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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情感休闲 抗战军魂 【抗战小说】国殇
楼主: 失败的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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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小说】国殇 [复制链接]

31
发表于 2014-3-19 08:25 |只看该作者
他当即明白了,起身走到毕元奇面前,拍了拍腰间的枪套:

    “要不要我把枪存在你这儿?”

    毕元奇尴尬地笑着:

    “云森兄多虑了!我这不是和你商量么?又不是搞兵变!”

    “那好,兄弟告辞!”

    走到门口,他又回过了头:

    “元奇兄,我可再说一遍:人各有志,不可相强,谁若敢对我手下的人下手,可甭怪我不客气!”

    许洪宝在前面引路,将他带到了二楼一个房间门口。这时,楼下传来了雪铁龙汽车的刹车声,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三一一师杨副师长到!”

    许洪宝交待了一句:

    “白师长。你先歇着,我去接杨副师长!”

    说罢,匆匆走了。

    他独自一人进了屋,反手插上门,沉重的身体紧紧依在门上,两只手摸索着,在黑暗中急速地抽出了枪,打开了保险……

    ——看来是得流点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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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发表于 2014-3-20 09:52 |只看该作者
第八章
屋子很黑,开初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连自己是否存在都值得怀疑,他像挨了一枪似的,身子软软的。身体的某个部位似乎在流血,他觉着那瀑涌的鲜血正一点点淹没他的生命和呼吸。他汗津津的手紧握着枪,眼前老是闪出毕元奇阴冷的面孔。他认定毕元奇打了他一枪,就是在这唬不透的黑暗中打的。他受伤了,心被击穿了。他得还击,得瞄准毕元奇的脑袋实实在在来他几梭子。厮杀的渴望一时间像毒炽的火焰一样,腾腾地燃了起来。

    他和新二十二军都处在危亡关头,他们被死鬼杨梦征和毕元奇出卖了,如果不进行一场奋力格杀,新二十二军的一切光荣都将在这个阴冷的秋夜黯然死去。他白云森也将成为丑恶的汉奸而被国人永远诅咒。天一亮,毕元奇和日本人一接上头,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最后的机会在天亮之前。

    他必然在天亮之前干掉毕元奇、许洪宝和那些主张投降的叛将们,否则,他宁愿被他们干掉,或者自己对自己的脑门来一枪,就像杨梦征干过的那样。杨梦征这老东西,看来也知道当汉奸不是好事,可既然知道,他为什么还要逼他们做汉奸呢?这混账的无赖!他把新二十二军当作自己的私产了,好像想送给什么人就能送给什么人似的。

    够了,这一切他早就受够了,姓杨的已经归西,新二十二军的弟兄们该自由了,他相信,浴血抗战三年多的弟兄们是决不愿在自己的父老乡亲眼皮底下竖白旗的,他只要能抓住最后的时机,拼命扳一扳,说不准就能赢下这决定性的一局。

    响起了敲门声。微微颤响传导到他宽厚的脊背上,他敏捷地闪开了,握枪的手缩到了身后。

    “谁?”

    “白师长,许副官长让我给你送夜宵。”

    他摸索着,拉亮了电灯,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端着茶盘的矮小卫兵,脸很熟,名字想不起来了。他冲他笑笑,叫他把茶点放在桌上。

    “白师长还有什么吩咐?”

    “没啦,出去吧!”

    那矮小卫兵却不走。

    “许副官长吩咐我留在这里照应你!”

    “哦?”他不经意地问,“许副官长还给你交待了什么?”

    卫兵掩上门悄悄说:

    “副官长说,马上要开一个重要会议,要我守着您,不让您出去。自师长,究竟出什么事了?军长是自杀么?莫不是被谁算计了?”

    他莫测高深地点了点头。

    看来毕元奇的布置并不周密,军部手枪营的卫兵们对这一切还蒙在鼓里。他确有扳一下的机会。

    脑子里闪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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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发表于 2014-3-20 09:59 |只看该作者
“你们营长周浩呢?”

    “在楼下大厅里。”

    “叫他到我这来一下!”

    “可……可是许副官长说……”

    他火了,把藏在身后的手枪摔到桌上:

    “姓许的总没让你看押我吧?”

    卫兵讷讷地道:

    “白师……师长开……开玩笑了!好!我……我去,我去!”

    他交待了一句:

    “注意避着那个姓许的。”

    “噢!”

    片刻,卫兵带着周浩进来了。

    “白师长,您找我?”

    他用眼睛瞥了瞥那个卫兵。

    周浩明白了:

    “出去,到门口守着!”

    卫兵顺从地退出了房门。

    “白师长,究竟有什么事?”

    他清楚周浩和军长的关系。

    “知道军长是怎么死的么?”

    “自杀!枪响之后,我第一个上的楼!”

    他怔了一下。

    “真是自杀?”

    “不错。”

    “知道军长为什么自杀么?”

    周浩摇了摇头。

    “知道马上要开什么会么?”

    “不知道!”

    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到周浩面前,双手搭在周浩肩头上,将周浩按在椅子上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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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发表于 2014-3-20 10:00 |只看该作者
“我来告诉你!如果你能证实军长是自杀的话,那么军长是被人逼上绝路的。副军长毕元奇一伙人暗中勾结日本人,准备投降。军长不同意,可又无法阻止他们。不过,我还怀疑军长不是自杀,可能是被人暗杀。现在,军长去了,他们动手了,想在马上召开的军事会议上干掉那些跟随军长多年的旅、团长们,发动兵变,宣布投降,他们说这是军长的意思!”

    周浩呆了:

    “军长怎么会下令投降?!胡说!肯定是他们胡说!下午在光明大戏院演讲时,军长还……”

    他打断了周浩的话:

    “他们这一手很毒!军长死了,他们还不放过他,还让他背着个汉奸的臭名!还想以此要挟我们,要我们在自己的父老兄弟面前做汉奸,周浩,你干么?”

    周浩反问:

    “白师长,你干?”

    “我干还找你么?”

    “那您说,咋办?”

    他压低声音道:

    “我走不脱了,你立刻把九丈崖手枪营的两个连调到这里来,相机行事。”

    “是!”

    “设法搞支手枪给我送来,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得亲自动手!”

    “行!”

    周浩突然想起,自己的口袋里就装着军长的勃朗宁,当即抽了出来:

    “给,这里现成的一把。”

    他接过勃朗宁,掖进怀里。

    “事不宜迟,快去吧!”

    周浩走了。

    送周浩出门的时候,白云森发现,守在门口的那个卫兵不见了,心里不由一阵紧缩。

    好在周浩争取了过来,而且已开始了行动,对扳赢这一局,他有了一半的把握。毕元奇,许洪宝就是现在发现了他的意图,也没有多少办法了,前线的弟兄不明真相,一时半会又调不过来,军部的一个手枪连就是都站在毕元奇一边,毕元奇也未必能稳操胜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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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发表于 2014-3-20 10:00 |只看该作者
他头脑清醒多了,自知靠自己的声望不足以号令新二十二军,不管他怎么仇恨杨梦征,怎么鄙视杨梦征,在这关键的时刻,还得借重这头狮王的恩威才行。莫说手枪营,杨皖育的三一一师,就是他的三一二师,杨梦征的影响怕也不在他白云森之下,他得最后一次充分利用这个老无赖生前的影响,决定性的改变自己的也是新二十二军的命运。

    这颇有些阴谋的意味,可这阴谋却是正义的,他不应该为此而感到不安。有时,正义的事业也得凭藉阴谋的手段来完成,这是没办法的事,他既不是第一个这样干的,也不是最后一个这样干的。

