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四十不言
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偶尔听到了beyond乐队一首老歌。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当南非国父纳尔逊•曼德拉在罗本岛上孤独地度过十八年囚禁生涯之后，万里之外的这支亚洲殿堂级摇滚乐队为向重获自由的老人致敬，推出了这首震人心魄的《光辉岁月》。在黄家驹们制造的非重金属音乐的笼罩下，热泪盈眶的我沿着随心所欲的思路，在某一天的深夜，幸运地遇见了二十年前生活在我周围的一群人。那个时候的我们当然比现在年轻。渡尽劫波之后我重新审视这些人当然包括我，基本上没有不平凡的，似乎跟辉煌不沾边。但是我知道，在每个卑微的心灵深处，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光辉岁月。
该乐天跟高丽棒子的那个乐天是两码事。我认识的乐天纯中国土著，原装汉族，上溯多少辈也没有其他血统。该乐天他本姓杨，家住本市幸福大街开心胡同66号。幸福，开心，六六大顺，还叫乐天。虽然有这么多吉祥喜庆跟随，杨乐天在同我们成为同事之前的遭遇却是罄竹难书。
作为历史的鉴证，杨乐天跟许多倒霉孩子一样，同文化大革命几乎前后脚儿降临神州大地。乐天他妈是本市梆子剧团的台柱子，他爸在后台拉大幕管道具，但这并不妨碍人家伉俪情深。乐天成为孤儿那一年文革正如火如荼，剧团看门的刘大脑袋揭竿而起，把颠大勺的看大门的搞卫生的几个人培训成爪牙，成立了“雁翎红色纵队”，自封司令，把剧团团长打残把副团长关进小黑屋宣布夺权成功。该司令上任后的当务之急就是把觊觎已久的台柱子金屋藏娇占为己有。不想该台柱子颇具孟姜女杜十娘王宝钏李香君之遗风，竟从三楼破窗而出，化作了一只没有翅膀的天堂鸟。乐天他爸管理的道具中有不少古代兵器，他选择一根武松打虎用的哨棒，从后面袭击了该司令，从而使刘大脑袋的脑袋更大了，后来大得不像话了就干脆裂了。乐天正式成为孤儿后，主动承担托孤任务的是一个远房舅舅。该舅舅独身，主要工作是捡破烂，主要爱好是喝酒唱戏。
因了懵懂无知的年龄，含辛茹苦的日子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过下来了。等到乐天高中毕业的时候，舅舅已经很老了，再等到乐天进厂上班的时候，舅舅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捏着酒杯义无反顾地闭上了双眼。乐天的心空了许多天，经常独自垂泪，不由自主地拿过舅舅遗留的酒杯，呡上几小口，恍惚间耳旁便响起了舅舅的破锣嗓子：这一件莽龙袍真真地可体，这本是你丈母娘亲手儿做来地……·。一句梆子唱腔被舅舅在微醺中反复浸淫了许多年，一如他已成过往的廉价的生命而无人喝彩。
后来入厂工作了几年，我们就成了同事。车间里的几个老大姐闲着没事，看乐天老实厚道，城里有房子而且还没有养老送终的历史使命，便张罗着介绍对象。几经周折，胖胖哒哒的挡车工韩小青脱颖而出，与乐天顺风顺水喜结连理。女儿出生后，小青以无人照看为由把父母在农村的家连窝端到了城里。从此，杨乐天又成了父母双全的人，工作学习生活非常积极认真。其最大的乐趣就是下班来抱着女儿看圆滚滚的妻子炒菜做饭，然后陪老丈人喝上那么二三两——杨乐天的生活一度充满了意想不到的阳光。
老丈人原来是个农民勤劳善良，忽然一下歇下来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总觉得自己在虚度光阴，内疚之余便是惭愧。天长日久，老同志竟在自己肚子里养出一个癌来。开始有感觉的时候咬牙坚持着，后来实在抵挡不住了，去医院检查，已是胃癌晚期。住院，手术，化疗，乐天整天忙上忙下，一句怨言没有而且还无微不至笑脸相迎，弄得老丈人见人就说这病得的太值了，有这么好的女婿我走了也放心啦。一年后，老丈人终究不是癌细胞的对手而撒手人寰。乐天如丧考妣，哭的比韩小青还难受，边哭边说爸呀，您放心走吧，我会照顾好她们的啊。
祸不单行，老的刚走，小的又出毛病了。三岁的女儿马上就该进幼儿园了，却发现走路内八字，还总是摔跤。一开始私自诊断是缺钙，补了俩月蓝瓶还是摔，到医院一查，得，复杂了，叫做先天性髋关节发育不良。不省心的乐天带着不省心的女儿踏上了漫漫求医之旅，遍寻当地及周边中西医，甚至包括小胡同里的祖传秘方和小旅馆里的宫廷秘方。最后还是听了北京专家的话：鉴于病情属初级阶段，最有效的治疗方案就是针灸按摩加理疗。此时杨乐天同志已经开始闹金融危机了，为开源节流，乐天突击学习针灸，先是有的放矢把自己扎的体无完肤。岳母年事已高虽自告奋勇但还是不忍下手，举着银针游说老婆就范，经过左思右想，韩小青往床上一趴，说扎吧，你要是把我扎出毛病了咱就别过了。《家庭按摩100手》和中频理疗仪到位后，乐天软硬兼施采取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办法土法上马，强行当上了女儿的私人医生。
