圾,他将不能完整地描绘下他生命的整个篇章。当然,更不会有我的存在。

  秋天到来时夏老头吩咐我把椅子搬到窗旁。贾婷栽植的一盆金色小桔只只丰盈地悬坠着,夏老头微微眯了眼,目光游移到青蓝色的天空里。大雁排成人字形的长队振翅高飞,夏老头叹息着说:

  臭小子,那方向是柳镇南门的垃圾场。那会儿你又小又丑,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时间不等人哪。

  我双手搭在夏老头的肩膀上,我说:

  老爹,遇到你是夏雨的福气。

  夏老头十分欢喜贾婷。但也有不满意的地方。因为贾婷限制他饮酒。夏老头说:

  每天只给老子那么一口酒喝,太不过瘾。丫头片子什么都好,就是太管闲事。你不听,她还唠叨。

  贾婷不愠不恼,笑嘻嘻地拿出医学书来:

  那是为你好。伯伯,我这可是有科学依据的。

  然而有一天,夏老头却和贾婷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芳姨缝制的衫衣是造成他俩争吵的导火索。贾婷刚发薪水,兴致勃勃地为夏老头买了两件新衬衫。第二天夏老头却察觉原先的衫衣不见了。他勃然大怒,追问起来,原来被贾婷顺手丢弃了。贾婷眼泪汪汪,满面冤屈,另一方则怒气冲冲,指责她胡作非为,擅作主张。我劝抚了夏老头,又对贾婷说:

  衬衣呢?你把它丢哪去了?

  我看它又破又脏,丢垃圾堆里去了。一件衬衫,值得发这么大的火吗?

  夏老头嚷嚷:

  去把它找回来。快点去!

  他开始艰难地解身上新衬衣的扣子。

  贾婷咬着下唇,望向我。这使我非常尴尬。我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压低嗓音说:

  丢哪了。我陪你去找。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家门。贾婷拖着脚步走在我身后。她紧蹙着眉,盯着地上零碎的石头,一路走一路踢。我停下等她。然后牵着她的手,讲述了夏老头和芳姨的故事。贾婷的眼睛瞪得溜圆,她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件衬衣对于夏老头来说非比寻常的意义,她抱怨我不曾对她事先言明。她的脚步从滞重变得匆促,等我们从恶臭漫天的垃圾箱里寻出那件衬衣,贾婷捧着它如获至宝,她步履轻盈,欢快地在我脸上地亲了一记。

  找到了。夏雨,你看,伯伯多重情谊。

  事态平息。夏老头事后称赞贾婷说:

  丫头好心肠。要是别人,早被我气跑了。

  贾婷则笑吟吟地回答他:

  我是被骂大的。我爸骂得还要难听呢。夏雨,你说是不是?

  我会心一笑。联想到贾红军毫无生气的表情,还有从前贾亮添油加醋的描述,使我确信:龙配龙,凤配凤,一株长在罅隙的小草,只有遇到另一株同样具有茂盛生命力的小草时,才更充满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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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发表于 2014-11-18 11:31 |只看该作者
看着这一段的情节,虽无波澜起伏,心情却颇不平静。
人的命运,到底是自己做主还是本就由天确定?有时真的觉得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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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发表于 2014-11-19 12:1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碎红如绣 于 2014-11-20 08:29 编辑
端木 发表于 2014-11-18 11:31
看着这一段的情节,虽无波澜起伏,心情却颇不平静。
人的命运,到底是自己做主还是本就由天确定?有时真的 ...

十九 危险信号
  许多城镇都面临着这样的尴尬,一方面是本土人口的流失,年青一代纷纷背起行囊,到大城市里勇闯天下。另一方面,从其他地方涌入的人口源源不绝。我童年的同学之中,能执平常之心在柳镇安家落户的为数不多。吕小燕是寥寥镇守的一员。她的经商天分在年少时便已露峥嵘,中学肆业后,她毅然抛掉书本辅助父母,投入到贩卖水果的经济浪潮中并拔得头筹。凭借天生的巧言辞令和精明算计的头脑,竟也将生意做得越来越大,门面扩张了三四倍。我经过她的水果铺前,凭直觉就认出这位昔日威风凛凛的班长来。彼时她高挽着袖管,一手擎着高音喇叭,扯开大嗓门像报流水帐那样报着各式水果的价钱品质和成色。吆喝过后,她塞满一袋水果递给我:

  老爷子病了,我都没时间去看他。

  我说吕小燕没想到你会辍学真可惜了。她大咧咧地一摆手,说:

  那都多少年的事儿!行行出状元嘛。我吕小燕一不偷二不抢,凭真本事做正经生意,谁敢说闲话?