    一切还要怪杨梦征。

    杨梦征充其量只是个圆滑的将军,却决不是一个聪明的政治家,而他是。他的眼光要比杨梦征远大的多,深邃的多。他有信仰,有骨气,能够凭借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一个个重要信号,认准历史发展的大趋势。如若他处在杨梦征的位置上,是决不会取此下策的。

    二十九年前陵城起义建立民军时,他和杨梦征处在同一起跑线上。尽管那时候杨梦征是中校团长,他是中尉旗官,可他们身上带有同等浓烈的土腥味。而后来,他身上的土腥味在连年战乱中一点点脱去了,杨梦征则带着土腥味一直混到了今天。这是他们的不同之处,这不同,造成了民国十五年底他们之间的第一场公开的冲突。

    那时,吴佩孚委任张宗昌为讨贼联军司令,大举进攻国民军,从军事上看,冯焕章的国民军处于劣势,依附于国民军的陵城独立旅压力挺重。当时还是旅长的杨梦征昏了头,贴上了张宗昌,讨价还价要做师长。而他却清楚地看到,真理并不在张宗昌手里,却在冯焕章手里。冯焕章五原誓师,率部集体参加国民党,信奉了三民主义。而三民主义的小册子,他看过许多,真诚地认为它是救国救民之道,必能行之于天下。他劝杨梦征不要跟张宗昌跑,还劝杨梦征读读国民党人散发的这些小册子。杨梦征不干,逼着他们团向友军开火,他第一次耍了滑头,在向友军进攻前,派人送了信。杨梦征事后得知,拔出枪要毙他。他抓住了杨梦征的投机心里,侃侃而谈,纵论天下大势,预言:国民革命军将夺得天下,他们应该为避免了一场和真理的血战而庆幸。

    果然,此话被他言中,转眼问,张宗昌大败,杨梦征为了生存,不得不再次打起三民主义的旗帜。

    民国十九年,蒋、冯、阎开战,土腥味十足的杨梦征又按捺不住了,第二次反叛。他力劝无效,当即告假还乡,一去就是十个月,直到杨梦征再次意识到了选择上的错误,他才被接回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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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发表于 2014-3-20 10:01 |只看该作者
打那以后,杨梦征对他是高看一等了,可心中的猜忌和不信任却也是明摆着的。二十四年改编为新二十二军的时候,杨梦征提出两个职务让他挑:做副军长,或做三一二师师长,杨梦征自己却做了军长兼三一一师师长,他非但没让他做副军长兼师长,还在他选择了三一二师师长一职时,要把自己的侄子杨皖育派来当副师长。他一气之下,提出自己来做副师长,这才逼着杨梦征让了步,没派杨皖育到三一二师来。

    今夜,这鸡胜心肠的杨梦征总算完蛋了,他又一次背叛了自己的人格和良心,又一次看错了天下大势,稀里糊涂给自己描画了一副叛将、汉奸的脸孔,这是他自找的。他今夜打出他的旗号,决不是为了给他刷清脸上的油彩,而是为了新二十二军往昔的光荣和未来的光荣。

    吃夜宵的时候,他已不再想那个叫杨梦征的中将混蛋了,他要谋划的是如何完成马上就要开场的这幕流血的反正。

    杨皖育的态度不明。也许他会跟毕元奇走的,如果他和他手下的旅、团长们真死心塌地跟毕元奇一起投敌,他就把他们也一起干掉!这是没办法的事。他相信每一个有良心的爱国将领处在他今夜这个位置上,都会这样做的。

    门又敲响了,他开门一看,是那个矮小的卫兵。卫兵进门后,紧张地告诉他,毕元奇发现周浩不见了,正四处寻找。他不禁一怔,不祥的预感瞬时间潮水般漫上了心头。

    鹿死谁手,现在还很难说,也许——也许他会为这场反正付出身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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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发表于 2014-3-21 09:53 |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

天蒙蒙发亮的时候,东西两线的旅、团长们大都到齐了。副军长毕元奇赶到他房间,陪同他到楼下会议厅去。一下楼,他便看到:会议厅门口和走廊上站着十余个手枪营的卫兵,对过的休息室门口放着一张大桌子,桌上摆满了各种型号的手枪,走到桌前,毕元奇率先掏出手枪交给了守在桌边的卫兵,还对他解释说:这是听从了他的劝告,为了避免流血被迫采取的措施。他心下明白,没让毕元奇再说什么,也掏出了腰间的佩枪摔到

    了桌上。恰在这时,副官长许洪宝陪着三一一师副师长杨皖育走过来了,他们也逐一将手枪交给了卫兵。

    他想和杨皖育说点什么,摸摸他的底,可手刚搭到杨皖育肩头,只说了句“节哀”,毕元奇便跨进了会议厅的大门。会议厅里一片骚动之声,旅、团长们,军部的校极参谋、副官们纷纷起立立正。他只好放弃这无望的努力,也和许洪宝,杨皖育一起,鱼贯进入会议厅。

    手下三一二师的旅、团长们大都用困惑的眼光看着他,四八八旅旅长郭士文还向他捏了捏拳头。他只当没看见,径自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在紧挨着毕元奇和许洪宝的座位上坐下了。毕元奇打了个手势,屋里的人也坐下了。

    六张条案拼起来的大长桌前是两个师二十余个旅团军官,他们身后靠墙的两排椅子上安置着军部的参谋、副官,门口有握枪的卫兵,阵势对他十分不利。不说门口的卫兵,就是那些参谋、副官们怀里怕也揣着枪,只要桌前的旅、团长们敢反抗,他们正可以冲着反抗者的脑袋开火。还有一个不利的是,毕元奇手里攥着一份杨梦征亲自起草并签署的投降命令,只要这命令在与会者手中传阅一遍,他就无法假杨梦征之名而行事了,而杨皖育究竟作何打算,他又一点底也没有。

    很明显,这一切都是精心安排好的。

    毕元奇揭下军帽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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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发表于 2014-3-21 09:54 |只看该作者
诸位,在战局如此险恶之际,把你们从前沿召来,实在是迫不得已。你们大概都知道了,军长已于四小时前在这座楼的三楼上自杀殉国……”

    “毕副军长,是不是把军长自杀详情给诸位弟兄讲清楚点,免得大伙儿起疑。”

    他正经作色地提醒了一下。

    毕元奇向他笑了笑。

    “好!先向大家讲一讲军长自杀的情况。军长取此下策,莫说你们没想到,我这个副军长也没想到。今日,——唔,应该是昨日了,昨日晚,暂七十九军孙真如率全军部属在章河镇通电附逆,其后,新八十一军急电我军,声称被敌重创,无法驰援……”

    无论如何,他还是得干!他决不相信这一屋子的抗日军人都愿意做汉奸。三年,整整三年,他们新二十二军南北转进,浴血奋战,和日本人打红了眼,打出了深仇血恨,今日,让他们把这深仇血恨咽进肚里,他们一定不会答应的。他们当中必然有人要反抗,既然如此,他就应该带着他们拼一拼。

    毕元奇还在那里讲。

    “军长和我谈了许久,军长说,‘为了本城二十二万和平居民,为了给咱新二十二军留点种,仗不能再打下去了。,后来,他回到卧房起草了和日军讲和,接受改编的命令,自己签了字,也要我签字……”

    毕元奇终于摊牌了。

    “这就是军长的命令,白师长和杨副师长都看过了,他们也同意的。”

    毕元奇举着命令展示着,仿佛皇帝的御旨。

    命令一传到众人手里就罗嗦了!他不能等周浩了,如果命令被旅、团长们认可,周浩带人赶来,怕也无法挽回局面了,他把右手伸进口袋里,攥住了那把小号勃朗宁:

    “毕副军长,是不是把命令念一下?”

