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1-12-7 10:40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十、南大街的豆腐汤和丸子汤
对我来说,南大街代表着五岁以前一半儿以上的童年。
五岁以前,虽然也会经常住在东大街的婆婆家,但还是以住在奶奶家为主。
奶奶家住在一个很深的院子里————这个院子虽然大门朝南、开在三复街上,但是这个院子一直朝北往里面“拱”,奶奶家是院子最北头的上房屋,站在房顶上,我会感到比三复街靠北不少的八角楼居然近在咫尺————你可以想一想,这个院子有多深。
在这么深的一个院子里,从院子尽头奶奶家的上房屋里出来,走到到门口,总是要花很多的时间————回想起来,我的童年花在这条路上的光阴如果细算起来,估计也是一笔惊人的积累。
无数次,或是被三姨抱在怀里带去婆婆家,或是被叔叔带着出去喝牛肉汤;或是我自己听到了街上老婆儿油茶那悠扬入院的叫卖声而拎起一只大碗自己跑出门去,或是随着院子里年龄跟我相仿但是辈分都是姑姑叔叔的孩子们一起掂着棍儿出去耍,我都要经过这条长长的院子。
这条长长的院子曲里拐弯儿、忽高忽低、或明或暗,不时透出沿途谁家电视机里的歌声,或者谁家灶火里夫妻抬杠的埋怨声————浸透在这样一条悠长而喧嚣的小路上,就是我这个小生命在老城的胸怀里出没和往来的过程。
走出这条院子,有时候会往东————那一定是三姨来接我去婆婆家耍,或者我和表弟分别舞拎着一根被唤作“青龙偃月刀”或者“三尖两刃刀”的木棍儿走着去洛河滩玩。
更多的时候,我会往西,因为往西的理由太多了————去农校街的四姑奶家(爸爸的亲姑姑),去南大街的舅爷家(算是奶奶的娘家),去十字街喝馄饨或者不翻汤,去九府门或者朝阳饭店喝牛肉汤。
这所有的一切,最要经过三复街、农校街相遇的南大街路口。而且,上述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这个路口往西或者往北而行。
如果在这个路口选择往南拐,那只剩下两件事情————就是去喝豆腐汤或者丸子汤。
南大街上的豆腐汤、丸子汤馆,在我的印象里有两家————农校街口的南侧有一家,叫做永乐,两种汤都卖;另一家在南边靠近小桥的位置上,经营的范围我不知道,但是我在那里只喝过丸子汤。
由于离的近,所以我最经常去的是永乐。
这是一家门前稍显开阔的门面,如果说门前的那条马路牙子是一条“发际线”的话,门前忽然凹进去那一块儿的建筑外形,则在大门和“发际线”之间制造出一个很敞亮的“大脑门儿”。
每天早晨,永乐门口的“大脑门儿”位置上,随意地摆放着两张矮桌子,坐着不少人埋头忙碌,当然还有一些人就蹲在这片儿空地上,很“存气”地端着一碗汤寻到一个角落,放下汤,支上筷子,慢慢悠悠地把刚才用胳膊夹着的烧饼摆碎————期间不时地抬头张望,随时准备迎着一个熟人,打着招呼,拉拉家常。
有时候,到了夏天,这一片“大脑门儿”上坐着或者蹲着的人会多一些,这种时候,当我走进店里,才会发现,里面地方其实真不能算小————四四方方的空间,略高的房顶,甚至还有一个台阶从中间把屋子区分成里外两个部分。
里面那一部分是盛汤和端汤的,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配好青菜、粉条、葱花、佐料的大碗,作为“二线”随时准备送进那个盛汤的大窗户里————而那个大窗户的后面,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后厨”了。
后厨里靠近大窗户的位置,迎面支着大锅,锅台边是“一线”的四五个大碗,盛汤的师傅熟练地抡起这几个已经配好那些底料的大碗,偶尔对某个多掏了钱、要多加豆腐的人额外问上一句“加白豆腐还是炸豆腐”,然后就很快地端出一碗热气腾腾、或清白或火红的豆腐汤来。
