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换到宽版
北斗六星!·百事通·查看新帖·设为首页·手机版

北斗六星网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北斗六星网 情感休闲 抗战军魂 【抗战小说】 虎贲万岁
楼主: 失败的匈奴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抗战小说】 虎贲万岁 [复制链接]

91
发表于 2014-1-1 10:16 |只看该作者

第四十七章通信兵和工兵都打得顶好
  随了高子日副团长在这正面作战的,约有两个排。他们一半是一营老底子,一半是新并的杂兵。在街两面的废墟上,利用着砖堆墙基,炮弹打的弹坑,分布了许多据点。自二十七日下午以来,我们已成了人自为战的局面,虽是每个据点,都只有两三个弟兄,但大家都发挥了最崇高的武德,若是没有命令转移,都和阵地同尽。而且五十七师的人,训练有素,几个据点,由一个班长联络依然进退自如。随了两排人在一处的,有三名通信兵,是由班长王兆和统率着。因为阵地时时都有变动,电话线也就要时时重新装架。高副团长到了西围墙向西的一段时,第一营和第三营的电话,就已经中断。

  第三营残部这时扼守在城的东北角坐楼后街。由中山东路北去,很要经过几条街巷。高子日就命令王兆和赶快向那方面架线,王班长率了三名通信兵,立刻前往,所经过的几条街巷,全是没有什么掩蔽的,而且架电线的人,爬高下低,根本也不能找什么掩蔽。三位通信兵,一个背了一圈电线,两个拿着斧子叉子,王班长拿了一支步枪,在前面引路。他们是和我们的防线列成平行线向前走的。每一尺路,都是敌人的目标。王班长一点畏惧没有,挨着没有倒塌干净的民房,悄悄地走,三个弟兄,跟随在后。遇到房屋倒了的废墟,四个人一串,就在地上爬行。最前一个兄弟牵着线,后面两个弟兄将线在墙基上高土堆下一面爬,一面牵顺。
  可是遇到十字路口,就是个难关,敌人都是在东面用机关枪封锁着的。这时王班长就由人家矮墙底下,迫近了敌人,用手榴弹去袭击。手榴弹轰然一声响,三名弟兄赶快地就跑过这个街口,随后,王班长才由巷子这边民房,跳到院子那边民房去。这样闯过两道关口,又遇到一排没有倒下的民房。这民房的高墙里,正隐伏了一股敌人,他俯瞰着面前一片废墟,用步枪射击。王班长只好又伏在前面,爬行引路。这废墟上,虽然有高的土堆,低的弹坑,可以隐蔽。可是在高墙上俯瞰着的敌人,却把这情形看得清楚。他们几排枪射来,三名弟兄都已阵亡。所幸背电线圈的弟兄,负伤爬过了废墟才死去。
  王班长就凭一个人继续前进,牵线架线,侦察敌人,完全自己来做。到了烈士祠口,到三营的碉堡据点,只有大半条巷子,也就把断线最后的一段接住。腿上原来被子弹擦破了一块,并不曾理会。这时就藏在一堵砖墙下,把腿上的伤露出来将裹腿撕下了一截,把伤口扎住。扎完之后,正待起身向第三营指挥所走去。忽然一阵步枪响,十几粒子弹打得砖石碎墙乱飞。这里由东向北的两条巷口,都斜对了砖墙,听听枪声,正好由那两面飞来。回去的那条路,是废墟一片,由高民房上的敌人监视着的。自己这么一位通讯排班长,竟是让敌人包围了。
  他沉着地想了一想,向西的后面,是否有敌人,那不得而知。但重重叠叠的倒塌民房,路极不好走,也许绕出掩蔽,随处可以遭遇到高房上敌人的射击。只有刚才来的一条路,是自己熟识的,证明敌人隔着远。于是立刻下了决心,在原路回去。听了一会儿枪声,北巷口的敌人还少,就掉转身来,爬在向东的墙脚下,对那边敌人还击了两枪,也不管那边敌人怎样扑过来,立刻奔到向北的墙角,向北巷口抛出一枚手榴弹。这墙只有三四尺高,伸头一看,有七八名敌人,正向后面藏躲。他接着又丢出一枚手榴弹,向敌人来个追击姿态。好在这墙角是挡住了东边巷口的,趁了这两面人不能夹击的时候,就跳出墙来。面前这巷子一段,是敌人射击的死角,正好脱身,沿了墙脚,就向南走。走出去六七十公尺,两边倒坍的房子,断墙夹立,巷子的形式依然存在,他就藏在东边弹坑里放一枪,又爬到西边墙角上放一枪,来回地放,来回地节节向后退。
  敌人不知道王班长一路有多少人,不但不敢追击,反是让他击毙了六七个人。连他那两枚手榴弹所炸毙的,已经死了十几个人了。王兆和退到了一堆残破的民房面前,还有七八家是相连的,都在废墟的西面。他想着这是正好的一个脱身所在,就在那些破屋子里向西钻,直钻到我们的碉堡后面来,再由中山东路西段,回到西围墙巷口向高子日副团长复命。他在覆廓里面,报告这一场战斗经过,驻守前线的官兵听了,没有一个不感动兴奋的。
  那时,已到二十九日的十三点钟了。西城还有城墙上作战,北城在中山路北段,也没有多大变动。这时工兵连第一连排长王封华带了两班工兵,向东门来增援,就在大高山巷西围墙之间一段覆廓里做预备队。高子日因接着第三营指挥所的电话,敌人一股约五六十人占据了坐楼后街一所砖墙民房,作为前进据点,我们的左翼受到很大的威胁,而且步枪机枪都打不到他们。高副团长就命令王排长带这两班人上去,把这股敌人消灭掉。
  王封华接受了命令,就带了这两班弟兄由高山巷北进。这两班人实际上只有十九个人,有十一支步枪,其余的是刀矛。不过每人都配给了三枚手榴弹。王封华因昨晚还在这一带补筑工事,对于敌人已经突入城垣以后的地形,还相当熟悉。他丢了街巷不走,一人当先带了十八名弟兄,完全由那倒塌了的房屋里面钻着走。他有时候向北,有时候又倒转来向南,总是在屋架子下,或者在断墙下面走,一点形迹不露。
  到了坐楼后街,正有一排残房着火,趁了火势不大,他由火焰缝隙里向北猛进,穿过了一排屋架,走到百子巷。这巷是靠东北角城墙基的,算是绕到那砖房敌人的后面了。他将部下停留在砖瓦堆下,自己爬上一幢房子的屋脊侦察敌情。见那所砖墙屋子,正在百公尺附近的西南。屋顶是塌下去了,四周的墙,高的有两丈,矮的也有七八尺,竟像一座小城。端详了一会儿,看出了这房是自西朝东的,占着两条巷子,估计情形,必有一个后门朝西。这就溜下屋来,把两班人分开,七个人带七支枪攻后门,其余的人带四支枪去扼住前门,自己负责迂回攻前门的任务。教攻后门的弟兄在离后门三四十公尺外找着掩蔽,分两边据守,用七支步枪交叉着封锁后门,只管吸引着敌人射击。敌人不逃走,不理他,敌人若逃走,就用手榴弹追击。吩咐已毕,告诉一位刘班长向面前这条石板路面爬行向西南,见一堵没倒的砖墙,就是目的地。
  于是自己带了十二名弟兄,又顺了一带残房,由东南迂回前进,由一家烧光了的屋基后面,钻破墙进去,就看到对面一幢砖墙屋子,关着两扇黑漆大门。但听步枪啪啪作响,敌人已在后门作战了。他就指挥了四名有步枪的弟兄,隐伏在墙的南北两角。自己带了八名弟兄,各拿起手榴弹,由低墙所在,抛了进去。弟兄们是约好了的,一举手投弹,大家齐声喊杀。十几枚手榴弹,同时抛进这屋子,那威力自然不小。在屋子里的敌人,没有想到突然弹从天落。果然手忙脚乱,有的被炸毙,有的被的倒下来,压在砖瓦木梁下面。少数没有死伤的,分两路向前后夺门而出。鬼子出门,步枪就连续地射击,一个没有让他逃脱。王封华还怕里面有敌人藏躲着,自己拿了步枪在先,带着弟兄们涌进大门去搜索。及至到了门里,见由前到后,两进屋子全已倒塌,在屋子里的敌人,全变成了砖瓦堆缝里的尸体。弟兄们在后门里,把外面做牵制战的弟兄叫应了,就在积尸和砖瓦堆中间会合。
  这一战,前门弟兄阵亡了三人,后门阵亡二人,五十名敌兵,却被歼灭无遗。在二十九日这一页战史里,实在是场伟大的胜利,因为作战的仅是十九名工兵而已。

使用道具 举报

92
发表于 2014-1-1 10:16 |只看该作者
第四十八章看到巨幅电影广告
  在这种无人不战,无战不勇的情形下,敌人每走一条街,每占一幢屋的时候,都必须把人血付出很大的代价。

  到了下午三点钟,敌人就不得不变更战术。他一面用山炮向城中心轮流不息地发射烧夷弹,一面用汽油浇在残存的民房上,四处放火。我们在民房周围布防的士兵,固然站立不住,就是在街心的碉堡里,或覆廓的据守官兵,也被火炙烟熏,感到作战困难。在北城的敌人,占在上风,顺风放火,烧一截路,就进攻一截路,自是占着便宜。在东城敌人占在下风,放火就会烧着自己。但他不在我们阵线前面烧,把烧夷弹发射到我们阵线后面,还是把我们最前线的守军,放在火头的下风。我们的军队,一面作战,一面扑火。敌机二十多架,却又在城区上空轮流轰炸,扫射。救火的人也是无法努力,敌人攻势的主力,依然放在东南角,也就以东南角的火势最大。根本无所谓火头,大火接着小火,旧火增加了新火,守军面前,四周全是火焰围绕。敌人的枪炮弹,穿着火网,向我们阵地上发射。紫黑色的焰里,更增加青白的惨光。
  第一六九团柴团长和高副团长,都据守在最前一线的碉堡里,团长以下,自也没有一个人肯后退,因为烧夷弹烧着的民房,是在阵地后面,我们送子弹送水饭的输送兵也必须在火焰里钻了过来,也加上了一种困难。我们守着民房的官兵,就挑着前后都有掩蔽的所在隐伏着,前面靠了墙或砖堆,挡住敌人的枪炮,后面也靠了这些东西挡住火头。于是全线每个官兵,都在火炮空袭三面夹攻之下作战。
  敌人每当火焰稀薄的地方冲过来,我们的官兵就跳起来用刺刀或刀矛和他肉搏。敌人真不会想到,在这样恶劣环境下,我们还是死守。他们不但不和我们肉搏,却退了转去,找着掩蔽物,伸出手来,向我们伸个大拇指。接着又摇了几摇手,那意思说:“你们实在英勇,可是这并没有希望,不要打了。”但我们的官兵,有手榴弹的就回敬他手榴弹,没有手榴弹,就回敬他一块大石头。
  敌人这又变更了战术了,在火焰猛烈的地方,火焰由西向东,料我无守兵,他也冲不过来。对火焰稀薄的地方,却用迫击炮重机枪密集射击。在每一座碉堡前,他们至少有一门平射炮向我轰击。到了晚上十时,东城残余的房屋,完全烧光。弟兄们始终没退,也都随阵地牺牲了,我们在中山东路的碉堡和覆廓,也让平射炮轰击得破碎分离,高副团长虽然还据守西围墙那一段覆廓里,可是一看左右民房,全部烧光,墙壁也铲平,横亘的阵线,已不存在,只好又向后移挪了一截路,移到高山巷口。这时电话线又已断了,通讯兵虽在火网里抢着架线,而这里的情形,还必须向师长报告。
  程坚忍和高子日商量好了,自己由据点上回师部去。他走在路上,又觉得和白天的情形不同了。睁眼一看,无处不是火焰,各处的火焰,在半空里纠缠在一处,像是红紫色纤维织成的庞大网罗,密密地罩住了天空。除这网罗以外,什么也不看见。网罗之下,血色的火光,涌出了无数的峰头,照耀着败墙颓壁,完全涂抹了血色。这样的寒夜,人身上不感到一点寒冷,反是有阵阵的热气,由上风头向人脸上身上扑了来。屋子烧着焦糊气味,炮火放的硫磺烟味,随着燥热的风,格外浓重。至于枪炮声呢,自二十七日下午到现在,三天三夜,根本没有一秒钟的停息。这时除了那潮水般的声音,聒噪得两耳里什么都听不到以外,而炮弹的猛烈爆炸,时时在附近发作,总是红光一闪,震得人身一跳。那更近的弹着点,带了沙石热气的旋风,就把人猛地一扑,把人扑到地上。
  他走到兴街口,蛇行了若干次,跳了若干次,跌倒了若干次,只得钻进了覆廓,顺了覆廓向前。在覆廓中段,遇到了李参谋。见他手上拿了一卷报纸,因问哪里来的,他道:“今天下午三四点钟,我们的飞机丢下来的。”
  程坚忍道:“就是报纸一样吗?”
  李参谋道:“还有棉絮包的十二包子弹,大概有八千多发。”
  程坚忍道:“八千多发?那……”
  李参谋道:“我们希望明天再送来。可惜有几包丢到敌人阵地里去了。”
  程坚忍道:“报上说些什么?”
  李参谋道:“那倒是很够人兴奋的。五十七师的番号,已经公开了。全国都在赞许我们五十七师,勉励五十七师。”
  两个人在覆廓里摸索着,一面说话,一面向前走。今晚上师部的情形,似乎比昨晚上又增加了一分严肃。因为敌人的阵地,已和师部同在一座城围里。除了步枪,敌人其他的武器,都有袭击师部的可能。因此师部里的灯火,都已严格管制,各处都没有亮上灯烛。必要的地方,有一盏灯,或一支蜡烛,都是用各种掩蔽,把灯光遮挡住了,不让外更是没有人休息,师部里的官佐杂兵,除了出去参加战斗而外,回来复命的人,立刻又出了师部。师部门口马路上,工兵还在两头加强工事并牵架铁丝网。在门口警戒着的特务连,荷枪实弹,一部分在师部附近街巷逡巡,一部分守着门口的碉堡和覆廓,大家心上,都搁了一副沉重的担子,连咳嗽也没有人发出。
  中央银行的西式砖房,被四处的火光照耀着,现出一个长方形的立体房屋轮廓,砖瓦全反闪着红光,屹立在烟雾丛中。程、李二人各怀了一种沉重的心情,向屋子里面走,刚走进大门,就听到一阵步伐声,整齐地走了出来。火光反映中,看清了是师长带了四名官佐士兵走了出来,二人立定着敬过礼。
  余师长道:“我到东北两门去看看,你们在师部等我回来,副师长在这里。”说着,他就走了。

使用道具 举报

93
发表于 2014-1-1 10:16 |只看该作者
事情是那么巧,当师长走出门的时候,轰隆两声巨响,眼前一阵火焰闪动,两个炮弹连续地落在师部附近。硫磺烟子,直涌进中央银行里面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都奔出了大门口来张望,却见一行五个人影子,顺了大街向北走去。他们见师长是安全的,才回到师部里来。但他们因师长是全体同胞的主脑,他走到巷战最激烈的前线去,心里究竟不能完全安定,还只管站着定了神,侧耳向屋外听去。说也奇怪,越是听着,越觉得北城那面的枪声、炮声、喊杀声,猛烈地响着。
  程坚忍道:“这是北门的接触声音吗?”
  李参谋也静静地听了一阵,摇着头道:“四面八方。都是枪炮声,我也听不出哪里是激烈,哪里是平常。根本我们所处的城区,就变成了一座地狱,哪里是安全,哪里是危险,完全谈不上。到屋子里去坐坐吧。”
  两个人一同走进屋子,见墙脚根地板上插了一支蜡烛,那是为了避免烛光外露的缘故。两个人就席地坐着,程坚忍伸手在床铺下面摸了一摸,摸出那把破旧瓷壶来,拿到手上颠了两颠,根本就是轻的,提起壶来,向地面斟着,滴出了几滴水。
  李参谋道:“我也想喝水,厨房里找点冷水试试看。”说着,拿起壶走了。
  程坚忍见他带着的报卷,正丢在地面,便展开来摊在烛光下看。很容易地射人眼光头一条新闻,特号字标题,乃是:“常德坚城屹然雄峙。”其后有两行小题乃是:“五十七师浴血抗战已达两周。”“余程万师长仍指挥全军苦斗。”大题前面还有一行挂题,乃是:“七七以来最光荣之一页。”他不觉心里暗暗叫了一声,总算五十七师官兵的热血,没有白流,大后方还没有忘记我们在这里创造这最光荣之一页。于是伸了头,就着烛光,把新闻看了下去。
  但耳朵里所听到的枪炮声,依然是狂风暴雨般地继续着,对了这昏暗的烛光,睁着两只大眼,把头条新闻看了下去,也就无心再向下看土纸印的小字。移转目光,倒是那大字电影广告,不费力就可以看清。上面印着航空运到歌舞巨片鸾凤和鸣,香艳热烈,得未会有,名歌十曲,妙舞百回,连日客满,向隅甚多,继续放映,欲罢不能。程坚忍看了这种字样,就联想到电影院门口,红男绿女拥挤的情形,点着头称赞了一声道:“那也很好。”再看这电影广告旁边有两家餐馆开张的广告,一家是登着聘到淮扬名厨,精制扬州菜点,并由远道运来新鲜鱼虾,为市上不可多得之珍品。一家是法国大菜馆,登着特聘西国名手监督烹调,尝此名餐,无异身临欧洲。他不由得失声笑起来道:“这更妙了。”
  李参谋捧了一壶冷水进来,听了他自言自语,就笑问道:“什么更妙的事?”
  他指了广告道:“看了这个,教人悠然神往。大后方有吃有喝有玩。”
  李参谋淡笑道:“老兄,不要有悠然神往了。今天下午敌机的轰炸,又烧掉了我们两处仓库,吃米大有问题了。”
  程坚忍道:“我们还拥有一处仓库吧?今天上午,我知道已经把第四仓库的米,疏散开了。我的忧虑,.倒不是在米少,是在人少。只要人够的话,我们饿着肚子也还可以打两天。”
  李参谋道:“据我精确的估计,全师由上至下,什么人都包括在内,不会超过一千八百人,因为二十八日作战的人数,是两千四百多人。昨今两天的巷战,至少必是伤亡四分之一。”
  程坚忍道:“你在西门一天,那边敌人的情形怎么样?”
  李参谋道:“杜团长亲自在大西门城墙上指挥,敌人前后猛扑了十几次,一点没有摇动我们的阵地。小西门也是一样,据我看,我们的难关,还是在东城。因为南墙攻到水星楼的敌人,也是进扑很凶。彭幼成营长虽是亲自在那里指挥,可是中山东路一六九团有前后被夹攻的危险。”
  程坚忍听了这话,他却呆呆地坐在地上,眼望了烛光下的报纸,对着电影广告餐馆广告,只是出神。
  李参谋把那壶冷水送到他手上,笑道:“喝一口冷水吧。”
  程坚忍接过壶来,嘴对了壶嘴,咕噜了一阵,虽然是一阵凉气,由嗓子眼一直涌到心窝里,但这水却是甜津津的,比糖水还有味。最后放下壶嗳了一声道:“鼓词儿上说的,在沙场作战的人,未免要喝马尿,我们总算没有喝马尿呵。”
  李参谋道:“好男儿死则死耳,埋怨什么?”
  程坚忍说声:“对的。”拍手站了起来。
   

使用道具 举报

94
发表于 2014-1-2 09:57 |只看该作者
第四十九章秃墙夹巷中之一战
  程参谋这么一跳起来,自然是一种兴奋的表示,李参谋便问道:“老程,你有了什么新的好决策吗?”