    毕元奇没上当,淡淡地道:

    “还是让众位传着看看吧!”

    毕元奇将命令递给了许洪宝,许洪宝越过他传给了他旁边311师的杨参谋长。杨参谋长刚接过命令,还未看上一眼,他一把把命令夺了过来,顺势用胳膊肘打倒了许洪宝,口袋里的勃朗宁掏出来,对准了毕元奇的脑门:

    “别动!’,

    一屋子的人全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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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发表于 2014-3-21 09:55 |只看该作者
门口的卫兵和靠墙坐着的参谋、副官们纷纷摸枪。他们摸枪的时候,白云森急速跳到了毕元奇身后,枪口抵到了毕元奇的后脑勺上。

    “命令他们放下武器!退出会议厅!”

    毕元奇也傻了,待他从惊恐中醒转过来后,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

    “退……退出去吧!”

    拔出了枪的卫兵和参谋、副官们慢吞吞往外退。七八个手里无枪的参谋、副官们坐着没动。

    他又是一声命令:

    “非三一二师、三一一师作战部队的军官,通通给我滚出去!”

    毕元奇再次挥了挥手。

    余下的参谋、副官们也退出去了。

    他这才松了口气,大声对不知所措的旅、团长们道:

    “弟兄们,命令是伪造的!姓毕的暗中勾结日本人,阴谋叛变附逆,杀死了军长,缴了我们的械,要逼我们去当汉奸,你们干么?”

    “不干!”

    四八八旅旅长郭士文第一个跳起来,往白云森身边冲,刚冲了没几步,窗外飞进一颗流弹,击中了他的肩头,他一个踉跄歪倒了。另一个赶来搀扶郭士文的副旅长也被击倒在地。

    手无寸铁的旅、团长们都缩起了头。

    毕元奇冷笑了:

    “白师长,不要这样么!我这不是在和大家商量么?不愿干的,可以回家,我并不勉强,再说,命令是军长下的,我也是执行军长的命令!”

    “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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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发表于 2014-3-21 09:55 |只看该作者
毕元奇想扭过头,他又用枪在他脑袋上点了一下,毕元奇不敢动了,嘴上却还在说:

    “白师长,我可不想流血,今日新二十二军自家火并,可是你造成的!这会议厅外的窗口、门口都是卫兵,你要是蛮干,这一屋子人可走不出去!”

    三一一师的一个老军官慌了神:

    “白师长,别这样,有话好商量!”

    坐在距他和毕元奇没多远的杨皖育却冷冷一笑:

    “你别管!我倒要看看这出戏如何收场!”

    他额上渗出了汗:

    “皖育,你也相信你那当军长的叔叔会下令让我们附逆么?”

    杨皖育脸色铁青:

    “我不知道!”

    完了。

    他不知咋的,食指一动,手中的勃朗宁就抠响了,面前的毕元奇一声惨叫,“扑通”栽倒在地。他顾不上去看毕元奇一眼,枪口一掉,对着歪倚在墙根的许洪宝又是两枪,而后,将枪口瞄向了自己的脑门:

    “既然你们他妈的都想认个日本爹,这场戏只好这么收场了……”

    不料,就在他要抠响这一枪的时候,杨皖育扑了过来,一头撞到他胸口上,将他手中的枪撞离了脑袋,继尔,夺下了他的枪。

    门外的卫兵们拥了进来,扭住了他。

    会议厅里一片混乱。

    杨皖育跳到桌上,冲着天花板放了一枪,厉声道:

    “军部手枪营什么时候姓毕了?住手!都给我住手!毕元奇,许洪宝谋害军长,伪造命令,图谋附逆,罪不容赦!谁敢动白师长一下,老子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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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发表于 2014-3-21 09:56 |只看该作者
杨皖育话音刚落,一声爆响,.窗外又飞进一粒子弹,击中了他的胳膊,他跳下桌子,捂着伤口,继续对卫兵们喊:

    “给我把参谋处、副官处的家伙们全抓起来!”

    拥入会议厅的卫兵们这才悟出了什么,放开了白云森,纷纷往门外冲。而这时周浩也带着两个连的卫兵扑进了楼。卫兵们在周浩的指挥下,当即全楼搜捕,将十八九个参谋、副官一一抓获。

    毕元奇、许洪宝的尸体被抬走了,医官给杨皖育、郭士文几人包扎好伤口,两个师的旅、团长们才各自取了佩枪,重在桌前坐下。混乱结束了,弥漫着血腥味的会议厅庄重肃穆。直到这时,白云森才悟到:他成功了。

    他和杨皖育在毕元奇、许洪宝坐过的位子上坐下,他让杨皖育说说下一步的打算。杨皖育不说,暗暗在桌下握了握他的手,要他说。他说了,声称,新八十一军西撤和暂七十九军附逆都是毕元奇和围城日伪军造出的谣言。目前,这两个军正在西部迂回,伺机向陵城靠拢,新二十二军应利用毕元奇擅自叛变造成的短暂和平,突破西线,挺进醉河,和新八十一军汇合,而后西渡黄河。他命令东线三一二师守军渐次后撤,一路抵抗,在三一一师打开西线缺口之后,随之突围。杨皖育也重金悬赏,令三一一师组织敢死队,在上午十时前打响突围之战。

    会议开了不到半小时,七时二十分,白云森宣布散会,两个师的旅团长们各返前沿。他和杨皖育留在军部,代行军长、副军长职。七时三十五分,散发着油墨气味的《新新日报》送到了,头版通栏标题醒目扎眼:

    “本城各界昨晚举行抗敌大会,杨将军梦征称云:陵城古都固若金汤,新二十二军誓与日寇殊死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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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发表于 2014-3-22 12:04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
把报纸拍放在桌上,白云森的眉头皱成了结,脸孔上的得意被忧郁的阴云遮掩了。他烦躁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通水,手扶桌沿站立起来,对正吊着受伤的胳膊在面前踱步的杨皖育喊:

    “看看这混账报纸吧!瞧军长说了些什么?到啥辰光了,还‘固若金汤’哩!”

    杨皖育摇头叹气:

    “唉!他玩这一套也不是一次了,谁想到他会栽在陵城呢?!这老爷子谁不唬?不到最后关头,他跟我这个亲侄子也不说实话的!”

    白云森抓着报纸挥着:

    “眼下你我咋向陵城父老交待呢?”

    “唉呀!嘴是两片皮么,咋翻不行?谁还会来找咱对证不成?我看还是甭在这上面烦心啦!”

    白云森把报纸揉成一团,摔到地下:

    “事到如今,想烦也烦不了了。军部必须马上撤到西关去,随主力部队突围,啥东西丢了都行,电台得带上,以便突围之后和长官部联系,你看呢?”

    杨皖育点点头:

    “我都听你的!”

