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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黄花 [复制链接]

独爱飘雪

主楼

发表于 2016-6-28 11:3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五月的一天，行于故园老宅前。
   三间草屋前，蒿草林立，不知道何时，瘫坍的土坯院墙处生出的那棵小枣树，今年居然开花了。这些青黄小花点缀在绿叶丛中，娇小玲珑，惹人怜爱。我转过身来，清楚的记得西面一墙之隔的邻居家曾经有棵大枣树，大枣树结出的枣子叫‘蚂蚁枣’，如今这里人去屋空，破败的院落人少有人迹。
   这家的女主人有个响亮的名字——大花，这家的男主人我几乎没有印象了，据说土地承包前两年去世的。死的有点冤，一年秋天在田里砍高粱杆，镢头不小心砍到了脚脖子，他就用破布随意包扎了一下继续干活。三天后，感染为破伤风，拉去医院为时已晚，他走了，丢下了大大小小七个孩子。
   大花是改嫁过来了的，她之前的男人是南吴桥的，在生产队一次开山时出了事故，一块横空飞来的石头击中头部而亡。这个男人去世后，关于大花‘克夫’，‘扫把星’的言论也愈传愈烈。
   大花容貌出众，高挑的身材女人群里一站，那也莴苣地里的大葱。尽管常年土地劳作，那张脸除了红就是白，还真没见晒黑过，可她一直不胖，可能是那时条件所致，吃饱都难，吃胖更不容易了。张大千有三把美人尺，第一把‘一等美女白、胖、高’，若在今天，大花肯定列在一等美女里。她没有再改嫁，带着七个孩子也改不了嫁，那样的条件下谁敢接手七个要饭的碗，况且她还有一个‘克夫’的名声。
大花家院里东面，临近土坯墙有棵大枣树，我与她的两个女儿经常玩在那棵枣树下。冬天，枣针横生，指节粗大，我们在下面跳绳，踢沙包。春夏，我们看枣树发芽，直看到绿叶闪烁，看那青黄小花扑簌簌的落下，看那一树的小青枣，我们叫它们‘翠灵子’，跳动在绿叶间。秋天的时候，也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枣子成熟了，那半青半红的枣子挂在枝头荡秋千，我们在树下玩着，眼睛不停的往上看。‘蚂蚁枣’并不像蚂蚁，中间圆，两边细，形状像小时候看到母亲织布机前的纺锤子。这枣子个头不算小，很甜，很脆，是我们童年吃过的最好的枣子。
   大花的大女儿，大儿子是带过来的，我们错有好几岁，并不玩在一起，但是她的二儿子运福我还是很有印象的。运福父亲去世后，运福的大弟弟送给他姨家抚养了，正读小学三年级的他也辍学了。与村子里的孩子玩耍时，运福常被大点的孩子唤作‘狗黑子’，我不知道‘狗黑子’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那是带有侮辱性的语言。
   分责任田的头一年的夏天，大花家的门前的大路上晒了很多新打下的麦子。正吃午饭时，空中乌云翻滚，雷声阵阵，一场大雨呼之即来。队长一声哨音，村里的男女老少过来帮忙，我们小孩子也赶来凑热闹，拿着木锨，扫把，撑着麻袋，男人用根木棍搭在粮食包上，抬着就进屋了。大花烧好一大锅开水时，人也就走个差不多了。雨没有下来，大家被捉弄一场，两个男人蹲在枣树下抽着烟，我们几个小孩子在爬上土坯墙乘凉。
“ 嫂子，过来。”那俩男人咧着嘴笑。
   大花过来了，坐在了断裂的青石板上，她取下头上的手帕擦着汗。
   “您两个赖货，啥事？”
   “好事！”一个人说完，顺手把带火的烟头对着大花裤子点去。
   大花抱着屁股跳了起来，那俩男人哈哈大笑着，心满意足地走了。
   小时候的我风里太阳里奔跑，像头好斗的小牛，村里同龄的孩子差不多都被我打过。一次我又打哭了大花的小女儿小琴，她不敢还手，旁边的新荣求情：“你别打她了，她妈没在家。”