  他笑道:“有的,死是可以死,我不能白死。我现在只分配到两枚手榴弹,这不能有什么很大的作为。我想着,我还得去找一样武器。有手枪步枪,固然是好。若是没有,就算大刀、矛子、叉子,甚至于切菜刀都也是好的。有了这类武器,我除了抛出手榴弹去以外,我还可以凭了这武器和敌人肉搏一阵。”
  李参谋道:“这个准备是应当有的。天下最靠得住的事,莫过于自己的血,和自己的精神。”
  两人正讨论着,传令兵传话,副师长传见。他二人到师长室里,见副师长陈嘘云端坐在小桌子下,代师长暂时指挥一切。他沉默地望了桌子上那张地图,并没有一点声息。周指挥官义重,却手握了电话机在传达命令。他道:“现在又接到了军长的电报,决亲自带了部队,挺进河湫,救援各位弟兄,望我们坚守成功。”
  看他说话时,他那黑皮肤的脸上,更有一层沉毅的神气,两人也就同时得了一个印象,大概我们的援军,真是要到了。两人向副师长敬礼后,他向两人看了一眼,那意思是看他们是否过分地疲劳。见他两人还军服整齐地挺立着,便道:“李参谋可以到水星楼去,协助彭营长,稳定未来的敌人拂晓攻击。程参谋到图书馆去,协助一六九团二营,监护中山东路侧翼,不让敌人钻隙窜扰。”
  两人接受命令,敬礼而出。出了师司令部,要各走一条路,彼此相望着握了一握手。在这一握手之间,也只是彼此对看了一眼。程坚忍这两日,就是这样,每到和朋友分别的时候,就和人家握上一握手。他也不解这是什么缘故,也没有故意去这样做,只是情不自禁地要这样做出来而已。
  他别了李参谋,挑着小巷子向城东北角走,这虽然是深夜,四处火头依然照耀着红光满空,眼前每一件事件,都看得清清楚楚。所经过的街巷,偶然也可以碰到两三间还有七八成模样的民房,其余全是火烧不了的砖墙,高一截,低一截,秃立在平地上。从前是人家夹峙的街巷,这时却是秃墙夹峙的街巷。墙没有门,也没有窗户,露出大小窟窿。在窟窿外面向里面看出去,那也正是空洞洞地看到红光照耀、火星纷飞的天空。和这墙平行的,不论远近,还是这一样秃立而毫没有遮盖的东西。有时不是秃墙夹峙的所在,便是秃墙凹进去一个缺口,依然还是三面秃墙包围着。有时,砖墙屋瓦,一齐倒塌,是一片瓦砾场。街道更不成其为街道,石头砖堆,木料堆,弹坑,牵连不断的,没有一丈好路。在这些崎岖的路上,有时站着一两名哨兵。他静悄悄地就在这不成巷子的巷子里穿绕着。到了去火线不远的所在,有一所倒坍了半边屋顶的房子,却见里面有一班弟兄,坐在地下休息着。还没有走近,那边一个人由破屋瓦檐下迎了出来,立着正敬礼。
  程坚忍在火光下看得清楚乃是领导一班杂兵的工兵营刘班长。自己的勤务兵王彪,就编并在他这一班里面,便问道:“你们守在这里和敌人接触过吗?”
  刘班长道:“我们原是奉命增援第三营,因为第三营调到小西门那边去了,我们现在坚守这里,为第二营指挥所预备队。直到现在,我们还没和敌人接触,我们极愿意立刻有一个任务。”
  程坚忍听他们说话,看他们的脸色沉着了,胸脯挺起来了,说话的声音,也极其利落,立刻觉得他是一个好男儿,便连连点了几下头,看那其余拿着刀矛或步枪的弟兄,都挺立在屋檐下,王彪也在其内。心里正想着,杀了十几天,士气总是旺盛的,这实在是可庆幸的一件事。
  就在这时,对面巷子里,有很快的脚步,跑来一位士兵。程坚忍立刻喝问着口令,他答应了,是营指挥所的传令兵。他见着刘班长将一张铅笔写的命令,交了过去,他擦着火柴看了一遍,立刻又转交给程坚忍,他又擦了火柴看。上面写着:“据报,大高山巷破屋中,发现敌人一股,约二十余人,向图书馆东面钻进,着该班长立即率部前往予以消灭,并占领大高山巷,据守之。”
  程坚忍道:“刘班长,我和你一路去。”说着,又向传令兵道:“回去报告营长,我和刘班长一路去了。”
  刘班长走向前一步,问道:“参谋在这里,我们有主了,我们怎样截击敌人?”
  程坚忍道:“恰好这条路我今天走了两回。你们都随我来。”他一面说,一就在前走。他走时,不住地在秃墙夹弄中两面张望。看到倒塌人家的屋檐下,有什么棍棒之类,都拾起来看看。走了二三十户人家,拾到一根枣木的扁杖,两头各钉上两个钉子。这样,冲锋的时候,就有了助手了。他将扁杖像扛枪一般,扛在肩膀上,一人顺了烧光屋子的秃墙走,每到墙屋完全铲光了的废墟上,就站着定一定神。看那小废墟,依然周围是被秃墙环绕着,他就大胆地过去。由原来前进地进行,约莫有了一百公尺。
  他忽然省悟,前面就是接二连三的废墟,连串到大高山巷。他站住了脚,轻轻地对刘班长道:“敌人要北犯图书馆,非经过这里不可若是向南,是中山东路的防线,他去不了的。你们有几支步枪?”
  刘班长道:“有四支步枪。”
  程坚忍道:“好,这左边有个药铺的砖石柜台,把两支枪守着。右边这个八字门楼,也是很好的掩蔽。刘班长你带一名有枪的弟兄在这里守着。这四支枪,无论如何,要把敌人挡住。其余没有枪的弟兄,都跟着我来吧。你们只要挡住了他,我会绕到敌人后面夹击他的。”

使用道具 举报

95
发表于 2014-1-2 09:58 |只看该作者
那刘班长虽不知道程参谋何以料定敌人会向此道而来,但是他很信任地就立刻依了他的指示,将四支枪分布在夹巷左右。程坚忍却带了没有枪的六名弟兄,由左边钻进破墙里面,穿过三堵断墙。前面有两面青砖墙,面临着废墟,突出一只墙角。这墙西面临着秃墙夹峙的尾上,南临两亩地面的一片瓦砾场。

  程坚忍指着西墙三个窗户眼下,命令各埋伏着一名弟兄。因轻轻地道:“等敌人集中了,跑过了窗户,你们在他身后用手榴弹掷地。”说毕,指点了王彪和一名通信兵跟着自己,由窗户眼里跳出去。走到夹岸东边一堵短墙下埋伏着。

  他部署完毕,还不到五分钟,那瓦砾场上,就发现了晃晃荡荡的人影,虽是那枪炮声喧闹得把所有的细微声音都低压下去,可是皮鞋踩踏瓦片的响声,到了近处,依然可以听到。程坚忍由短墙头上张望了出去,见一群人举了步枪,在废墟的外面几堵短墙下转了出来,微俯了身子,彼此有个二尺开外的间隔,联系着迎面而来。虽是不多的一群,也分成了三股作一个波状攻势。在这群人前面,有两尖兵,奔到那砖墙脚下,然后伸头一看,才走进秃墙夹峙的巷子。在天空红焰倒罩下,也可看到他们头上戴着钢盔,身上穿了黄呢军服,一望而知这是敌人。首先两个人虽进了巷子,但我们的守军,并不介意,依然沉默着。第一个波,约莫八个人,转进了巷子的时候,最前面两个人,已接近了药店柜台。

  刘班长喝了一声口令,这两个人慌忙着向地下一伏。在药柜上的两支枪,是老早端正好了。双枪并响,先把他们结果了。后面这第一个波,也就各找掩蔽,卧倒射击。可是这巷子的一段,秃墙夹得紧紧的,不容他们展开。地面上除了些乱砖碎瓦没有一尺高的东西可以凭藉,我们四支枪却都掩蔽得很好。尤其是那砖石药柜,是个单面堡垒。只有五分钟的接触,把第一个波打死了三分之二。那后面两股敌人已集结在砖墙转角之下了。

  程坚忍看得十分准确,那枚心在衣服下面,只是怦怦乱跳。但是他咬着牙齿,把手榴弹捏在手里,却不让抛出去。王彪和另一个通讯兵,自然也是把手榴弹拿在手里的,但他们却看程坚忍的行动作标准,他忍着,他们也忍着。敌人到了那巷尾砖墙下突然一声狂喊,就向巷子里冲去,冲的时候,他们也是向我们步枪所在地丢手榴弹。但在砖墙窗户里隐伏的弟兄,已不能忍了,哄咚,哄咚,哄咚,火光爆发了三次,手榴弹就落在敌人的密集队中间。巷子窄,手榴弹丢得近,再也不能让他们有躲闪的余地,在焰烟丛中没有炸到的敌人,只有抽了身子向后跑。

  程坚忍突然身子向上一伸,拦头就是个手榴弹。接着其余两人,也把手榴弹抛出。二十多个敌人,只有五个人跑到砖墙转角处,彼此相距至多十公尺,这已不能再丢手榴弹,各人拿了不发火的武器,就奔向敌人。而对面窗户里所隐伏的三个人也就跳了出来了。以六对五,根本就占着优势。

  王彪首先奔到敌人而前,对准了一个矮子,举起长柄斧头,朝着敌人劈头砍去。敌人举枪来招架,斧头却由肩膀上斜劈下去。他喝道:“小子,你躺下去吧。”他一阵高兴,却疏忽了身后,另有个带伤的敌人,由巷子深处,孤零零地奔出,跑得慌张,正和王彪相碰。他先下手为强,用刺刀向他后脊梁直刺了来。

  程坚忍离王彪只有两三尺路,和那通信兵,一支枣木扁杖,一支花枪,已把一个敌人打倒,正好抽出身子来。他看到王彪身后,已离刺刀不到两尺,大吼一声,飞起那根扁杖,向下一砸。敌人的刺刀,已刺了王彪的衣服,这扁杖才砸到了枪杆。刺刀向下一滑,把王彪的衣服,撕破了一大块,刺刀尖滑到他的腿部,就划到肉了。但王彪业已知觉身后有人,凭着他平常学过一点武术,身子向前一跳,再回过身来。那敌人见刺王彪不着,把刺刀向上一个反挑,把程坚忍的扁杖挑开,举起枪尖就向他头部刺去。王彪手脚很快,却已举起斧头,对准了敌人的头猛砍着,敌人倒不肯硬干下去,缩回枪杆,斜刺里向南便跑。不知是谁抛起半块砖头,砸在他右肩上,砸得他身子冲了两冲,停住了没跑,另一个弟兄追上去,一长刀将他砍倒。所有敌兵,仅仅只有两个人钻进断墙缝里跑掉了。

  程坚忍也顾不得受伤弟兄,喊着杀呀杀,一直追到了大高山巷。这条巷子,也是两边房屋烧毁秃墙夹峙着的。地面挖的散兵壕,还有两段存在。大家立刻就跳进了壕去。程坚忍笑道:“总算我们达成任务了。”说着和刘班长检点人数,有一位使步枪的弟兄被手榴弹炸死。王彪和另一位弟兄,在肉搏的时候,受了轻伤。王彪的军衣划开了,右腿上有两寸多长的一条口子,只管向外冒着血。程坚忍道:“你们受了伤的,可以到医务所去,扎上绷带。那边巷子里,敌人丢下来的步枪,一定还有可用的,那位弟兄和我去取几支枪来。”

  王彪道:“报告参谋,我不能走开,再走了两个,这里防守的力量就太单薄了。这位弟兄,是伤了右肩,根本不能拿武器了。让他走吧。”

  刘班长道:“你们应当走。在这里你们也不能战斗,出多了血,那就不妥。王彪,你扎了绷带我欢迎你再来。”

  王彪低着头一看,血已把裤脚粘着裹住,背上的衣服破了,凉风灌着脊梁,他觉得实在没法打下去,就陪同了一个伤兵走向医务所。

使用道具 举报

96
发表于 2014-1-2 09:58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章向民间找武器
  五十七师的野战医院,被敌人炮轰火烧,也就邀移过两次了。这时有一部分轻伤士兵和绷带所,移在下南门附近。王彪顺了南巷里面小巷子穿绕,却遇到师长带了四名官佐士兵,由水星楼火线上回师部去。王彪在小巷子口,被喝问着口令,清楚地答应了。

  余师长倒听出了他的声音,在大街上插言道:“这是参副处的勤务兵王彪。”
  王彪扶着那个伤肩的士兵走近,敬着礼道:“报告师长:我们在大高山巷巷战,挂了彩了,班长叫我们到绷带所去扎绷带的。”
  余程万将手电筒照了两人一遍。问着另一个伤兵,是个工兵,便点着头道:“好弟兄,你们的行为是光荣的,好好地到绷带所去扎,治好了伤,好好地休养着。我们援军随时可到,我和你们弟兄,同心努力,一定要把敌人打退。”
  王彪看到师长和颜悦色,敬着礼,扶了那伤兵走开。那伤兵肩上流血,兀自没有完全止住,已经发着晕,走不动了。王彪道:“老兄,我背着你去吧。”
  他道:“你也是受伤的人,我怎好让你背着哩?”
  王彪道:“没关系,我只是小伤一块。师长不是让我们同心努力吗?”他不问人家愿意,背对了那位朋友,两手一反夹,就背到了绷带所。究竟他腿上划的口子不小,到了绷带所,放下人也就坐在地上喘气,军医看到,立刻给他洗血换上绷带。
  我们的作战,一贯是艰苦的,轻伤兵士,除了休息不作战实在并无其他的安慰。这里是一所砖墙民房,只是在人家地板上,铺了些稻草,让伤兵在上面坐卧着。王彪自昨日半夜起,随着班长候令,东奔西走,刚才一场肉搏,又受了伤,人也实是疲倦已极,把身放在这“金丝被”上,人也就睡过去了。等到迷糊过来时,却听到轰隆隆几下响声,自己是猛地被东西推动了一下,砂石木块落了满身。
  睁眼看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昏的亮色,这已是十一月三十日的拂晓了。猛烈的马达声,呜呜怪叫。炸弹接二连三地爆炸,就有两枚炸弹落在这绷带所附近。王彪想着,这一次算是真完了,睁眼向上看,屋檐歪倒,瓦像流水般地倒下。屋子外墙坍塌了,门上一个大窟窿,惨淡的白光上升。他跳起来向屋角一缩,借以避免房屋压倒,口里连声大喊:“烧夷弹,烧夷弹。”可是在这墙倒房塌,炮打弹轰的时候,响声真是惊天动地,哪里喊得别人听见,在这绷带所里,都是些受伤的弟兄,没有谁有那股力量再去救火。顷刻之间,外面那惨白的光焰,就是一阵火头带了黑烟向上直涌。不到四五分钟,这绷带所里,已是烟雾弥漫。眼面前就有几个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王彪想着,坐在这屋角上,决计躲避不了危险,还是出去的好。也就随了众人,由大门口走出去。到了巷口上,四周一望,已是火星向身边乱扑,巷子前后,全是火,全是烟。好在自己睡了一觉,精神好得多,也就不再顾及腿部的伤痕,选择那烟焰稀薄的地方钻出去。
  出了巷口,忽然有人走近前来,一把将他抓住,叫道:“王大哥,还好吗?救救我吧。”却是黄九妹,她蓬着一头的乱发,满身都是灰尘,面色惨白。
  王彪道:“怎么样?你们也还……”
  她两行急泪,由眼睛里抢流出来,哽咽着道:“昨天晚上,我们那幢房子中了一枚炮弹,把屋子打垮了,也不知怎么有那样热,人像在蒸笼里,立刻房子就烧着了。我当时让一声大响震晕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刘小姐乱叫,跑过去一看,她和我妈压在一根倒下来的横梁上。我用力把她拖出来,刘小姐也爬出来了。我也来不及多问话,抱了她就向外面走。因为后进屋子,烧得烟雾迷天,不容人站脚,走到了大门外,把我妈放在地下,她……她……没气了。王大哥,我怎么办呢?”
  王彪道:“唉!想不到我倒看到她老人家先牺牲了。这城里是没有棺木的,你把她放在哪里?”
  黄九妹道:“我又能把她放在哪里呢?刘小姐带着伤出了大门,她坐在我妈尸首旁边,还是她和我出的主意,放在巷子对过,一个炸弹坑里,上下用两扇门板夹着,弄了倒墙的干土,盖在上面。刘小姐受了伤的人,动不得,我昨晚上简直忙了一夜。你看,天一亮,鬼子的飞机又来丢炸弹,我倒不要躲了,一炸弹把我炸死,倒落个痛快。我怎么办呢?”最后她又补上了一句,抓住王彪的手,只是颤抖。
  王彪道:“姑娘,现在城里四处都在巷战,你是一个姑娘,有什么法子呢?你找个地方躲避躲避吧。”
  黄九妹道:“我躲避什么?哪里去弄一支步枪,我和你们一路打鬼子吧。”
  王彪道:“找支步枪,连我都没有呢!我昨天和敌人打了一仗,就只有一柄长柄斧头,现时这柄斧头,也没有了。”
  黄九妹还没有答话,抬头看,叫道:“鬼子的飞机又来了。快躲开吧。”

使用道具 举报

97
发表于 2014-1-2 09:58 |只看该作者
王彪早听到马达声呼呼号号乱吼,看天上时,四架敌机,依次排开,正向头顶扑来,王彪忘了避嫌疑,也忘了腿部上的伤痛,拉着黄九妹向侧面屋子里就跑。这所屋子,屋顶是左一块右一块地向下歪倒,四处是大天窗,最后面有一口井,井圈里并没有水,像是淤塞了的。这时,接连两下大响,大概就在附近,怪风扑来,把两人都掀着扑在地下。同时,哗啦啦地响着,那要倒的屋顶,瓦片像泼水似的落下,黄九妹趴在地下一看,白烟滚滚涌了进来。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变动,一时没了主意,爬起来,走到井口,伸着两脚就向井里一溜。王彪大声喊着,但是来不及,她已溜下去了。王彪奔到井口,连连向里面叫了几声。
  她却在里面答道:“王大哥,你快也下来吧,这井里是干的。”
  王彪道:“都下去,我们怎么上来呢?你就在井里等一等吧,等敌机过去了,我把你想法子弄上来。”
  黄九妹道:“那么,你在上面小心一点。”
  王彪连声答应着是。他听听飞机的马达声,业已走远。这就屋前屋后四处在找绳索,粗粗细细找了七八根,他就一起连接着,走到井口,缒了下去。因对井里喊道:“九姑娘,把绳子头缚在身上,我好拉你上来。”
  黄九妹照他的办法做了,就被拉出了井。
  王彪道:“九姑娘,这是你命中有救,这口干井,太好了,比什么掩蔽都安全,以后你就躲在这里吧。我们的绷带所虽中了弹,但是受伤士兵,还要集合起来的。而且我的伤,根本就不相干,我还要去归队。你遇事要谨慎,我不能照应你了。”
  黄九妹道:“那是应当的,你请便吧。”
  王彪站着望了一望,想要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黄九妹道:“那位刘小姐不知道在哪里了,我得到原来的地方去找找她。她和我一样,是一个孤苦伶仃的难民。”
  王彪道:“那也应当。”说时,他听听不远的所在,又是枪炮声中,夹了喊杀声,他料着又是那里有事故发生。身上现在只剩了一枚手榴弹,这实在算不得武器。和黄九妹点了点头,又从倒屋的砖瓦缝里钻了出来,又挨着人家去找合用的武器,走了四五家人家,见着头上包着绷布的伤兵,在一所歪斜的小铺里面,拿了一把杀猪尖刀出来,举着还只是看那锋口。
  王彪道:“同志,你怎么找这么一把短武器?”
  他道:“肉搏的时候,这东西最便利不过了。反正到了肉搏,我不想活,敌人别碰到我,我一个八字,决拼他四五个。我归队去了。”
  王彪道:“我也有这个意思。睡着不动,不是让敌人炸死,也是让炮轰死,让火烧死,不过,我们不候师长的命令,也应当请示一下。”
  那人道:“你不听连师部四处都是枪声,来不及了。轻伤的弟兄,全都归队去了。朋友,你快找样称手的武器吧。绷带所里出来的人,每个都去找了一样武器。”说着,他举手一敬礼就告别了。
  王彪想着也是,就也跑进这小铺店里去。这个铺子,原来是个猪肉案子,大小刀子,案子上,地面木盆里,都还排列着。他挑了一把割肉的扁刀,先插在裤带上,又继续地向街头巷尾,没有倒光的屋子里去找,一路之上,遇到四五伤兵,都在人家屋里,拿着家伙出来,有的拿着棍子,有的拿着斧子,有的拿了切菜刀。有的是伤兵,有的却是夫子或杂兵,这找武器倒也像成了一种风气。王彪总觉不拿长柄家伙,究竟不妥。他继续地向全倒的半破的市民屋子里去发掘。又找了三四家,在一堵倒了的墙堆脚下,找到了一把长柄锄头,看看锄头和木柄相合的所在,是用铁皮包着的。他拿在手上颠了两颠,笑道:“行了,总可以拼他两个鬼子。”他扛着锄头,一点没有踌躇,在枪弹纷飞之下,直奔大高山巷。