    这回答是真诚的,就像他刚才在会议厅里对他的支持一样真诚。他受了些感动。心头油然升起了神圣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他既然敢把新二十二军从附逆投敌的道路上拉回来,也就该对全军弟兄负责到底,领着他们突出去。这是一着险棋,可他必须走。他不能像杨梦征那样不负责任,一忽儿“固若金汤”,一忽儿又在“金汤”上来一枪。他做什么事情都义无反顾,认准了,就一头扎到底。

    他揣摩,至少在眼下杨皖育是不会和他一争高下的,不说他比他大了十二三岁,名份上比他长一辈,就是单凭气魄,凭能力,凭胆量,这场即将开始的恶仗他也打不下来。

    他会听他的。

    他相信杨皖育的真诚。

    他和杨皖育商量了一下,叫来了周浩和两个师的参谋长,发布了几道命令,派三一一师杨参谋长到西池口落实突围战的最后准备。派三一二师刘参谋长火速与总商会联系,疏散医院中的伤病员。叫周浩派人把关在三楼上的那帮原军部的参谋、副官们押到西线的三一一师敢死队去,并明确下达了军部在九时前撤退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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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发表于 2014-3-22 12:04 |只看该作者
两个师参谋长匆匆走了,周浩也随即上了楼,安排撤退事宜。不一会儿,楼上楼下便乱作一团,“咚咚”的脚步声在天花板上擂鼓般地响,悬在半空中的吊灯也晃了起来。

    那帮倒霉的参谋、副官们被武装卫兵押到了院子里,有几个家伙冲着他所在房间的窗户大叫冤枉。他也知道这其中必有受了冤枉的,但时间紧迫,来不及一一审问甄别了。这不能怪他,只能怪战争的无情。

    他和杨皖育也忙活起来,收拾焚烧军部文件。

    这时,周浩又赶来报告:

    “白师长,姜师爷咋办?是不是还派四个弟兄用担架抬走?往日军长……”

    “抬吧!按往日办!”

    说话时,他头都没抬。

    “慢!”杨皖育把一叠燃着了的文件摔到地下,对白云森道:“这老僵尸留着何用?他和姓毕的是一个道上的!姓毕的向我劝降时,他也在一旁帮腔,尽讲什么‘扬州十日’、‘嘉定屠城’,硬说那命令是军长的意思!我看——”

    白云森点点头:

    “好!甭管他!日本人破城后,能活下来,算他的造化!”

    “这太便宜他了吧?他知道的可是太多了,只怕……”

    白云森一怔,想了想,走到杨皖育面前,从杨皖育的枪套里拔出手枪,取出多余的子弹,只留下一颗压进了枪膛。

    “杨副师长说的也是。把这个给姜师爷送去吧,就说是杨副师长赏他的。”

    “这……这……”

    周浩似乎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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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发表于 2014-3-22 12:05 |只看该作者
“这是为了军长,执行命令!”

    周浩看看白云森,怯怯地垂下了脑袋:

    “是!”

    杨皖育拍了拍周浩的肩头:

    “好!军长没白栽培你!记着,好生教教老僵尸咋着使枪,别他妈的浪费子弹,眼下子弹可精贵着哩!”

    周浩点点头,拿着杨皖育的手枪走了。

    一个卫兵又进来报告,说是李兰带着一个《新新日报》的女记者求见。

    白云森一昕李兰,脸孔上的阴云一下子消失了许多,顺手把几份机要文件装进军用皮包里,转身对卫兵道:

    “让她们进来!”

    李兰和《新新日报》记者傅薇一前一后进来了。李兰的眼泡红肿着,头发有些凌乱,步履沉重而迟钝。白云森想,她大概已经知晓了这座小白楼里发生的恶梦,也许还没从恶梦中醒来。

    李兰进门就扑到杨皖育面前:

    “二哥,受伤了?”

    杨皖育笑了笑:

    “我受伤不要紧,白师长没伤着就行!”

    李兰瞥了白云森一眼:

    “你们都在,我就放心了!方才楼下枪声乱响,我吓坏了,我要下去看,卫兵们不许。”

    傅薇随即问道:

    “听说毕副军长,许副官长暗杀了杨将军,施行兵变,是吗?”

    白云森反问道:

    “怎么,为这事来的?要把消息印到《新新日报》上吗?”

    李兰忙道:

    “不!不是!这事是我刚告诉她的。她原说好要到九丈崖前沿探访,昨晚,我也和舅舅说过的,可现在舅舅……”

    白云森点了点头:

    “这消息无论如何不能泄露出去!大敌当前,我们不能动摇军心,傅小姐你说呢?”

    “是的!”

    “为了不使陵城毁于战火,我军决定今日突围,九丈崖守军已奉命后撤,小姐无探访之必要了!”

    傅薇一惊,这才注意到了房间里的凌乱。

    “昨日在光明大戏院,军长不是还说:陵城古都固若金汤么,今天怎么又……”

    杨皖育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

    “军情瞬息万变!姓毕的一伙又勾结日军,战况恶化了……好了!好了!不说了,军事上的事,说了你们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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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发表于 2014-3-22 12:05 |只看该作者
白云森尽量和气地道:

    “杨副师长说得不错,情况恶化了,我们要马上突围,军部现在也要撤退,小姐还是回家安置一下吧!我军一走,鬼子就要进城了。”

    傅薇抿着嘴呆了一会儿,突然道:

    “白师长,杨副师长,我也随你们一起突围!”

    李兰兴奋得脸色绯红:

    “太好了,二哥!白师长!就带上她吧!这样,我又多了个伴!”

    杨皖育未置可否,只用眼睛盯着白云森看。

    白云森皱着眉头来回踱了几步,在傅薇面前站住了:

    “小姐,这很危险呵!如果……”

    “我不怕!”

    白云森终于点了头。

    “好吧,你就和李兰一起,随那几个女译电员一起走,几个女同胞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谢谢白师长!”

    “李兰,带她到三楼电台室去吧!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离队!还有,不要穿军装,你们是随军撤离的难民,不是军人!”

    李兰点点头,看了白云森一眼,说了句保重,随后带着傅薇出了门。

    两个女人刚走,桌上的电话响了,城北矿业学院的学生又打电话来,声言已组织了四百人的学生军,即刻要到小白楼请愿参战。白云森告诉他们军部已从小白楼撤出,要他们立即解散。他们还在电话里争辩,白云森不愿再听,“啪”的挂上了电话。

    刚挂上电话,周浩一声“报告”,又进来了:

    “白师长,杨副师长,姜师爷死了!”

    “哦?!”白云森怔了一下:“咋没听枪响?”

    杨皖育脸一黑:

    “莫不是你放跑了他?”

    周浩眼圈红红的:

    “不!不是!我……我走到他的房间,见……见他已睡死过去了,好像刚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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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发表于 2014-3-22 12:06 |只看该作者
周浩递上杨皖育的手枪,又把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捧到了白云森面前:

    “这是老师爷留下的。”

    “哦?!”

    白云森展开纸要看,杨皖育却说:

    “甭看了,这老僵尸不会留下什么好话的,咱们快收拾一下,准备走吧!”

    周浩眼中汪上了泪:

    “二位长官还是看看吧!这是……是为咱新二十二军留下的文告。”

    杨皖育不相信,挤到白云森身边看。

    果然,那是份《泣告全城各界民众书》。老师爷似乎拿出了一生考科举的看家本领,临终还做出了一篇绝好的文章,文章用笔不凡,一开头就气势磅礴地纵论天下大势,历数新二十二军抗日的光荣,而后,笔锋一转,谈到了艰难的陵城之役,谈到了新二十二军和陵城父老兄弟的骨肉之情,随之泣日:“身为华夏民族正义之师,降则大辱,虽生犹死;战则古城遭殃,生灵涂炭。新二十二军为求两全只得泣别父老,易地而战。”文告

    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写了几行蝇头小楷,那才是他简短的遗言,遗言说,他跟随军长半生,得其知遇之恩,未能报答,如今,也随军长去了。他既然不能救陵城二十二万生灵于水火倒悬,只得留下这一纸文告,对新二十二军的后继者或许有用。

    白云森和杨皖育都默然了。

    半晌,白云森才感叹道:

    “一个尽职尽忠的慕僚!”