  吕小燕挪出一条板凳。我们海阔天空地闲聊。聊柳镇朝夕的改变,聊她初做生意跌的种种跟头,聊同班同学的出路和现状。我提起卢意,自然追溯到小时候,免不了一通感慨。我说吕小燕你大概不知道那时我和贾亮对你简直恨入骨髓,认为你又爱搬弄是非又喜欢打小报告。吕小燕的眼神黯然下来,她注视着远方,良久不语。

  夏雨,其实我清楚。吕小燕说,我只是想引人注意。爸妈成天只顾着忙赚钱,根本不管我。我又争强好胜,总想着成为班级的核心。你们拔我头发,放蛇吓唬人,我都清楚是针对我的。

  她回忆一下,又呵呵乐了。

  喂,夏雨,其实你很勇敢呐。要不是你,贾亮的命恐怕都没有了。

  我谈到贾婷,眉飞色舞。我说她有多么善良多么热情。吕小燕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表一下身为女人的感叹。起身辞别时她问:

  夏雨,贾亮现在做什么事你知道不?

  我摇头。吕小燕挑了一下眉毛,低声说:

  你劝着他点儿。有一次,我看到他在对街和戴老六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什么。那个戴老六,不务正业可是柳镇知名的。

  贾亮的生意,已成为我心中硕大的疑团。他越是神秘莫测,我就越担忧他走上歧路。人生要面临许多岔道,有些可以折返,有些却不能回头。

  贾亮有一次来看贾婷,我趁机扯着他询查,然而他躲躲闪闪不肯回答。贾亮说:

  夏雨,你只管照顾好我妹妹就是。别的事情,了解得越少越好。

  他不愿意交待,我也无可奈何。只好扳着脸严肃地劝告:

  你要向我保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不做触犯法律的事。
  贾亮敲一个脑门,做晕厥状。他说夏雨你啥时候这样婆婆妈妈了,我做的事情,是满足一部分人群的需要。

  贾亮的解释暂缓了我的疑虑。我想满足人群需要,总不见得会是坏事。当时我头脑简单,没有仔细思索,人的需要也是有良莠的。而之后某天我回想起这一刻贾亮来,方感觉到他笑容里的牵强和无奈。

  有些人,一直都在我们身边。伴随着我们成长。你以为他和你贴得极近,事实上,他却背离你越走越远。我的悲哀在于,我和贾亮站在同一个起点,我能意识到他的方向错误,却不能及时伸手去拉他一把。及至我回头目睹,他已经大半个身子,都陷落在泥沼之中。

  一天傍晚,我在某条巷子的转角看见贾亮。他背向我和一个男人低声交谈着。男人鹰勾鼻,狮子嘴,眼睛像尤隼一样敏锐扫视四周。我的好奇心被勾发,蹑手蹑脚地靠近贾亮,想听清他们说些什么。我的意图很快被那个男人犀利的目光刺破。他狠盯了我一眼,迅速将一包东西插入裤袋,喃喃骂着脏话转身离开。贾亮见到我,脸上晃过一丝吃惊,不过他马上用微笑掩饰过去。

  夏雨,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眼光追随着男人,他步履匆匆,从巷子拐角像只老鼠一般窜过,消失。

  我说:我偶然经过。那个人是谁啊。

  他姓戴,人称戴老六。

  ——”我忍不住拖长声调。吕小燕的忠告,又一次冒出脑海。我说贾亮我听说这个人是个危险份子,你可得和他划清界限。贾亮尴尬地搓着双手,他说:

  我们没有其他往来,不过是生意上的一些小事情。

  什么小事情?

  贾亮沉吟不语。

  我觉得自己有点咄咄逼人。贾亮不愿意说,必然有他的理由。我走到他跟前,探出手心,贾亮笑着和我对击一掌。我们并肩朝灯火阑珊处走去。明朗的月色匍匐在我俩的额头,像两团絮软的海棉。这一瞬息,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我们又回到了亲密无间的童年时代。我们之间没有私密,没有间隙,有的只是愈久愈醇厚的友谊。回家我问贾婷:

  你说一坛黄酒放久了,会不会变质走味?

  贾婷的回答颇出乎我的意料。

  那得看你存放得好不好。她说,假如没有封存严密,就一定会串味。

  我几次想把遇见贾亮和戴老六的事向她禀告,思虑再三,还是咽回肚里。我不想她无端担心。对于贾婷来说,贾亮和我,是她生命里最亲近的两个男人。

  以后我时常思考贾婷的这句话。也许,贾亮人生的这坛酒,就是没有封存严实的。在时间积淀中遭受细菌的不断侵蚀,最终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早不是当初的那一坛。

  夏老头在寒冬将至的时候,向我郑重提出要求。

  龟儿子。你和小丫头也相处不少时候了。该把事结了。我也好安心回去。

  贾婷给他捶膝盖,抿嘴笑:

  老爹你胡说啥呀。我还等你给我抱娃娃哩。

  我也觉得应该给贾婷一个交待。相处若干年,她俨然已成为我生活的重心和主宰。我和贾婷商量,先去领取结婚证明,等来年开春再举行婚典。贾亮听闻消息,准备送一套新房作为贺礼,被我婉言推辞掉了。一方面我觉得这份大礼过于隆重,另一方面,总隐略含着担忧,贾亮出手越是阔绰,我便越怀疑这钱的来路不明。我说贾亮你要相信我的能力,我不会让贾婷受委曲。贾亮翕动一下嘴唇,没出声。

  和贾婷领取结婚证那天,柳镇居然落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像纷纷扬扬的鹅毛从天而降。天地间银装束裹,世界仿佛突然之间被披上白色外套。街上鲜有行人,我牵着贾婷的手,乐乐悠悠地从百货大楼里挑选了几件新衣。——贾婷对夏老头的体型,竟然比我还要了解。她为他挑选了一套青灰色的中山服。

  老爹穿这个,一定很帅气。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行走。积雪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嘣脆的声响,我和贾婷彼此搀扶着行进。我捎一眼贾婷,感觉像吃了一串甜滋滋的冰糖葫芦。贾婷的脸被冻得通红,眼睫毛上凝结着蒙蒙一层水汽。这个小妮子,终于成为我的妻子了。我的内心,充满了欣喜和欢乐。假如生命是一次短暂的花期,那么,所有的蜜蜂都必定可以找到它采集蜂蜜的花蕊。我望着贾婷傻笑,她一偏头,也扑哧地笑出声来:

  在想什么呢。夏雨。

  我想,以后应该如何让我的老婆生活得无忧无虑。

  贾婷停下步子。她认真地凝视我片刻,然后踮起脚尖,捧着我的头,在我唇上盖下一个深沉的吻。她的唇沁凉的,但传递出来的信息却是滚烫的。

  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说,夏雨,我也要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洁白的雪花飘在贾婷的头发,眼睫,还有眉毛上。她像一个雪娃娃。我看得有些发怔。贾婷揪我的鼻子,她说夏雨你发什么愣。然后她跑到远处,弯下身子捏了个雪球,向我抛射过来。我也予以还击。我们在冰天雪地里一路跑一路丢,不一会儿,感觉就不那么冷了。

  贾婷的技术十分糟糕,十有八九都失掉准心。最后一只硕大的雪球居然从我左耳侧旋转飞过,直击后面独行的一个男人,不偏不倚在他的面庞上摔裂。贾婷吐着舌头,推着我前去道歉,她躲在我背后,低声吩咐:

  夏雨,好好和人家说对不起。

  我硬着头皮正要开口,那男人猛地抬起头,鹰隼一般的目光怨毒地瞟过来——是戴老六。我悚然大惊。他穿着皮大袄,脖子缩在衣领里,看起来像一只正在冬眠的熊,被我们打扰了。我傻站着,戴老六鼻翼里发出一声冷哼,从我们身旁快速走过。我看他的身形越离越远,很想追踪看看贾亮是否就在前面,我有不好的预感,似乎贾亮不明不白的举动,都和这个阴沉可怕的戴老六有直接关联。然而贾婷的笑声让我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不能在这样特殊的日子,让她留下一丝一毫不愉快的回忆。

  街口的红灯闪烁。我牵着贾婷,等待绿色信号灯的亮起。人生有多少个这样的十字路口,有多少要遵循的规则。随意乱闯红灯必然导致天灾人祸。我忽然想若是贾亮在此,我一定要告诉他,我有多么爱他,贾婷又有多么依赖他。简单,干净的生活,才是最朴实和安全的。

  贾亮一身未化解开的细雪果然证实了我的猜想。我意味深长地告诫他:

  贾亮。你可要遵守交通法规。

  贾亮若无其事地吹着响亮的口哨。看起来心情不错。

  嘿嘿。他喜上眉梢,从今天起,我可就是你的大舅子了。夏雨。

  他的反应又让我非常困惑。觉得自己过于猜疑。贾亮不还是那个爽朗快活的贾亮吗?也许是我的感觉判断失误,得好好调理修整一下。不过,东西倘若坏了,尚可以拿去修理。人若是走上斜路,进的修理厂可就是易进难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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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发表于 2014-11-19 12:11 |只看该作者
端木 发表于 2014-11-18 11:31
看着这一段的情节,虽无波澜起伏,心情却颇不平静。
人的命运,到底是自己做主还是本就由天确定?有时真的 ...


我比较消极,一直都信命运这回事。
题外话了。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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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发表于 2014-11-19 13:32 |只看该作者
这个是你滴自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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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发表于 2014-11-19 13:33 |只看该作者
好长,看了老半天才看到这。。。。。累坏我了{:soso_e103:}。。。。不过,挺好看。{:soso_e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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