使用道具 举报

98
发表于 2014-1-2 09:59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一章刀袭敌后手推战梯
  他到了大高山巷时,见刘班长和七名弟兄,都还守据散兵壕里,而且各人手里,都有了枪。刘班长道:“我们在那边作战的巷子里,找到七支还可以用的三八式步枪,除了本班弟兄各分得一支外,其余的送到别处使用去了。”

  王彪扛着那柄锄头,一挺胸脯道:“报告班长,没关系,没有枪我一样杀敌人。”刘班长见他十分勇敢,究竟觉得九个人之中就是他没有枪,未免不公,就把自己带的手榴弹,分了一枚给他。这时高山巷北端,又调了一班人,由一个连长率领着策应着南到中山东路北到烈士祠的两个据点,通信兵也就很快地架起电话线通了电话。余程万师长在拂晓以前,巡视了东北两城的防线,为了指挥抵御敌人的拂晓攻击,就赶快地回到了师部。刚一到指挥室里坐下,十八架敌机,就已临空。他们是早已知道中央银行是常德的神经中枢,又知道中央银行是青砖和一部分钢骨水泥的建筑,普通炸弹不会发生效力。就在这指挥所前后左右,乱堆烧夷弹,弹下火起,在巷战外围的迫击炮,再外围的山炮,就向这火焰的目标射击。在中央银行的这一圈房屋上,打得天翻地覆,火是一丛丛地飞舞。向以扑火著名的特务连,也就扑不胜扑。
  但在二十六日以后,余师长就知道将用火攻,在指挥所周围,已拆开了两条火巷。
  自二十七日后,敌人每日轰炸火烧,这火巷倒只有逐日加宽的。所以一二十日这个对核心的炮火环攻,倒也摇撼不动指挥所什么。
  师长就立刻下着命令:“指示特务营和师本部直属官兵,外面的炮打火烧,现在可以不理,炮弹烧夷弹若是落在师部,那就立刻把火焰扑灭。”他指示完了,尽管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他还是安静地坐在小床铺上,就着小桌上那盏煤油灯,掏出自来水笔,在格子纸上起草命令。
  到了八时左右,程坚忍由中山东路大高山巷口来了电话,说是:“柴团长高副团长都在战壕里指挥弟兄拼斗。敌人现在用迫击炮平射炮对了街上逐节炮轰,工事也是—节一节毁坏,弟兄们虽是死守不退,伤亡太多。请示办法。”指挥官接着电话,也就向师长请示。
  余程万接着电话道:“敌人的主力,既在中途来犯,可以把我们的兵力分布在中山东路左右两翼。在中山东路据点上,只须用少数兵力抵抗。等敌人接近,指挥左右两翼,抄袭敌后,尽量地接近肉搏,让他们的重武器不能施展。告诉各位弟兄,我们的援军,随时都可以达到的,我们必须争取时间,达成保守常德的任务。这是五十七师的光荣,我必须争取。”
  程坚忍答应着一定转达给各位弟兄。他是由大高山巷口中山东路,向东第三座碉堡里打的电话。放下电话线,见柴意新团长拿了一支短枪,正由散兵壕里走了进来。随着他来的,也就是平射炮的炮弹,碉堡的外面,砂石喷射,火焰奔腾,整个碉堡都像有些摇撼。
  柴团长正要拿起话机打电话,程坚忍就把师长的命令转告诉了他。他道:“这个办法很好,我们只有放过敌人来,和他肉搏,最是上策。”他这就伏在地上接连打了几个电话,把在中山东路的兵力,尽量向北侧大高山巷里面移动。因为南侧乔家巷,虽有南墙掩蔽,但是敌人一部已在南墙外攻击水星楼有两日夜,万一水星楼不稳,敌人就会绕到我们南侧的后面了。
  因之在乔家巷也只留下了一班人,作为北侧的策应。在中山东路碉堡内外只留下了十来个人,柴团长和高副团长各持着一挺轻机枪,柴守着碉堡,高守着一段用石条掩护着正面的散兵壕,每处以一个带步枪的士兵协助。路上或两旁的散兵坑里,断墙下,都只以一名士兵或一名连排长据守。敌人是面地进攻,我们却改为点的据守。只要有此一点存在,敌人也就无法过来。敌人虽明知道五十七师的人是越战越少,但因我们利用了断墙、瓦堆、破屋、炸弹坑、炮弹坑,每一个射击死角,都有人抵抗,他究竟断不定力量有多大。战到半上午,他又改变了战术,将迫击炮对街道两边的砖墙破屋轮流地加以轰击。在马路正中,还是用平射炮直射碉堡。因为师长团长有令,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守军不得变更位置。因之那些作点的防守的弟兄们,连人和枪,一齐都被埋在土里。
  到了十二点钟,中山东路的碉堡和覆廓,也完全被平射炮摧毁了。柴团长向师长请示,师长命令他转进到中山东路的泥鳅巷去。这巷口有一座碉堡,散兵壕南连水星楼,北连图书馆,再画一条横线,后面有春申墓中山南路两座碉堡作为第二道防线,却是比较地坚固。柴团长高副团长奉到命令,和程坚忍一路,仅仅地带了十二名健存的弟兄,退到泥鳅巷口。
  敌人在正面炮轰了两三小时,见我们正面的守兵,并没有回击,就组织了波状部队,大声呐喊直冲过来。他们这种呐喊,倒是给了我们左右翼一个通知,我们北侧大高山巷的部队,南侧乔家巷的部队,齐齐在拿了武器,等着机会,等着敌人两个波队,把巷子全冲过了,巷口两面的军队就双方地向中山东路丢着手榴弹。敌人阵势一乱,接着就跳出来肉搏。这出来肉搏的士兵,大部分都是不发火的武器。刀子砍,梭标打,矛枪扎,大家就纠缠在一处。我们的士兵,全是不要命的人,只十来分钟的工夫,敌人丢下了二三十具尸体,又向后退了去。这样自然我们的队伍,依然分散到左右两翼去。经过这样的接触,敌人知道是硬冲不过来的,又将炮火改变了方向,对着中山东路左右两翼射击。同时,北面的人,向图书馆我军驻点猛扑,南面的敌人,在半上午的时间,就向水星楼猛扑了四次,那一七零团第三营彭幼成他亲自拿了一支轻机枪在城堞上射击。
   
  第三营的排长陈少祥,却带了一排人在下南门城墙上,侧击敌人的左翼,敌人用粗竹竿扎成十六条长梯,放在河街上破烂民房里藏着,却用机枪迫击炮,对了城上仰射。陈排长伏在工事里面,始终不动,敌人用枪炮仰射了半小时之后,一窝蜂似的抬出那十六架竹梯,搭在城墙上,每架梯子都有一个人抢着向上爬。陈排长还是很镇定地守着,直等敌人爬上了一大半梯子,他才跳出战壕来带了全排人上去,把梯子一架架地给他推倒。各人身上原只剩了两枚手榴弹,只丢了几枚手榴弹,大家就节省着用,各人端起大砖头,爬到城沿,对准了城下的敌人,用大石头砸了下去。由手榴弹到用大石头,他就打死了十二个敌人。只是他急于求功,在城沿上暴露了目标,被敌人仰射的机关枪射中,他也就殉职了。敌人在这段城墙上爬不上来,水星楼东侧却有几十个人涌上了城基。

  那彭营长放下轻机枪,带了弟兄跳出战壕,由坡上向下,俯冲着肉搏,敌人站在斜坡上,立不住脚。我们用手榴弹一度猛轰之后,一排刺刀飞跃下去,敌人就溃退了。结果除杀死十七八名敌人以外,还虏获步枪六支,轻机枪两挺。这样,东南角的战局,暂时又算稳定一下了。
   

使用道具 举报

99
发表于 2014-1-2 19:39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二章余师长亲督肉搏战

  山东路的炮弹烟焰,渐渐地稀薄,在西北风吹过天空的时候,眼面前也现出一片阴暗的云天。每个炮弹发出来的白烟,在东南角一阵阵起涌,而不是眼前一片烟雾了。因为由泥鳅巷一直向东,房屋已全部烧光,已不再是烟火向上涌了。枪炮声自然是每秒钟不停的,不过到了这时,仿佛连续着不是那般猛烈。程坚忍随了柴团长守在中山路十字路口那大碉堡里,得着了一线工夫的轻松。坐在地上,两手抱了拱起来的双膝盖,微垂着头,却闭了眼睛,想打个盹儿。就在这时,师长的电话来了,命令着程坚忍率领在春申墓二营补充兵一班,由华严巷经圣公会,增援城西北角小西门内的四眼井。

  程坚忍接了命令,立刻就向春申墓去。他和驻守春申墓总营吴连长接洽好了,立刻带了一班补充兵向西北走去。一路之上,听到喊杀声、机枪手榴弹声,在小西门那面掀起了狂潮,这才知道那方面突然吃紧。原来大西门小西门这两道防线,我们始终守得坚固,没有让敌人冲过来。驻守小西门第一线的部队,是第一七一团第一营第一连,连长邓学志带了赖大琼、赵相卿、赵登元三个排长,都在城垣上作战。赵相卿一排却是驻守在小西门的正面城墙上。自二十八日起,敌人就是不断地炮轰,飞机炸,波状部队冲锋。

  到了二十九日下午,就把炮位分成了三层,第一层是平射炮,第二层是追击炮,第三层是山炮,就以二十四小时的不断射击,正对了小西门一段城墙工事猛轰。因为小西门内一条大街,直达兴街口中央银行师指挥部。这是由城外到师指挥部最短的一条直径,小西门到兴街口至多是一华里。所以严格地说,小西门就是师指挥部的外围。敌人为了要一举而打击我们的守城主脑部。我们守住小西门的官兵,也就誓死不肯退后一步。

  当敌人炮轰到三十日拂晓的时候,敌人先放了一阵毒气弹。好在守军在西北门,对于毒气,认为是家常便饭,并没有怎样去理会他们。放过毒气之后,敌人七八百之多,就组织了十几个波状部队,向轰毁了的城基冲锋。第一营营长吴鸿宾,见情势危急,率领第二连连长方宗瑶,亲在西门右面作侧面射击。全连士兵,只有三十多个人,大家不顾工事破坏,全露身在土身外面,伏在城基上,把步枪口列成了一排,对敌人的每个波队,轮流集中射击。吴营长、方连长各督率了一挺轻机枪作斜角侧射,赵相卿连长在二十九日一天,就向敌人做了七次逆袭,战到三十日清晨,敌人伤亡了五百左右,第一连本身,也就只剩了三十人。

  由清晨七点,再战到正午十二点,守在小西门城基正面的士兵,只有了五个人,而且都带了轻伤。赵连长自己,也受了两处伤。这时敌人冲上来,五名受伤弟兄,一点没有考虑。也没有谁下命令,等敌人接近,个个拿出身上的一枚手榴弹,拉开引线,和敌人同归于尽。赵排长却进一步,身上还有两枚手榴弹,先对敌人最密集地方抛去一枚。然后再拿起一枚拔开引线,连人带弹,奔到敌人丛里去爆炸。敌人看到我军这样地死拼,惊心动魄,不能不踌躇一下。我侧面的机枪,又是猛烈地狂射,在这个狭窄的缺口上,无法展开,就死伤了二百人左右,一部分人退却,一部分向城墙缺口里冲。这就有一百人左右,冲进了小西门,一直顺了大街,向文昌庙冲来。这文昌庙也是小西门内一个十字街口。向南的一条大街是石板面的宽敞马路,直通中央银行,论它的距离,不过是一百三四十公尺。像敌人那样地猛冲,十分钟内,就可以冲到师指挥部。所幸兴街口的工事,重重叠叠,做得十分周到。在文昌店十字街口,就是一座石砌的碉堡,由那里到师指挥部,就是覆廓防事,阻了敌人前进的道路。

  不过在碉堡附近据守的,是一六九团第三营的残部,一共只有二十四个人,而且一部分是受过伤的。在敌人来势汹汹的情况下,实在很难抵御。于是据守碉堡的第三营营长孟继冬,一面急电师部告急,一面亲用机枪扫射,一面令弟兄跳出碉堡去,用手榴弹死拼。师长得了这个电话,就立刻电令一七一团第一营长吴鸿宾率领所部,下城抄袭敌人的右侧面。一面调集师直属部队里的杂兵三十余名和炮兵团的一班人,交第一营副营长刘岜率领,由残破的民房里钻墙穿壁,抄袭敌人的左侧面。吩咐已毕,余师长命令传令兵通知特务连排长朱煌堂,调一排人在师部大门外集合。他自己裹上绑腿,提了一支短枪,走出师部来。那一排人已是荷枪实弹,挺立在墙根下,成双行地排成一列。这时,文昌街北头文昌庙方面枪声喊杀声,已海潮般地涌着。

  余师长走出来,迅速地将弟兄们的姿态看了看。说:“现在敌人迫近师部,正好给你们一个立功机会,看看你们的本领。”言毕,将手一挥,自己在前面提着枪,就向前走。由朱排长以下,看到师长首先赴敌,大家都鼓了勇气,跑步争先。朱煌堂排长后来又紧紧地随了师长,不便离开。到了文昌庙敌人的子弹,已是如雨点般地向街心射来。余师长被朱排长用手托着,跳进最前的一段散兵壕,匍匐向前,钻进碉堡去。

使用道具 举报

100
发表于 2014-1-2 19:39 |只看该作者

  朱排长出来对了弟兄们叫个口令两手一挥,招呼散开。一排人分作两部,沿着街两边地狂奔向前。有的跳进散兵坑或碉堡,有的掩蔽在障碍物下面,有的伏在人家阶沿下,立刻放着枪向敌人来个逆袭。同时,还继续地向前进行。在第一道防线一六九团第三营的二十四位弟兄,又已伤亡了过半,不是碉堡里那挺机枪始终猛烈射击,这防线又要支持不住。这时,特务连赶到,首先把敌人的道路挡住。只五分钟的接触,左侧面一七一团一营副营长刘岜带的炮兵一班,杂兵三十多人,已由西观街民房里钻出来,到达箭道巷。刘副营长首先一人在街道的障碍物下面,三级跳远似的,一层一层地跳向前,逼到敌人面前就抛出手榴弹去。敌人调动两支轻机枪,向箭道巷射击,刘副营长手臂上中了一弹,他还是伏守在障碍物下,狂呼:“弟兄们,杀呀!杀呀!”

  这边四十多人,冒着敌人的弹雨,把箭道巷各散兵坑障碍物掩蔽所一齐占住,也把敌人向东扩展地面挡住。那敌人右侧面的我军吴营长,也由西墙北侧白果树那里钻出。三方面的人,齐声喊杀,接连向敌人冲锋两次,把在十字街口向东西面扩展的敌人,逼着向文昌庙十字街中心集中。

  恰好我空军输送子弹的飞机八架,由正北飞来,低低地绕着西北城盘旋。我军抬起头来,看看机翼上画着自己的国徽,不约而同地狂呼,声如潮起,那声音直赛过了枪声弹声。我机两架折到小西门城外,也就对了敌人的后路,来回扫射了三次。敌人因伤亡重大,心里恐慌,就向北撤退。在城基上的刘副营长,趁着这个良好迂回机会,留一部分人在箭道街口向十字街中心射击,自己带了十几名弟兄,由小西门城基倒袭过来。敌人在那狭窄的地方,受着四次围攻,他们的枪口,不知对哪方面是好,也就只有向外冲。但我军弟兄,知道师长亲自在这里督战,大家都是死命地向前去接近敌人,尤其是拿着梭标刀枪的杂兵,不接近敌人,无法施展他们的力量,当敌人向小西门拥出去的时候,大家由散兵壕和障碍物下面,一阵喊杀,各人追着一个敌人,枪扎刀刺。文昌庙到小西门这一小段街上,人像波浪般颠动。只十来分钟的肉搏,遍地都是尸身,杀到最后,剩了十几个敌人,向四处民房里乱窜,我们更是几个追杀一个,追不上,就掷去一枚手榴弹。

  结果是窜进城来的敌人,一个也没有回去。我们另虏获轻机枪六挺,三八式步枪二十七支,战刀七把,及第一一六师作战命令日记及地图一批。在文件上,证明这是一一六师团一二零联队,联队长和尔基隆也在消灭之列。

使用道具 举报

101
发表于 2014-1-2 19:40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三章最得意的一句话

  灰白色的弹烟,还笼罩在十字街的天空,硫磺气味,凝结没有散开,文昌庙沸腾着的声浪,颠动着的人身,一切归于停止。地面上横七竖八都是血染的人。人像倒乱了的沙丁鱼罐头,尸体毫无秩序地摊开着。除了将近二百名的敌人,飘洋过海了结在这里,而我们以血肉来保卫自己国土的同胞,也有四五十人长眠在地上。

  余程万师长在紧张到万分的情况下,轻松不急。他提着支曾亲自击毙敌人七八名的步枪,从容地由碉堡里走出。聚结在文昌庙十字街口的官长,轮流地到师长面前来报告战况。这一役,我们虽把敌人消灭了,自己的消耗也不少,除了兵士伤亡六十名以上外,刘岜副营长受伤,连长邓学志、方宗瑶两次负伤,排长赖大琼、赵相卿、赵登元阵亡。余师长看了看小西门的城基,被炮火轰得成了犬牙相错的大小土堆。街上左右的民房,变成了无数层的短墙,墙里还缭绕地上升着白烟。石板地面不断地露着桌面大的弹坑。四处拦着街的障碍物,满地摊散。尤其是这面前无数的敌尸里面,仰的扑的,间杂了自己的弟兄们。他们手上还握着百年前作战的刀矛,紫色的血迹,洒在地上,洒在弹坑上,洒在散兵壕沿上。他心里实在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伤感。

  可是当大将的人,对了战场上的弟兄是不能有悲观的颜色的,他立刻正了颜色道:“这一仗打得有声有色,你们都很光荣的,敌人既然冒险了一次,就会继续地冒险。我们必须争取时间,迎接友军入城,完成这光荣的任务。我们的师司令部,决不变更位置。你们只管打下去,总有办法。危险困难时候,就是立功时候。”他简单地训话完毕,就命令吴营长再回原阵地驻守,自己带了特务连回司令部。

  他为了表示从容起见,不径直在走向街口,而是顺着城脚走向大西门,由中山西路回去。当他经过大西门的时候,也正是敌人猛烈进攻的时候。我们因为凭了城墙,一贯地是把来的敌人歼灭,每一个士兵都能发生可歌可泣的故事。

  在三十日拂晓的时间,敌人除了在大西门正面用排炮攻城,就另调了一股敌人,由洛路口绕到西南城角,预备偷着爬墙。在这个城墙转角的所在,有个嘹望哨兵监视着。他原是师直属部队军炮兵团第三营的上等兵,名叫李志忠。自前几天炮兵因炮弹用尽,改为步兵后,他便随了炮兵团长金定洲,在西城作战。他在这里监视,就没有步枪,只有一根木棒和十四枚手榴弹。他在天色朦胧之情形下,看到西边来了一股敌人,约在百名上下,渐渐地向城基逼近。他一见之下,立刻将预备好了的一块颜色布,连连向大西门守军据点,打着告警的信号,一面把砖头堆积在一处。等到敌人逼近城下,他挑着敌人最密集的地方用手榴弹抛了去。把所有的手榴弹丢完,已炸死敌人七十多名。究竟他只一个人,来回地跑着丢手榴弹,不兔有难照料之处。偏南的地方,就有没被炸到的敌人,在轰垮的城墙斜坡上爬来。他没有手榴弹,就用大石头,居高临下的向敌人身上砸,敌人又被砸倒两个,他正在继续地砸,不想就有两个敌人,在他侧面爬上了墙,举起枪上的刺刀,双双地开着跑步,向李志忠身上便刺。他两手举着木棒,侧身避开了刺刀尖,对先奔来的敌人,劈头一棍,将他打倒。然后跳了开去,站到另一个敌兵侧面。他将木棒一丢,两手抓住敌人的枪杆,抬起脚尖,向敌人的小肚上踢了去,敌人一声怪叫,蹲在地上,他就反过枪来,对敌人胸窝一刺刀。但后面爬上城来的敌人,又有十几名,一阵乱枪响起,李志忠也就英勇殉职了。所幸我们的守军,也有十几人赶到,几枚手榴弹,把敌人全消灭了。一个上等炮兵,稳住了一段阵地,在当时亲眼目睹的人,怎能不受着感动?!因之西城守军跟着都加上了一番勇敢,冒着敌人的炮火,等候他们接近,用轻武器去截杀。