   “再说，再说连你一块打！”我眼一瞪，新荣也不敢吭声了。小琴的二姐来了，还没有怎么动手，她也趴下了。晚上，大花领着俩女儿来到我家，向母亲告状说我打了她的俩女儿。
   “你也不看看，论个子您闺女比俺高，论年龄您比俺大，这个大俺一岁，那个大俺两岁，您还哭！”
   年轻的母亲，嘴不不饶人，大花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挥手又打了自己闺女一巴掌。这一巴掌让长大后的我痛悔不已，我能想象的到当时这巴掌里有多少辛酸。
   五月的麦田，是梵高画笔下的麦田，一片金黄，喜气冲天。我看见大花挎着篮子，站在麦田里，她是在揪野燕麦穗，正午时分，明晃晃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俨然就是田野里的主角。站在村口望去，发现一个男人也赶往田里，是村长，他走到老官沟处站住了，对着大花家的麦田张望着，许久，回转身又回来了。村里早就传说大花与村长有点啥事，看来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要说村长，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早年被国民党抓丁去，在淮海战役中投诚后立下战功，后又开去朝鲜战场，参加了有名的‘上甘岭’战役，又立下战功。七十年代中后期，村里来过几次小汽车，都是接他去城里的，可他那也没去，留在了村子里，陪着为他守候了十八年的妻子。不想他女儿刚参加工作不久，他妻子因病去世，他从此也没有再娶。
   现在看来，一个是寡妇，一个是鳏夫，就算有点什么也无可厚非，只是那个时代成全不了他们，相差二十多岁的年龄实在有伤风化，在彼此儿女的反对中，他们终究难走到一起。因为此事，运福兄妹几人对母亲产生了极大的怨恨。
   那年在小柳树掰玉米，天很热，钻在玉米林子里实在难受，临近中午，大家是又渴又饿，可是回村子一趟有二里地。我钻出玉米地，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热的。远远的，我看见运福的母亲大花提着个大水壶过来了，再仔细看去，她另一只手还拿着个手帕，里面包着什么。运福的母亲刚到地头，就喊运福过来喝水，还举起了手里的手帕，露出了俩白馍，高兴的告诉他里面夹的是辣椒炒鸡蛋。运福走到母亲跟前，他却扭着头不看自己的母亲，十六七岁的他，到了极其敏感的年龄。大花实在是想安慰自己的儿子，她把白馍拿了出来，递给了运福，用手帕顺手给儿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不想这个动作一下子惹恼了运福，他把馍往地上一摔，扭头又去掰玉米了。大花弯下腰，捡起来那俩馍，用手不停的拍打着上面的土，重新包在手帕里，走了，一边走一边不停的拧着鼻涕。
   出外打工后，每年回家探望父母时，第一个跑到家里头的是运福的母亲大花，当年那个迷人的少妇已经找不见踪迹，脱落的牙齿，使面部的肌肉不再饱满，高挑的身材早已不在挺拔了，驼的厉害。她依然爱笑，见人亲热的打着招呼，她站在我身边问这问那的，母亲抓出一大把糖放在她的手里，她才笑嘻嘻的离开。
“她的几个孩子逢年过节都不回来看她，人老了可怜，爱嚼点小东西磨磨牙，谁给她买个糖豆子呢？”母亲一脸的同情。
   前年回家收玉米，意外的碰见了运福，他在自家地里掰玉米。掰了一上午玉米，中午,村里人没看见他回村吃饭，后来，人们在村东南看见了他，此时，他正趴在母亲的坟前泣不成声。四十几岁的大男人，正中午趴在母亲的坟头，悲痛欲绝，那哭声里有太多的思念，悔恨，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了。
   望着眼前的青黄小花，扑簌簌落于地，我想到了“翠灵子”藏在绿叶间，想到了“蚂蚁枣”挂在枝头荡秋千，想到了…...
   回到家中，我坐在电脑前，良久，只敲出了四个字——昔日黄花。