我拿着筷子,坐在一边,看着每一个排队的人,先是伸着脖子翘首期盼,然后在队伍的最前面略作停顿之后,象是受了一幅墨宝一般,颔面低首小心翼翼,从人群中缓行而出,消失在一群或站着、或蹲着、或坐着、或已喝完、或是才来、或是正在程序紧凑吃馍喝汤的人群中。
靠近外面那部分,接近门口和中间的地带,总是一片人头攒动————有的是刚进来,一边掏着钱一边看着盛汤的窗口,似乎在考虑是不是加点豆腐,或者加什么豆腐。
下面这部分的两侧,则是摆着桌子,但是坐在这里喝的人,老人和带孩子的人居多,也许是受不了门外那块儿地方的杂乱和微风,也许是嫌外面有些灰尘和来不及收拾的残羹剩碗。
总之你在这里看到最多的姿势就是一个老人举着筷子把豆腐塞进一张稚嫩的、也许还不能数到10的小嘴儿里,同时能听到最多的声音是“乖,再吃一块儿豆腐!”,或者是“就不叫他们吃,只叫俺乖娃儿吃————”
因为豆腐汤一般属于早餐的品种,丸子汤一般属于晚上的品种,所以,顺着南大街再往南靠近小桥的那家汤馆到了晚上便生意火爆的现象,让我觉得他家的丸子汤看来是比永乐做得好。
这一家的门面,只能用“拥挤”来形容,每次跟大人来这里喝汤,一般我是进不了屋,而且一般也混不到座位。
每次看到爸爸和叔叔象打仗一样挤进人头攒动的丸子汤馆里,我就觉得眼前一片混沌和慌张,因为南大街本身就是一条人很多的街道,虽然这里位于南侧,不象南大街口以北、朝阳饭店前后卖裤子那一段那样“挤扛不动”,但是人流也绝对算是如过江之鲫,熙熙攘攘。
有时候,我站在那里,总担心会不会遇到奶奶经常说的“拐娃子”————传说中,他们用手往我脑袋上一拍,然后左边是狼,右边是虎,背后一条大河,只能老老实实跟人家走————然后我就算被拐卖了。
说实话,去了很多次,我是真没有安心、消停地尝过一口丸子汤————
可想而知,在这里我很难象在九府门或者洛阳剧院旁边的汤管理一样自己单独有那一碗————汤馆里面人那么多,已经几乎没了秩序,单独给我要一碗清汤的话,不仅让盛汤的觉得“可烦”,而且一手一碗也真不好往外挤。
再说喝汤的“条件”————我一直不知道这一家汤馆究竟是备没备板凳(且不说桌子了),总之是我和我身边的人都在蹲着、站着,这让我只能是偶尔地抿上几口丸子汤,偶尔吃上一个丸子————因为在这种环境下喝汤的大人们,似乎连等到不是那么烫的心情都没有。
这家饭店的门口,让我后来偶尔会在《动物世界》栏目里回想起来————三三两两的人,倚着桥头、路边、台阶散乱分布,大部分呈现蹲伏的姿势————很象非洲草原上一群凌乱的秃鹫,然后在他们脚前,放着宛如羚羊或者野牛一般的黑色汤碗。
对于当时没有怎么好好喝过的丸子汤,我只记得当时的她是不翻汤和豆腐汤中最为浓烈的一种————豆腐汤的清单自不必说,不翻汤的酸辣刺鼻,在丸子汤的浓烈面前,更象一把犀利而单薄的小刀。
很多年后,我再次回到南大街,永乐的豆腐汤依然让我感到清水芙蓉,平静从容————而那家丸子汤,不知道是否改弦易帜,但至少也是换了门面,因为我没有在看到哪一个屋子里会有当年那些挤扛不动的背影。
很多年后,我再次回到南大街,还是随着那么多的人一起排队、盛汤、找座、开喝————
从小到大,在这里喝汤的人永远都是那么多,也许只是因为我们总是同时吃饱了,然后又不约而同地,一起饥饿了————
从小到大,在南大街上的人永远都是那么多————也许只是因为我们同时出生了,然后一起老去了;我们同时离开了,然后又不约而同地,一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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