  这里的城防,有两个团长亲自在城墙下指挥,一位是一七一团团长杜鼎,他率领的是第三营的残部,约莫是一百多人,另是新编并的四五十名杂兵和二十名警察。一位是军炮兵团长金定洲,他率领的是炮兵编的步兵四十多名和杂兵编并的补充队,也只有四十来个人。这一带城墙的守军,不足三百人,一部分兵士还没有步枪。因之这里用的战术,只是苦撑两个字。在西城的城墙,已经过了五日五夜的炮轰,先是城外面的砖头,打得左一个疮疤,右一个疮疤,其次是城墙垛子,整段地铲光,随着落了砖的城墙再中炮弹,就纷飞着黄土,垮了下来,成了很大的缺口。原来有了缺口,我们的守军,一面应战,一面挑沙土,搬石头,立刻把它堵塞上。到了二十九日下午,守兵伤亡过多,作战的人手就不够,更没有法子补修工事,只有把城墙上的乱砖,草草地在城基上,垒起一个砖堆,人就掩蔽在砖堆后面,举了步枪射击。

  杜团长、金团长都成了战斗列兵,各拿了一支步枪,在城墙上散兵坑里射击。第三营营长张照普和炮兵营长何曾佩,也早拿了一支枪在散兵坑里射击。敌人因为西门外北角的护城河都很宽,逼近城墙,只有靠南正对了西门的一条线。再向上就是和沅江平行的城墙,没有迂回的路线,敌人唯一的法子,还是将山炮、迫击炮、平射炮,对了这面对着的西门城墙,轮流地轰击。炮弹打在城墙上,白烟火光上涌,沙土砖石,都是倒溅。轰隆隆的炮弹爆炸声和城土崩溃飞射中的呼咤咤之声,融合一片,异常地刺激耳鼓。平射炮的炮弹,射到城基向里面直钻,在城基上的守军,很容易感到身子卧伏着的城土,不断地在震动。

  一个山炮弹,若是碰巧落在城上,立刻把城上的土炸得涌起,烟和尘土掺合着的高潮,平飞起一阵黑峰。不幸在弹着点附近的守军,当然是血肉横飞,人就可以随了火焰失却所在。稍微远一点的人,弹爆着点的热风,可以把人的身体和崩溃着的尘土,一齐卷滚到城角下去。再略远一点,也会被飞溅着的砖石弹片打伤和飞起来的尘土掩盖着。但弟兄仍守在砖堆后面的,就始终在砖后面,藏在散兵坑里的就始终伏在散兵坑里,并没有哪个变更位置。参谋主任龙出云奉师长之命,亲自在这里督战,手臂上挽着一圈白布红印的督战臂章,手里拿着一支步枪,在团长附近的一个散兵坑里伏着。在猛烈的炮火之下,就增加了一分严肃的意味。

使用道具 举报

102
发表于 2014-1-2 19:41 |只看该作者

  余师长巡行到这里,已是下午一时,敌人由天亮战到现在,已猛扑过五六次,阵地却丝毫没有移动。第三营营长张照普因一个炮弹在所伏的掩蔽部附近爆炸,头部重伤,已由兵士担架到兴街口的绷带所去,杜鼎团长派团副卢孔文代替他指挥。这时,大西门城门被炮弹打着只剩了半个圆框,紧靠了这门框的右侧,就被几个山炮弹垮了一道热沟,由城顶直到城脚,开着六七尺宽一条缝,我们在城基下作战的士兵,赶快用砖石沙包,在裂缝外边,砌起了一道闸,但大西门城门,被三门平射炮对准了轰击,虽是木板上钉有铁片,却早已不存在,所幸我们的工事,一切是在极恶的意料下建筑的,紧靠了这城口,就有座石块的坟墓式碉堡,斜斜地把城门堵塞,敌人的平射炮弹,虽可由门洞里穿了进来,可是这碉堡是微向北斜的,炮弹不能拐着弯打过来,至于迫击炮山炮,虽可以由城头上用抛物线打过来,而这座碉堡又是和城墙相连着半边的,而且又比城墙矮,很难一个炮弹擦城而下,打中这个碉堡顶,它近一点,会打在城墙上,远一点又打过碉堡去了,所以炮火轰了几十小时,这个碉堡还是完整无恙,就是右侧斜对了城门,掩蔽着碉堡门的三叠沙包,也并没有什么损害,杜鼎团长是时而在城上作战,时而在碉堡里指挥的,这时他在碉堡里派出卢团副上城去了,他正在碉堡孔里,观测城外的动向。

  在洞口的卫兵,忽然进洞报告,师长到了,他心里有些惊讶。但表面依然很沉着地,立起来迎着,敬着礼报颜色,从容地答道:“这里的地形,始终是有利于我们的,要沉着的守下去,不能变更位置。外围的友军,已逐渐接近城区,我们已把守城的任务,达到了百分之九十。古人说:‘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时就是我们最当努力的时候。”正说着,敌人的炮弹呼嘘嘘成串地在头上掠过,落在碉堡后,像暴风雨时的炸雷,不断地在地面滚动。

  余师长道:“这是敌人掩护进攻的炮。用电话通知弟兄们,我在这里,准备冲锋。”

  杜团长听说,立刻把电话通知出去,果然,在敌人炮弹烟火的下面,步兵密集着组织了四个波状部队,对了城基下猛扑将来,随了师长来的特务连排长朱煜堂,特别奋勇,带了四名弟兄,携着一挺轻机枪,奔出城洞去,就在城基下一堆乱砖上,架起轻机枪来,猛烈扫射。城基上的卢团副,听说师长亲自来到西门,便由城基上带了一班弟兄跳下,向南奔到一丛残破民房的短墙下,迂回到敌人第一个波状后面,迫近到第二波队的侧面,隔了短墙,然后将手榴弹全数地抛了出去,眼前一阵烟火风涌,随着就是敌人向后奔跑,像打翻了蜂巢,卢孔文首先举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就三跳两跳地,由乱墙堆里跳了出去。弟兄们随着一阵大喊杀呀,敌人第二个波队,也就把继续上来的第三个波队冲动,特务连的弟兄,这时为应合着这边卢团副的侧击,相应着喊杀,挺出雪白的二十几把刺刀,直冲了敌人第一个残落的部队而去。敌人看来势过凶,竟是没有一个人还击,拖着枪跑了,只十来分钟的工夫,敌人这一次冲锋,就被冲散了。

  卢团副随着朱排长之后,由城门洞里带了弟兄回来,他大着步子,挺了胸脯,走进碉堡,立着正,用洪亮的声音道:“报告师长,把进犯的敌人打垮了!”这是带兵的人最得意的一句话。

  余师长在他那声音里,也听出了他那份得意,在沉着的脸上,也情不自禁地泛出几分笑意。
   

使用道具 举报

103
发表于 2014-1-2 19:42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四章听!援军的枪声啊!

  十一月三十日几个险恶的局面,都应付过去了。余程万师长带了特务连一部回师部去。但就是这一截短短的中山西路,也不是安全的路径。西门外的炮弹,由后面送来,水星楼的炮弹和北门庙的炮弹,交叉着向侧面送来。东门的敌人迫击炮,已移进了城墙,迎着头把炮弹送来。人在四面炮弹爆炸下走。他没有顾忌,在特务连前面走,他也终于安全地到了师部。

  师部里的参谋处人员,现在是全部出发督战。除了副师长陈嘘云,指挥官周义重在师长室代替指挥而外,只有李参谋在师部听候任务。师长回来了,李参谋报告,刚才我们飞机送来的东西,已经军械员点清,共有步枪子弹八千发,猪肉牛肉共二百多斤,报纸二百多份。师长立刻起草了一纸手令,叫李参谋按着上面的数目,把子弹赶快送到各部队去。猪肉和牛肉,这可以斟酌分发办理。

  晚上煮饭的时候,分给各营火夫去煮熟。这是后方人民给我们的盛情,我们一定要敬领的。李参谋因全师的非战斗员辎重兵和输送兵十分之九,都已参加了战斗,参谋处的官佐,也就剩自己一人在师部服务,接着命令之后,立刻去找没有军械及有工夫的人来会同办理。子弹是当时的第二生命,很迅速地在半小时内就分送到了各部队。那飞机上丢下来的几大块猪牛肉,却堆放在屋子外面廊檐下还没有动,李参谋本人到了下午四点多钟,也得了新任务,到水星楼去督战。

  在五点多钟的时候,来了一架敌机,绕着城圈子飞了一周。随后就在兴街口上空,丢下了一枚照明弹。这是敌人的老办法,每在黄昏攻击以前,就有这样一架飞机做短程的巡逻,照明弹落下来,就是到总攻击的暗号。那照明弹一枚小亮星突然在空中落下,在半空停住不坠,立刻变成了个面盆大的水最球,白光四射,将没有烧完的民房,如同白昼的,照得清清楚楚。于是四面八方的大炮。一齐狂响起来。当那枚水晶球还没有变成一阵烟化为乌有之时,山炮弹、散榴弹、曳光弹、烧夷弹、迫击炮弹,在空中布起千百道光线与火花,代替了那个坠下的月亮。炮弹哗啦啦轰隆地响着,起了千百个烈雷。轻重机枪的声音,就变成了决堤的江河,步枪也变成了散落的冰雹。我们的巷战区域缩小了,这个常德城的核心,变成了火网下的一座声海。在夜战间,敌人知道城里任何一间民房,我们都已拿来作为抵抗的堡垒,晚上分不出方向,那很容易走人我们的陷阱,因之他就改用了烧一截,攻一截的办法。在声海沸腾了半小时之后,常德核心区立刻又变成了火海。

  这时,大西门的城墙依然保守无恙。小西门的敌人,在城门内文昌庙和我们对峙,我们借着覆廓碉堡两种地面工事防御,正面的阵地放也无法摇撼。东城的战事,中山东路的敌人,已到了水星楼后面,在泥鳅巷口的碉堡面前,用平射炮迫击炮轰击,偏北,在图书馆门外的碉堡前对立。

  以上各地,还是以文昌庙这一线,距离师部最近。文昌庙附近左右的民房,全已着火,西北风到了晚上,总是速度加强的,风把火星和重浊的厚烟,一阵阵地向中央银行口扑来。人在下风头,简直立不住脚。但师长已再三命令,不许变更位置,所以无论是正面来的火或烧夷弹打在阵后,由后面倒烧过火来,大家全不理会,必等火烧到了身边,然后才去扑灭。好在谁也不会在完整房屋里作战,散兵坑和掩蔽部是在街巷中的,人纵然受烟熏,火还烧不到。至于用短墙砖堆掩蔽着的,也是没有屋顶的所在。长官已不约而同地喊出了一个口号:有一墙,守一墙,有一壕,守一壕,有一坑,守一坑。这样地战到深夜,阵地还没有什么变更。

  十二月一日零时,师部得着两通无线电,是安慰的消息,立刻就用电话告诉了各部队。一通电文的消息是这样:

  友军已在德山东激。(距城十华里)已再严令占常山,到南城以援兄,冬期相见。望坚守成功。
  又一通电的消息,也好,文字是这样:
  本××电话,(一)令××军,以两个团于明午四时前进常德城。(二)限第×军于明日拂晓攻击常德东南之敌。(三)并令×××师以六个连星夜驶入常德城。援该师。特达。

  这消息传到了各部队,大家自是高兴了一阵。的确,敌人攻到深夜,也就把枪炮声音,渐渐稀疏下去。在师部没有去作战的官佐兵夫,都有一个同样的行为,每到深夜就站到院子里,或屋檐下,静静地去听南岸援军的枪声。每夜如此,并不因为没有枪声减少兴趣,只要敌人在城区的枪声稀松起来,大家总要抽点机会来听上一两次。

  这时,有两个出去战斗过的火夫,晚上又回来煮饭。他们在中央银行里烧着灶。张火夫抽空跑出来,一直爬到后院照墙上,侧了头静静地听着。隐约之间,有一阵噼噼啪啪的枪声由南面传来。这枪声,好像给买奖券的人报告中了头奖,他止不住心房乱跳,自言自语地道:“他们真来了?”于是更细心地往下听。果然,在一阵雨点似的枪声之间,还有两三声轰轰的炮响。敌人攻城的炮,每响都像猛雷,这样远的轰轰声,证明了是远处开炮。敌后有了战事,就是我们的援军到了。他忘乎所以地,两手一拍,人滚下墙来。他虽跌在地上,也忘了痛,爬起来就向厨房里跑,笑着道:“老刘,老刘,好了,好了!我们的援军到了,我已听到南岸的枪炮声了。”

  刘火夫坐在灶门口向里面塞着柴,问道:“真的?靠不住吧?”

  张火夫道:“你去听,很清楚的。”

使用道具 举报

104
发表于 2014-1-2 19:44 |只看该作者

  刘火夫将手上一块柴一丢,就跳了出去。过了十分钟,他满脸笑容,拍着手走进厨房,笑道:“果然,果然,友军到了。老张把那块肉洗洗,拿来煮吧。”他指着墙上挂的两大块肉,不住地笑。

  张火夫道:“友军不来,难道你就不煮肉吗?”

  刘火夫道:“煮肉是煮肉,没有兴致罢了。多谢后方人民给我们送肉来,他没想到我们煮饭都是夜晚抢着煮。明天恐怕米都没有了。吃肉干什么?我倒希望飞机送些手榴弹来,也分我两枚。”

  说着,传令兵丁士强走了进来,因道:“快点煮饭吧,趁着现在炮火有点空隙。”

  张火夫道:“快了,老兄,煮肉你吃。”

  丁士强见锅里冒着热气,抢向前掀开锅盖看了看,见米汤还欠着大锅沿两三寸。因问道:“为什么煮得这样少?”

  老张两手一扬道:“没米了,就分得这些米。可是老兄你不要着急,我们已经听到友军在南岸的枪炮声了。”

  丁士强道:“鬼话!你自骗自,开开心。”

  老张将手一指了屋顶道:“我起誓,我骗你……”

  丁士强摇手道:“别发誓,我听去。”他说着,立刻跑到屋外院子里听听。

  这时,城里敌人有一休息的空当,除了炮声停止,四周也只有些劈一声啪一声的散枪响。于是那南岸的枪炮声,是非常地清楚入耳。丁士强跳了两跳,自言自语地道:“中国人有办法!”他对这声音,还感到不足,学了前两日程参谋的样,由窗户台上缘爬上了屋檐,又由屋檐爬到那竹子搭架的防空弹性架最上一层,向南岸看去。果然,在黑城区烟火的空当里,可以看到黑沉沉的原野上,有一闪一闪的炮火光发出。他点着头自语道:“没有疑问,援军到了。”说着,他又举手行个礼,对了啪啪啪的枪声响处笑道:“朋友,明天见了。”

  他一溜烟地走进屋里,首先碰到回师部来的参谋程坚忍,敬着礼道:“报告参谋,援军杀到南岸,听到枪声了,看到炮火了。”他那个立正姿势,来得十分利落,他那一举手,也十分地带劲。
  程坚忍道:“你在哪里听到的?”

  丁士强道:“我爬上屋顶去听到的。其实不必站在门外露天下就可以听见的。”

  程坚忍原是每晚都听友军枪声的,今晚却没有这个计划。听了这消息,立刻走到院子外去。不错,他听见枪声了。他转问别人,也都说是听见枪声。这是充分地证明了援军已到达,不消片刻,就把这好消息传遍了每个部队,而每一个人也都精神抖擞起来。

使用道具 举报

105
发表于 2014-1-3 08:56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五章裹伤还属有情人

  这援军的枪声,一直地响下去,直到天色发亮,敌人拂晓攻击的枪声响起来,才把这种声音掩盖下去。而在拂晓攻击的那番轰炸,敌人也没有忘却,当天空可以看清下面房屋的时候,二十几架敌机,三架一批,四架一批,对准了师指挥部所在,轮流地乱炸。

  自十八日敌机轰炸以来,每天都有几枚炸弹,扔在中央银行附近。可是今天的轰炸,却比哪一天都厉害,哗轰哗轰的震耳爆炸声,在师部附近响个不断。师部墙角就中了两个炸弹,浓浊的硫磺烟子,像重庆冬季的大雾,把几尺路外的视线都弥漫了。窗子震开,门板闪动,桌上东西,滚倒地面。但师部里的人,由师长以下到火夫,谁也没有离开原来的地位。只是师部附近的房子,却炸了十几幢。最不幸的是绷带所,一弹正中在屋子中心,许多重伤兵士,一齐炸死。飞机炸过了,敌人四面向师部进扑的情形,也就比以前几日更猛烈。
  在前昨两日,敌人的战法,是烧一截路,攻一截路。烧到一日天亮,他们看到并不能把五十七师降服,又改变了战术,把他们所有的平射炮,多数移到了东西北三条进攻的主要正面。每处面对了向前的一直线,架上几门平射炮,斜对了我们的碉堡和覆廓射来。单以东西而论,中山东路泥鳅巷口的防线,是四门平射炮,北侧图书馆前面,也摆列下了三门炮。炮弹像织布的梭子,向着对面的碉堡连续地猛射,那平射炮弹,带起了地面上的飞沙,呼喳喳向我们扑来。火光拖着烟的长尾巴,在碉堡前后左右开着花。我们的弟兄,在工事里伏着,只有人枪同时被埋。于是我们就尽量利用了街两旁的短墙残砌,向左右散开。反正他的步兵不能过来,过来了,就两边跳出来肉搏。
  敌人在常德内外围,打了十几天的仗,感到肉搏战是他们最大的威胁。他们尽可能地避免肉搏,知道我们是向街两边散开的,就在阵线前面,由北至南,画一条横线,沿了这横线,排上二十多门追击炮,对着面前的民房,不问是半毁的,或是全毁的,一幢幢地轰击。由杨家巷经春申墓,到中山南路的十字街口,约是二百公尺长的几条街巷,成了迫击炮弹的爆炸线。在这条线上,沙石和弹片齐飞,烟焰始终不断,像堆起了一列小烟山。在这烟山下的弟兄,都是和阵地同归于尽。北侧的迫击炮,发射得密,街巷正面的平射炮,就随了机会前进。
  杨家巷关帝庙口有一个堡垒,归工兵第二连连长魏如峰驻守。他所率领的是一班工兵,王彪参加的那一班编并杂兵,牺牲得剩他和另外一名通信兵,也就补充在这班里面。在一日上午,魏连长和全班弟兄,用一挺轻机枪,六支步枪,守着这个堡垒。敌人由图书馆那面,搬来两门平射炮,连射了十几发,两枚炮弹,正中了堡垒的圆顶。上面的砖石泥土倒了下来。魏连长在猛烈的响声里,也震晕了过去几分钟。在烟雾灰尘里睁眼看时,机枪和弟兄们全埋压在石土堆下。因为前半边堡垒完全垮下了,只有王彪和自己伏在堡垒右角的那几块石条斜支着的地方。王彪还依然健在,他正在土里抽出一支步枪,架在堡垒的缺口上,向外瞄准。
  魏如峰看时,正有十几名敌人在对面乱砖堆里爬行向前。他叫道:“王彪,这碉堡前面敞了个大口,敌人冲进来了,我们两个,施展不开,拼不倒他。冲出去吧。”
  说着,他就由缺口里跳了出去。王彪自也跟着出来。不料这里身体一暴露,那边十几支步枪一齐飞出了子弹。两人立刻向地下一伏,把这阵弹雨躲过去了。四周一看,人在碉堡前面,一点掩蔽没有,他向王彪做了个手势,自己赶忙就全身齐动地做蛇行,两手托着枪,两肘撑着地,两只脚在后勾着,绕了堡垒向后倒退。敌人虽是继续枪击,王彪也跟着来了,彼此在地面看了一眼,正想找个机会向敌人还击。可是敌人一阵狂呼,已是蜂拥着冲了上来。
  那魏如峰一时没了主意,却跳起来向斜角里一蹿,蹿到右侧面半边木柱屋架子,一截短墙下去。他退了,王彪也退了。他见王彪手上那支土里扒出来的步枪已不存在,便问道:“你的枪呢?”
  王彪道:“枪坏了,不能用,上面又没有刺刀。我扔了,干脆用手榴弹吧。我还有两枚。”说着,右手拿着手榴弹举了一举。
  魏如峰是在墙脚下站着的,顿了脚道:“我错了。师长命令谁都不能变更位置的,我怎么走出碉堡来?趁着敌人站脚没定,我要去把这碉堡收复过来。”
  王彪道:“我们只有两个人,一支枪。”
  魏如峰道:“就是我一个人也要去。来吧。”说着,他手一挥,首先就两手拿了枪,做了几个蛙跃姿态,跳到了堡垒的后面。然后俯了身子,一手提着枪,一手拿着手榴弹,向前轻轻地走。走到左侧沙包半掩蔽着的碉堡洞口,就俯伏在地,向里面听了一听。碉堡里面,敌人叽哩咕噜正在说话。他料定了敌人多数在里面,腾出拖枪的手,将手榴弹引线拔起,手一伸,把弹向里面一丢,轰的一声,烟子涌出,魏如峰以为鬼子全数了结,就要去收复这座碉堡。不想碉堡外面还有个敌人,闪在二十多尺外一堵破墙下。手榴弹一响,他就掩蔽着举枪瞄准。魏如峰提着枪站起来,头部就中了一粒子弹,向后倒下。
  王彪手里拿了一枚手榴弹跟来,正要跟了连长去收复失地,见他倒下,立刻向碉堡后身一闪身。静等五分钟,也不听见声响。心里想着,不要是敌人抄袭过来了吧?回头看时,有个鬼子,正在后面半截短墙下,伸出一顶帽子和一截枪头。躲闪已来不及了,立刻拔开引线,将弹抛出。轰的一声,又啪的一声。轰的一声是这里去的手榴弹爆炸,啪的一声,是敌人的枪,正也同时射来一枚子弹。
  王彪右腿上突然一阵重撞与麻木,站不住,倒在地上。但他的知觉没有失却,昂头看看,敌人所伏的地方,短墙垮去了半边,鬼子也就不会存在了。他立刻猛省过来,身上已没有寸铁,腿又受了伤,这一个地方,待不下去的。拖着一条流血的腿,赶快地就向自己的第二道防线爬了去,爬过了一条巷子,侧面却来了一阵机枪弹,打得面前的砖石乱飞,火光四溅。他脑筋有点昏乱,就不择方向,舍弃街巷的路面,向倒坍的短墙丛里钻着爬。

