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那些历练
——谨以此文献给尊重生命、热爱生活的表姨
文/潘霞
表姨是妈妈的表妹，虽然高我一辈，若论年龄也只大我六岁而已。因为身在不同的城市，所以多年来我们见面也只是有数的几次，但她那些不寻常的坎坷经历总是被人提起，提起的时候又总是带着惋惜、带着对命运无可奈何的哀叹，以至我对表姨的印象从来就不曾模糊过，她总会经常地、真实地活在我的想像里。
初见表姨，我还年少，那时的她却已是亭亭玉立了，一米六五的修长身材，标准的瓜子脸，双眼皮、大眼睛透着少女的妩媚，是学校的运动健将、文艺骨干。那时候的我一定是用艳羡的甚至是仰慕的眼光看着表姨的，因为多年后忆起她当时的样子仍是那么清晰，更在以后的几年中刻意效仿过她的穿衣打扮，效仿她睡觉的时候把裤子平展地压在枕下并坚持了好长一段时间。潜意识里，竟是把她当作偶像来崇拜的。
然而对这个苦命的女人来说，很多事情已永远无法改变了。
年复一年的，我们在各自的环境中长大。渐渐地，从大人们口中得知，表姨并不是亲生的，可这并不妨碍她得到来自父母的爱。父母都是良善之人，因为不能生育所以才抱养了她，但没有多少文化的父母似乎还是阻断了表姨的前程——矿区文工团招人，相中了表姨的俏丽和圆润的嗓音，可父母无论如何不让她做那个“下九流”的“戏子”，自小温顺的她听话地放弃了，失落了一阵子后，认认真真地去做了一名售货员。
少女的梦还有很多，机会总还会有的。
可命运并没有垂怜这个人见人爱的懂事的姑娘。转眼，到了恋爱的年纪，表姨与一个曾经同是学校运动健将的男孩相恋了，双方父母都知根知底，毫无异议的赞同了此事。表姨不再失落，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岂料，现世没有完满，这一场恋不仅不是一个幸福的开始，相反，成了表姨半生苦难的前奏——临订婚前，男孩因车祸不幸离世了！
之后的几年里，表姨忍着内心的苦痛，默默地承受着人们对属羊的她的流言蜚语。属羊是有过错的吗？属羊的女人真的是苦命吗？听说了这些的时候，我替表姨不平着、担忧着。
就这样，表姨跨入了大龄的行列，没有人替她说媒，因为她不仅属羊，还有点“不祥”，尽管这些都不是她的错。年近三十的时候，终于，有个小她两岁的小伙子追求她，一年后，这个既没有正式工作也没有什么积蓄的退伍军人成了我的表姨夫。
再见表姨，就是在她新婚之后。春节放假，我归家，适逢表姨依老家的规矩带表姨夫来认亲，虽然十几年未见，但表姨的模样身段与当年不二，与少时的记忆相比，成熟了、沉静了，少了少女时的天真和欢快，多了这个年龄特有的韵味。席间，表姨不时劝着因喝了不少酒而慷慨陈辞的表姨夫，把温柔女人的关爱表现在轻声细语间、举手投足间。
婚姻是女人渴望的，家庭的温馨是女人向往的，只是，这场婚姻在十几后还是以悲剧收场却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
表姨的婚姻是她苦难的一个演绎。婚后，虽然只靠各自打着的一份零工维持生计，会过日子的表姨还是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年后，女儿出世，重男轻女的公婆甚为不满，表姨自己又带孩子又工作，无奈地应对生活。当表姨夫的工作稍稍稳定的时候，表姨开始节衣缩食制定买房计划，至今，我都想像不出，当时家庭月收入不过两千元的他们在短短几年内是怎样拥有那上百平米的栖身之所的，其中苦楚，只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有人说：你能承受多大的苦难，上帝就会为你降下多大的苦难。表姨这个弱女子，还没有来得及向往一下“安居乐业”的美好生活，苦难就又一次无情地降临了——感觉身体不适的表姨夫去医院作检查，诊断结果竟是：肝硬化！专家的结论是：病情已非常严重，最多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