    杨皖育刚点了下头,旋即又摇起了脑袋:

    “幕僚的时代毕竟他妈的结束了!”

    白云森把文告重新叠起来:

    “也是。军长糊涂,姜师爷也糊涂。”

    周浩脸上挂着泪,大胆地争辩道:

    “师爷不糊涂!他许是算准了我……我们要杀他,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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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发表于 2014-3-22 12:06 |只看该作者
白云森没作声,心头却恍惚骤然掠过一阵阴风,直觉着浑身发冷。不错,老师爷是明白人,也算是个正派的好人,死也死得干净,不拖累别人。这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的,也许他就做不到。

    拍了拍手里的文告,他转脸对杨皖育道:

    “我看,这文告还有用,咱们不能拍拍屁股就走,至少得和‘金汤’里的父老兄弟打个招呼嘛!”

    “是该这样!”

    白云森将文告上老师爷的简短遗言用刀子裁下来,把文告还给了周浩:

    “去,派人送到《新新日报》馆,让他们在报上登一下!”

    周浩抹掉脸上的泪,应了一声,拿着文告跑步出去了。

    八点多钟,在手枪营的护卫下,军部撤离了小白楼,矿业学院的学生们赶到小白楼时,小白楼已空无一人了,只有二楼和三楼的几个大房间里飘飞着文件的灰烬和丝丝缕缕青烟。没多久,城东城西同时响起了枪炮声,突围战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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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发表于 2014-3-24 09:15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章
情况比白云森预料的要糟,从上午九点多到下午四点,城西的三一一师两个旅近两千号人在机枪重炮的配合下,发起了三次集团冲锋,均未能突破日军防线,东线的三一二师边打边退,至下午三时左右陆续放弃了九丈崖、石角头,小季山几个险要的城防工事,缩入了城中,被迫据守城门、城墙与敌苦战。四时之后,白云森在做为临时军部的西关小学校里和杨皖育并两个师参谋长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停止西线的出击,扼守现有阵地,待夜幕落下来后再作新的努力。

    日军却并不善罢甘休,继续在东西两线发动攻击,七八架飞机和几十门大口径火炮毫无目标地对城里狂轰滥炸。繁华的皮市街和举人街化作了一片火海,巍巍耸立了八百七十余年的钟鼓楼被炸塌了半边;清朝同治年间建成的县道衙门被几颗重磅炸弹崩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倒的门楼;那座曾作为军部的小白楼也中弹变成了废墟。有些街区变得无法辨认了,坑洼不平的青石大道上四处都是瓦砾、砖石,残墙断垣。负责东、西两线联络的传令兵几次跑迷了路。

    日本人简直发了疯,他们似乎打定主意要把陵城从民国地图上抹掉,把城中的军民捶成肉泥。各处报来的消息都令人心惊肉跳:位于城市中央的博爱医院挨了十几发炮弹,未及疏散的重伤员大部死难,据目击者说,摊在着弹点上的伤病员们被炸得血肉横飞。残缺不全的胳膊、腿伴着弹片抛到了大街上。医院铁栅门的空档上嵌着血肉模糊的人头。一颗挂着粘膜的眼珠硬挤进了断垣的墙缝里。举人街上到处倒卧着尸体,向四处漫延扩张的大火已无人扑灭。许多人往光明大戏院方向拥,而光明大戏院已着了火,先进去的人正往外挤,戏院门口的大街上充斥着绝望的哀号。日军飞机一颗炸弹扔下来,便有几十上百人死亡。有些被吓昏了的人往死人堆里钻,往排水沟的臭水里钻。奉命引导疏散的百余个新二十二军士兵已无法控制这绝望导致的混乱了。

    古老的陵城在炮火硝烟中痛苦的挣扎着,呻吟着……

    白云森的心也在呻吟。几个小时前,他还没料到战争会进行到眼下这种地步,他原指望借和平的假象、借日军等待投降接洽时的松懈,一举突破日军防线,冲出城去。这样,不论是对新二十二军,还是对脚下这座古城,对城里的百姓,都是最好的出路,不料,竟失算了,日军早已想到了他前头,而且,因为上当进行了疯狂的报复。他无可奈何地把这座生他养他的古城,和二十二万民众推进了血火爆涌的地狱。

    听着那些报告,他真想哭,后来,他按捺不住了,睁着血红的眼珠对他们吼:

    “滚开,都滚开!既然走到这一步了,老子就要打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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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发表于 2014-3-24 09:16 |只看该作者
站在西关小学一幢校舍的房顶上用望远镜向烟火起处嘹望时,他力图说服自己。无论如何,他还是正确的,他的选择并没有错。即便整个陵城都被战争的铁拳打碎了,也没什么可怕,城池毁了,可以重建,而一个民族的精神崩溃了,一切便全完了。他做出这样痛苦的选择,决不仅仅是为了一个人的或一个军的荣辱,而是为了整个中华民族的尊严。老师爷不是和杨皖育谈起过史可法么?史可法就是他的榜样。当年的扬州,十日血雨飘过,只留下了清军的残暴恶名,扬州没从大地上滑走,史可法人亡魂存,光昭日月,为后世传诵。他没错,根本没错,就是蒋委员长也讲过焦土抗战的。无此决心,也就不会有抗战的最后胜利。

    自然,他并不希望陵城真的变成昔日的扬州,变成一片焦土。他得尽快突出去,让战火尽早在陵城熄灭。为了陵城,为了二十二万父老乡亲,夜间的突围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取得成功。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否成功他却说不准。天已朦胧黑了,日军攻击的炮火依然十分猛烈。安放在学校校长室的电话不停地响。几乎每一个电话都是告急报丧,东城墙北段危急,四八七旅一O九五团团长、团副相继阵亡,南段一。九四团已使上了大刀,团长重伤。三一二师副师长老赵捂着被打出的肚肠,嘶哑着嗓门向他哭诉,要求派兵增援。西边的三一一师情况也不妙,旅、团干部伤亡过半,从前沿阵地上抬下来的伤兵已排满了三大问校舍。

    他对着电话不断地吼叫,骂人,一味命令各部坚持,直到入夜以后,日军攻击的炮火渐渐平息下来,他才抓住时机,把城东三一二师的四八七旅悄悄调了过来,和三一一师合为一处,准备星夜出击。整个城东防线只留下了郭士文四八八旅残部三百多人掩护撤退。

    日军没再发动猛烈攻击,他揣摸,日军或许是认为此夜无法破城,才不那么迫不及待了。

    十一点四十分,四八七旅一千余人跑步赶到了西关小学,向他报到。与此同时,三一一师又一支五百人的敢死队组成了。一个个背负大刀,全副武装的敢死队员也云集到小学校的操场上。

    在几支火把的照耀下,他和杨皖育登上了操场前的砖石台,对分属于两个师的官兵们训话。

    白云森率先挥着胳膊喊:

    “弟兄们,同志们,我新二十二军生死存亡在此一战,这不是我白某人说的,是我们殉国的军长说的。军长为了不让我们做汉奸,被毕元奇一伙谋害了!我们为了军长,也得打好这一仗!弟兄们,对不对?”

    “对!”

    台下齐呼,气氛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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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发表于 2014-3-24 09:16 |只看该作者
“我们新二十二军是军长一手创建的,你们每个人身上都寄托着军长的希望,你们只有拼着性命,不怕流血,冲出重围,才是对军长最好的报答!你们活着,把新二十二军的军旗打下去,军长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我白云森就是死了,也有脸去见军长了!”