使用道具 举报

106
发表于 2014-1-3 08:57 |只看该作者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时候,面前一幢屋架子,像倒了的木牌坊,撑在砖堆上。他想起来了,这已迫近上南门。昨天曾把黄九妹安顿在附近一家民房里,也就在这附近。昨天曾在这屋架子上解下一根粗绳的。他端详了一会儿,正对面一个瓦堆,压住半堵墙,那就是。于是再慢慢地爬,绕了那瓦堆,找前进的路,左侧阴沟眼里,忽然钻出一个长头发的人来,轻轻地喊了声王大哥。
  看时,不正是黄九妹吗?一件灰布袄子,全染遍了黑泥,王彪哼着道:“救救我吧。九姑娘,我又挂了彩了。”
  黄九妹跑过来道:“我藏阴沟里,早已看见你了,我先认不出是谁,不敢过来。你怎么了?呀!腿上。”
  王彪实在累了,哼着说不出话来。黄九妹蹲下身去,把他的裹腿解开,将他的裤脚撕破了,轻轻地掀起来,见他的腿肚子上,被子弹穿过掀去一块肉,就将自己棉袄里子扯破,扯出几块棉絮来,缓缓地给他擦抹血迹。然后背转身去,解开衣扣,将里面的小褂子撕下一面衣襟,来当了绷布,再弯腰下去,把王彪的伤口捆住。她正站起身来,想给王彪找一个安顿的地方,轰的一响,半空里一个炮弹飞来。她赶快把身子一伏,弹落在隔墙,一阵火光,响声震得耳聋,瓦片石片一阵雨点似的落在人附近。这正是一个山炮弹。
  九妹在白烟环绕的情形下,扶着王彪一只手臂道:“王大哥,敌人用山炮来打我们,这敞地上怎么能安身?我扶你到阴沟里去吧。”
  王彪道:“阴沟里?”
  就是这句话,那石板缝下阴沟口里,伸出一个毛蓬蓬的东西来,他倒是吓了一跳。接着那毛蓬蓬的东西说出话来,他道:“九姑娘,你受惊了吧?好大一声响。”
  随着话,那个毛蓬蓬的东西钻出来,乃是一个人。王彪看出来了,他是丁老板,胡子越发地长了,头发越发地乱了,脸上被污泥搽得漆黑。
  王彪道:“这阴沟里倒是躲得下两个人?”
  黄九妹道:“两个人?可以藏七八个人。那边不是有一口干井吗?一天两晚我们把这个沟和那井挖通了。索性告诉你吧,前天房子炸掉之后,我和刘小姐向这里躲,半下午,遇到了张大嫂和丁老板。枪炮太厉害了,我们有的跳下井,有的藏到沟眼里,后来刘小姐出了主意,说我们大家努力,把这沟和井来打通。连夜我们找到一把锄子,一把铁锹,一把斧头。我和刘小姐在阴沟里挖,丁老板张大嫂两个人搬土。也是刘小姐出的主意,说是不能倒在附近,怕让敌人发现了。挖到昨天半夜,就挖到了井里。挖的时候,我们刻刻出来打定方向,睡在地上,用耳朵贴了地,听下面的声音,总算没有弄错。现在我们就只要有粮食,若是有够用的粮食,我想我们可以在阴沟躲去这一劫难关。王大哥,你动不得了,你们的绷带所炸了之后,火又烧了。你下洞去休息休息,好不好?这地面上是睡不得的,刚才那枚炮弹,再过来二十公尺,我们就都完了。”
  丁老板满身穿着污泥的衣服,搓着两只黑手,因道:“听听这枪声,像急水流在浅滩上一样。”说着,将一只手竖起,对天上画个圈圈,因道:“你看这火头,烟子迷了天,晚上是更害怕,人像在火炉子里,不烧死,炕都会把人炕死,来,我把你抱下去。”
  黄九妹道:“阴沟那样小,怎么能容两个人下去?我来想个办法。我先下去,丁老板扶着王大哥,把头先伸到沟里去。我在沟里拖了他的手膀,把他倒拖下去。他的脚是用不得力的。”
  丁老板点着头,连说有理。
  一会儿工夫,王彪就倒溜到洞底。这里邻近着井,挖了个五尺见方的地下室。地面上铺着稻草,破棉絮,破布烂片,地面上放了一只碗,盛了半碗油,居然有灯草一根,点着亮。看见四周用五六根烧糊了的木料上面撑了板子,顶住了洞顶。那个麻子张大嫂,半截身子在井里,半截身子在洞里,睡着了在地下。
  刘静嫒屈了腿,靠了洞壁坐着。她听到人声,睁开眼来,王彪哼着叫了声刘小姐。
  静媛道:“呵!王大哥来了,外面战事怎么样?”
  王彪道:“越打越紧,我们的守军,只剩几百人了。没有了粮,也没有了子弹,情形是很严重,不过师长还在中央银行坐镇,他说绝不要紧,友军要到的。”
  刘静媛道:“程参谋还好吗?”
  王彪道:“很好的。参谋处的人,已经一律在火线上督战。今天早上,我还看到他的,你放心吧。”
  刘静嫒对于他最后一句话,觉得有点孟浪,可是还不好说什么。黄九妹已经对刘小姐很熟了,知道她的心事,也是默然。这黝黑黑的洞底,隔了土层,听到枪炮连天,成了另一世界。

使用道具 举报

107
发表于 2014-1-3 08:57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六章平凡的英雄神奇的事实
  洞里的环境,那样静止,洞外的情状,就格外地惨烈紧张。东门敌人的战术,还是照旧。开平射炮对了大街正面的覆廓堡垒轰击。迫击炮山炮,对了街两边地轰击。尤其东南区是在下风头,不能用火烧,敌人更是加强了炮轰。他认为我们有伏兵的地方,都作面的射击。
  一六九团团长柴意新,一七零团长孙进贤,就在这条炮火线上,亲自拿着步枪手榴弹带了弟兄们反击。由上午七点到下午四点,共计反击了六次。战到黄昏时候,北侧图书馆的一股敌人,带平射炮两门,向鸡鹅巷上春申墓一座碉堡进扑。轻重机枪在正面的巷口上,布置了一道火网,在火网后面,两门平射炮将炮弹由火网里穿射过来。碉堡的前后就是烟火横飞。
  这个堡垒,由机关枪第一连连长高长春驻守。他率了弟兄六名,架着一挺重机关枪,把敌人堵住。敌人因为这条路,斜刺着兴街口师司令部的,共调有一百多人,满布在街巷两边民房里,做包围的姿态而来。在枪炮轰击之后,敌人将烧夷弹射到堡垒后的鸡鹅巷,把那些残败民房烧燃,让那些火焰借了西北风,倒薰我们堡垒中人。绕到春申墓北边民房里的敌人,就把毒气筒丢向堡垒的北面。等毒气稀薄了,在正面的敌人,就用了七八个人,拿了烟幕筒,翻墙越壁,来往放着烟幕。这些浓烟滚滚上涌,堵塞在断墙夹壁中,凝结不开,堡垒面前,就一片漆黑。
  敌人把平射炮在烟幕下只管向前推进,对了堡垒射。里面的六名弟兄,有的中了毒,有的被烧夷弹高度地热炙着,已全数殉职,高排长也被碉堡碎石落下来,打伤多处。但他先用机枪将敌人扫射,随后由碉堡破碎的洞口里,向外掷着手榴弹。最后一手拿起面前的电话机,一手拿着手榴弹,监视着敌人进来,对电话里大声喊道:“报告师长,机一连排长高长春,奉命死守春申墓碉堡,与碉堡共存亡,现在职受伤多处,弟兄全数殉国,并没有离开。火焰好大,已冲进了碉堡,职算达成任务了,中华民族万岁!虎贲万岁!”他洪亮的高呼声还没有喊毕,堡垒里面,已是烈火一团,变成一座地灶了。
  春申墓的堡垒毁了,北侧关庙街,南侧中山东路阵线都受到了威胁。一方面是我们的弟兄伤亡增加,一方面也是英雄故事的增加。一六九团一营三连连长胡德秀,是个矮小的广东人。他仅仅率了一班人,掩护中山东路十字街口的左翼。春申墓的碉堡没有了,敌人立刻由北向南窜来五十多人。他们见迎面一排砖石堆叠的工事,有半人高,不容易冲过,立刻在上风头放着毒气,在工事后的弟兄相隔太近,来不及防备,全部中毒。敌人一拥而上,把工事占领。
  胡连长只和三个中毒较轻的士兵退下来。他们在一堵高墙下,对三位弟兄道:“机枪丢了,阵地也丢了,我们好意思去见营长吗?我们再上去,死在前面,预备手榴弹,跟我走。”他说过,拿了一枚弹在手,绕着墙,在破屋里面钻着跑着,蹿上了街口,面对了一群敌人,将手榴弹丢了去。三位弟兄一齐跟上,接着十来枚手榴弹,一片火焰之下,敌人倒下三十多个。他们究竟不明白这里的虚实,剩余的十个来人也就跑了。
  北侧关帝庙那边的故事,更有点近乎神话,然而是事实。这幢庙是常德城内供奉关羽的老庙宇,比平常民房要高出一两丈。敌人东北城角的炮弹,四五昼夜向市中心轰击,关帝庙前后左右的民房全毁平了,满地是乱砖。可是这庙四面的砖墙,却还整齐地屹立着。庙的屋顶被炮弹砸垮了,可是正殿的神龛和关羽的塑像,却一点没有动。守着这一带的军士,是第三营第七连的我部,士兵的心里本来都有一个关帝的偶像,过五关,斩六将,挂印封金的故事,都有个模糊的影子。他们看到庙貌巍然尚存,大家就想着,这又是关公显圣。敌人占了春申墓,就派了一股敌人五六十名北犯关帝庙。这庙的墙,我军做了个小城,三面架枪迎击。输送连的一班弟兄,在这里协助作战。到了这时,上等兵杨西林奉连长命令,由庙后侧门里出来,正要侦探敌情,却听到隔着墙角,有着喁喁的声音。
  正是一群敌兵摸索着来了。他并没有带步枪,也没有带手榴弹。他向来练习拳棒,玩得一手好长矛,这时他就拿着一支五尺长的枣木钢尖长矛。凭了这一支长矛,要对付一股有枪炮的敌人,那简直是梦话。他要转身回去,又怕敌人由后面用枪射击,他就施展一身腾挪跳跃的功夫,在墙角一列砖堆后面,跑来跑去,碰得砖头乱滚。敌人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守兵,就不敢向前。有两名敌兵,顺了墙摸着来,意思是想就近对砖堆飞出两枚手榴弹。杨西林却早已摸到墙角这边,两手端了矛柄底侧身等候,敌人头一伸,一矛刺了过来。
  杨西林知道这边只有两个人,早已掣回枪去,一个箭步,跳了出来,伏倒在地。随时已看清了敌人,端枪横过刺刀来,他挺起矛尖,人一跳,矛子向上一挑,矛尖刺入了敌人的腹部。他也不敢在此暴露,让矛子插在敌人身上,顺手夺过敌人的枪,立刻跳了转过墙角。在对面一丛破民房里藏着的敌人,先看到敌我两人揪住,未便开枪,及至敌人被刺死,步枪子弹就雨点般发来。所幸杨西林跑得快,没有射着,敌人究竟也不知这里虚实,就通知后面的炮兵,用追击炮向庙后乱轰。杨西林就在炮弹下阵亡了。
  但这种国术战的肉搏,敌人引为深忌,把电话通知各部队,不准少数人冲锋肉搏。可是在这种防备下,也照样地上当。在下南门的附近,有一座碉堡,是一班人守着。当春申墓碉堡失陷,泥鳅巷口的敌人,对了中山路上的碉堡,用四门平射炮加紧轰击,碉堡去了半边,里面的人也全部牺牲了。柴意新团长这时在华严巷团指挥所里抵抗中山东路春申墓、关庙、近圣巷、四条路的敌人进攻。他接着电话报告,立刻调一班人上去堵塞,一面作战,一面修补堡垒。修补好了,弟兄们也就阵亡四分之三,这是一班编并的新战斗员,全是杂兵。剩下来的是三个传令兵,边诚发、洪金、杨茂。他们三人藏在堡垒里,已没有了官长率领。电话机虽是摆在面前,电话线打断了,电话打不出去。
  杨茂道:“老边,这事情怎么办?机枪也有,步枪也有,可是没有了子弹。敌人冲过来了,我们拿什么对付他?”

使用道具 举报

108
发表于 2014-1-3 08:58 |只看该作者
边诚发道:“我还有两枚手榴弹,敌人来了,我们冲上去肉搏吧。”
  洪金道:“那不好,我们白送死没关系,谁来守这座碉堡?”
  杨茂道:“那么,我去给营长报告,请营长调人来。”
  边诚发道:“恐怕来不及了。敌人这时候没有射击,恐怕是重新部署,马上就要冲锋上来的。我们牺牲了一班人,好容易抬石头堆沙包,把碉堡修起来,又轻轻易易地丢了。”
  他坐在地上,手抚了那挺轻机枪,一面说,一面摸枪杆。杨茂望了他发呆。洪金伏在洞口,向外面张望。这虽是夜里了,东南城火烧着的房屋却因了天黑,烟焰全变成了红光,在这座碉堡南侧,就有一片新烧起来的屋子,冒着一座小火山,光闪闪的,照着街巷通亮。这就看到两个敌人,一个扛着一挺机枪,一个提着两盒子弹,在对过民房断墙角上,放下了要架起来。洪金赶快回转手来,向二友招了两招,大家向洞眼里一望。
  边城发轻轻地道:“妙!我们去抢过来。”
  一言交代,三人立刻由碉堡后的门洞抢出去,彼此相隔只有二三十公尺,他们一阵风地扑过去,边诚发抓着那个拿枪的。金、杨二人抓着那个拿子弹盒的。五个掀住一团,全滚在地上。拿枪的鬼子力大,在地面上摸起一块小砖头,向边诚发头上砸。老边头上已被砸了一个大洞。他头一低,急中生智,伸手抓住鬼子的肾囊,用力一扯,鬼子大叫了一声,痛晕了过去。老边己摸起一块大砖,再回敬他头部一下,他不能不死。洪、杨二人抓住的鬼子,恰是力小,一个按倒地,一个掐住他的咽喉,抓着头乱撞,他也立刻死去。
  拿枪的鬼子,身上有三枚手榴弹,边诚发立刻取过来。拿子弹盒的鬼子,武器带得特别充足,背了一支步枪,还有两枚手榴弹。杨茂拿过了手榴弹。这其间已有五分钟的工夫,已有四个鬼子,隐隐约约,在街头那边过来。三人立刻分散在巷口两边民房门楼石阶下。等他们近了,杨茂把枪瞄得准准的,子弹出去,先结果了一个。边、洪二人,一人一枚手榴弹,把其余的三个也结果。不敢再耽误,扛起那挺机关枪,提了两盒子弹,赶快向堡垒里跑。
  边诚发笑着道:“大难不死,必有大福。”一面就把这机枪在洞口架起,把子弹装上。正面的鬼子,也正是新部署完毕,刚要冲过来。
  我们有的是子弹,看到影子一闪,立刻就给他影子闪几下,机枪响几发。敌人这就大为奇怪起来。因为敌我的枪声不同,敌人听到自己的枪声,向自己人打,恐怕有什么误会,不但没有冲过来,连平射炮也没有射击。下南门一带阵地竟是非常之稳。后来这事情报告到师长那里,师长嘉奖,除了登记升三人为准尉之外,并奖洋六千元。

使用道具 举报

109
发表于 2014-1-3 09:00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七章人换机枪
  东南门的战事,在炮弹横飞中,继续地到了入夜。西北角的战事,紧张一样,却是另一个局面,敌人是一味地放火。敌人和民房逼近,就用汽油点着烧,敌人逼近不到的民房,就放射着烧夷弹烧,他是不停地烧。他知道我们的师司令部去小西门不远,不到百五十公尺,人被覆廓碉堡隔着,打不过来,火总可以烧得过来。因之在兴街口的北端和西端,火像半环火焰山,把这核心的一个地方抱住,火烧过了的房子,黑烟还在向上冒,满地的红色未退,我们的士兵,就冲到不能再近的地方,搬着烫手的砖头石块来,架起临时工事,将敌人来路挡住。小西门正面文昌庙的敌人,向南冲不过来,就西窜白果树,再由白果树南窜三雅亭,迂回着到师司令部的后路上来。

  这时,常德城东南北三面,都已被人炮打火烧,阵地全毁。只有兴街口经中山西路到大西门的这一片城区,还完全归我们掌握。大西门城墙,由一七一团和杂兵把守,也没有让敌人冲破,敌人既已到了三雅亭,立刻可以截断师司令部到大西门的联络,我军核心地方,就更要缩小了。所有在城里的官长,都已感到是最后的五分钟,那杜鼎团长在西门作战,看到局势严重,就想了应付局面的新计划,就和两个督战参谋一个督战副官商议了一阵。因为电话里报告太占时间,就请李参谋回师部去面呈师长。
  李参谋在电话里请过示,师长允许他回来一下。他就顺着中山西路走。一路之上,那街北面的火头,横卷着丈大的火浪,舞着紫色的烟团子,只管向东南角冲动。烟火团里,又是千百枚大小弹花穿梭,那凶恶的形势,已是让人惊心动魄。更加上那些炮声枪声房屋倒坍声,风火呼叫声,兵士喊杀声,让人的耳朵,听不出自己的咳嗽。
  李参谋几次被一股烟团扑着迷着眼睛,热气随了这烟,灼得皮肤忍受不住,向南钻着小巷向前,或直穿垮了的民房,才到达了兴街口。看那中央银行的楼房不分上下,全是上风头吹来的黑烟包围住。火星在烟头上纷射,也是在屋顶上风舞。李参谋老远地看来,实在不免心里捏着一把汗。可是到了近处,一切还是平常。站在门口的卫兵,还是持枪挺立着。中央银行的建筑,并没有哪里毁坏一个角,他到了楼下大厅里,站着犹豫了一会儿,是先到屋子里去弄口水喝,还是径直地就去见师长?就在这时,看到副师长和参谋一人谍报员六人,向外面走来。看那样子,不像是去督战,因为副师长只带了手枪,参谋没有带上督战臂章,六个谍报员全是便衣。当了长官的面,自不敢问到哪里去。
  陈嘘云倒含了笑,先向他道:“我们实在有办法了。刚才接到军长来的电报,六十三师已经于三十日晚上克复桃源,五十一师一五一团已到了长岭岗。军长让我们派员前去联络,因为从前派了许多次官兵去联络,都没有消息回来,现在师长命令我前去迎接。长岭岗到城里不过是三十里路,我们可以设法由小路钻进,明天早上以前,可以赶到城里了。五十一师的战斗力是很强的,一定可以来援助我们的。你们在城里的人,再努力几小时就好了。而且我们的空军,现在积极来城区助战,今天上午我机八架和敌机九架遭遇,就击落了他一架。好消息陆续地到了,第十军的第三师,这时正在德山附近作战,说不定还是第三师先到城区,努力吧。”说毕,他带着随员走了。
  李参谋看到副师长亲自迎接援军去了,这事千真万确,自己也立刻兴奋起来,把胸脯挺了一挺,走进师长室去。师长坐在煤油灯下,又摊开了五万分之一地图。他正在注意着常德西北那一角,分明是在估计着五十一师进来的路线。李参谋向前,便把西门的情形详述了一遍。
  余师长望了他一下,见他神气还自然,便道:“一切的情形,我都明白。我已通知了各部队,五十一师已到了长岭岗,西门城墙在我们手上,我们正好由这里迎接友军进来。在任何情形下,是不能变更位置的。”
  李参谋还想有所陈述,却见传令兵满脸带着笑容,走进来一个立正,一举手道:“报告师长,我军便探引来第三师谍报员一名。”
  余师长点点头道:“叫他们进来。”
  传令兵出去不多大一会儿,就引着两名便衣人进来。其中一名是我们的谍报员,化装成难民,拿了师长的信和名片,于昨天晚上渡过沅江,去德山联络的。另一名是第三师被引来的谍报员。这师长室非常之小,一桌一床铺之外,很难再容纳多人,李参谋就退到门口听消息,第三师谍报员,敬过礼,在怀里取出一封信和一张名片,向余程万呈过去。
  余程万先看那信,信上写的是:
  余副军长石坚兄鉴:本师于十一月三十日晨到达德山以南地区,开始向德山攻击,经一昼夜之激战,于同日午后五时三十分确实占领德山,并控制其东南之线。唯以远道驰援,常德敌我情况,诸多不明,故特着本部谍报员龚志雄、黄茂林两员前来联络,请将一般情况,详为示知为感,即颂勋祺!
  弟周庆祥鞠躬十二月一日
  再看那名片,是见着我们谍报员,补充地答复了几句话。名字下盖了图章,背面用自来水笔写着:
  来函及名片所示均悉。本部已派第七团于本日下午五时,由德山向常德西南挺进,并即入城协助。除该团尔后应请兄直接指挥外,但该团到达后,渡河事宜,请兄妥为准备,并协助为感。此致余副军长石坚兄!
  弟名正肃