犹如晴天霹雳！表姨不相信所在的市级医院，找了亲戚陪同，带着表姨夫来到省城的肿瘤医院，两天揪心的等待之后，换来了同样的结论。也就是那两天里，得知此事的我前去看望，再次见到了表姨。虽然此前已从家人口中听说了她的些许情况，但见到她的那一刻，我还是震惊不已！她已瘦到让人看了想掉眼泪，眼睛显得更大更突出了，下巴更尖了，因为长期营养缺乏，脸上已看不到健康的肤色。人前说着话，表姨没有如我想像的那样抹眼泪，只是人后，无法想像她该是怎样的悲痛欲绝！
也许，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哭，需要她做的事太多了！她不能让仅只三十多岁的丈夫在绝望中“等死”，尽管买房的债务还没有还清，尽管自己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急需调理，可表姨还是决定配合医院接受治疗，虽然那又将是一个无底洞，虽然也许这一切都将是徒劳。可是，为了家庭的这份责任，表姨已顾不上这许多了。之后，寻过民间的医，问过民间的“神”，吃过熟识的中医特为自制的胶囊，能想到的办法都尝试过了。
应该说老天还是开了眼的。几个月过去了，表姨夫非但没有像医生预言的那样“走”掉，再次检查，反而竟有好转的迹象，连医生都甚感诧异。
然而，这并不代表一切都乐观了，医学奇迹不是没有，只是可能性太微乎其微了！还有更重要的，即使再怎样好转，此生也只能是一个什么也做不得的病人了，这就是说，一切生活的重担都要表姨一个人来承担了！
表姨夫是在六年后辞世的，这已经是奇迹了。这六年来，药从来没有间断过，每月，表姨都会搭送包裹的邮政车到邻县的老中医那儿取药，出行几乎都是晚上；六年来，医院的进进出出让表姨夫的父母都没了信心，都劝表姨放弃，因为家里实在承担不起这样的费用了，她的执意换来了老俩口从此的不闻不问。
表姨就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丈夫。病人需要营养，跟营养沾边的东西都先紧着表姨夫。为了新鲜、干净，也为了省钱，表姨托我从省城买了豆浆机。每天清晨，磨出的第一碗新鲜豆浆都是给表姨夫的，而那些渣子，表姨是舍不得扔掉的，她会揉到面里做成馒头，作为她和女儿的干粮。因为严重贫血，表姨不只一次地晕倒在岗位上、澡堂里，最可怜的是女儿，长期营养缺乏导致贫血、身体瘦弱，还有着和年龄极不相称的懂事。
表姨不是多么坚强的女人，她也想有个宽阔的胸膛可依，有个坚实的肩膀可靠，只是命运既给予她这样的人生，她也只能用瘦削的肩膀扛着。“来到手中的，欣然接受，从手中溜走的，怡然放手”，对表姨来说，诠释这句话用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决心和辛苦。
表姨夫走了，他该是无牵无挂、无怨无恨的吧？
夏天，回老家小住，又遇到了表姨，比六前年见她的时候胖了许多，脸色红润了不少，尽管一头长发早已不似先前那般浓密，但束着的一条吊辫还是让她年轻着，漂亮着。人的容颜往往和磨难成反比，人的魅力往往和磨难成正比。表姨展现的是那种历经磨练而焕发出来的生命光彩。其时，表姨夫已过世半年，表姨笑着说，体重增加了二十斤是这半年最大的成就。她终于能善待自己了，这是多么欣慰的事啊！
很虔诚地，表姨去山上的庙里进香，我默默地为她祈祷，愿她今后的人生之路不再坎坷多难，默默地祝福她平安、健康，直到永远！
发表于 2010-10-12 1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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