四年，四年如一日，女儿终于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小学。那天晚上，乐天让小青破例炒了两个久违的菜，一个是乏善可陈的葱头木耳，一个是勉为其难的鱼香肉丝。舅舅留下的酒杯倒满了白酒，乐天端起来嘿嘿一笑，冲着岳母说妈，熬过去啦。
也不知上天降了什么大任给了杨乐天这个斯人。本以为苦尽甘来日子不再拧巴了，却没想到千禧年刚刚跨过，该夫妻就和我厂的全体干部职工一道，色香味俱全地一同品尝了破产下岗的累累硕果，被所谓的改革大潮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举目无亲的沙滩上。
乐天不会开车不会炒小龙虾不会做生意就更别提黑白铁加工了，好在本市西郊开发区里有几家民营纺织企业接盘了一批下岗维修工，乐天有幸恭列其中。乐天和同事们觉得自己是被耍了，说好听的是由计划经济转型到市场经济，不好听的就是由社会主义退回资本主义了。总之要吃要喝要养老人要供孩子你就得上班，哪怕是资本主义的班呢给工资就行。小青也在私企找到了工作，只是要求比较严，准时准点上厕所都得小跑，整天三孙子一样被老板训来训去。有人天花乱坠地介绍了赴日本研修指标，小青逼着乐天东拼西凑攒齐了前期费用，找个黄道吉日嗖地飞日本打工去了。乐天守着一老一小懵了好几天才醒过闷儿来。
小青打电话回来说她们在日本鸟取县的一家服装厂打工，估计是个跟鸟有关的地方吧。小青说她们加个班就给好几万，日元现结，显得多。小青说她们自己做饭，让乐天寄点酵母鸡精啥的，那边贼贵。小青说我没事就给你打电话吧，日本的国际长途便宜的跟不要钱似的。乐天两头奔波，当爹当娘，扶老携幼，精神可嘉。夜晚寡淡的时候啁两口二锅头，跟小青在电话里闷闷骚耍耍流氓，日子也就那么过来了。
有时候孩子缠着乐天要找妈妈，乐天说我还想找你妈呢，不行啊，你妈给咱漂洋过海挣钱去啦。乐天想老婆还真半边天，抛家舍业说走就走，我就老老实实在家巩固这块儿根据地吧。
三年期满，韩小青再接再厉，又跟鬼子签了两年的合同。她说日本的钱不挣白不挣，再累两年回去就歇了。两年之后，韩小青衣锦还乡。在日本帝国主义的日夜熏陶下，虎背熊腰的韩小青摇身一变成了风姿绰约的气质少妇，而且还腰缠万贯，金票大大地。乐天心花怒放上下摸了一遍，说你没让鬼子整容吧。
脱胎换骨的韩小青跟人一起投资了一间女士内衣店，代理日本的vivica。刚开张的那段时间比较忙，小青经常住在店里，乐天难得闲下来过去帮忙，见过老婆的生意伙伴，就是介绍小青去日本研修的那个头发锃亮的中年男人。有时候，乐天看自己的老婆风生水起的样子感觉就像一个陌生人，或者说另一个世界的人。
慢慢的乐天发现了端倪。在日本修炼了五年，小青学会了化妆，学会了抽七星烟喝清酒，学会了打情骂俏和卖弄风情，而且还学会了红杏出墙。罪证确凿之后，乐天把那对狗男女堵在了店里，具体说是店里的单人床上。乐天史无前例地挨个打了一顿，而且还是边打边说借题发挥，将自己成为孤儿以后历尽的数不清的苦难像个碎嘴娘们儿一样娓娓道来。走的时候一脚把跪在地上的韩小青踹倒，一字一句扬眉吐气地说你他娘的听着，老的小的我都养着，没你什么事儿了，你跟你的钱过吧。
岳母很支持乐天的所作所为，不止一次的声明自己没有那个丢人现眼的女儿，而只有乐天和孙女是嫡系亲生。声援乐天的还包括我们一帮同事，甚至还包括一名跟他在一起打工的离婚少妇。当听到乐天离婚的消息之后，离婚少妇蠢蠢欲动，欲盖弥彰，而且此少妇模样清秀，跟孙俪有一比。我们看在眼里，乐在心上，纷纷祝福乐天早结善缘终成正果。
一年的光景不到，韩小青的vivica店树倒猢狲散。走投无路的韩小青找到杨乐天，吭吭哧哧地把自己破镜重圆的想法说了。乐天说不好办吧，一，国家有规定，不许重婚；二，妈和孩子都不会同意。乐天敲着自己的胸口说何况，这里已经没地方了，你进不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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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6-25 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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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18-6-25 21: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