使用道具 举报

110
发表于 2014-1-3 09:00 |只看该作者
余师长问明这位谍报员是龚志雄、黄茂林一员,半路被流弹所伤,没有渡河。他立刻向旁边坐的周义重指挥官道:“这几天派了官兵十多次去联络,都没消息回来,你到德山去一趟吧。一切详细情形,非你去面呈周师长不可。有你去了,也可引友军入城。”
  周义重应声站立起来答道:“我愿去,可是副师长也走了,参副处的人都已出去督战,师长一个人太辛苦。”
  余程万微笑道:“全师人谁不是太辛苦?这任务太重大派别人去不妥。”说着命令谍报员在外休息等候,他立刻就在煤油灯下写了一封亲笔信,交给周指挥官,并指定他调参谋副官谍报员勤务兵八名一同前去,周义重接着信,立着正道:“事不宜迟,马上就走。还请师长指示几句话。”
  余师长很客气地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便道:“我们很光荣地,得着保守常德这个任务。我们只要能达成任务,就是虎贲的光荣。自我说起,并不要什么功,我想你们全师兄弟都会信任这句话,我只图常德这一仗,光荣地结束,我并不要功。这个表示是相当要紧的。你明白了没有?”
  周义重道:“明白师长的意思。”
  余师长点点头,他然后敬着礼走了。余师长就叫李参谋进来,把数路友军都已达到常德外围的情形,用电话通知各部队,叫大家格外努力,争取时间,这时参谋长皮宣酞、参谋主任龙出云,也都在外作战,师长就留了李参谋在屋子里协助一切。时间在炮火里面缓缓地消耗,已到十二月二日的零时。敌人在东门经过一日的平射炮攻击,虽已进展了半个圈圈的几条街巷,每次在肉搏后,总是一个重大的伤亡,到了这时攻势已停顿下去。可是西北面的敌人,却乘了晚风,加紧了火攻。最迫近师部的阵线是兴街口北头文昌庙的火,向南烧了几十幢房子,在每节覆廓里面驻守的弟兄,都被烟火熏死,敌人在废墟上推进了三四十公尺,到师部门口,还有八十多公尺。那里现由追击炮营营长孔溢虞负责驻守,他所率的部队是一六九团第三营的残部,不分哪一连,也不分什么兵种,所有官佐兵夫,一齐编入战斗。全数算起来,不过五十个人而已。但他们知道这里和师部太近,不能让敌人多进一公尺,在覆廓里逐节地守着的人,就像生铁铸下似的。敌人要由兴街口直接攻来,我们覆廓里的守兵,可以用枪和手榴弹在两面打他。敌人在正面攻不动。小西门的部队就分两面伸开,一面向大西门伸展,一面向北门伸展,企图和原来两处敌人合流,北门和文昌庙相接的防地,这时归一六九团一营驻守。
  杨维钧营长守着后稷宫门口的一座堡垒。他一面挡住正北敌人的火烧炮轰,一面又防止小西门敌人的抄袭,十分艰苦。程坚忍参谋率领一班杂兵,这时只剩七个人,还连他自己在内。就在四眼井的弹坑沿上,堆了些砖头,做了临时工事,掩护着后稷宫碉堡的后路,他们这个地方是被敌人隔断了后路的,已是一天没有吃饭。到了夜深,正北的敌人顺着风,陆续地放着毒气,守军扯出衣服里的棉絮,各自淋着小便在上面,掩住了口鼻,沉着地熬着。杨营长在堡垒洞口观望,见正面的敌人,在残破墙脚下,隐约地移动,料着随后又是一个冲锋,正预备了截杀,却得到师长的电话,已经派人去迎接两路友军进城。立刻就叫传令兵,分头去告诉弟兄们要争取时间。这话传出去,就听到伏在工事里的弟兄们哄然一声,有着高兴的欢呼。他想士气还是很旺盛的,只要有子弹,还可以拼下去。可是看机枪旁边子弹盒里的子弹,已不过二三十发,简直不够对付敌人一个冲锋的。没有子弹,堡垒有什么用?他低着头咬着牙地想了一想,就派传令兵去请程参谋来。
  相见之下,彼此同喊出一句话:“援军快要来了。”
  程坚忍脸上还勒着一条洒了肥皂水的手巾,勒住了嘴鼻。
  杨维钧道:“敌人马上要来冲锋,没有子弹,堡垒没法子守。我的意思,趁了弟兄们这时高兴,来一个逆袭,若是抢得一挺机枪和一些子弹,那就有办法把时间拖到天亮。”
  程坚忍低头想了一想道:“好是好,不过我们人太少,肉搏一次又要有个相当的伤亡。打个电话请示一下。”
  杨营长伏在碉堡前壁说话,他却是不住地向外张望,将脸上兜口的手帕起下来,将鼻子耸了两下摇摇头道:“毒气已经稀薄了,敌人马上要冲过来了。那右边墙角上有挺机关枪,在人家倒了的门洞子伸出头来。我去把它弄到手。”说着,他就提起了步枪,走出碉堡旁门,见一位连副带了十几弟兄,蹲在两堵断墙的脚下。他把手一招,把连长叫到沙包掩蔽下面,弯了腰轻轻地道:“我们援军来了,快要进北门,我们杀开一条血路,把援军引过来。巷口上有挺机枪,挡住了我们的路,我们得连子弹都抢过来。去告诉弟兄,跟我上去,援军来了。”
  连长复走到断墙下,对弟兄一个个地通知,跟营长接援军去。杨营长由沙包掩蔽下,跳着走到这面墙脚,只手一招连副和十几名弟兄,一齐跟上,正好对面敌人喊声大作,趁了放毒之后,要来夺这碉堡,哄然一阵叫着,便待冲锋。杨维钧首先一个,拼命向敌人奔了迎上去,手上一连串地丢出三枚手榴弹。敌人密集着,成了队形,还不曾开脚,见杨营长顺着残败的墙脚先挺身直奔上来,倒出乎意料,这三枚手榴弹,丢得面前火花涌起,密集的敌人就一面向左右散开,一面举枪射击。
  杨维钧虽然是身子中了两枚子弹,他还迎着敌人,跑到他们面前,丢出第四枚手榴弹,做一个自杀的冲击。他和站在前面的九个敌人,一齐同归于尽,后面的十几名弟兄,也是冒了敌人的枪弹,跑近来丢着手榴弹。敌人见我们冲到面前来丢手榴弹,比肉搏还要厉害就退下去了二三十公尺。摆在面前的那挺机枪和几盒子弹,没有来得及撤退。我们有一个弟兄,跳上前去提了一盒子弹扛着枪,就回头跑。敌人一弹射来,把这个弟兄射倒。旁边蹿出来一个弟兄,就代替了他,提着子弹盒扛了枪,做个接力赛跑。将近堡垒,他也中弹而倒了。
  程坚忍已出了堡垒,在掩门的沙包下藏着。看到这种情形,就凭空一跳,跳出了沙包,奔上前来向已死的弟兄身旁一伏,先拖过机枪,再提过子弹盒,就紧紧地贴了地面,很快地向后倒退,将退到沙包边,拖子弹盒的左手臂却让一枚子弹穿通。他咬牙忍住了痛,终于把枪拖过来。所幸四眼井方面那六名弟兄,已增援到这里,立刻掩在民房墙脚下,对那边丢去两枚手榴弹,拦着敌人向前,一面连人带枪,抬进了碉堡。
  程坚忍看到夺过来的这架机枪,已由弟兄在洞口架起,笑道:“好了,有了子弹有了枪,我把援军迎接得来了。”

使用道具 举报

111
发表于 2014-1-4 10:35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八章这样的吃喝休息
  这一个反袭,夺得了机枪,夺得了子弹,然而十几名士兵和忠勇的杨维钧营长都牺牲了。程坚忍左臂受了伤,将预带的伤药,敷住了伤口,撕一片裹腿,把伤口扎好了,就把这里情形向师长请示。不想电话线又断了,他因为六名弟兄里,还有一位运输连班长,就把机枪交给了他管,自己咬牙忍住痛,坐在碉堡地上指挥。

  敌人先后冲了两次,都被机枪压住,就不再冲了。呐喊一阵,将平射炮轰一阵,连续了三次,这碉堡却前后中了五弹,连垮两次,最后只有程坚忍和一名轻伤弟兄,由碉堡土堆下爬出来坐在掩洞门的沙包后,其余五个人,都被砖石倒下,埋在碉堡里,程坚忍道:“敌人若冲过来,你设法和敌人去拼,我身上还有一枚手榴弹,我会放在地下,一手拔去保险和靠近我的敌人一同完事。”
  那弟兄道:“我爬进碉堡去找一点武器来吧。”说着他真由洞口里爬进去。
  说也奇怪,这里碉堡垮了,敌人却没有再来骚扰,听了那枪声喊杀声,却已在后稷宫的南边,这里已甩到敌后了。程坚忍由沙包上面,伸出头来看看,三四十码之远,敌人在巷子当中叠上一堆乱砖,正对了这里,似乎是个临时机枪座。脚步啪啪地响,却在那机枪座之后,斜向西南而去。
  正揣想着那士兵由破的碉堡洞里爬出来了,手上拿了把刺刀举了一举,他道:“找不到别的了。”这话大声一点,惊动了对面,果然突突突射来一阵机枪弹,两人赶紧伏在沙包下。
  程坚忍道:“敌人知道这碉堡打垮了,料着我们没有了力量,就用一架机枪监视着,免得我们牵制了他的兵力。到了天亮,他看清楚了情形,也就会冲过来的。”
  那士兵道:“何必天亮,他要知道我们只两个人,跑近来丢几枚手榴弹我们也是完。参谋,我想,我们……”拖着声音,没有敢说出来。
  程坚忍道:“我听听这枪声,好像是在我们后面警三局了,我们可以回去。但路上走不得,只好由民房里钻着墙走。”
  那士兵道:“参谋走不动吧?我背着你走。”
  程坚忍道:“不用,我伤了手,又没伤了脚。走吧。”他将一只右手扶着沙包,站了起来,那弟兄就拿了一把刺刀,在前面引路,他们在脑筋里估量着方向,在人家重重墙壁之中钻了走。遇到了瓦砾场,两人就很快地跑过去。
  墙挡了去路,就翻着断墙头,或穿着窗户爬过去。凡枪声逼近的所在,就绕道走远些。摸索了二十多分钟,却有个迫击炮弹,轰的一声落在走的破屋上。那士兵正好走到墙边,屋顶和砖头一齐垮下来,把他活埋了。
  程坚忍还隔了一堵短墙,他听炮弹在空中落下来呜呜的声音,已经伏在墙角下,就躲过去了。等到震声停止过了一两分钟,他抬起头来看看,见前面浓烟之下一堆砖瓦,料着同行人是牺牲了,他微微自叹了口气,慢慢地向前走。约莫走到药王宫附近,大火一丛,燃烧着十来家民房,却没有法子前进。在这左右两面,都是敌人的枪声。由这个地方到兴街口,只有五六十公尺,但听着这敌人的机关枪就像倒排竹似的放射着子弹,实在没有绕道的可能。于是再走回去,摸索着向东再向南,在民房里转来转去,转了两小时之久,才转到上南门,经过那十字街口的时候,两头的余火照着街上红红的,红光下,两次碰到敌人经过。第一次伏在砖堆下躲过去了,第二次正走在街边,四边是敞着的,脚步已由街口响过来,他见地面有七八具死尸,向地上一扑,就躺在尸首一起,装着死人。这地方敌人不断地来往,而子弹又是乱飞着。敌人过去了,他也不敢起身,就地面一阵滚,滚到一民房墙脚下,才起身钻进破屋子里去。由这里向西,已是自己的阵地。
  再向西走到中山西路的南侧,听到前后是自己的枪声,这胆子就大了。面前一带民房,并没有烧掉,虽是被枪炮打垮的地方不少,四周有墙,上面有屋顶,房子的轮廓还在。在四处火焰照耀下,他看出了情形,这是双忠街。双忠街向北三四十公尺,就是师部了。他坐在屋檐脚下,休息了一会。疲劳是得着了一会儿休息,可是又渴又饿,心里头像火烧着,口里干着要冒青烟。心里想着这非赶回师部去没有办法。正想起身,火光的飞烟下,看到对面来了两个人,他首先喝问着口令,那边答话的,是自己人,让他们穿了烟阵,走近了一问,正是师部里一个传令兵,一个勤务兵。
  传令兵站在面前道:“参谋挂了彩吧?”
  程坚忍道:“不相干,手臂上穿了一弹,已经扎好了,你们有法子找到一点水吗?”
  勤务兵道:“这里我很熟,我去和参谋找去,请你等一下。”说着,他走进一家人家去了。

使用道具 举报

112
发表于 2014-1-4 10:35 |只看该作者
 程坚忍道:“你们回师部吗?”
  传令兵道:“是的,师部里的杂兵,都上了火线了,我送了一封公事到大西门,又赶回来。”
  程坚忍道:“那边情形怎么样?”
  传今兵道:“还好,敌人还在城外。今天一天,敌人总冲锋了十几次,团副亲在城上督战,有四天四夜了。”
  程坚忍点着头道:“卢孔文是个汉子,我知道。”
  传令兵道:“可是,可是今天下午阵亡了。”
  程坚忍道:“阵亡了?”
  传令兵道:“是的。是今天下午四点钟的事,那时,我正在那里呢,敌人先来了一阵炮轰,打得烟火弥天。据大家估计,城外总有大小炮四十门。炮轰过了,敌机飞到,又轰炸了一阵,城上的弟兄,差不多全阵亡了。后来敌人又顺风放着毒气,毒气稀薄下来,敌人约有五六十人,带了十几管掷弹筒,拥到了城脚下,团副带了两个传令兵,跳上城去,丢下二十多枚手榴弹,才把敌人赶跑,敌人退下去了,一个迫击炮弹飞到城上……”
  程坚忍唉了一声道:“都完了。”
  说着,那勤务兵端了一只木飘,舀了一瓢冷水来。程坚忍一手接着,口对了瓢沿,咕嘟咕嘟一口气把冷水喝得点滴不留,嘎的一声放下水瓢。勤务兵在裤子袋里一摸,摸出一个饭团,交到他手上。程坚忍道:“这倒好像日本人的便当。”
  勤务兵道:“这就是我在敌人尸身上搜来的。”
  程坚忍把冷饭团三口五口就咀嚼咽了下去,将手抹了一下嘴,这才道:“我是一天都没吃饭,顾不得了。我倒要问你,你不自己留着吃吗?”
  勤务兵道:“我今天吃过两回了。明天再说明天吧。”程坚忍道:“行了,我们都回师部去吧。”说着,他首先起身。
  这时,一七零团的指挥所就移到了双忠街附近,保护兴街口的一六九团三营残部,由南到北,还把师司令部面前一端街道把握住。东北头覆廓里,用两挺机枪,挡住了敌人。弟兄就在覆廓两面,尽量地堆积障碍物。由师部向北向西,已拆去三十多公尺内的房屋,火也烧不过来。敌人却是由文昌庙斜着向东南和箭道巷南下,旧营署西来的两股敌人,会合着攻中央银行后墙,最近的只隔二十公尺,最远的也只有六七十公尺。因为相隔是这样地近,中央银行这座两层楼房又是目标,显然地,敌人集中着用掷弹筒丢弹轰击,师部后面也是一片爆炸之声。西北面的火,虽隔着火巷,可是浓烟和飞来的火焰头也向着大门口冲。
  程坚忍在烟火里钻进了师部,知道师长还泰然地坐在师长室里,便进去谒见,报告自己督战负伤的经过,余师长的广东烟,早已是断了粮的,烟卷也早二十四小时以前抽完了。他唯一的刺激品,是桌上一只小玻璃杯,盛着半杯冷水。他闲闲地端起杯子,抿着冷水,听程坚忍的报告完毕,见他脸色惨白。因道:“你的血流多了,可以休息一下。现在没有任务给你。可是你立了不少的功,我都知道。”
  程坚忍出了师长室,李参谋已抢了过来,搀扶着他,低声道:“老程,你走路晃荡晃荡,吃力得很吧?我给你找个安全点的所在,你休息一下。”他扶着他走到两墙相交的夹缝角里,教他坐在地上。
  程坚忍道:“敌人已杀到大门口了,我还要休息吗?前面是火,后面是炸弹,我能坐下吗?”
  李参谋道:“当然不能坐下休息。可是马上天色发亮,就有一个最后五分钟的拼局,你也总应当缓过来一口气,然后才有拼命的气力啊!”
  程坚忍抓住他的手握了一下,因道:“好朋友,我感谢你。你有你的正当任务,不必管我了。我身上还有一枚手榴弹,足以自了的。”
  李参谋道:“不要紧,你不见师长那样自然吗?在这里躺躺吧。”
  程坚忍实在也支持不住了。他就在这墙外轰炸,眼前烟熏的情况下垂了头合上眼休息过去。

使用道具 举报

113
发表于 2014-1-4 10:35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九章对攻心战的一个答复
  程坚忍睡眼蒙咙中,身体突然地向前一栽,人惊醒了,看到旁边窗户外,一阵白光闪动,浓浊的硫磺味送着一阵浓烟冲进来。带着摇撼房屋的猛烈爆炸声,就在墙外。他知道天亮了,敌机又来轰炸了。他在最近一星期以来,已没有了死亡的恐惧,心里存着随时可了的念头,倒也无所谓。看到房子里,全让弹烟充塞,不见两尺外的东西。只觉一阵阵飞沙,向身上扑将来。这带沙来的风,并不热,可以想到弹落得还不十分迫近。他泰然地坐在墙角下,静等了死神的呼唤。