    他走下砖台,从一个敢死队员手里取过了一把大刀片,旋又走到台上,把大刀举过了头顶:

    “弟兄们,新二十二军就是靠它起家的!辛亥首义后,军长和我,就是用它铲了陵城巡防营,攻占了县道衙门!今儿个,我们还要用它去砍鬼子的脑袋!谁敢怯阵不前,本师长也用大刀剁他的头!记住,鱼死网破就在今夜,从本师长到你们诸位都得下定决心,不成功则成仁!举起枪来,跟我发誓:‘不成功,则成仁!”’

    “不成功,则成仁!”

    台下的士兵们举枪齐吼,其声如雷。

    “好!下面请杨副师长训话。”

    杨皖育愣了一下,嘴唇蠕动了半天,才缓缓开口道:

    “我没有多少话说了!该说的白师长大都说了。我们都是凡夫俗子,都不愿死,可是,鬼子逼着咱拼命的时候,咱也得拼!若是怕了,就多想想倒在徐州郊外,武昌城下的弟兄们吧,不说为了军长了,就是为了那些殉国的弟兄,咱们也不能充孬种!”

    “为殉难弟兄报仇!”

    有人跳出队列高喊。

    “为殉难弟兄报仇!”

    “一切为了军长!”

    “一切为了军长!”

    台下呼声又响成一片。

    待呼声平息下来之后,杨皖育又道:

    “我和白师长就率着军部跟在你们后面突围,你们都倒下了,我和白师长顶上去,哪怕我新二十二军全部打光,也不能……”

    响起了轰隆隆的爆炸声。两发炮弹落在东墙角,把小学校的围墙炸塌了一截。离爆炸点很近的一些弟兄及时卧下了。没人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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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发表于 2014-3-24 09:17 |只看该作者
杨皖育不说了,手一挥,命四八七旅和三一一师敢死队士兵们跑步出发,到西池口集结。

    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轰轰然响了起来,震得砖石台都索索发抖。没有月。惨淡的星光下,操场上那由一千五百多号官兵构成的巨蟒渐渐伸直了盘蜷的躯体,一段段跃出了校门,消溶在凄惨的黑暗中。

    是夜零时二十分,三一一师四八五旅开始向西南杨村方向佯攻。零时二十五分,白云森令三一一师敢死队、三一二师四八七旅汇合四八六旅由西池口向西北赵墟子一线强行突围。零时四十五分,在军部已准备撤离西关小学时,四八六旅旅长郭士文挂来了最后一个电话说:东城墙已被日军炮火炸塌多处,日军在轻重机枪的掩护下,从炸开的缺口突进城内,整个城东只有城门楼还在我军手中。最后,郭士文大喊了一声:“师长保重!”电话里便没了声音。

    白云森抓着话筒呆站了半天,眼中的泪水不知怎么就流了下来。

    他知道,郭士文这最后一声“师长保重”,实际上是临终遗言了,他苦心经营了许多年的四八八旅终于不存在了。他在新二十二军的一个可以托之以性命的忠实部下和他永别了。

    他疯狂地扯断了电话线,把话筒狠狠地摔在洋灰地上。

    杨皖育惶惑地问:

    “你……你是咋啦?”

    他这才察觉了自己的失态,脸上滚着泪,艰难地道:

    “四八八旅完了……”

    “这么说,鬼子进城了?”

    他点了点头。

    “快!上马,我们得快走!”

    新二十二军终于向苦难的陵城告别了。

    走出西关小学校门的时候,他骑在马上勒着缰绳,对着东方火光冲天的城池,对着那一片片残墙断垣,举起了沉重的手,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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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发表于 2014-3-25 09:39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章
马背上的世界恍恍惚惚,飘移不定。掩映在夜色中的残败城墙方才还在火光中闪现着,转眼间便不见了。宽阔的城门洞子在他策马穿过时还巍巍然立着,仿佛能立上一千年似的,出了城,跃上一个土丘回头再看时,门楼子已塌下了半截。炮火震撼着大地,急剧改变着眼前的一切,使他对自己置身的世界产生了深刻的怀疑,生死有命,今夜,他和手下弟兄的一切都得由上天安排了。

    枪声、炮声不绝于耳。一团团炽自的火光在他身后的黑暗中爆闪。夜幕被火光撕成了无数碎片,在喧闹滚沸的天地间飘浮。他有了一种飘起来的感觉,似乎鞍下骑着的不是一匹马,而是一股被炮火造出的强大气浪。

    根本听不到马蹄声。激烈的枪声、炮声把马蹄声盖住了。他只凭手上的缰绳和身体的剧烈颠簸、摇晃,才判定出自己还在马上,自己的马还在跑着。道路两边和身边不远处的旷野上,突围出来的士兵们也在跑,黑压压一片。有的一边跑,一边回头放枪。各部建制被突围时的炮火打乱了,在旷野上流淌的人群溃不成军。

    他勒住缰绳,马嘶鸣起来,在道路上打旋:

    “杨副师长!杨副师长!”

    他吼着,四下望着,却找不到杨皖育的影子,身边除了手枪营押运电台的周浩和十几个卫兵,几乎看不到军部的人了。

    周浩勒住马说:

    “杨副师长可能带着军部的一些人,在前面!”

    “去追他,叫他命令各部到赵墟子集结,另外,马上组织收容队沿途收容掉队弟兄!告诉他,我到后面看看,敦促后面的人跟上来!”

    “白师长,这太危险,我也随你去!”

    周浩说罢,命令身边的一个卫兵去追杨皖育,自己掉过马头,策马奔到了白云森面前,和白云森一起,又往回走。

    一路上到处倒卧着尸体和伤兵,离城越近,尸体和伤兵越多,黄泥路面被炸得四处是坑,路两边的许多刺槐被连根掀倒了。炮火还没停息,从城边的一个小山坡上飞出的炸弹呼啸着,不时地落在道路两旁,把许多簇拥在一起拼命奔突的士兵们炸得血肉横飞。一阵阵硝烟掠过,弥漫的硝烟中充斥着飞扬的尘土和浓烈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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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发表于 2014-3-25 09:40 |只看该作者
他心中一阵悲戚,这才进一步明白了什么叫焦土抗战。陵城已变成焦土了,眼下事情更简单,只要他被一颗炸弹炸飞,那么,他也就成了这马蹄下的一片焦土,也就抗战到底了。

    他顾不得沿途的伤兵和死难者,一路往回赶,他知道这很险,却又不能不这样做。今夜这惨烈的一幕是他一手制造的,他又代行军长之职,如果他只顾自己逃命,定会被弟兄们耻笑的,日后怕也难以统领全军。不知咋的,在西关小学操场上对着弟兄们训话时,他觉着新二十二军已完全掌握在他手里了。他讲杨梦征时,就不由地扯到了自己。其实,这也不错,当年攻占县道衙门时,他确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头里的,当时他才十六岁。

    新二十二军是他和杨梦征共同缔造的,现在,杨梦征归天了,他做军长是理所当然的。

    到了方才越过的那个小土坡时,周浩先勒住了马,不让他再往前走了。他揣摸着日本人大概已进了城,再往前去也无意义了,这才翻身下马,拦住一群正走过来的溃兵:

    “哪部分的?”

    一个脸上嵌着大疤的士兵道:

    “三一一师四八五旅的!”

    他惊喜地问:

    “打杨村的佯攻部队?”

    “是的!一O九一团!”

    “知道你们旅冲出多少人么?”

