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小青狐 于 2016-9-14 15:06 编辑
几近中秋，读罢一本好书，又看到月亮，这太阳系中浮动的星云，经过数亿年不停的旋转和吸积形成的星体，正如一盏冰灯挂在海蓝的天空上，大风呼呼地刮着云彩，月光清冽直白，于是忽然心里骚动起来，想散步，到山里，随便在什么树下，喝一壶月光酒。桂花冬、竹叶青、菊花白、冰糖米酒……因为兑了月光和春风，都好，喝得所有开花的树都飞起来。这时候酒入胸怀，和穿林打叶的月光一样，已经不是一种物质。这样喝酒，也许会把整个春天都喝下去的，就像李白，花间一壶酒，对月独酌，饮尽了整个唐朝。
酒要天长地久地酿，而月光不要，却同样毛手毛脚。被月光撩到的我，也生着千古文人的月亮病。自从远古的天象崇拜将月光铺陈进多情者的视野，月亮，它就成了一切文学和艺术最大最深的单恋。“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你听到有人在千年之前唱歌吗？它在《诗经》里升起，照耀在河之洲，勾起了人类关于爱情的怅惘。后来，另一时空的克拉姆斯柯依画过一幅油画《月夜》，和《月出》的情景遥遥呼应：池塘边的菩提树下，静悄悄沉默的是月光一样洁白的少女和睡莲，菖蒲、青草还有蔷薇花的香味，梦幻般漂浮在空气中，原来，美是这样的，爱，是这样的。而月光，它被召唤来照亮那些动人的事物，情不自禁就变成了如诗如画的银灰色。
除了爱情，怀旧、乡愁、身世之伤，家国之痛，这种种情怀也承蒙月光照亮，于是从上古祭月的神圣仪式开始，到“皎皎空中孤月轮”的怀想，对月亮的移情与审美一直生生不息。它在文艺家们的醉中梦中寂寞中缺了又圆，圆了又缺，从来没有完整过，因为有一部分月光早被裁成伤心人的衣裳。“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在诗歌的历练中，月亮，有如一个句号渐成，三十种章法三十种伤心，错落在一段段流浪旅程的终点。于是渐渐地，许多文人的自我组成中，都难免有了一点月亮，李白是月亮的浪漫与瑰丽，苏轼是月亮的旷达和哲思，李煜是月亮的凄清和落魄，王维是月亮的空灵与禅意……
月亮也成为艺术的倒影和光华。一支琴曲《汉宫秋月》，在轻拢慢捻之间揉碎月光，传递着无奈与清冷的生命意境；我小时爱看工笔牡丹画上用藤黄设色的满月，它安详明丽，是现实的天空中从来未曾出现的。可是在擅长讲故事的中国民间艺人那里，这一团明媚的星云却彻底失去了它的主体性，各种文人的月亮病全然不见，与古希腊古罗马活色生香的神话传说也迥然相异。
但是，仍然照亮，仍然撩人。
中唐有位风骨清美的王先生，住在乌江上，能喝住烈火，以杖画地则天地尽晦，某年的八月十二日，他让女儿七娘刻纸，状彼夕之月，置于室东垣上。立刻“奇光自发，洞照一室，纤毫尽辨”。又有周生，庐于洞庭山，道术高明，自谓能挈月致之怀袂，在虚室之中以箸为梯，顷刻之后，只见其衣中出月寸许，一室尽明，寒逼肌骨。这些关于月亮的传奇来自唐代张读的《宣室志》，西汉文帝曾在宣室召见贾谊问鬼神之事，张读也是胡天海地谈神论鬼，其他的也就罢了，说到月亮，真是满纸清辉。在风雨如晦的夜晚，一切诗歌音乐都失去了力量，我也曾用银锡箔剪了圆月亮，贴在秘不示人的日记本上。是的我想驾驭那些悲伤，而不是被它们所累。
读到《崂山道士》的时候，我想蒲松龄必定也很喜欢《宣室志》。崂山道士待客不用火烛，而是剪纸如镜粘壁间，俄顷月明辉室，光鉴毫芒。同饮者也要露一手，于是以箸掷月，化成美人自光中出，纤腰秀项，翩翩作霓裳舞，而歌声清越，烈如箫管。歌毕，盘旋而起，跃登几上，复为箸。另一客则以法术移席月中，主客坐月中同饮，须眉毕见，如影之在镜中。民间志怪小说里，多的是这些有本事的人，在谈笑间显摆，他们的想象力越来越放达，把文艺对月亮的单恋转向意淫。
而在此刻晴朗的山里，一草一木都临受着月亮的华妆，走在月光里，像无限光芒里正被吸积的一小粒尘埃，浑浑噩噩爱着春天的我，没有在月亮的象征体系里找到自己的一点碎片，属于我的那一缕月光，不知道失散在哪里，但是到处都是月光，连尘埃上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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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13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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