  但师部东北角四五十公尺,就是敌人。敌机的炸弹,只要稍微偏斜了一点,就可以炸到自己人。因之头顶上的猛烈马达声,只盘旋了十几分钟,就向西移去。屋子里硫磺味减轻了,弹烟也消了,慢慢地露出一块白色的光明,渐渐地看到了中央银行的大门,看到了窗户。窗户洞本有小沙包塞住的,因为刚才一阵猛烈的轰炸,已把一部分沙包震落下来,飞了满地满屋的沙土。但敌机的轰炸虽已过去,北头文昌庙的平射炮、迫击炮、掷弹筒,放射着大大小小的弹,向屋上屋外乱轰。东面药王宫的迫击炮,以及在东墙脚的山炮,在师部背后做远近两层轰击。那种猛烈的爆炸,已分不清是多少次,只有轰隆隆哗啦啦一片响声。
  程坚忍几次站了起来想冲出大门去看看。但门外是一片火光,门里又是烟焰充塞,只好又重复坐在地上。心里暗喊着,好了,这一九四三年十二月二日,是程坚忍尽忠报国的时候了。我早想到可能地死在战场上,却没有想到是这样地死。这样死也痛快,也光荣,我静等着吧。他想到了目前是死境,将头上的军帽扶正,将身上的军服牵扯整齐,并摸了一摸。心里喊着,敌人过来吧,我还有一枚手榴弹。他振作精神,等候那最后的一秒钟。
  忽然地这些爆炸声停止了,机枪声、步枪声,却在师部前后涌起,随着枪声也停止了,潮起潮落地,有两阵大声叫着,杀呀!程坚忍知道这是街口上发生了肉搏。他突然地站起来,手握着仅有的一枚手榴弹就要奔出门去。却见李参谋满头是汗,由门外走了进来。他不等问话先道:“不要紧,街北头的敌人,已垮下去了,孔营长打得真好。”
  程坚忍道:“街口上那座碉堡,还在我们手里吗?”
  李参谋道:“双忠街到中山西路,还在我们手里,一直到大西门城门都在我们手里。刚才是文昌庙敌人向南冲,已退回原地去了。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留着精神,回头再拼。”说着,他走进师长室。这时是皮参谋长和师长两人在这里。
  李参谋道:“报告师长,敌机又撒下了荒谬传单。”说着,在衣袋里取出一张白报铅印的方块传单,呈了上去。余程万接过来,放在煤油灯下看着。这和二十八日所撒的所比,较为简单,其文如下:
  告五十七师将兵
  一、第十军在黄土店以北全部消灭,军长方先觉及其师长阵亡。
  二、援救汝等各路渝军,完全绝望,五十七师将兵歼灭在即。
  三、无论渝军或五十七师将兵,活捉余程万赏五十万元。
  四、杀余程万将首级送来投降,赏三十万元。
  大日本军司令官
  余程万看了哈哈一笑,拍着颈脖子道:“他们给我估价了一下,只值三十万元,不止!至少日本人这回攻余程万守的常德,已死了一万五千人,一个人值一万元,也耗费了一万五千万元,物资还不在内。”
  皮宣猷在旁坐着,望了师长,余程万就把这张传单递给他看,他看完了手一拍着大腿,情不自禁地说了句岂有此理!
  余师长笑道:“生什么气?讲句文言,这叫色厉内荏。这也就是他表示着了急了,出此下策。假如我和敌人的司令官易地以处,我绝不笨到这样,抗战六年,以一个师守一座城,弹尽粮绝,房屋烧光,还战到十六个日子,并不多见。飞机大炮毒气大火,全摇不动他的心,这么一张豆腐干大的白纸,就捉得到余程万,杀得掉余程万吗?兵法上说,攻心为上,攻城次之,那是要在未攻城之先就去攻心。城攻不下,那就是心攻不下。世上没有一个脆弱的士心能可以坚守城池的。常德攻不下,那就是说五十七师的心,不是飞机大炮毒气大火所能摇动的。五十万元,三十万元,难道比那些东西还厉害吗?不要生气,这正是敌人司令官告诉我们,他快要崩溃了。常德还没有烧光,除了师司令部,还有上南门里房子,炸呀!烧呀!炮轰呀!一共十六昼夜,还屹然存在,就象征了我们这些健在的弟兄,也是屹然不动的。”
  皮参谋长和李参谋见他这样一番见解,倒觉得心里安慰一阵。皮参谋长道:“师长这话果然是正确的。必定是我们外围的友军在敌后的反包围,已经让他感到了严重的威胁。不然的话,常德城里的巷战,已经打到了师司令部门口,继续地打下去好了,何必还散这种明知无用的传单。”

使用道具 举报

114
发表于 2014-1-4 10:36 |只看该作者

  余师长点头道:“所以!我们越发地要争取时间。皮参谋长,你看了这传单都生气,弟兄们还不是一样?这倒感谢他给我们鼓励士气。留着吧,这倒可以给我守常德这一仗,留下一个纪念。”说着,又是哈哈一笑。
  余程万这说,倒并不是聊以解嘲,这传单确是发生了反宣传作用,看到这传单的士兵心里都说:“敌人太看轻了威名赫赫的虎贲,五十万元、三十万元,就摇动了我们的忠勇吗?”
  这日下午四时,在大西门内的守军炮兵团长金定洲,营长何曾佩带领了四十多个人,除了手上所拿的步枪或刀矛之外,每人带两枚手榴弹,向中山西路北侧杨家牌坊的敌人,做了一个猛烈的逆袭。他们这四十多人,原驻守没有烧掉的观音庵里。出发之前,金团长把这四十多人召集在观音庵的殿外院子里,做一个简单的训话。弟兄们成双行站立着。
  金团长把染满了灰尘的军衣,牵扯得整齐,拦腰的皮带,束得紧紧的,腰下挂了一支左轮手枪。尽管头上炮弹飞着乱叫,他还是挺腰站在弟兄们面前,望了他们道:“我们七十四军,五十七师,由上海战事发生起从来没有让过敌人,浙江的掩护战、江西上高会战、上次长沙会战,都叫敌人吃过大亏。五十七师博得虎贲的代字,那不是偶然的。虎贲的威风,敌人也知道。常德这十六日的恶战,全世界都已传名,可以说我们由师长起到火夫为止,个个是英雄好汉。敌人今天散的传单,竟把我们当汉奸看待,这太蔑视我们了。他们打到现在,以为我们五十七师泄了气,笑话,打得只剩一个人,也不会泄气。你们和我上去,立刻给鬼子一点颜色看看。你们各人有两枚手榴弹,这手榴弹要逼近敌人,才拉开引线丢去,一个人至少拼他十个八个的。”他训话毕,命令副营长余云程带十几名弟兄,自己和营长何曾佩带了十几名,由观音庵分着前后两路出去。
  这时,敌人由小西门分来的一股敌人,窜到观音庵北面,打算穿过这里,倒袭大西门。四五门迫击炮,一连串在发着开路。金团长、何营长由庙的前门冲出,穿着正被炮弹轰击的民房,抄袭敌军的右翼。观音庵到这里约莫四五十公尺,这群弟兄,个个要做英雄好汉,逢墙推墙,逢砖堆跳砖堆,一阵风似的拥到敌人的面前。敌人五六十名,原是聚合着在几排民房的墙脚下,提枪弯腰快步西窜。后面有炮兵阵地,在头上发过炮弹来掩护。我军由侧面跳了墙出来,大声喊杀,直到一丈多路外,才把手榴弹丢去。那边余副营长带的十几人,也大声喊杀,直奔到敌人的面前,几乎到了面对的程度,才把手榴弹发出。敌人没提防这种夹击,被夹在一片倒坍房屋的废墟上,一点没有掩蔽。只有在手榴弹火花满地的当中,向我们冲杀逃命。四五分钟的工夫,火焰中满地是血肉狼藉的敌尸。只有几个落后的敌人,转身逃走,可是那敌人的迫击炮,在此二三十公尺的北面,他见情形不妙,怕阵地被我夺去,六七门迫击炮,就一齐向这废墟发射。我们弟兄来不及掩蔽,何曾佩营长、余云程副营长和二十名弟兄,都牺牲了。金定洲团长受着伤,只和几名健存的弟兄退回华晶玻璃厂。
  这一场逆袭,是对敌人攻心战的一个答复,四十多名官兵都是抱着视死如归的精神前去的。敌人西犯的先锋,落了个全军覆没的结果,也就把攻势顿挫下去。大西门后路的威胁,暂时算是解除了。

使用道具 举报

115
发表于 2014-1-4 10:36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章师部门前的血
  金定洲团长所到华晶玻璃厂,是全城未着火的五个据点之一,这也是余师长的计划。他在三十日以后,料着敌人非把全城烧光不止,就在我军还能完全控制的所在,包括中央银行在内,选择五所高大坚固的房屋,作为巷战据点。把据点以外的民房,各拆到十五公尺和二十公尺宽,让任何大火烧不过来。据点四周,各用石头沙包堆起防御工事。除了中央银行外,每个据点留一班人控制,目的还是在争取守城的时间,候援军人城。这个时候五十七师全师的官兵,只有三百多人。所有加入战斗的警察四十多人,七十三军仓库守兵一班,二十分站卫兵一班,都在最近三日作战,伤亡殆尽。这三百多人只有轻重机枪七挺,步枪三十多支,而且子弹也都快要打完了。拿步枪的弟兄,有人只拿着三五粒子弹。手榴弹呢,全师统计还有一百五六十枚。

  这种情形下,团长降低当了连长,营长当了排长,连长以下全是列兵了。兵力是这样的少,任何一条防线,都没有火力把敌人挡住。敌人这就分股乱窜。东城的敌人,已窜着和北门的敌人合流,对了师部后墙一带的民房,一面烧一面逼近。中山东路的敌人用七八门迫击炮,四门平射炮,对了街上的碉堡覆廓,做梯形射击,也已逼到了上南门。柴团长意新,亲自守着那碉堡,才把敌人拦住。但由北来的敌人,已抄到这碉堡后面。这后面一座碉堡,是在兴街口南头,由特务连朱煜堂守着,将一挺重机枪,控制着到前面那座碉堡的一截马路,掩护上南门堡垒的后路,但这形势已十分严重了。
  只有大西门,还由杜鼎团长严守,敌人始终没有突入。因之由大西门到上南门的那段南墙还在我们手上。和这段南墙平行的中山西路,也在我们手上。由师部向南取得对岸友军的联络,就靠这一段路。
  在二日拂晓,敌人由小西门西窜的两股敌人,一出三雅亭,一出杨家牌坊,都是由北向南的两条剪刀,要截断这段路。尤其是杨家牌坊那把剪刀伸出来,就是大西门的门洞里面,正可迎城外的敌人进来。金定洲团长在全体兵士伤亡到百分之九十五的时候,还用四十多员官兵,去换起杨家牌坊那片阵地,理由就基于此。但是我们的援军,已经突进到常德城外十余里的地方,敌人若不把城内的我军阵地完全占领,他就有腹背受敌之虞。
  因之,到了二日下午,他把战斗的方法,用两种手腕并行,一面把步兵分股窜扰,和我占据一座破屋,一堵残墙的散兵各处包围接触。一面调所有的大炮,对着我们占据的五座完整房屋集中轰射。华晶玻璃厂那四座屋子;每座都中了百十颗炮弹,打得砖瓦纷飞,尘烟障天。中央银行的师司令部,前前后后也一共中了五十多炮。发弹的阵地是在城区以内,炮弹轰炸的地点,也在城区以内,因之那哗啦啦轰隆隆的声音连续着,成了不可以以任何响声的形容词去描写。
  这时程坚忍因伤痛越发厉害,还是坐在那墙角上。每一个炮弹落在师司令部附近,就是一阵狂风,拥进了屋子。虽然人是靠了墙,风无法再来掀倒,但那风带来的力量,带来的飞沙,扑在人身上,不由你不低下头闭上眼睛。也不知道这日的天气是晴是雨,只觉门外面云气弥漫,浓浊的烟,把屋子塞住。每当猛烈的响声经过一次,程坚忍就睁睛四周看看,屋子垮下来了没有?他这时不但不怕死,而且恨不得立刻跳出大门去,立刻把这仅有的一枚手榴弹丢出去。无奈那伤口疼起来,连半边身体都牵扯了发胀,自己两天一夜,仅仅只吃了茶杯大一个饭团,实在没有力气可以支持自己出去。他每一犹豫,心里就想着外面的炮火这样地猛烈,一出大门,那就是完结,怎样还能去和敌人厮拼?因之这样考虑的结果,就还蹲在两堵墙角下。
  敌人炮轰了一小时之后,南北两头的喊杀声,又随之而起。文昌庙的敌人,顺风放了毒气,故意在毒气后面,一面放枪,一面大声喊杀,让我军不能安心防毒。在这条街上的迫击炮营孔益虞营长所带的一六九团第二营残兵和师直属部队杂兵,战了两日两夜,饿了一整日,在大炮毒气下,忍死防守,不肯变更位置,这就由五十多名减到三十多名。
  到了二日下午二时,毒气已经稀薄,敌人用掷弹筒掷弹,对了街上每一层障碍物,都做集中的轰炸。在覆廓和障碍物下的零碎守兵,也是一层一层地和阵地同亡,孔营长带着残存的弟兄,每当敌人逼近一步,他就带了弟兄,反冲上去。枪弹根本是没有了,手榴弹每人平均只分到一枚。大家只有拿着刀矛和敌人纠缠一处,把血溅着敌人来砍杀。但每反袭一次,我们的弟兄就增加伤亡一次。孔营长所率的弟兄,一直减少到只剩十几个人,防线太长,人员太少,这就不能不再缩短防线,只扼守到师部大门外五十公尺外的一小段覆廓和障碍物里去。
  兴街口南一六九团柴团长和副团长高子日,也变成了班长,他们当十二点钟的时候,还守在上南门碉堡里,在平射炮将堡垒轰毁之后,柴团长撤退到双忠街指挥,那已是师司令部南面三十公尺之内了。高子日副团长,改守在碉堡外的散兵壕里,全部只有七个人防守。高副团长成了班长,二营营长孟继冬,连长王羲田,都成了列兵,但他们还握有一挺轻机枪依然堵塞着敌人不敢进。这时敌我相距太近,彼此随便讲话,都可听到,好在敌人不能用重武器,否则就是大家同归于尽。
  敌人喊着:“中国兵放下枪过来吧。”高副团长就破口大骂,在大骂的时间,有两个敌兵由壕沟侧面,缓缓地向前爬,我们的守军,只当不看见,等他爬到沟口外,看那样子,是要丢手榴弹了。王义田连长,手拿刺刀,猛地跳了出去,一人一刺刀向下扎着,自己先向沟里一滚,躲避敌人的射击。然后一手一个,把他们拖进了沟里,敌人尽管看得清楚,却无法营救。
  相持到下午二时,敌人在后面运来了汽油,将纸团木片沾着汽油,点着了,向我们壕沟里抛。高子日副团长无论怎么不走,当混乱救火之时,被一子弹射中了手,其余五名弟兄,也同时殉职。只剩下孟继冬营长和负伤的高副团长,扛了那挺机枪守第二道战壕。这样一来,师司令部四面,都被敌人包围,只有在墙外卫护的特务连,还死守着南口那个堡垒,和师部留条进出之路。然而该连也只剩有十几个人。因为西侧干文中学的敌人,相隔在二十多公尺的墙角下,不住地喊着中国兵投降。朱煜堂连长气愤不过,左手握了一把匕首,右手拿一枚手榴弹跳出壕来向那喊着的墙下丢了去,不幸旁边一粒子弹射来,中了腿部,滚回了工事里。柴团长因这个堡垒十分重要,他就立刻由东面战壕里回来,接防了这堡垒的指挥,让朱连长裹着伤口,在工事里休息。敌人知道我们兵力越战越少,而且少得不成比例了,依然用波状密集部队,向师部周围涌进。

使用道具 举报

116
发表于 2014-1-4 10:37 |只看该作者
 师部除了墙上打穿几个洞,垮的一只楼角而外,形式还是完整的。敌人的平射炮受了障碍,迫击炮怕打了敌人自己,这时只以机枪和掷弹筒进攻,三点钟以后,孔益虞营长所率的弟兄伤亡得只剩十个人,而且还连三名轻伤的在内,他只好撤守到师部的围墙里面,利用了围墙的沙包石条工事,用步枪对敌人射击。师部的电务室是在街对面,无线电排是在街南头,这么一来,对外的电讯联络,也就中断了。在师部里的人,自参谋长以下,全体拿了武器出战,只留师长一人在屋里看守了电话指挥和联络。参谋长皮宣猷,亲携了一支短枪,监视着后墙的工事。几位轻伤官兵协助着监视。
  程坚忍虽伤势很痛,已不能再忍了,他存着速战死的决心,找到了一柄枪上的刺刀跑出了楼下,站到围墙下,候一个掷弹的机会。李参谋带着两枚视同珍宝的手榴弹,拿了一根硬棍,站在大门外临时堆的沙包后面,这里还有一挺关系师部存亡的轻机枪,附带子弹二百发上下。孔营长就亲自守了这挺枪,其余有几支步枪在弟兄手上,个个把枪架沙包上和墙眼里射击逼近的敌人。军需官、军医官、书记都各拿了武器在墙防守,就是政工人员王大权副主任以下四名,也在这里防守。由火夫到师长,这里共还有四十个人,大家都想着敌人若是冲了进来,大家就拼个同归于尽。
  到了四时,敌人有一股约二百人上下,已摆布在兴街口正面街上,打算用密集队冲锋进来。这时,一七零团团长孙进贤,带了二十多人,由双忠街工事里袭出,由兴街口两旁民房里钻隙走到师部附近。就调用了所有的步枪,在墙眼里向敌人侧击,孔营长听到南面自己的枪声,认为是个里外夹击的机会,他回转头来,对所有的官兵喊道:“准备爬墙出去冲锋。”
  于是大家一齐由沙包上走上了围墙,把手榴弹猛地丢了出去。迫击炮营的张副营长,拿了一支左轮手枪,首先一个跳去墙去。第二个却是火夫刘偕行,他什么发火的武器也没有,只是拿了一柄练把式的关刀。于是其余的科长主任科员,一齐跳到墙下去大声喊杀。孔营长带了十几名弟兄出了门,孙团长带的二十几名弟兄,也由民房里跳出来,这样会合着六七十人的大刀、长矛、梭标,和敌人混合在一条十几尺宽的街上,猛烈欢杀。大家喊着杀,杀呀!余师长飞跃地出来,守着门口那挺机枪,亲自监视两军的肉搏,敌人看到我们个个拼命,才退向北四五十公尺,师部大门算解了围。
  那火夫刘偕行一把关刀,把口子都砍完了,他还扛了回来。进门的时候,看到了师长,不知道扛大刀,应当怎样敬礼,于是左手夹了刀柄,右手敬着礼道:“报告师长,敌人打垮了,杀死鬼子一百多。”
  余师长向他还着礼,又点了点头。可是他心里被这些奋不顾身的官兵的行为所感动,几乎要流出泪来。孙团长、孔营长、张副营长都无恙地回到师部,可是以三比十的死亡率,我们又有二十多官兵在师部门前殉职了。
   

使用道具 举报

117
发表于 2014-1-5 09:20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一章江心泪
  孙进资随师长到了指挥室里,因道:“报告师长,全体官兵八千多人,现在只有二百五六十个人了。据卑职的意见,趁了现在西南城有一段街巷,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可以渡过沅江去策应友军会合进城。一来我们熟于地形,可以引友军前进,二来还可以保存这二百多人的力量反攻。不然的话,我们的子弹完了,人死光了,依然不能达成保守常德的任务,这事可不可以考虑?”