    “冲出不少,快两点的时候,传令兵送信来,要我们随四八六旅向这方向打,我们就打出来了。”

    “好!好!快跟上队伍,到赵墟子集合!”

    “是!长官!”

    溃兵们的身影刚消失,土坡下又涌来了一帮人。他近前一看,见是李兰、傅薇和军部的几个译电员。她们身前身后拥着手枪营的七八个卫兵,几个卫兵抬着担架。

    他扑过去,拉住了李兰的手:

    “怎么样?没伤着吧?”

    “没……没!就是……就是傅薇的脚脖子崴了,喏,他们架着哩!”

    “哦!我安排!你上我的马!快!早就叫你跟我走,你不听!”

    李兰抽抽嗒嗒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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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发表于 2014-3-25 09:40 |只看该作者
他扶着李兰上了马,回转身,用马鞭指着担架问:

    “抬的什么人?”

    一个抬担架的卫兵道:

    “军长!”

    “什么军长?”

    “就……就是杨军长哇!是周营长让我们抬的!”

    周浩三脚两步走到他面前:

    “哦,是我让抬的!”

    他猛然举起手上的马鞭,想狠狠给周浩一鞭子,可鞭子举到半空中又落下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抬着个死人!”

    “可……可军长……”

    他不理睬周浩,马鞭指着身边一个担架兵的鼻子命令道:

    “把尸体放下,把傅小姐抬上去!”

    抬担架的卫兵们顺从地放下了担架,一人抱头,一人提脚,要把杨梦征的尸体往路边的一个炮弹坑抬。

    周浩愣了一下,突然“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了:

    “白师长,我求求你!你可不能这么狠心扔下咱军长!”

    刚刚在马背上坐定的李兰也喊:

    “云森,你……你不能……”

    白云森根本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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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发表于 2014-3-25 09:41 |只看该作者
“活人重要,还是死人重要?这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么!军长爱兵,你们是知道的,就是军长活着,他也会同意我这样做!”

    周浩仰起脸,睁着血红的眼睛:

    “傅小姐不是兵!”

    傅薇挣开搀扶她的卫兵扑过来:

    “白师长,我能走!你……你就叫他们抬……抬军长吧!”

    白云森对傅薇道:

    “你在我这里,我就要对你负责!这事与你无关,你不要管!”

    说这话时,他真恨,恨杨梦征,也恨周浩,恨面前这一切人。他们不知道,这个叫杨梦征的老家伙差一点就把新二十二军毁了!而他又不好告诉他们,至少在完全摆脱日军的威胁之前,不能告诉他们。更可恨的是,死了的杨梦征竟还有这么大的感召力和影响力!难道他这一辈子都得生存在杨梦征的阴影下不成?就冲着这一点,他也不能再把这块可怕而又可恶的臭肉抬到赵墟子去。

    “不要再哕嗦了,把傅小姐抬上担架,跑步前进!”

    他推开周浩,翻身上了马,搂住了马上的李兰。

    李兰在哭。

    几个卫兵硬把傅薇抬上了担架。

    杨梦征的尸体被放进了弹坑,一个卫兵把他身上滑落的布单重新拉好了,准备爬上来。

    他默默望着这一切,狠下心,又一次命令自己记住,杨梦征死了!死了死了死了!从此,新二十二军将不再姓杨了。

    不料,就在他掉转马头,准备上路的时候,周浩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弹坑边,跳下弹坑,抱起了杨梦征的尸体。

    “周浩,你干什么?”

    周浩把杨梦征的尸体搭到了马背上:

    “我……我把军长驮回去!”

    他无话可说了,恨恨地看了周浩一眼,在马屁股上狠抽了一鞭,策马跃上了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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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发表于 2014-3-25 09:42 |只看该作者
这或许是命——他命中注定甩不脱那个叫杨梦征的老家伙。老家伙虽然死了,阴魂却久久不散,他为了民族正气,又不得不借用他可恶的名字,又不得不把一个个辉煌的光圈套在他脖子上。这样做,虽促成了他今夜的成功,却也埋下了他日后的危机,脱险之后如不尽早把一切公之于众,并上报长官部,只怕日后的新二十二军还会姓杨的。身为三一一师副师长的杨皖育势必要借这老家伙的阴魂和影响,把新二十二军玩之于股掌。

    事情没有完结,他得赶在杨皖育前面和自己信得过的部下们密商,尽快披露事情真相,让新二十二军的幸存者们都知道杨梦征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怕他们不信,他手里掌握着这个中将军长叛变投敌的确证。

    也许还得流点血。也许同样知道事情真相的杨皖育会阻止他把这一切讲出来。也许他的三一二师和杨皖育的三一一师会火并一场。

    他不禁打了个冷战,迫使自己停止了这充斥着血腥味的思索。

    在这悲壮的突围中,倒下的弟兄难道还不够多么,自己在小白楼的会议厅里大难不死,活到了现在,难道还不够么?他还有什么理由再挑起一场自家弟兄的内部火并呢!不管怎么说,杨皖育是无可指责的,他在决定新二十二军命运的关键时刻站到了他这边,拼命帮他定下了大局。

    他不能把他作为假设的对手。

    天朦朦亮的时候,他在紧靠着界山的季庄子追上了杨皖育和487旅的主力部队,杨皖育高兴地告诉他,新二十二军三个旅至少有两千余人突出了重围。

    他却很难过,跳下马时,淡淡地说了句:

    “那就是说还有两千号弟兄完了?”

    “是这样,可突围成功了!”

    “代价太大了!”

    东方那片青烟缭绕的焦土上,一轮滴血的太阳正在升起。那火红的一团变了形,像刚被刺刀挑开的胸膛,血腥的阳光进溅得他们一脸一身。

    “代价太大了!”

    他又咕噜了一句,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杨皖育,也不知是愧疚,还是艾怨。

    太阳升起的地方依然响着零零星星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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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发表于 2014-3-26 11:14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三章
这村落名字很怪,叫蛤蟆尿。

    村落不大,统共百十户人家,坐落在界山深处一个叫簸箕峪的山包包上。簸箕峪的山名地图上是有的,蛤蟆尿的村名却没有。杨皖育找到村中一个白须长者询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那白须长者说,打从老祖宗那阵子就叫蛤蟆尿了,如今还这么叫,地图上为啥偏没这泡尿,那得问画图的人。长者为偌大的一泡尿没能尿上官家的地图而愤愤不平,又是打躬又是作揖,恳求杨皖育出山后,申报官家,在地图上给他们添上。杨皖育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甩开了长者。不料,没屁大的工夫,那长者又在几个长袍瓜皮帽的簇拥下,气喘不歇地赶到军部驻扎的山神庙,口口声声要找方才那个白脸长官说话。杨皖育躲不掉,只得接见。长者和那帮长袍瓜皮帽们说是新二十二军的士兵们抢他们的粮食,要求白脸长官作主。长者引经据典,大讲正义之师爱民保民的古训,杨皖育便和他们讲抗日救国要有力出力,有粮出粮的道理。双方争执不下,后来,杨皖育火了,拉过几个受伤的士兵,又指着自己吊起的胳膊对他们吼:“我们抗日保民,身上钻了这么多窟窿,眼下没办法,才借你们一点粮食,再罗嗦,枪毙!”直到杨皖育拔出了手枪,长者和瓜皮帽们才认可了抗日救国的道理,乖乖退走了。他们走后,杨皖育想想觉着不妥,又交待手下的一个军需副官付点钱给村民们。