  余程万站在小桌面前,听完了他的话,摇着头道:“没有考虑的余地。你现在可以带弟兄守师部的大门。我预料几小时之内,友军可以进城。天色已经黑了,我们可以发挥我们巷战的特长。”孙团长见师长态度坚决,就也不敢多说,只好回到大门口去驻守。
  到了八点钟,五十一师,就有一名敢死队员和五十七师联络兵一名,由沅江南岸,渡河钻进了师部。他们报告,五十一师,还在长岭岗与强大敌人猛烈作战,三两日内不能前进,我们在沅江南岸时,听到德山有些稀疏的枪声越响越远,恐怕南岸友军今晚上不能进城,除非常德派兵协助,还有些希望。余师长得了这个报告,心里很不痛快,但表面还镇定,先吩咐联络兵退出去,他坐着沉静地想了一想,就命令李参谋到城墙上去观察友军形势。
  九点多钟,李参谋回来报告,初登城墙的时候,还看到几丛些微的火光,也有些零碎的枪声,后来枪声没有了,火光也远了。余师长点了点头,没作声,把地图展开了,看了看南岸友军的路线。这就接着杜团长在电话里报告:“一股敌人由余家牌坊冲出,截断了中山西路。在西门城墙上作战的弟兄,伤亡殆尽。全军需官用手榴弹冲锋阵亡,李医官受重伤,一七一团残部现还保守上老鸦池到双忠街一段阵地和城墙,伤兵太多,能战斗的只有七十个武器不全缺乏弹药的杂兵。”余师长告诉他尽量支持,等候命令。
  在兴街口碉堡里的一六九团柴团长又来了电话了。他道:“南岸的友军不得过来,分明是被敌堵击,摸不着路,应该派队伍去打开口子引路,趁着我们还能支持几小时,把友军引进来。若到明日天亮,就无法办了。”
  余师长答应了一声,那也可以,就叫孙进贤进防空洞指挥部来,因道:“友军大概是被敌人拦着摸不着道路,你现在可以把防守南墙的弟兄带过河去,打开口子迎接他们。在笔架城下面,江岸边有敌人驾来的船被我俘虏,你可以尽量地用。先把伤兵渡过去,然后你带了弟兄在鲁家河集中,向德山一带去策应接友军,随时随地打电话给我,保持密切联络。”
  孙团长站在师长面前,挺立着接受命令,师长说完,他沉静着一两分钟,然后问道:“师长自己在城里既无弹药,又没粮食,并且没有几个人,怎么办呢?”
  余程万道:“你不必管我的事,只要你达成任务,并要打电话保持联络。我须要坐镇着在这里,这里的情形,你完全知道,你快快地击破敌人接友军入城就是了。”孙团长举手敬着礼,脸上沉郁着出去,他发愁的是师长不能同去,恐怕自己不能达成任务。
  这是十一点钟,余师长沉静地又想了两三分钟,就拿起电话机向大西门城墙下的杜团长说话,这时杜鼎团长带的一七一团残部只有三十多人,军炮兵团金团长带残部二十余人,师直属部队杂兵,归杜团长指挥的二十余人,一共也只有八九十人,据守着大西门南一段城墙万寿街一段街道。到师部来的路已被敌人截断,唯一可和师长联络的就是这根电话线。
  杜团长也正自傍徨着是死守住这个被截断的这段城呢,还是冲破敌人的封锁来援救师部呢?这时接到师长电话,立刻应声道:“报告师长,现在阵地稳定,不过这是暴风雨前的片刻沉闷。”
  师长便在电话里道:“刚才有五十一师的联络兵来到师部了,他们还在长岭岗。我看不用兵力去打开大门,他们是不能立刻过来的。你可以趁了这个有路可钻的时候,把一七一团、炮兵团师直属部队,由南墙渡过沅江,再由那边绕道到河边附近过江北上,迎接友军进城,立刻就走,我已命令孙团长分批向南站渡江,在鲁家河集中,你们务必在南岸取得联络,互相策应,我在中央银行。”
  杜团长道:“敌人还有一两万,师长在城里的力量,只有几十人,太单薄了,可不可以师长也渡江过去指挥?”
  余师长笑了一笑,因道:“我有我的办法,只要你们能达成任务,那就很好了。南岸那边已经挂好了电话线,你可以随时在那边通电话过来。”
  杜团长在电话里把话答应了,声音透着有点哽塞,但余师长并未加以理会,把电话机搁下了。这时师部外的枪声,劈一下,啪一下,比较地稀松,敌人似乎在觅取一个机会,正在沉寂中。孙团长的电话十几分钟一次,先报告伤兵过河,其次报告自己渡河,又其次报告达到了南岸,又其次报告在路上拾得弹药五百余发,手榴弹三十六枚,路上有警察尸体三十余具,可以证明是上次警察突围遗留下来的,在大家缺乏子弹的时候,得了这个消息,真是喜从天降。又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李副官在南岸打来一个电话,过江的部队在三里外和敌人遭遇,孙团长已经受伤了,请另派一位官长过河指挥。余师长听了这个话,头上仿佛猛中了一拳,脸色发青,总有四五分钟,沉默着没有作声。

使用道具 举报

118
发表于 2014-1-5 09:21 |只看该作者

  就在这时柴意新团长,手里提了步枪,满头是汗,走进师长室,余程万道:“你来得正好,孙团长在南岸受了伤,弟兄没有人指挥,你去吧。”
  柴团长道:“报告师长,我不能去,我现在带的弟兄,守在街南口移动不得。一个人过去,连划船的人也没有。还是师长亲自前去,才有办法。”
  余师长道:“我怎么能去?谁守城?”
  柴团长道:“职觉得我守城比过河有把握,能支持几时就撑持到几时,我知道过河的弟兄,各团和直属部队居多,不是我带的队伍,我也没有把握。再说到友军,若是遇着了,他们会听一个团长的命令吗?要我过河,是白白送死。我个人为国牺牲,没有问题,我去了,是不能达成任务,反要误事。师长要我去,干脆把我枪决。”
  余师长道:“你说的自也有理,可是过河的队伍,没人指挥,不但不能达成任务,反有全部牺牲之虞。”
  柴意新道:“那没有问题呀!师长去了就解决了。南岸不是我们的阵地吗?师长又不是离开阵地,河这岸,河那岸有什么分别?而且附城的友军,根本是归师长指挥,师长去了可以指挥他们,比我去好得多,好在过河的电话线架设好了,师长指挥这面,也没有问题。”
  余程万想了一想,突然站起来道:“好,你不去,我就去,我马上过河,若是电话线割断了,或者我南岸作战有意外,你可以在城里自行处理战事。”说毕,他指定师部官兵八人,携带自己随身武器,随自己一路过河。命令柴团长守师部,高副团长和孟营长守街口的堡垒。
  程坚忍也被指定了,一同渡河,他把没有受伤的手扶了墙壁一步一颠,进屋来近着师长道:“我不能过去了。下午在围墙上丢手榴弹,让弹片炸伤了右腿,现在站不起来,更走不动,而且左手刨口还痛得很,根本不能战斗,我愿意和柴团长在师部里。”
  余师长对他周身看看,因道:“你脚上又受了伤?那你可以不走。反正我死活都在常德战区里和敌人厮拼,总必竭尽全力,来援救城里的弟兄。”
  程坚忍走出师长室闪在一边,敬着礼,看了师长走出师部,李副官连忙走在最后面,挨着他走过,悄悄地伸出手来,和他紧紧地握了一下,然后过去,余师长前面两名弟兄由卫士排排长余伟安率领,各提了一支步枪在前引路,他自己也提了一支步枪。其余五个人,有的拿着手枪,有的带着两枚手榴弹,成单行,鱼贯走出师部,向南行走。这时满城的房子,全已烧光,火焰不扑自熄。只有几处倒下去的残存屋料,还在地面冒着几丛小火,有些淡泊的青烟,缭绕上升。四城已没有了大据点争夺,只是零碎的枪声,在惊天动地七八昼夜的战潮以后,这仿佛开始有些寂寞,是有些凄凉,天空的烟火焰落下去了,抬头看见了暗空中一片星点,晚风吹来,虽还带了焦糊味和火药气,但是凉的,而不是前几晚火里吹来的炙人空气。
  他们绕过兴街口,走到上南门,见那对面巷子里,隐隐约约地有一小股敌人在残破的工事后面活动。大家疏散开来,各人拿着发声与不发声的武器,挨着烧毁了的房屋,擦着断墙,穿过十字路口。全城火光,虽还是照耀着,但四处是乱枪响,敌人在晚上还不知道这里的虚实,也分不清敌我,并没有什么动作。穿过十字街口,便是江边码乏泪黪头,沅江在稀疏的星光下,闪动着流水的小波浪,像一群虫豸在地上爬动。码头上的水浪打在沙石上,有些扑扑之声,这实在是二十天来,同行人第一次听到的大自然的声音。
  城里零落的枪声,或远或近地穿过长空,越是显着这江岸的寂静。大家悄悄地顺了江岸走,先向西走了一段路,并看不到船只。原来在我们控制下的船,大概都渡部队过河去了,余师长站在人中间慢慢走,便轻轻地道:“向东一定有船,我们把敌人控制下的船,夺一只过来就是,大胆些向下游去,是有把握的。”
  于是大家掉转身又向东走,在江边,曾遇到两三个敌人的影子,由码头穿进向河街的小巷子里去。大家闪在残破工事下,让敌人过去。这更证明了前面有船。邝副官文清拿着一支手枪和一枚手榴弹,沿了水边,首先向东走,果然不到二三十公尺,就有一只单独的大帆船,将绳子拴在断木桩上,他悄悄地走到船边,扶了船头向里一看,并没有人,心中大喜,立刻爬上船去,在衣袋里摸出一方白手绢,手里提了,在空中连连招幌。在星光下,这白色的东西,还可以现出一点影子,于是一行八人,都悄悄地鱼贯上了船,余师长是最后上船的一个。他到了船舱,他的卫士李炳松,已是一篙子把大帆船点开了。

使用道具 举报

119
发表于 2014-1-5 09:21 |只看该作者
可是离岸约一丈多远,河水很深,竹篙已撑不到底了,可是这船上没有懂得驾船的人,大家争拿着篙子向水里试探,却操纵不住这只大船。大家正没有法子的时候,好像有天意帮助这一群保卫常德的虎贲,突然来了一阵很厉害的北风,呼呼作响,把这船向江中心由西北向南吹去。江水本是由西向东,风又由西北向东南,正是这船要取的航线,大家竟是篙橹不动听凭这船由北岸到南岸斜流,当时在船上的人都觉得这事太神秘,也增加了一番兴奋。船已斜过了江的一半,北岸的敌人似乎已发现江心这只船,突突突地来了一阵机枪扫射,大家立刻都伏在舱底下去。这大船吃水很深,他们所伏的舱板在水平线下,夜晚目标又不大正确,虽然船中了几颗子弹,却没有伤到一个人,而且风势很猛,时时把船向东南推进。
  船离开了射击,余师长沉静地由舱里站起来,回头望着常德城,那南墙的残破城基,还隐约地有道黑线,燃烧不尽的余火,变成了四五道紫色的轻烟,缭绕上升。炮声喊杀声房屋倒坍声全没有了,只是那刷的一声啪的一声的步枪流弹响,还点缀了战场的气氛。他想到八千多人守这座城,战死到只剩三百人了,于今走开二百多人,城里只有几十名弟兄,这个悲壮的局面,实在不能回想。柴意新团长担任了守城待救的重任,凭那七八十人的两只手,不知道还能苦撑多少时?他想着,船快到了南岸,大家全静止得没有了气息声,大西北风还是由常德吹来,好像八千兄弟的英灵,在空中相送。他一阵心酸,忽然落下几点泪。他忽然叫道:“把船划回去!”
  邝文清副官在船头上问道:“师长,划回去?”
  他道:“划回去,我舍不得常德这座城。与其死在城外,不如死在城里,与城共存亡。”
  邝副官道:“那么,我们来迎接友军的计划,不完全推翻了吗?过江的各团直属部队,谁来指挥?假使我们马上碰到友军,现在还只两点钟,在天不亮的时候,我们还可以赶回常德呀!”
  余师长道:“你听听南岸并没有枪声,立刻能接到友军吗?”
  在后艄守舵的李连贵副官接嘴道:“报告师长,我们不能再犹豫了。为了挽救弟兄,一秒钟都是可以宝贵的。友军走远了,我们更应当去接他们,假使越走越远,岂不糟糕?何况前来那团友军,已到我们防地圈子里,根本是归师长指挥的。请师长想想,不去指挥他们,怎么能和我们过江的部队联络?”
  邝副官道:“师长不必考虑了。说句彻底的话,回城去无粮无弹又无人,根本守不了这城。若受伤被敌人俘虏,反为不美,但凭师长亲自出面,亲自指挥,援军进城,要快得多。”
  他说着,又反过面看常德,卫士余江伟道:“这样大的北风吹大船,又无人会撑,要回也回不去,绝无考虑可能,报告师长不必考虑。”
  余程万默然地站着,万意交集,手只管抚摸了夹在肋下那支手枪,后来想还有达成任务的希望,就放开手,不到十分钟船靠近了南岸。大家怕岸上有敌人拦截,都停止了一切可不发的声音,就是走的脚步,也轻轻地落下。同时大家也预备敌人一开枪,就冲锋上岸,但南岸的房屋树木,在星光下露出黑巍巍的轮廓,并没有什么动静,船悄悄地靠了岸,余排长伟安,牵着绳子跳上岸,缚在一块石头上。在船上的人,依次上岸,余师长站在沙滩上,向四周观察了一遍,决定引了大家沿河向右走,避开南站这群民房。他们还没有离开原来登岸所在半分钟,突突突,一阵机关枪声在身后发出。看那子弹带出来的火光,正奔向江边那只没人的大帆船。敌人的目标,既在那边江上,大家更是认为迂回了行,完全不错,益发再走向上游。在常德对面的地势,被沅江来回包围着,是一个倒置酒杯形的河套,沿了上游,这半段江由南到北有一条公路,直通桃源。大家料着公路上,必是敌人满布。因之迂回到了江边,就在公路沅江之间,钻隙向南走。这时,星月无光,霜风遍地,昏黑的旷野寂无声响,余程万带了官兵八人,在小路上穿沟翻堤而进。回看常德只有几缕紫烟,在长空依依相映。

使用道具 举报

120
发表于 2014-1-5 09:21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二章冲!冲过去
  东方的天脚,渐渐地露出鱼肚色的曙光。余程万带的这些弟兄,背着西北风,在浓雾铺满了草屑的大路上,继续南下。远远地看到四五株枯柳,在寒空里拂动着稀落的长条,下面有七八户人家,也像怕冷似的,矮矮地拥挤在一处。这些人家,一半是瓦屋,一半是草屋,在懒洋洋的矮堤下,配上些带水的荒田,现出一种凄凉的状态。部队有人认得,这就是集中指定地点鲁家河。一晚上的辛苦摸索,快要告一段落,大家也是加紧地走。

  一会儿工夫,前面两个斥候兵,引了杜团一位排长前来,报告该团已于一小时以前,赶到了鲁家河。村子上的老百姓,已经逃走一空,队伍现时在口上集合,等候师长。弟兄们听说杜团安全到达,总算人力又加强了许多,各人心理上轻松了一点。走到村口上,果见杜团还有一百名上下的官兵,在村子里人家屋檐下排队站着,大家手上拿着上了刺刀的枪,保持着警戒性。团长杜鼎,迎着压队来的师长余程万,作了一个简单报告,该团官兵还共有一百零四名,报告完了,立正在当面。
  余程万看他那件灰布棉大衣,已一半沾着黄泥痕迹,军帽也成了灰黑色。十几天的苦战加上这一晚霜风里的奔走,面色是冻得发紫。拂晓的西北风,像刀子割人一样,还是迎面吹去。团长如此,看看那些持枪站在屋檐下的队伍,也就现着全身上下,都是苦战的痕迹,变成灰色的绷布,裹了头上或手上的伤痕,绑腿上涂遍了的泥浆,像双黄皮靴子,军服上沾遍了灰尘,几乎是煤矿工人的打扮。他觉得士兵们出生入死,到了现在,实在已尽了他们最大的职责,心里发生了一番凄楚的滋味。那股凄楚滋味,由心腔里只管向上冲,直冲到眼睛里去。但他立刻遏止住了自己的情感,正着面孔,对大家看了看,对杜团长道:“很好,你们已经赶到了这里。但我们出来迎接友军,这任务更是重大,必须用最敏捷的办法,把友军带进城里。这鲁家河四周,全是敌人,我们要用更旺盛的战斗意志,钻隙进入德山和友军会合。现在可让弟兄们稍微休息一下,回头我会指示你们新任务。”杜鼎敬着礼退下去了。
  余程万就站在路头上,分别发下命令,将孙团和杂兵进驻村子里面,一面指定一班弟兄,在村子外布下警戒哨,又命令参副处人员,到村子的空屋子里去寻找粮食。他和特务排排长朱煜堂带着几名卫士,走到村里一所草棚下休息。在常德城里作战将近二十日,天天都是阴暗的。尤其是最后那几天,西北风成日成夜地吹刮,炮火连天中间,真可说是风云变色。
  这时,天气忽然转变了。村子外的宿雾,渐渐地消失,那呼呼的风声,也已经停止,东西长短堤上,现出一带金黄色的云彩,一团红日,在黄云上升起。日光由堤埂的长短枯树上照过来,有几只鸟悄然地飞过。炮火无声,大地上黄黄的,颇给人一种轻松的情调,也就似乎给了这二百多人一线光明的希望。但余师长知道这鲁家河周围全是敌人,友军在哪里,依然是个未知数。他在草棚下一座石磨架上坐着,一手按了腰间挂的左轮手枪,一手按住膝盖,眼睛望了草棚外的日光,穿进草棚脚下,和屋檐下的阴影,分了一道阴阳线。他在这阴阳界线的注视下,有几分钟的静默。阳光是一分一分地移动,时间是一秒一秒地消失,也就想到每一秒钟的消失,也就挽救常德城的期限延长,他猛然地立起来,向四周看看。见几名随身卫士,手里扶着作战半月的枪支,挺立在棚外阳光下,还有几名徒手的,他们也是肃静地站着。朱排长只有一支手枪在手,站在屋檐下,板得脸上没有一点笑意,似乎在聚合了全副精神,做师长一个共生死的卫星。
  余程万回头看到李参谋站在草棚木柱下,就叫他传孙、杜两团长前来,只五分钟,孙进贤、杜鼎两团长都来到草棚下,余程万将两团的人数查问明白了,现在全部队是二百四十名整数,而且是官长多于士兵。官兵之间,没有武器的还占三分之一。他站着注定目光,扬着眉毛,凝神了一下,就对两团长口头发着命令,将孙杜两人所带的各编成一连,团长就执行连长的任务,营长执行排长的任务。营长以下的官长,就执行班长的任务,其余全是战斗列兵。他口里发着命令,一面在身上取出日记本和自来水笔,站着写下书面传达的命令。写完了,直接就交给两个团长,因道:“时间是很宝贵的,限你们在十五分钟内,编整就绪。十分钟后,在村口上集合,我要和弟兄们讲几句话。”两位团长接着命令去了,余师长已不再坐下,他就在草棚外空地上太阳光里徘徊。
  很快地十五分钟过了,二百多名官兵,已在村口稻场上集合,排队站定。余师长走到队伍面前,向大家注视了一下。因道:“我现在要告诉大家当前的敌情,北面蔡码头,南面斗姆镇,都有敌人。西边毛家渡,那边也有敌人。我们的友军,系由西南角前来,应该是让毛家渡一带的敌人所隔断。再说,我们的任务是接应友军,应当穿过这西边的傅家堤,穿着空隙,先占领毛家渡。因为我们的友军若要北上常德,一定要占领毛家渡南边的毛湾,那里是个重要据点。同样地,敌人要拦阻我们的友军前进,也要占领毛湾。所以我们要占领毛湾,为友军打开大门,就必须先占领毛家渡,我看弟兄们的战斗情绪,还是很旺盛,我很高兴。不过四周全是敌人,我们要提高警觉性。最后我要告诉大家,我们七十四军五十七师,已是全世界所知道的番号。这是我们的光荣,也是中国的光荣,这光荣是人民赐给我们的,我们要报答国家,要报答人民,不要让这光荣有一点污渍。我们现在虽然离开了城区来迎接友军,但我们立刻要和友军打回去,最后一滴血,我们要光荣地洒在常德城区。因之我们第一个任务是和友军打开大门,接上第二个任务,我们就是引导友军进城。大家要明白这一点,无论有什么困难,我们要完成这个任务。完毕。”
  师长说完了,就将孙、杜两团长叫到面前,立刻带着队伍,向着往东的人行小路,向李家湖前进。这时,已经由参副处的人员,在村庄上空屋子里寻觅着一些冷饭干米粉之类,分派给二百多名官兵吃过了。虽然并没有饱,可是肚子已不十分空虚了。大家接着前进命令,就沿着水田中间堤道,向东进行。因为师长说了四周都是敌人,大家要提高警觉性,所以有枪支的弟兄,全是两手拿了枪,枪口向前,随时做了战斗准备。没有火器的弟兄,有手榴弹把手榴弹捏在手上,有刀棒的,两手握住刀棒。太阳在迎面高高悬起,大地上一片光辉,那水田的浅水上,田埂草皮上,微微地还生了一阵阵稀微的白气。这象征了大气比较暖和,是便于战斗的气候。到了李家湖,依然是柳树和杂树围绕的一个小村落。并看不见一名老百姓,甚至一条狗一只鸡也看不到。
  侦探兵已先回来报告,并没有敌人。余师长掏出身上带的地图看了看,正面约莫五里路是王家湾,东南角约莫五里路是毛家渡,就命令部队出村向东南前进,这里的地形,还是长短堤纵横在水田面上。队伍顺了一道斜向东南的矮堤走着,遥远地看到一带枯柳林子,在前面拉成了一条线,挡住了天脚,估量着那就是毛家渡小河的护堤柳树,大家想着,已是离目的地不远。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北斗六星文学网所有文字仅代表作者个人言论,本站不对其内容承负任何责任。

Copyright ©2011 bdlxbbs.cn All Right Reserved.  Powered by Discuz! 

本站信息均由会员发表,不代表本网站立场,如侵犯了您的权利请发帖投诉   

平平安安
TOP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