    这是吃晚饭前的事。

    吃过晚饭,杨皖育的心绪便烦躁不安了,他总觉着这地方不吉利,偌好的一个村落,为甚偏叫蛤蟆尿?难道好不容易才从陵城突出来的弟兄们又要泡到这滩尿里不成?昨天上午九点多赶到赵墟子时,他原想按计划在赵墟子住下来,休整一天。白云森不同意,说是占领了陵城的日军随时有可能追上来。白云森不容他多说,命令陆续到齐的部队疾速往这里撤,赵墟子只留下了一个收容队。到了这里,白云森的影子便寻不着了,连吃晚饭时都没见着他。白云森先说去敦促修复电台——电台在突围途中摔坏了,这他是知道的,后来,电台没修好,白云森人也不见了。他真怀疑白云森是不是掉在这滩尿里溺死了。

    做军长的叔叔死了,一棵大树倒了,未来的新二十二军何去何从委实是个问题。昔日叔叔和白云森的不和,他是清楚的,现在,对白云森的一举一动,他不能不多个心眼。白云森确是值得怀疑:他急于修复电台,想向长官部和中央禀报什么?如果仅仅是急于表功,那倒无所谓,如果……他真不敢想下去。

    看来,叔叔的死,并没有消除他们之间的怨恨。突围途中的事情,他已听周浩说了。白云森要遗弃的决不仅仅是叔叔的尸体.恐怕还有叔叔的一世英名。如斯,一场新的混乱就在所难免,而新二十二军的两千多号幸存者们再也经不起新的混乱了。

    他得向白云森说明这一点。

    山神庙里燃着几盏明亮的粗芯油灯,烟蛾子在扑闪的火光中乱飞,他的脸膛被映得彤亮,心里却阴阴的。那不祥的预感像庙门外沉沉的夜幕,总也撩拨不开。快九点的时候,他想起了表妹李兰,叫李兰到村落里去找白云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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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6 11:15 |只看该作者
李兰刚走,手枪营营长周浩便匆匆跑来了,他当即从周浩脸上看出了那不祥的征兆。

    果然,周浩进门便报丧:

    “杨副师长,怕要出事!”

    “哦?!”

    他心里“格登”跳了一下。

    “白云森已和三一二师的几个旅、团长密商,说是军长……”

    周浩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明白了,挥挥手,让庙堂里的卫兵和闲杂人员退下。

    “好!说吧!别躲躲闪闪的了!”

    他在香案前的椅子上坐下来,也叫周浩坐下。

    周浩不坐:

    “杨副师长,白云森说咱军长确是下过一道投降命令,他要把命令公之于众。”

    “听谁说的?”

    “方才三一二师刘团长说的,您知道的,刘团长和我是一拜的兄弟。刘团长嘱我小心,说是要出乱子。”

    他怔了一下,苦苦一笑:

    “说军长下令投降你信么?”

    周浩摇摇头:

    “我不信,咱军长不是那号人!”

    “如果人家拿出什么凭据呢,比如说,真的弄出了一纸投降命令?”

    “那也不信!我只信咱军长!命令能假造,咱军长不能假造!我周浩鞍前马后跟了军长这么多年,能不知道他么?”

    他真感动,站起来,握住周浩的手:

    “好兄弟,若是两个师的旅、团长们都像你这样了解军长,这乱子就出不了了!新二十二军的军旗就能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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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6 11:16 |只看该作者
周浩也动了感情,按着腰间的枪盒说:

    “我看姓白的没安好心!这狗操的想踩着军长往上爬,他对刘团长说过:从今开始新二十二军不姓杨了!不姓杨姓啥?姓白么?就冲着他这忘恩负义的德性,也配做军长么?婊子养的,我……”

    他打了个手势,截断了周浩的话头:

    “别瞎说,情况还没弄明白哩!”

    “还有啥不明白的?刘团长是我一拜的二哥,从不说假话,我看,为军长,咱得敲掉这个姓白的!杨大哥,只要你点一下头,我今夜就动手!”

    他怔了一下,突然变了脸,拍案喝道:

    “都瞎扯些什么!白师长即便真的想当军长,也不犯死罪!没有他,咱能突得出来么?”

    “可……可是,他说军长……”

    周浩脸上的肌肉抽颤着,脸色很难看。

    他重又握住周浩的手,长长叹了口气:

    “好兄弟!你对军长的情义,我杨皖育知道!可军长毕竟殉国了,新二十二军的军旗还要打下去!在这种情势下,咱们不能再挑起一场流血内讧呀!”

    周浩眼里汪上了泪:

    “杨大哥,你……你心肠太软了,内讧不是咱要挑的,是人家要挑的,你不动手,人家就要动手,日后只怕你这个副师长也要栽在人家手里!人家连军长的尸身都不要,还会要你么?!杨大哥,你三思!”

    他扶着周浩的肩头:

    “我想过了,新二十二军能留下这点种,多亏了白师长,新二十二军可以没有我,却不能没有白云森!”

    周浩睁着血红的眼睛瞪着他:

    “你……你再说一遍?!你……你还姓杨么?!还是杨梦征的亲侄子么?”

    “周营长,不要放肆!”

    “你说!”

    他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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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6 11:16 |只看该作者
周浩怔了半天,突然阴阴地笑了起来:

    “或许军长真的下过投降命令吧?”

    这神态,这诘问把他激怒了,他抬手打了周浩一个耳光:

    “混账!军长愿意投降当汉奸还会自杀么?他是被逼死的!是为了你我,为了新二十二军,被人家逼死的!”

    周浩凝目低吼:

    “军长为咱们而死,咱们又他妈的为军长做了些啥?军长死了,还要被人骂为汉奸,这他娘的有天理么?!”

    他摇了摇头,木然地张合着嘴唇:

    “白师长不会这样做!不会的!我去和他说,他会听的。这样做对他,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他是明白人。”

    “如果他狗日的不听呢?”

    “那,我也做到仁至义尽了,真出了什么事,我就管不了了。”

    周浩脸一绷:

    “好!有你杨大哥这句话就行了!日后,谁做军长我管不了,可谁他妈的敢败坏杨梦征军长的名声,老子用盒子枪和他说话!”

    周浩说毕,靴跟响亮地一碰,向他敬了个礼,转过身子,“咔嚓、咔嚓”,有声有色地走了。

    他目送着周浩的背影,直到他走出了大门,走下了庙前的台阶,才缓缓转过脸,去看香案上的油灯。

    灯蛾子依然在火光中扑闪着,香案上布满星星点点的焦黑,像趴着许多苍蝇。跃动的灯火把他的身影压到了地上,长长的一条,显得柔弱无力。

    他不禁对自己的孤影产生了深深的爱恋和凄怜。

    “蛤蟆尿,该死的蛤蟆尿!”

    他自语着,眼圈潮湿起来。

    发现自己的柔弱是桩痛苦的事情,而这发现偏又来得太晚了,这更加剧了发现者的痛苦。叔叔活着的时候,他从没感到自己无能。他的能力太大了,路子太顺了,二十二岁做团副,二十四岁做团长,二十八岁行一旅之令,三十四岁就穿上了少将军装,以副师长的名义,使着师长的权柄。新二十二军上上下下,一片奉承之声,好像他杨皖育天生就是个将才,是天上的什么星宿下凡似的。他被大树底下的那帮猴狲们捧昏了头,便真以为自己很了不得,少将副师长当得毫不羞惭。如今,大树倒了,他得靠自身的力量在风雨中搏击了,这才发现,自己是那么不堪一击;这才知道,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是依附在叔叔这棵大树上的。大树倒下的时候,他的那部分生命也无可奈何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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